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濤

《巨人的花園》是人教版小學語文教材四年級上冊的一篇重要課文，譯自英國著名作家奧斯卡·王爾德的《The Selfish Giant》。課文注釋：“本文作者是英國作家王爾德，選作課文時有改動。”人教版教材在選取國外知名作家的作品時，只標原作者，不標譯者，我認為這不僅是對譯者的極度不尊重，也是缺乏嚴謹學術(shù)素養(yǎng)的具體體現(xiàn)。

經(jīng)過艱難的學術(shù)檢索后，我終于查出課文改寫前參照的譯本是曹俊德譯的《任性的巨人》。課文標準的注釋應該為——曹俊德等譯.世界著名童話選2.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 1990.01。

中小學語文教材在選取國外著名作家的經(jīng)典作品時，對譯本的取舍一定要慎之又慎。王爾德經(jīng)典童話的譯文應該首推巴金，在1942出版的《文藝雜志》的第一卷上，就刊載了巴金的譯文——《自私的巨人》。1948年，巴金又推出了《快樂王子集》，他在該版后記中引用了L·C·英格列比對王爾德童話的稱贊：“表現(xiàn)得精妙絕倫，他豐富的想象給每篇故事都裝飾了珠玉。作者有駕馭文字的能力，每一句話都是經(jīng)過熟思以后寫出來的，但同時卻有自發(fā)的動人力量。”

對照英文原版的《The Selfish Giant》，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巴金的譯文《自私的巨人》較好地展現(xiàn)了這篇經(jīng)典童話的原始風貌，而課文選本曹德俊的《任性的巨人》則更像是對《The Selfish Giant》的臆測和胡亂改寫，更可怕的還有所謂編者的再加工。

本文將詳盡對照英文中文，比照巴金的初始譯文，剖析人教版的課文，期望對語文教育有所裨益。

巴文原題為《自私的巨人》，曹文為《任性的巨人》，課文為《巨人的花園》。通讀《The Selfish Giant》后，我更喜歡《任性的巨人》。我兒子剛剛?cè)龤q半，非常任性——當然非?？蓯?！王爾德有一顆小孩子的心，巨人其實一點也不自私，只是有點任性，他也是一個孩子！

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壞人是不可能輕易變好人的——何況還是一個自私的人！這點，也在小學課文《小苗與大樹的對話》的選篇中就有非常好的暗示：

苗苗：我還看過您寫的《牛棚雜憶》，知道您曾經(jīng)受過很多很多苦?？墒?，我覺得，您寫那些打過您的人和害過您的人時，不是為了罵他們，而是希望他們能改，能變好。爺爺您說，干過那么多壞事的人還能不能變成好人呢？

季羨林：你覺得他們能變好嗎？

苗苗：我覺得能變好。

季羨林：你覺得他們能變好，我希望他們能變好，你覺得，我希望。他們能不能變好，在他們自己，對不對呀？

當然，課文是照例將這段原文刪除的！

課文的開頭是：

從前，一個小村子里有座漂亮的花園。那里，春天鮮花盛開，夏天綠樹成陰，秋天鮮果飄香，冬天白雪一片。村里的孩子都喜歡到那里玩。

課文關(guān)于春夏秋冬的描寫看似整齊對仗，似乎有點“散文詩”的味道，但并無真正的詩意， 因為它缺乏真切的內(nèi)容， 無真實思想和情感的貫注， 是一種流暢的虛偽，與說真話、寫真事、抒真情的藝術(shù)散文文體特質(zhì)恰好相背離，無法真正地打動人。

每天下午，孩子們放學以后，總喜歡到巨人的花園里去玩。

這是一個可愛的大花園，園里長滿了柔嫩的青草，草叢中到處露出星星似的美麗花朵，還有十二棵桃樹，在春天開出淡紅色和珍珠色的鮮花，在秋天結(jié)著豐富的果子。小鳥們坐在樹枝上唱出悅耳的歌聲，它們唱得那么動聽，孩子們都停止了游戲來聽它們。“我們在這兒多快樂！”孩子們互相歡叫。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改寫的開頭就像現(xiàn)在的《喜洋洋與灰太狼》，巴文的翻譯就似現(xiàn)在的《汪汪隊立大功》。同樣是動畫片，我們的充斥著成人世界真實的虛假;歐美動畫演繹著兒童世界虛假的真實。

巨人回來后發(fā)現(xiàn)花園里滿是玩耍的孩子，他很生氣：

課文：

他見到孩子們在花園里玩耍，很生氣：“誰允（yǔn）許你們到這兒來玩的！都滾出去！”孩子們嚇壞了，四處逃散。

趕走孩子以后，巨人在花園周圍砌起圍墻，而且豎起一塊“禁止入內(nèi)”的告示牌。

巴文：

“你們在這兒做什么？”他粗暴地叫道，小孩們都跑開了。

“我自己的花園就是我自己的花園，”巨人說，“這是隨便什么人都懂得的，除了我自己以外，我不準任何人在里面玩?！彼运驮诨▓@的四周筑了一道高墻，掛起一塊布告牌來：

不準擅入

違者重罰

有了孩子后，我才懂得，小孩子們一開始對陌生人往往是很自私的，絕不肯分享他們所擁有的“好東西”，巨人也是這樣。但巴文里的巨人是講道理的，不像課文里的那么簡單、粗暴。兒童，有時候就是大人的一面鏡子。兒子一歲多的時候，任性到我無法忍受時，我常打他。一段時間后，他就學會了還手，稍有不順，居然敢打爸媽。我馬上意識到我錯了，我決定再也不打小孩，孩子打我也不能還手。我開始跟他講道理，耐心的講道理。慢慢的，每次道理都講成了。他很喜歡棒棒糖，先前每每路過便利店時，死活要買。我跟他說，你馬上就要上幼兒園了，上幼兒園要很多錢的，爸爸還要給你買很多書，我們節(jié)約一點好不好。他竟然肯聽我的，后來逛超市時，還教育媽媽——不打折的東西不能買！

我們再來看情節(jié)的發(fā)展：

巴文：

春天來了，鄉(xiāng)下到處都開著小花，到處都有小鳥歌唱。單單在巨人的花園里卻仍舊是冬天的氣象。鳥兒不肯在他的花園里唱歌，因為那里再沒有小孩的蹤跡，樹木也忘了開花。偶爾有一朵美麗的花從草間伸出頭來，可是它看見那塊布告牌，禁不住十分憐惜那些不幸的孩子。它馬上就縮回在地里，又去睡覺了。覺得高興的只有雪和霜兩位。他們?nèi)碌溃骸按禾彀堰@個花園忘記了，所以我們一年到頭都可以住在這兒?！毖┯盟陌咨笏w著草，霜把所有的樹枝涂成了銀色。她們還請北風來同住，他果然來了。他身上裹著皮衣，整天在園子里四處叫吼，把煙囪管帽也吹倒了。他說：“這是一個適意的地方，我們一定要請雹來玩一趟?！庇谑潜砹?。他每天總要在這府邸屋頂上鬧三個鐘頭，把瓦片弄壞了大半才停止。然后他又在花園里繞著圈子用力跑。他穿一身的灰色，他的氣息就象冰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