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雄文
清秋是位敦煌歸來的印象派畫師,飄然闖入院角那棵核桃樹撐開的天空,肆意涂抹童話里無垠的深藍,染透了竇爾敦們的臉,和那些海底沉睡多年的落寞古瓷冷艷的青花。
粉墻紅瓦與三兩株蒼虬老松依偎成經(jīng)典的愛情場景,濃烈如酒,勾兌出《水滸》里莊園的意境,浸潤唐宋風(fēng)韻的詩詞像溢出江河堤岸的水,充盈清癯白凈的街巷。
蕭瑟秋風(fēng)帶著笛音昂然而來,老松也撐一柄油紙青傘,冷不丁打了個寒顫,又尖細著江南女子嗓音般的滿頭針葉,凜然對峙,仿佛原野憤怒而沉默的老牛,歪斜了明晃如刃的牛角,將柱狀的四肢深深插進大地,頂抗著涎水噴涌的饕餮猛獸。
間壁時斷時續(xù)的細碎濤聲,是兒時枕邊祖母的喃喃絮語,穿透稠密的針葉而來,金色的夢便又在眼前恍惚徘徊。
與南蠻的我失散多年的長尾喜鵲,琴弦上吐一串灰色的音符,纏繞在巷口斑駁的枝丫間,又弦斷般戛然而止。亙古的寂靜如蜻蜓點水后的波紋,悄然而聚合。
斜陽撫過院墻,或許便有一個廟堂上萬眾甘于執(zhí)鞭墜鐙的隱居老者,滌凈一臉征塵,從幽靜的院落閑步而出。
街巷也成了冷峻靜默的思想者,如清晨白楊樹下緩緩流動的太極拳,柔美而剛硬,厚重而靈動。鴿子窩
野鴿是城頭變幻的王朝,早已隱匿了蹤跡,撇下些許蜷縮的廣場家鴿,坦然承繼僅存名頭的血脈。
海鷗迎著俯仰起臥的雪浪碎花,向凌空蹈海的山崖翩然而來,日光下舒展的翅膀?qū)憹M鳩占鵲巢之意。
潮汐一般洶涌的游客,卻已漫過崖上每一塊能親近大海的巖石,擠出一張張?zhí)袢幌?/p>
笑、搔首弄姿的彩色底片。
巖縫里披著翠色衣衫的矮松,不管四周涂滿塵俗的喧囂,兀自挺出一抹清雅的禪意,或者一幅遒勁的寫意畫。
流連山崖的還有那位羽化為一尊孤高巨石的湖南籍老者,面色如生,衣帽仍舊,目光深處的背影,巍然成仰望的高度。風(fēng)云淡定,幽燕的雨點未來,遠處浪尖上星星點點搖曳的打漁船,稀釋著老者彌漫寰宇的憂郁。
沒有野鴿的鴿子窩,放飛了漫天的和平鴿,將村野閭巷匹夫匹婦的心靈深處撫慰得風(fēng)平浪靜。夜幕
暮色像偌大的黑色絲綢悄然滑落下來,粉墻紅瓦是受驚的二八佳人,俊俏的臉龐瞬間失去顏色。
院落門前的街燈劃開一角狹窄的雪亮天地,卻少有人來,甚或鳥雀潛蹤,雞犬無聞,落落寡歡成倚門懸望的女子,山海關(guān)外的征人可曾刀劍入鞘,帶捷而歸?
洪荒遠古無邊的寂靜氤氳一般彌散開來,將桌上燈前那盞茶杯的熱氣束成一縷大漠孤煙,綿軟如不遠處柔媚的沙灘。
與古人今賢對話卻是時候。窗前亭亭如蓋的柿子樹下,立著東臨碣石長髯飄逸的魏武,銀色的月下少了一柄尖齒晶亮的長槊與三兩聲南飛的烏鵲?!叭赵轮?,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其聲鏗鏘如石,其情激越如潮。
夜幕張開了一張靜謐的床,安放我奔波而渾濁的靈魂,新的肉身便從海水中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