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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與獅

2019-08-16 03:59王今
漢語言文學研究 2019年2期
關鍵詞:意涵符號

王今

摘? 要:在晚清的劇烈變革中,“龍”和“獅”被從具體的社會歷史語境中抽離出來,成為新興民族國家的隱喻,借用它們的特質,來想象民族國家共同體。在晚清眾多的國族論述中,“龍”和“獅”經歷了漫長曲折的演變過程,形成了復雜多重的意涵。在來自西方的他者想象和本土的自我建構之間,在革命和君主專制力量的斗爭之中,“龍”和“獅”的意義不斷流變,不斷重構,它們之間也形成了錯綜復雜的關系,在意涵上多處對應:一方面,它們共同作為中國國族的象征;另一方面,它們之間又構成了邪惡與正義、弱小與強大、專制與革命等矛盾關系。

關鍵詞:國族想象;龍;獅;民族主義

晚清的中國,在面臨“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時,經歷了從天下到國家的轉變,對自我的認知從“中國即世界”收縮到“中國是世界上的一個民族國家”。在這種情況下,中國作為一個想象的共同體,需要被重新想象和建構。而在這個文化表征的過程中,建構合適的國族想象符號又是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各種類型的意象在晚清知識分子們的挪用和重構下,形成了多種國族想象的符號,背后有著不同的豐富內涵,如皇帝、東亞病夫、陸沉等。其中一種類型很特別,就是以動物形象作為國族想象的符號,而這里面,又數龍和獅這兩個意象最為經典。龍和獅,在近代中國的國族論述中,都有著非常曲折的建構過程和復雜多重的內涵,而兩者又時常糾葛在一起,意涵多處對應,關系錯綜復雜。關于龍、獅作為單個符號的建構和意涵已有不少學者進行了較為詳盡的研究。①本文將在簡述兩者在清末民初語境中意涵變遷的基礎上,把考察重點放在不同維度下龍和獅兩個形象建構過程及意涵的多重對應關系。在文獻方面,前人更多集中在思想論述方面,本文則將許多文學類文獻也列入了考察范圍。

一晚清語境中龍與獅的變遷

(一)跌落“神壇”的龍

在晚清以前的中國,龍與國族想象并無太多關系。在傳說中,龍是一種能上天入地、興云雨利萬物、昭示吉祥災變的神獸。②因其具有的神圣、尊貴和強大的屬性,龍又被借用為帝王世家尊貴身份的一種象征?;实郾环Q作“真龍?zhí)熳印保渌褂玫囊磺衅魑锝杂旋埣y,與其有關的一切皆打上了“龍”的字樣,如龍袍、龍體和龍顏等。通過這種聯系,皇帝的權威性和合法性得到了確認。而自元代忽必烈起,龍紋更是成為皇族的專屬,下官百姓不可僭用,之后的明清兩代相沿成習。③而在民間,龍還是吉祥和喜慶的形象,受到了人們的尊崇,有許多相關的民俗活動,如耍龍燈、劃龍舟等。

19世紀60年代,隨著兩次鴉片戰(zhàn)爭的落敗,中國國門進一步被打開,在與其他國家交涉的外交場合中,需要能夠代表國家形象的旗幟。最先被選中的,就是龍。1862年,三角龍旗被用作水師官船對外標志的旗幟,有了國家的象征意義。1868年,中國官方第一次主動在外交場合使用龍旗:“蒲使制大黃旗一面,藍鑲邊,中繪龍一,長三尺,寬二尺。與使者命駕之時,以為前驅?!雹俚搅?888年,在《北洋海軍章程》中,大清王朝正式將龍旗確定為國旗:“應將兵船國旗改為長方式,照舊黃色,中畫青色飛龍。各口陸營國旗同式。”②自義和團借扶清滅洋的口號僭用龍旗后,龍旗漸漸由官方專屬變?yōu)橐话愕纳堂窠钥墒褂?,飛入尋常百姓家。到了19世紀末,在國內外,龍旗作為中國的象征得到普遍認可。③大清王朝選擇龍旗作為國旗,其遵循的邏輯很簡單,便是“朕即國家”,整個國家都被視為皇權的附屬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龍既然代表的是皇族,自然也被借用來指代皇族的所有物——國家。這種借代模式一方面使得龍成為國族想象的符號,另一方面卻又為其地位的下跌和意涵的轉化埋下了伏筆。

這個作為國族象征的龍意象,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語境中其曾擁有的種種優(yōu)質的屬性:尊貴、神圣和強大等。在一些清末文人的筆下,也曾被寄托過希望。吳趼人在《新石頭記》的結尾,寫到賈寶玉夢游未來中國,彼時中國已經強盛,萬國和平會在北京召開,“空場上豎了一枝插天高的旗桿,掛著一面飛龍黃旗,迎風飄揚。另外有一根長繩,從旗桿頂直連到房頂上,沿繩掛著五洲萬國的國旗”。④龍旗獨自掛在“插天高”的旗幟上,體現了中心地位,其他國旗沒有獨立的旗桿,掛在繩子上,排列在龍旗之旁,暗示了從屬的地位。而五洲萬國代表了參與大會的國家數量之多、范圍之大,折射出了主辦國的影響力。通過旗幟排列的對比,突顯的是國家地位的強弱關系。丘逢甲有詩:“群魔害正道,亂象日益臻。皇皇地下民,種族憂將泯。安得龍旗龍,一出定八垠。呼天下雷電,為我炮與輪。龍旗驅風云,畢令正朔遵。紫髯碧眼奴,抱頭走踆踆?!雹葸@里的龍具有傳說中龍的神威,暗喻的是中國恢復以往的神勇,能夠呼風喚雨,將侵略者們打得抱頭鼠竄。

隨著對外戰(zhàn)爭的節(jié)節(jié)敗退和一系列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中國的國際地位不斷下跌,國家形象衰敗,中國龍的形象也漸漸怪誕,受到丑化。1860年英法聯軍入侵中國之后,“征服中國龍”之類的漫畫在歐洲社會流行。這些龍都是面目猙獰、張牙舞爪的邪惡形象。甲午戰(zhàn)爭后,龍退化成懦弱可憐、任人宰割的形象。庚子事變后,歐美各國生產了大量屠龍漫畫,對中國龍極盡扭曲和丑化。

清末國內的語境中,龍的意涵也在發(fā)生轉變。同樣是吳趼人,還寫過一個關于龍的寓言:“龍之為物,有角有爪則類獸,有鱗則類魚,能飛又類鳥,而乃居然貴為鱗蟲之長。論者遂感慨系之曰:‘不圖世人乃指此雜種東西為貴物,且舉以喻天子,不亦謬乎?”⑥“角爪類獸”“麟類魚”和“能飛類鳥”這些特征,在傳統(tǒng)的語境中恰恰是龍綜合多種動物的優(yōu)點;也是這些特征,使其成為“鱗蟲之長”,具有神性和權威性。吳趼人同樣運用龍的這些要素,卻顛覆了含義,指出它們背后指向的不是無所不能的神獸,而是“四不像”的雜種,優(yōu)點反成劣勢,建構在特征之上的正面意涵隨之瓦解。他還將矛頭進一步指向了天子,既然天子的象征物龍是雜種,那天子又是什么呢?其地位是否還具有合法性呢?

龍旗也漸成戰(zhàn)敗符號的代表,滿載著屈辱和遺恨?!褒埰彀僬捎L飐”,同樣是迎風飄揚的龍旗,看似氣勢不凡,在黃遵憲的筆下,卻在敵人的進攻中輕易失守,“一朝瓦解成劫灰”。①龍旗及其隱喻的國家,似乎都不過是虛有其表,外強中干。甲午中日戰(zhàn)爭后,北洋水師全軍覆沒,鎮(zhèn)遠、濟遠等十艘軍艦,被迫降下龍旗,改掛日本國旗。②此時,人們對龍的態(tài)度從最初的尊崇逐漸變?yōu)榘z惋惜,甚至是痛恨。在清末愛國留學生和知識分子眼中,龍漸漸成了腐朽的象征。鄒容在《革命軍》中寫道:“中國黃龍旗之下,有一種若國民,非國民,若奴隸,非奴隸,雜糅不一,以組織成一大種?!雹?/p>

辛亥革命后,升起了代表中華民國的五色旗。龍被視為專制皇權的象征,成了被打倒的對象。1917年,張勛復辟,命令京城商民都要懸掛龍旗,民眾倉促間難辦,想到變通的辦法,“向紙店購買黃紙一方,請畫匠用彩筆繪龍于其上,高懸門首,聊以應命”。④經此一鬧,龍身上的專制皇權色彩便更濃了,更不可能被用作政權更替后的“新中國”的象征了。

(二)登上舞臺的獅

就在龍的地位不斷下降、意涵逐漸轉向負面時,一個同樣以動物為譬喻的新興國族符號“獅”登上了歷史舞臺,從20世紀初期開始,以“睡獅”“醒獅”來形容中國的文獻作品開始大量出現。

關于獅作為中國象征的來源,最著名的要數拿破侖的睡獅論:“中國并不軟弱,它只不過是一只睡著了的獅子, 這只獅子一旦被驚醒,全世界都將為之顫動?!眹鴥韧舛辔粚W者進行了考證,最終將睡獅形象的發(fā)明權歸給了梁啟超,認為他1899年創(chuàng)作的《自由書·動物談》最先將“睡獅”作為中國的象征。⑤筆者考證發(fā)現,早在1896年,梁啟超便在給劉鶚的《京郊感懷》的和詩中寫道:“自古文明第一州,臥獅常在睡鄉(xiāng)游??駷懖坏种辛髦e國將成破碎裘。燕雀同居危塊壘,螔蝓空畫舊墻樓。漏卮真似西風岸,百孔千瘡無底愁?!雹蕖八{”明顯象征的是當時的中國。聯系后面的詩句,可知詩中所寫的是甲午之后,中國面臨亡國滅種的境遇,無人能力挽狂瀾,整個國家將要成為破碎的裘衣,人們的命運如同居住在高土堆上的燕雀和舊墻樓里的蝸牛一樣。而臥獅仍然沉浸在文明第一州的夢中,詩人心中的愁深不見底。這個“睡獅”形象重點是在“睡”上,背后指向的是安于現狀,是個較為負面的形象。這恰好吻合了當時西方盛行的“sleeping china”的說法。19世紀的西方思想界,常將中國描述為“沉睡的巨人”,以此來表達中國文明處于停滯的狀態(tài),與順應歷史發(fā)展的進步的西方形成了鮮明對比。⑦但在更深的一層,也暗含了詩人對獅子醒來的期待。

在《自由書·動物談》中,梁啟超進一步將“睡獅”形象與曾紀澤的《中國先睡后醒論》一文聯系了起來:梁啟超隱幾而臥,聽到隔壁有甲乙丙丁四人正在討論見過的奇異動物。其中丁提起,他曾在倫敦博物館看到一個“狀若獅子,然偃臥無生動氣”的怪物。有人提到這就是曾紀澤曾將其譯為睡獅,又命名為先睡后醒之巨物。①曾紀澤的文章寫于1887年,發(fā)表在《亞洲季刊》上。②面對歐洲認為中國將“無可設施,惟有坐而待亡”,“衰微終至敗亡之國”的說法,他在文中進行了反駁。他認為中國當時的處境“不過似人酣睡,固非垂斃也”,淡化了“睡”的負面意涵,又指出經過了鴉片戰(zhàn)爭和圓明園大火后,中國正在逐漸醒悟。而在描述醒后的中國時,他一方面強調雖“驟得大力”,仍會遵守“決不愿棄其和好之心”的準則;另一方面也聲明在外的華民不容欺辱,中國內政不容干預,領土不容侵占。③值得注意的是,曾紀澤在文章中并未提到“獅”,而是將中國擬人化,指出了“睡”只是暫時狀態(tài),醒后的中國雖將有巨大的能力,但也會對外保持溫和友好的態(tài)度。在《自由書·動物談》中,“睡獅”形象繼承了《中國先睡后醒論》中的正面意涵,具備了巨大的能力,“其內有機焉,一撥捩之,則張牙舞爪,以搏以噬,千人之力,未之敵也”,④不容輕視;但是因為“睡”的狀態(tài)維持了太久,已經銹蝕,無法激活動力,已經處于非常危險的境地,如果不更換新機,將“長睡不醒”?!八{”在此喻示的是亡國滅種危機下內里已經腐朽、仍在沉睡的中國。所以他呼喚四萬萬同胞要有危機意識,快快覺醒,共同推動改革,促進中國的覺醒。

借助梁啟超的影響力,這個由他在曾紀澤的觀點上加工融合而成的“睡獅”,迅速傳播開來,成為晚清乃至近代的思想文化界盛行的國族符號?!八{”的意涵也在逐漸發(fā)生變化,擁有了多重意義。最基礎的是延續(xù)梁啟超的“睡獅”中的負面意涵,強調中國在國際中的劣勢地位和危難重重的處境。金天翮在題為《招國魂》組詩中的第五首(1902年)中寫道:“吁嗟美哉神圣國,沉沉睡獅東海側。世界和平守不得,是我國民死綏日?!雹菰浀纳袷?,現在成了睡得死沉的獅子。在這種危難關頭,他呼喚不要再抱有“世界和平”的幻夢,全體國民當以死相拼。

同時,被喚醒的睡獅形象開始反復出現,象征著中國的覺醒和強大,同時也隱含了反抗和革命的意味。一方面,在革命宣傳家手中,覺醒的“睡獅”被挪用作反對滿清專制統(tǒng)治的象征。鄒容《革命軍》結尾寫道:“嗟夫!天清地白,霹靂一聲,驚數千年之睡獅而起舞,是在革命,是在獨立!”⑥1905年,高旭等留日學生創(chuàng)辦了《醒獅》月刊,“深藍色的封面上,印著一頭雄獅和兩名天使,象征著‘東亞睡獅的覺醒”。⑦《醒獅》反對帝制,鼓吹民主革命,與同盟會有緊密聯系,拒用清代皇帝年號紀年,改用黃帝紀年。獅子符號與革命宣傳關系密切。另一方面,“醒獅”也被用作整個中華民族覺醒的象征。由梁啟超創(chuàng)辦的《新民叢報》,在第25期(1903年2月出版)時,將原來封面的中國地圖,換為了一頭雄獅在空中騰越,右爪踩在地球上。1904年,上海作新社出版的《教育必用學生歌》中收錄了兩篇《醒獅歌》,強調“以發(fā)生愛國心為第一主義”。⑧高燮等人也創(chuàng)作過《醒獅歌》。“醒獅”作為中國的象征,皆是威風凜凜,氣度不凡,令百獸折服。

民國成立后,兩方面的意涵漸漸重合,“醒獅”成為推翻專制的新中國的象征。人們都紛紛使用獅子的形象,來表述他們理想中的“新中國”和“新國民”,⑨以“醒獅”命名的報刊大量出現。

二龍與獅的關系

同樣是動物譬喻,同樣作為晚清盛行的國族符號,甚至常常會出現在同一個文本之中,龍和獅之間絕不是如兩條平行線般毫無聯系,相反,它們的意涵之間存在著多重對應關系。

(一)相輔相成,共振中華

從表面來看,龍和獅最明顯的關系是相互輔佐、彼此強化的,共同作為抖擻精神、重新振作之后的中國的象征。

這種輔佐的關系,自古已有,只不過在晚清前的中國,輔佐是單向的,因為龍是帝王的象征,獅既不能凌駕其上,也不能平起平坐。不過獅仍常伴龍側,陪伴守衛(wèi)。唐代武則天登基后,鑄造“頌德天樞”,即八棱銅柱。這座巨型“圣器”的靈物位置,龍居中,獅在側。五代前蜀高祖王建的永陵,在后室置一座仿御床的石床,正面的浮雕,也是盤龍居中,雄獅在側。①到了晚清,龍和獅的意涵都在逐漸發(fā)生轉變,兩者相對應的地位也隨之變化。

1904年,《東方雜志》的封面圖案:右上角是個類似龍的動物,口吐白光,光中顯現“東方雜志”四個大字;左側是正在升起的朝陽,右下角則是一個小小的地球。②有意思的地方在于,這個龍頸附近有一圈極其夸張的鬃毛,根根聳立,宛若一只雄獅。這只“獅龍”喻示的是中國同時擁有著龍和獅的威力,如初升旭日般,光芒萬丈,籠罩著整個地球。通過三個圖案的大小對比,進一步突顯了“獅龍”的能力。在《新野叟曝言》(1909年)中,陸士諤大量使用了當時盛行的國族符號:出征歐洲的軍隊稱作“中國少年隊”,五艘飛艦分別命名為“醒獅”“游龍”“飛虎”“鵬博”和“鷹揚”。③居中的主艦是醒獅,游龍是位于左側輔佐的。而在征服歐洲之后,也是醒獅獨自承擔了探索外星的任務。同樣作為國力強盛的“新中國”的象征,龍與獅的地位在此處發(fā)生了變化。

在同樣被用作正面的國族符號、相輔相成的文獻中,仍然可以發(fā)現一條潛在的龍與獅的地位變遷線索,順著這條線索繼續(xù)探尋,則會發(fā)現在晚清的很多論述中,龍與獅的意涵之間是矛盾關系。

(二)他者觀照下的龍與獅

國族符號的建構,總是在與他者的交流碰撞中完成的,根據法國思想家拉康的鏡像理論,自我是在他者的觀看中形成的。④而對于晚清的中國而言,這個問題還要更復雜一些,在半殖民地的處境中,西方想象中國的方式會深深地影響到中國確認自我的方式,西方猶如中國構建國族認同時的一面鏡子?!包S禍”和“東亞病夫”等形象都是由西方流傳而來,“龍”和“獅”符號雖然是本土制造,但在意涵變化中仍深受他者的影響。在他者的觀照下,“龍”和“獅”主要形成兩重對立:一重是邪惡與正義的對立;另一重則是無能和強大的對立。

首先來看邪惡龍和正義獅的對立。在筆者所涉獵的晚清文獻中,當“龍”作為中國的象征的時候,并未有國人賦予它邪惡的意思,但從一些側面仍可得知,當時的中國人已經受到了西方的影響,知曉龍在作為國族符號時是具有邪惡意涵的。“西方白狄驕無比,東海黃龍蕩不收”⑤這兩句詩來自高旭的《力山東渡話別海上》,寫于1906年。在這兩句詩中,“西方白狄”是指西方列強,“東海黃龍”指代的是日本。他將日本與西方列強相提并論,斥責他們在中國驕縱無度,放蕩不收,有肆意侵占瓜分中國的野心?!包S龍”和“白狄”一樣皆是具有邪惡的負面意涵的。用“狄”來指稱漢族外的其他少數民族是自古已有的,但用“龍”來形容其他民族和國家卻應是前所未有,更別提承擔的是負面的意涵。在甲午戰(zhàn)爭剛開始時,英國的《笨拙》雜志就刊發(fā)了一幅題為《文明的勝利》的漫畫,①該畫畫面右側站著一位婀娜多姿的文明女神,側著頭望向左邊。左邊的大海上兩條龍正在惡戰(zhàn),左上的巨龍面目猙獰,頭上揚起了一條長長的辮子,明顯象征的是中國;左下側那條兇惡的小龍,則代表著日本。在這里,西方代表著文明,而東方則成了野蠻的象征。

《笨拙》漫畫《文明的勝利》(1894年)

這種面目猙獰,窮兇極惡,張牙舞爪的惡龍形象,明顯與傳統(tǒng)的中國龍不同,卻在鴉片戰(zhàn)爭以后的歐洲漫畫中經常出現,這得從中國龍的翻譯說起。據李奭學考證,傳教士們最初在翻譯中國龍的時候,曾經遇到過無法在歐洲語言中找到對應詞匯的困擾,而后來被誤譯為“dragon”,在歐洲自古龍蛇不分,中國也有龍出于蛇的舊說,并且龍蛇形象多有相近之處,形貌和說法的相近,導致“指鹿為馬”。而西方的“dragon”這種動物,由神話發(fā)端,隨著天主教在歐洲的興起,在《新約》等宗教文獻的表述中,逐漸形成了邪惡的形象。雖然存在這種誤譯,但在19世紀前的歐洲,許多人還是能夠理解龍在中國的真正象征意義的。②施愛東也介紹,正是因為龍在中國的權力象征意義,再加上當時歐洲人將中國想象成了一個富足的強大帝國,存有對東方的虛幻想象,龍在16—18世紀的歐洲還一度成為時尚,并未被丑化。③由此可見,誤譯為“dragon”,并非是中國龍邪惡形象建構的根本原因。自18世紀末馬戛爾尼的中國之行始,歐洲對中國的了解越來越深入,中國的形象開始敗壞,中國元素開始在歐洲漫畫中被丑化。而到了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中國形象在西方跌入谷底,“征服中國龍”的漫畫開始在西方流行。

1860年刊發(fā)于《笨拙》雜志的《在中國我們應該做什么》,畫面上一個戰(zhàn)士騎著高頭大馬,右手揮舞著鏈球,下一秒似乎就要落在右下角的惡龍身上。戰(zhàn)士的裝束與古希臘時期非常相似,象征著西方;惡龍大腹便便的身軀,皮如鱷又長有鱗甲,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了尖銳的牙齒,兩只前爪提了起來,張牙舞爪,兩只后腳上穿著的鞋子樣式及腦后飛揚的長長辮子,都在暗示這只龍代表的是中國。通過將中國描繪為西方的惡龍形象,從而將中國與西方文化語境中“dragon”的邪惡意涵相聯系,又將西方畫成古希臘的戰(zhàn)士形象,聯想到悠久的文明傳統(tǒng),還暗合了歐洲繪畫中常見的征服惡龍的題材。通過這套編碼方式,侵略的行為被巧妙地置換為文明對野蠻的征服,正義戰(zhàn)勝邪惡。這種符號的建構背后對應的是希望將侵略行為合理化的邏輯。

當時的中國人通過游歷,閱讀外國報紙雜志,及與外國人交流等多種方式,也意識到了中國龍在國際語境的負面意涵。1900年,康有為在論證龍旗不適用于國旗時,就曾說過:“且萬國交通,彼不能喻吾國俗,而在彼以龍為大獸,黃為病旗,不見敬重,反為輕譏,將來在所必改者也。”④所以,才有了高旭要將惡龍名頭推給日本的做法,龍作為中國正面形象的使用率也越來越低,清末知識分子們需要尋找一個更加正派的形象來作為國族的象征。

獅被選中了,它常被表述為降妖除魔者和征服異端者,具有正義的內涵。上文提到的《猛回頭》中的醒獅就是驅趕妖邪的正義形象。蔣觀云在《醒獅歌》⑤中也是期待獅能夠快快醒來,驅趕肆意妄為的龍蛇虎豹們。在陸士諤的《新野叟曝言》中,醒獅艦作為主艦征服了歐洲。這次出征并非單純的武力炫耀,而是師出有名。通過將歐洲人的信仰歸為異端邪說,“二千年邪說披猖,天主宜滅”,將其性格表述成野性難馴和陰毒,“梟獐之性難馴,虺蛇之毒易發(fā)”,建構了他們邪惡的形象。而代表著信奉孔教的中國的醒獅艦,無疑是文明和正義的角色,從而使得這場戰(zhàn)爭可表述成文明對野蠻、正義對邪惡、正統(tǒng)對異端的征服。有意思的是,這恰恰是對當時歐洲盛行的“征服中國龍”表述的逆轉,兩者遵循的是同一套邏輯。獅作為正義的形象,一方面或源自中國傳統(tǒng)中獅子作為神獸,有降妖除魔的功用;另一方面則是受到了西方的影響。在西方文化中,獅被認為是尊貴和威嚴的,常常被用來作為帝王的象征。在中世紀,“‘獅作為百獸之王,象征權力、勇敢和戰(zhàn)爭美德”,①它的形象被很多貴族家族用到家徽上,后來更是成為很多國家的國徽,其中最著名的,當屬英國。作為王權和尊貴的象征的獅,自然具有正統(tǒng)的地位;作為驅邪靈獸的它,又被賦予了正義的內涵。而在19世紀的歐洲漫畫中,它也常常代表英國,以正義的姿態(tài)征服邪惡的中國龍。

龍與獅的第二重對立是無能和強大的對立。龍和龍旗常被表述為懦弱無能的象征,而獅則被賦予了具有強大威力的意涵。

甲午中日戰(zhàn)爭中國落敗后,列強爭相在中國劃分勢力范圍,開始了瓜分中國的狂潮,到了庚子事變后,進入了高潮,“中國自身就像一具俯臥著的尸體一樣被撕碎,到了19世紀末,它的領土和政府主權被極度掠奪性地攫取,它顯然已經處于被徹底瓜分的邊緣了。在絕大多數西方人的眼中,這一歷史時期的中國人形象是茍且偷生和無助的,并幾乎到了可憐得無以復加的地步”。②各國在華的郵局還發(fā)行了大量漫畫式的辱華明信片,龍在其中是重要的表現對象,常常是毫無反抗力、任人宰割的樣子。如在題為《肢解中國怪物》(1902)的法國明信片上,一群手持利刃的聯軍士兵,正在分割一條毫無反抗力的中國龍。③而在當時日本的漫畫中,龍更是成了可憐蟲,連孩童們都可以痛擊(《團團珍聞》漫畫《雞與蛇》,1984);在砧板上被切割成刺身(《團團珍聞》漫畫《蛟龍的刺身》,1894年)。④在當時的浮世繪中,大清龍旗也常被表現為“腐敗、無能、貪生怕死的戰(zhàn)敗符號”。⑤中國龍在國際語境中的這些負面意涵,自然也影響到了中國人對龍形象的態(tài)度。在當時知識分子的詩文中,龍和龍旗常常被表述為無能和屈辱的形象。丘逢甲的《歐冶子歌》中,“魔風夜扇大海水,妖鳥西飛金兩翅,飛啄群龍龍半死。神龍不死何時起,金仙鉛淚流不止”,⑥“妖鳥”代表日本,“西飛”指的是自東向西侵占臺灣,神龍喻指古老的中國,被啄得半死,不知何時才能重新振作。他又在《九用前韻》中哀嘆:“滿目獅章更鷲章,沉沉龍氣不飛揚?!雹吡袕姷陌响韬椭袊臒o能形成鮮明對比。在黃遵憲的《哭威?!分?,以龍為暗線,先按照地勢,將出??谥虚g的劉公島比作“龍偃屈,盤之中”;繼寫海戰(zhàn),艦遭炮擊,“船蔽裂,龍見血”;海軍敗績,艦沉人亡,“地日蹙,龍局縮”;最后全軍覆沒,“海漫漫,風浩浩,龍之旗,望杳杳”。①詩中的龍不僅指劉公島,更暗喻中國。在錢病鶴創(chuàng)作的漫畫《各國聯合龍燈大會》(1909年)②中,“龍燈”是由火車頭、火車的數節(jié)車廂和火車尾代替龍頭、龍身和龍尾組成的,在前面手持龍珠的是個穿著清朝官服的小人,表情呆滯、兩眼無神,背后持有火車各個部分的則是英、法、德、美、俄、日等國人的形象,他們的眼睛都緊盯著龍珠。借“舞龍燈”的形式,表現的是列強對中國鐵路主權的控制,而似龍形的火車,則暗喻被控制的不僅是鐵道,整個中國都陷入了類似處境。

《各國聯合龍燈大會》(錢病鶴,1909年)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常被賦予強大威力的獅。在陸士諤的《新中國》中有這樣的描寫:“那牌樓式,搭成獅子滾球樣子。遠望,竟是只雄獅,在那里撲球,取醒獅獨霸全球的意思。近瞧,則都是些祝頌句兒,什么‘中國萬歲、‘國會萬歲等,不一而足。點齊了火,其光亮直照到十里開外。”這只獅蘊含的威力是通過將地球表現成其玩物來呈現的,即中國征服了全球。點火后能直射十里的光亮,也是在形容其力量輻射范圍廣闊。類似威風凜凜的醒獅形象在晚清的報刊和文人的創(chuàng)作中屢屢出現,如前文提到的《醒獅歌》及《新民叢報》等報刊的封面圖。最著名的當屬陳天華的《獅子吼》。主人公夢到自己被一群虎狼追趕,就長號一聲,山中有一只沉睡多年的大獅,“被我這一號,遂號醒來了,翻身起來,大吼一聲。那些虎狼,不要命的走了。山風忽起,那大獅追風逐電似的,追那些虎狼去了”。他被救起后,來到大都會,見到“兩根鐵旗桿扯兩面大國旗,黃緞為地,中繡一只大獅,只有二丈長、一丈六尺寬,其余各國的國旗,懸掛四面”。③這里的獅子,僅憑一聲吼便能嚇跑虎狼。出現在國旗上,暗喻著成為強盛的“新中國”的象征。

新的疑問卻也隨之產生,為何是獅而不是其他形象成為中國強大的象征?這個形象源于何處?

其實在獅和中國國族符號發(fā)生聯系之前,強大的獅子形象在晚清人的眼中已經不陌生。在當時的公共論述中,獅子代表的是當時世界上一等一的強國——大英帝國,不僅出現在英王室的各種象征符號上,更是在文章和漫畫中作為英國的代表。在曾紀澤的論述中就曾提到:“英吉利國稱雄泰西,軍國大纛及宮廷印章,皆雕繪獅子與一角馬為飾,殆與俄羅斯畫北極之羆,佛朗西、日耳曼畫鷹隼者,各有取義……法尚蒼鷹俄白羆,英蘭旌旆繪黃獅?!雹茉诋敃r西方有關瓜分中國龍的漫畫及明信片中,英獅的形象都非常勇猛,常沖鋒在前。而獅子在西方的文化中,向來是勇敢、力量的象征,英國國王理查德一世因為勇猛過人,被稱作“Lion-Heart”。借用獅形象來指代中國,一來將中國與當時實力強大的英國聯系了起來,暗指中國具備的潛力;二來將中國從弱肉強食關系中的被欺辱的無能龍的弱勢地位解放了出來,置換到了強者獅的位置,喻示著新的中國不僅不再任人瓜分,還將有強大的足以征服世界的力量。

邪惡和正義、無能和強大,龍和獅之間的這兩重對立關系的建構,由龍到獅的這種轉換,一方面是受到了西方想象中國方式的強烈的影響,另一方面又似乎有其他的因素在固化這兩個意象的意涵,加深這種對立,以構建為某種特殊目的服務的國族敘事。

(三)革命視野下的龍和獅

首先,我們需要回過頭來看看,那些在賦予獅正面意涵上起了重要作用的都是什么人、什么樣的報刊文章?鄒容在《革命軍》中,如上文所述,是直接將睡獅起舞與革命、獨立相聯系;又稱位于黃龍旗下的人具有奴隸性,需要通過革命去除。這里的黃龍旗很明顯指的便是滿清的專制統(tǒng)治。陳天華的《猛回頭》和《獅子吼》講述的都是要通過革命來建立“新中國”,從夢中醒來、向天吼的猛獅喻示著覺醒革命的“新中國”。

《醒獅》第一號所載劉師培文章《醒后之中國》中提到:“如獅子兮,奮迅震猛,雄視宇內兮。誅暴君兮,除盜臣兮,彼為獅害兮。”①獅子被賦予的是除去暴君盜臣的使命,成為反專制的象征,“中國醒后之政體,實行帝民之主義,以土地歸國有,而眾公享之,無私人壟斷之弊,以致產生若美洲所謂鋼鐵王、煤油王者。君官公舉,數年而易,仍如法美之例”。②提倡土地國有,想在中國發(fā)展資本主義,這些主張與孫中山的民生主義相近,政治上主張效仿美國和法國,是對君主專制及君主立憲制的否定,這些都符合當時革命派的主張?!缎血{》的創(chuàng)辦者高旭,曾經寫過這樣的詩句:“延頸勞勞向西望,龍旗黯淡無光彩?!蹦敲嫦笳髦笄鍑凝埰焓沁@般頹敗,與威武的醒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醒獅符號與革命派的關系十分密切,頻繁地被清末的革命家使用。強大和正義的雄獅被建構為革命后的“新中國”的象征。國族符號和革命的符號合二為一。

結語:龍、獅與近代中國國族論述

龍、獅和晚清其他的國族形象,都是通過一套由特定的框架、聲音和敘事結構組成的敘事,有系統(tǒng)地將各類所指替換為表述體系外的實體,并將它作為表述行為的最終指稱,從而生產出特殊的意義,成為中國的象征。在化身為國族符號的過程中,龍和獅都被從各自的實際生活中提取了出來,從當時復雜社會歷史語境中抽離,原本可能具有的多重意涵被簡化甚至神化為某種單一的意涵,從而符合某種特定國族歷史敘事的需要。不過,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這些符號,在被其他人解讀和運用時,卻不像它們的創(chuàng)造者所希望的那樣只是具有單一同質的意涵,而是呈現出了多重復雜的內涵,具有曖昧性。單單在晚清這個歷史階段,龍和獅的意涵在不同的論述中,呈現出了多樣的面孔,都經歷了極其復雜的演變。正如沒有天然的國族一樣,代表著某種共同認同的國族符號,也都是被后天建構的,其所具有的意涵,隨著國族的不斷變動,也在被不斷重構、不斷界定邊界、不斷賦予新的意義。比如從晚清到民國,龍作為國族符號的意義逐漸轉為負面,地位漸漸下降,與之相反的是,獅的意涵漸漸傾向正面,地位隨之上升。

龍和獅這些國族形象,不僅僅是被一系列論述建構的符號,同時也是各方勢力相互爭奪、對抗與妥協的文化場域,背后所展示的,是一套論述和權力相互交織錯綜復雜的網絡。比如在龍和獅關系的背后,就體現了自我的認同與他者想象之間的交流與抗衡,在跨文化和語境之間的糾葛,君主專制力量與革命力量之間的斗爭。隨著力量的此消彼長,國族符號的意義也在不斷流變。在之后的國民革命、抗日戰(zhàn)爭,乃至到了今天,龍和獅都仍被用作國族符號,存在著極其復雜的關系,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它們的意義不斷被擦拭,又被不斷地重新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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