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澤宇
摘要:《莊子》中的真人人格內(nèi)涵非常豐富,是莊子所提出的重要理想人格之一。莊子被唐玄宗追封為“南華真人”,可見這是對其人格最貼切的概括。深入發(fā)掘莊子真人人格思想的審美意蘊和思想精華,對于現(xiàn)代文化人格的建構(gòu)具有積極意義。本文將以《莊子》文本為依據(jù),深入探索莊子“真人”的精神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莊子;《大宗師》;真人;現(xiàn)代意義
鐘泰先生在《中國哲學(xué)史》中說,“莊子真實學(xué)問在《大宗師》一篇?!弊阋姟洞笞趲煛吩凇肚f子》中的重要地位,其重要價值主要來源于本篇對道家理想人格——“真人”的塑造和闡釋。“真”作為哲學(xué)概念的提出,是莊子對于哲學(xué)史的一大重要貢獻。對于真人的推崇與贊美,展現(xiàn)了莊子深刻的哲思與理想人格的建構(gòu)。
一、真人的人格內(nèi)涵
先秦時期,建立理想人格是各家各派所要探討的重要問題之一,但真人乃是莊子獨創(chuàng)。王夫之在《說文廣義》中提到:“六經(jīng)、語、孟無‘真字。”顧炎武《日知錄·破題用莊子》也說:“五經(jīng)無‘真字,始見于老莊之書。”在先秦諸子典籍之中,對于“真”字之內(nèi)涵探討乃莊子首創(chuàng)。據(jù)學(xué)者張清河統(tǒng)計,“真”字在《莊子》一書中出現(xiàn)的頻率較高,共在書中出現(xiàn)66次,有關(guān)“真人”的表述有19次,其中有10次出現(xiàn)在內(nèi)篇《大宗師》中。因此深入研究《大宗師》一篇乃是理解“真人”人格內(nèi)涵的關(guān)鍵所在。
想要充分理解莊子的“真人”思想,首先應(yīng)該明確“真人”之內(nèi)涵,何為“真”?《說文解字》曰:“真,仙人變形而登天也?!薄墩f文解字》中對于“真”的解讀基本符合道家的思想,即修養(yǎng)得道的人為真人。莊子沒有在書中給“真人”下過明確的定義,但在《莊子》的注中有相應(yīng)的解讀,郭象在《大宗師》中注曰:“夫真者,不假于物而自然也?!绷窒R葑ⅲ骸罢?,自然也?!惫蠛土窒R荻紝ⅰ罢妗苯忉尀樽匀?。在《莊子·漁夫》中,其中由孔子與漁夫的對話引出了“真”之內(nèi)涵,孔子問于漁夫“請問何謂真”,漁夫回答了最為核心的一句“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背尚⑹柙唬骸胺ㄐё匀唬瑢氋F真道,故不拘束于俗禮也?!笨梢钥闯觥罢妗痹谶@里被看成“自然而然”的代名詞。因為“真”本身出于自然且順應(yīng)自然,所以也就不受到外界力量的干擾,即人本身的自然狀態(tài)。這里所強調(diào)的是渾然天成,不經(jīng)過人為的改造和雕琢。
《大宗師》中提到真人的次數(shù)最多,并且有著名的“真人四論”: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
古之真人,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食不甘,其息深深。
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
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與乎其觚而不堅也,張乎其虛而不華也;
古之真人,淡情寡欲,不計生死,隨物而變,天人合一,歸根到底就是能夠和于道,而道為萬物之宗,萬眾之師,因稱之為大宗師。古之真人正是秉持本性,順應(yīng)自然,才能忘得失,棄毀譽,合于天道。他們不為情事牽絆,超越生死,純樸至真,從而獲得至樂。
概括而來,真人主要有兩個特性:
首先,真人與眾不同的生命狀態(tài)。根據(jù)成玄英疏,真人已經(jīng)達到生死如一的境界,所以沒有安與危的分別,上高處不會全身戰(zhàn)栗,入水中不會全身濡濕,入火海不會全身發(fā)熱。莊子在這里強調(diào)的實質(zhì)上是一種精神狀態(tài),而不是身體狀態(tài),事實上處在對待關(guān)系中所謂主客體是無法達到合而不傷的境地,因為即使在主觀上遺忘和忽略,在客觀上依舊會產(chǎn)生影響。真人之所以能夠具有這種“神通”,是因真人隨之“物化”,即真人已融入萬物,與萬物合二為一,水和火本身不會覺得自己是濕或者熱的,所以真人與萬物合一,無論其處在何種狀態(tài)下也不會為之所傷。俗話說,民以食為天,但是真人卻不貪求口腹之欲,能夠做到“其食不甘”?!独献印吩唬骸拔逦读钊丝谒??!彼诖艘鉃閾p壞、敗壞。老子在此認為修道之人若是一味沉迷于飲食享樂,將會導(dǎo)致身體的損傷,失于道義。出家人講求“過午不食”,以此減少不必要的欲望,這個道理是一樣的。真人沒有過多的欲望,自然超越了生死之懼,福禍之憂?!肮薀o所甚親,無所甚疏,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保ā肚f子·徐無鬼》)真人純一而素樸,“故素也者,謂其無所與雜也;純也者,謂其不虧其神也。能體純素,謂之真人”(《莊子·刻意》)真人抱德養(yǎng)和來順應(yīng)天下,以自然待人事,而不以人事干預(yù)自然,從而能自如地與世間萬物共存。
其次,真人總是順應(yīng)于道。在《莊子》中,真人可謂是莊子塑造的理想人格。真人不是指具體的某一個人,實際上,莊子所塑造的是一個抽象化的存在形態(tài),而想要走向這種形態(tài),首先要做到對“道”之充分領(lǐng)悟。作為莊子塑造的理想人格,真人始終與莊子所推崇的“道”密不可分。想要達到真人之境,首先要做到以道為人生的最高指導(dǎo),在知與行的過程中順應(yīng)道之運行。《大宗師》中曾提到:“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終,受而喜之,忘而復(fù)之,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边@里所提出的“不以心捐道”是指人不可以用機心去把握道,實質(zhì)上此處莊子所強調(diào)的是“自然而然”?!罢妗背鲇谧匀欢樣谧匀?,無論是修道者自覺的要“通乎道”,還是修養(yǎng)自身意義上的“不以心捐道”,莊子所要表達的都是,想要成為真人,首先要對道有所體悟和把握,并在這種體悟和把握之中順應(yīng)道的運行。
二、“真人”的修養(yǎng)方法
關(guān)于《大宗師》的主旨,郭象注為:“雖天地之大,萬物之富,其所宗而師者無心也?!绷窒R菡J為:“大宗師者,道也。猶言圣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也?!眲⑽鋭t注為:“所謂大宗者,道也;所為大宗師者,以道為師也?!本C合以上注解可知,大宗師意為“道”是最值得尊敬、敬仰的老師。而真人即是達于道德人,可以稱之為大宗師。有關(guān)修養(yǎng)成為真人的方法,莊子提出了“坐忘”和“心齋”兩個概念,《大宗師》中通過顏回與孔子的對話引出了“坐忘”的概念:
仲尼蹴然曰:“何謂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敝倌嵩唬骸巴瑒t無好也,化則無常也。而果其賢乎!丘也請從而后也?!?/p>
“墮肢體”即好像身體沒有了,沒有感覺了;“黜聰明”指沒有妄念、沒有思想;“離形”沒有形體,“去知”沒有智慧;“同于大通”指與天地合一,達于大道。當(dāng)一個人放棄身體、放棄智慧,還能清晰的認知這個世界,就達于大通了,走向了心靈的空寂境界。在莊子看來,形體和人類外在的妄念和欲望是人通于道的阻礙。世間的人多被外在的形體蒙蔽了雙眼,只看得到“有用之用”,那么忘卻心靈,忘記身體,到底是有用還是無用?這恰恰是無用之用,莊子曰:“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無用才是徹底擺脫了人生的困境。所以,利用聰明是修行最壞的方法,要合于然,達到“坐忘”的境界,才能通于道,達到做真人的境界,而離形養(yǎng)德正是體道的基礎(chǔ)。
除了坐忘,莊子認為想要進入真人之境界還要做到“心齋”。
回曰:“敢問心齋?!敝倌嵩唬骸叭粢恢?,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莊子·人間世》)
所謂“心齋”實際上是修道之人修養(yǎng)的第一步,即進入空的境界。如何做到“心齋”?孔子具體解釋,首先要做到心念專一,思想專一,不使用耳朵聽聲音,而是用心靈去聽;接著不要用心聽,而是用我們一呼一吸之間的氣去聽。到達了用氣聽得境界,耳朵的聽覺不起作用,心里的念頭也不動,自然就符合于道。這樣就進入到了自我意識中的空,即使世界中還有外物,但修道之人的內(nèi)心已經(jīng)絲毫感受不到。能夠做到內(nèi)心意識不動,耳朵聽不到外界的雜亂之音,達到心靈的寧靜,就完全返歸內(nèi)在了。只有做到摒棄內(nèi)心多余的欲望與雜念,達到心靈的回歸時,才能真正顯示出“道”的本質(zhì)。
莊子認為現(xiàn)實中人的人總是被欲望所困擾,被追名逐利所樊籬,所以一生致力于尋找解除人心靈困擾的方法。通過“坐忘”和“心齋”的方式,去除心靈中的雜念,達到真正意義上的內(nèi)心平靜,從而和自然合為一體,實現(xiàn)心靈與道的完美契合。
三、“真人”人格的現(xiàn)代意義
與儒家所不同的是,儒家塑造的是現(xiàn)實中的人,而道家更偏向于塑造理想中的人。“真人”是一個理想社會的理想范型,與儒家所樹立的“圣人”形象有著本質(zhì)上的不同,儒家的理想人格是一種以倫理為架構(gòu)的道德人格,以人為的“有為”(仁、義、禮、智、信)取代自然的“無為”,而莊子的“真人”是一種超越了道德和人倫的自然人格。這樣的形象體現(xiàn)了莊子對理想人格的追求,對人生意義的追求。莊子對于人性的認識是更為深刻的,他揭示了人性的軟弱和扭曲,表現(xiàn)出了對人性丑惡并走向畸形的關(guān)注和憂慮,由此他建立了“真人”的人格形象,建立了超越社會、超越自我的理想人格,以期待和呼喚人性的回歸。
在現(xiàn)代化快速發(fā)展的今天,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發(fā)展的極度不平衡,造成了現(xiàn)代人心靈的扭曲和黑暗。太多的人被欲望遮蔽了心靈,異化為物質(zhì)的附屬品,從而丟棄了個人存在的意義和價值。莊子的“真人”思想在儒家的規(guī)矩嚴苛和佛家的禁欲戒律中,給予了中國人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精神家園,它反對人為的約束管教,它反對利用外力改變?nèi)诵裕非笕诵缘淖杂珊捅菊?。莊子的“真人”思想在緩解個人精神痛苦、消除追名逐利、淡化人心欲望,追求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與人格獨立等方面,具有極大的積極作用。與此同死,“真人”人格范型中所蘊含的自然而然、不滯于物等思想,對于緩解當(dāng)代社會沖突、個人身心修養(yǎng)、提升精神品格也是大有益處的。值得現(xiàn)代人深入挖掘與思考。
莊子基于對人生、自然以及社會的思考,在《大宗師》一篇中建立了“真人”的理想人格范式,不僅具有豐富的文學(xué)內(nèi)涵和審美意蘊,對于當(dāng)代社會的健康發(fā)展也具有重要意義,是中國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沃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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