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帝王多情,常說“不愛江山愛美人”。江山=天下=社稷=國土,似乎順理成章嘛。但是,岳飛著名的口號卻是“還我河山”,不提江山。《史記·趙世家》中說“燕、秦謀王之河山,間三百里而通矣”,還是河山。祖國大好“河”山,依然不是“江”山。河山與江山,差別到底在哪兒?
眾所周知,古文里的“河”往往特指黃河,“江”特指長江,各有所指?;乜礆v史,可發(fā)現(xiàn)說河山者,大多偏古:《史記》里清一色的山河、河山,來回倒騰。
從上古到中古,中國核心在華夏。西不過長安、關(guān)中,東便是洛陽了。長江以南,要么是斷發(fā)文身的吳越,要么是自稱蠻夷的楚國。賈誼到了長沙自覺是流放,劉邦被項羽封到巴蜀,也覺得到邊陲去了。長江以南被中原人想象成瘴癘之地,中原人并不當(dāng)那兒的人是自己人。所以說到天下,那就是山河、河山,以黃河流域為核心,錦繡山河,自成一統(tǒng)了。
那時也說江山,但用意不同。比如《資治通鑒》里魯肅跟孫權(quán)念叨,說荊州江山險固——那是因為荊州就是夾江而立,這里特指長江,并不是拿荊州比天下。到北宋王希孟著名的《千里江山圖》,說這“江山”二字是天下社稷,似乎也不算太對。
什么時候“江山”二字有名了呢?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說得興起:“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他那時在長江邊上,指點江山,這里的江山就既可以說是長江與赤壁山,也可以泛指天下了。辛棄疾在鎮(zhèn)“江北”固亭,寫“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那江山二字,依然是指著長江與山念叨,但口氣極大,說是天下社稷也不為過。自此而后,就開始有把江山代替山河,指稱天下的了。從宋朝后,“江山”這詞,開始代替山河或河山,成為天下社稷的代名詞。
為什么呢?除了辛棄疾與蘇軾的推廣功勞外,我猜還有個原因。南北朝后,江南經(jīng)濟發(fā)達了,逐漸納入漢人的文化版圖;尤其是南宋年間,漢人已經(jīng)習(xí)慣以長江作為母親河了——畢竟那時黃河遠了,說山河,又見不到,那就說江山吧。證據(jù)之一是,北宋晏殊宰相還在念叨“滿目山河空念遠”,怎不說“滿目江山空念遠”呢。北宋開封就在黃河邊上,北宋士大夫還是看得見黃河的。
臨了,還是得說岳飛。他說“還我河山”,不說“還我江山”。因為南宋掌握著長江,而岳飛與他的長官宗澤一生的志向,都是渡黃河、搗黃龍,收復(fù)舊地。所以他的理想,一直是黃河、賀蘭山那些更北方的存在??!
(作者張佳瑋,選自《通遼日報》2018年10月11日,有刪改)
心湖漣漪
“河山”和“江山”二詞,雖只有一字之差,但意義卻大不相同。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歷史悠久的漢字也是意義豐富、蘊藉深遠。透過這些文化符號,我們可以清楚地認識并了解到它背后的歷史變遷、地理變化及軍事政治等諸多內(nèi)容。
短短幾個字,給我們展現(xiàn)的卻是一個遼遠而博大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