王瑩
少女時代我是非常自卑的,那個時候因為學習不好,長得也不漂亮,然后,就覺得好像得以存在的一個、真正區(qū)別我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會寫點東西,我覺得我開始寫小說,其實就是有一個非常本能的愿望,就覺得,我想成為另一個人,我想成為一些不是我的人。
——笛安
2018年12月12日,年度人民文學獎在杭州揭曉。笛安從中國作協(xié)副主席李敬澤手中接過長篇小說獎獲獎證書,獲獎作品正是《景恒街》,頒獎詞是:“世故里含純真,功利中有體恤,筆致輕盈而肌理結實,情感細膩而理性清明,既有貼切的城市生活氣息與質感,又不乏恒久的悲憫情懷,不動聲色之間可見時代運行軌跡、社會轉型風貌與情感結構變遷?!?/p>
臺上的笛安笑得有些靦腆——這是“80后”作家首次問鼎長篇小說獎,而往前三屆的獲獎者,分別是麥家、畢飛宇、劉震云。
寫作,寂寞的戀人
讀高中的時候,笛安成績一般,還戴了牙套,在她回憶中是:度過了一個很自卑的青春期。2001年7月,笛安畢業(yè)于太原五中,由于沒有考入理想的大學,笛安在和父母商量后決定出國留學。
2002年,笛安到法國留學。留學的前幾年她住在一個小城里,漂亮、安逸是笛安對它的記憶。她曾在采訪中說:“窗外是一條獨自蔓延的公路,有時重型卡車呼嘯而過,帶起瑟瑟的風,有一種蕭條的感覺。”學習之余,她也幫房東帶孩子,但更多的時候是獨在異鄉(xiāng)的孤獨。
盡管她擠出微笑面對生活中的一切麻煩,但每當夜幕降臨,身邊的事物都安靜下來,孤獨還是無比精確地叩響她的心扉,所有積攢的情緒和委屈壓得她喘不過氣。
有一天,聽著房間里壞掉的老壁爐漏雨的滴答聲,笛安打開燈和電腦,想和自己說說話,但又不知如何說起?!澳蔷途巶€故事,自己講給自己聽吧,在虛假的故事里,放進去我真正的人生?!?/p>
在寂寞與孤獨中,笛安動手寫下了她的第一篇小說——《姐姐的叢林》。
隨后,這篇小說不僅在2003年《收獲》雜志的頭條發(fā)表,也刊登在了《最小說》的版面上。它改變了笛安的人生軌跡,成為了她寫作生涯的起點。
在那一年,寫作成為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不顧一切地去抓住它,把所有的驕傲都寄托在寫作中,她希望通過寫作緩解她內心的孤獨和寂寞。
2008年,笛安憑借小說《圓寂》獲《小說選刊》首屆“中國小說雙年獎”,并與郭敬明創(chuàng)辦的“最世文化”簽約。
2009年,笛安拿到了社會科學碩士學位,27歲的她決定回國當一位專職作家,開始在《最小說》寫連載。此時她的長篇處女作《告別天堂》已經(jīng)出版了5年。
在里程碑式的作品《西決》前,笛安憑借著本能寫作,在寫作之路匕飛奔。
大時代中的童話氣息
小說《西決》的出版,讓笛安擁有了廣泛的知名度,首印20萬冊,一個月內就加印,季度銷量突破100萬冊,奠定了她在青春文壇的地位。
《西決》的成功,并未讓她停下腳步,她反而更加努力,不久后,《東霓》問世。
《西決》《東霓》《南音》,借由“龍城三部曲”的面世,笛安連續(xù)三年登上中國作家富豪榜,逐漸成為了一代文藝青年的偶像。
“龍城三部曲”發(fā)生在一個虛構的地方——“龍城”,講述的是鄭家人的故事。故事的主角叫鄭東霓、鄭西決、鄭南音和鄭北北,這是一個關于兄弟姐妹、關于親情也關于愛情的故事。作者笛安的筆下沒有堆砌的辭藻,沒有哭哭啼啼的生死離別,一切都寫得那么自然那么理所當然,就像發(fā)生在人的眼前一樣。著名作家劉震云在閱讀完《南音》后,中肯地評價:“愛與恨,生與死是個老話題,但笛安認為,它們每天都在返老還童,長出新的枝芽。從《西決》到《東霓》,再到《南音》,樹根雖然扎在與別人相同的土地上,長出的樹干又如此不同——從相同和不同的角度,笛安越來越露出大家風范。”
有人問:“笛安,龍城是你的家太原嗎?”
笛安回答:“不知道怎么說,我覺得很像但又不是。不過,我所有偏愛的人物的故鄉(xiāng),全都是這里。
‘龍城最終會變成一個龐大的墓地,林立著所有這些角色的墓碑。”
龍城是一座孤單的城,孤單卻不冷清。在龍城這個舞臺上,東西南北,粉墨登場,各領風騷。
隨著“龍城三部曲”越來越受人們的認可與歡迎,笛安的寫作對象也已經(jīng)從離她很近的、北方重工業(yè)城市里三個堂兄妹的倫理糾葛轉向了遙遠的、明朝一個獲得貞潔牌坊的徽州寡婦。
在寫作《南方有令秧》時,笛安用了半年時間看了十幾本關于明朝的書,查了幾十篇學術論文。
笛安成功地在嚴肅文學和青春文學之間創(chuàng)造了一個模糊地帶。
現(xiàn)實,時代的倔強
“我天生就喜歡觀察人,是對人間煙火比較感興趣的人?!?/p>
笛安說自己是個喜歡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她曾說“每天的霓虹讓我有存在感”。
她在新作《景恒街》上寫道:“北京不是我的家,我只是深愛它。”
她認為大城市美好的地方,就在于很多來自不同地方的、無歸屬的人匯集在一起,共享著同一份孤獨。
在大城市里,人們的親情、友情、愛情似乎隨時隨地都能土崩瓦解。成年人的愛情,很難如玉般毫無雜質,不可避免地會有算計,但也必然會有所保留,悲哀的地方也就在于此。
然而大城市的殘酷還不止愛情,在這里一群心懷夢想的年輕人,哭過、笑過、奮斗過,眼睜睜地看著夢碎,夢醒以后,望著一片狼藉,黯然神傷。但他們從不言敗,痛過后依然會奮不顧身地投入到下一場夢。
這不是愚蠢,不是冥頑不靈,這是年輕人唯一值得驕傲的倔強。
笛安是一個始終保持著倔強的人,她希望通過《景恒街》來見證這個時代的倔強。
《景恒街》以時間作為推動力,以“創(chuàng)業(yè)”和“愛情”兩條線索齊頭并進,敘述了關景恒以“粉疊”作為容器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以及關景恒和朱靈境兩人的愛情故事,其間又穿插對于北京的城市書寫,互聯(lián)網(wǎng)經(jīng)濟下粉絲經(jīng)濟和資本之間的復雜關系、成功與虛幻、欲望與野心、人性與掙扎等等。
景恒街是北京東三環(huán)CBD樓群中真實存在的一條街。男主角關景恒的名字也取自于此,女主角的名字則與西單附近的一條胡同相關,取名朱靈境。《景恒街》里的人物,都是煢煢孑立的都市人,在笛安的筆下,這些人的命運自由地延伸著,他們創(chuàng)業(yè)、投資、戀愛、出軌、背叛,“表面光鮮亮麗,實則每個人都焦慮而孤獨,千瘡百孔”。
《景恒街》是笛安的轉型之作。她曾經(jīng)最為人津津樂道的“龍城三部曲”被作家白樺盛贊“傳統(tǒng)文學與青春文學完美融合”的典范。然而,在《景恒街》中,笛安選擇告別青春,走入成年人的世界。城市主題仍在,但她從理想中的龍城走出,步入真實世界中北京CBD附近繁華的“景恒街”,這條街見證他的愛情、命運的轉折,也見證著無數(shù)愛欲糾纏的名利場里起起伏伏的逐夢人生。
未來:主語是我,不是我們
“以嚴肅文學之姿,進入到青春文學市場。”當時的媒體是這樣介紹笛安的。彼時青春文學正熱——從“新概念作文大賽”走出的韓寒、郭敬明、張悅然,被稱為“青春文學的三駕馬車”。但同為“80后”,笛安寫的既不是殘酷青春和另類生活,也不是反叛教育體制的話題性小說,而是傳統(tǒng)的家族倫理。
伴隨著青春文學熱潮漸漸退去,“80后”那批書寫青春的人,有的停筆,有的還在繼續(xù)。笛安依然保持著寫作的熱情,對于自己想要什么,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她非常篤定。
在采訪中笛安說:“上一輩的很多作家,他在寫作的時候好像潛意識里邊那個主語一直是我們,就我們那一代人、我們那個時候的中國人、我們那個時候的年輕人,這是一種他們的思維慣性……對于我來說,我覺得可能很多我們這個時代的年輕的寫作者都是這樣的,主語就是我而已?!?/p>
她的終極夢想是“寫一本像《卡拉馬佐夫兄弟》那樣的小說”,“我希望用一生去接近它”,她說。那是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作家一直在寫,直到生命最后一刻——筆筒落地,滾到柜子底下,他去搬柜子,用力過大,血管破裂,再也沒有醒來。
虛構的龍城,現(xiàn)實中的景恒街,都傾注作者的心血和情感。沒有幾年前的一鳴驚人,但笛安所著筆之處流露著一份淡漠的自信,無形之中一句“不在乎”。從略微帶些自卑的少女笛安,到自信的青年作家笛安,她筆尖觸碰的地方,都是她的修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