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奕
他的眼睛有月光,照亮別人,卻忽略了自己更深的泉水。他口吐露珠,把蓮一朵朵催開,擦燃一尾尾錦鯉即將黯淡的鱗片。他遮住了遲暮的美人第一根白發(fā)。他行走在人間,卻不留腳印。
他只穿月光織成的素衣,他收集蟲鳴的天籟,在冬天下成雪,每片雪都在暗地里嘶叫。他的目光像駿馬,披著云霞奔跑,馬蹄踏遍萬里山河。他走向黑暗,接受裁決,他是他自己,一個唯一自帶光環(huán)的星球。路遇
和自己無關的,我都細細地看,一群歸巢的麻雀正在歡歌,它們很快丟掉了自己的聲音,我的耳朵都撿起來聽了。一朵紫色黃蕊的馬蘭,雖然差點被荒草絞成碎片,但是它是最好的青春進行時,和一雙黑色的瞳仁有關,和那些薄而有彈性的時光有關。一片暖黃的葉子,更貼近心房,貼近目光的落腳處。
路遇好多母親,她們的子宮永遠藏著一枚金色的種莢,在生命盡了才會彈開,像一彎彩虹照耀人間最后一抹暖色。我也遇到很多鋼鐵,他們頭戴安全帽,可是他們的心柔軟細膩如蠶絲,天邊的霞光因他們而凄美,那些塔吊的剪影攀升更高的云層,他們最終還會腳踩大地,因為他們的夢還留在土地深處。蟲兒飛
它們扇動一片氣流,陽光的金色都藏在翅膀下,停頓了好多人的目光。它們是會飛的微塵,可以忽略不計,但它們靜謐的心跳,讓郊外安靜,所有的事物都像一顆顆塵埃,你來我往,齒輪都在行走,卻很慢,落葉的飄落是永恒的。
閃動的精靈,走進更深的秘密,它們來自哪里?那么的空蒙。它能走近我家的附近,我卻不知道它們即將消失的地方,不是我太偉大,而是我自命不凡。一片水域
一個湖最好被人間遺忘,遺忘得越久才算干凈。比如眼前這湖水霧氣騰騰,只有野鴨敢向前踢踏出一道水紋,我知道它生的時候和飛的時候都異常的輕,比云還輕,才能與水隔離,像彈起的一枚銀色的水珠。
我怕走近這片水域遼闊的脊背,我的心里裝不下太多的水,裝不下自己的影子,像枯草,亂石,蘆葦,沉下去好久的夕光,我的一切都印在它們身上,卻沒有一個歇腳處,這片水域欠我一個正面的擁抱,我欠湖水一個深情地對視。品樓
此處不勝寒,所以我聽不見雨聲,一切人間的聲息都遠了。我處在暴風雪的盲區(qū),好多雨雪劃過我,卻不能點燃我的煙火。我一個人在睡夢中無聲無息地飄搖,我陰天的時候也曬皮膚,讓它干燥如金芒,散發(fā)著熱帶植物的芳香。
我在書里研墨過了好久,文字在我腦海里排序,等著我書寫。玻璃罐里養(yǎng)浮萍,是綠透了的風景,陽光塑金身,在一片綠葉的今生停留片刻,更是一種慈悲。
食五谷,辨五谷,結識新鄰居,消化些陌生的詞語和事物??礃强p里的月亮,怎樣吝嗇地照進窗里,怎么又悄悄地出逃,我的胃口小了,不再奢望看見滿月。我身體大部分時間是黑暗的,發(fā)光小于兩個小時,沒有陰影部分。大雪有痕
誰在白白的雪上留下一串串梅花蹄???有幾個人同時踏碎第一片雪,他們都去了哪里?和母親散步的湖邊,薔薇叢已經失去了夏夜晶瑩的雨滴,一切都在一場雪的拷問下凝固了,點綴其上的螢火也隱遁了蹤跡。
一個夏天的孩子也消失了。她在一對螢火蟲的交媾下,失去了美好的想象。丑陋的螢火蟲,像這殘缺不全的世間百態(tài),那點光是讓失望的人不至于絕望。雪地里,母親還在問我:“螢火蟲好看嗎?”我想回答母親:“媽媽,雪有多少都落到了溝渠!”窗戶
潛伏的鋼鐵合金,碰見夏日滾燙,碰見冬日像冰冷的脊梁。我想把所有的田園都放在這里,平鋪直敘,構成我的平原,我的丘陵。也要滿足我秋收冬藏的渴望。有白房子,有紅屋子,多少種仁都躺在里面。白天陽光布滿棉麻的遮擋,夜晚低垂絲綢的簾幕,也可以摘星辰和燈火人懷,讓熟悉的做我的鄰居,一定是最亮的那一盞。
我有一個魚缸,江河湖海都裝在里面。薄紗濾過一絲暖暖的漁火,有一尾魚躍過銀子似的水面。從我的窗戶,我嗅到了南國的桔園,經霜后的呼吸沁人心脾;我的眼神捕捉了一絲游云,是江南稻米第一次煮熟的炊煙;雨巷撐傘的旗袍,曬著我的衣服;從一塊無垠的草原吹來的風,足夠讓我的心緒奔跑。這是我在我三平方的窗戶里,看到的世界。行吟郊外
和廢墟毗鄰的永遠是新生的事物,告別繁華三千,落腳處有些許泥濘的寂寞,這里沒有梅園和桂園,多少荒廢的果園無人打理,多少廢棄的村莊在承受淘汰,我的郊外是被人遺棄的戰(zhàn)場,像一段腐木,腐爛了好久,生長的菌類都很茁壯、康健,轉眼就是高樓林立。
我的花瓣都在縫隙里盛開,它同我一樣從荒蕪走向荒蕪之地,卻不認命。它們在月光的殘骸里長一層層根莖,承認自己多年的積蓄,只為爆出生命之火,最先取暖的人就是自己。不再守衛(wèi)著舊城那些鐵甲,不再回眸那些腐朽的飄落,銹跡斑斑;不再拍遍闌干,追尋那些花開花落的往事,曾有的錦衣玉食。
守著陽光一點點移來,落到我的額頭上,我不會被多少人記起,也不會被至親遺忘,就足夠好。像五谷知道節(jié)氣,知道什么時候該種下自己,收獲自己,在二十四節(jié)氣里,活出誠懇,不枉雨雪,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