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冬梅
摘要:本文以《望海潮》一詞為深入解讀柳永的突破口,品讀其文,體悟其人,可以感知柳永人生的三重境界:突破自我的文創(chuàng)客、城市風光的攝影師、承平氣象的歌唱者。
關鍵詞:柳永《望海潮》 承平氣象
柳永的長調慢詞《望海潮》意象密集,境界開闊,情感昂揚,不僅卷軸式地描繪出古杭州的無限風光,還反映出大宋盛世的安樂和諧氣象。以《望海潮》一詞為突破口,品讀其文,體悟其人,可感知柳永人生的三重境界。
一、突破自我的文創(chuàng)客
聯(lián)系柳永的生平經(jīng)歷、創(chuàng)作實踐以及對宋詞的貢獻可知,他冒險創(chuàng)新、挑戰(zhàn)突破的精神和當今的“創(chuàng)客”非常相似。
1.傲骨不尋常柳永出身于官宦世家,父親官至工部侍郎。和封建時代多數(shù)知識分子一樣,他把從政作為人生第一目標。他在約三十歲時到京城求取功名,但連續(xù)兩次科考均名落孫山,于是生出牢騷抱怨,“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第三次科考放榜時,他卻被宋仁宗御批“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又一次希望落空。柳永在政治上多次碰壁后,沒有像大多數(shù)文人那樣轉向山水,而是憑著一股子倔強和傲骨投身市井深處,且自嘲為“奉旨填詞”。詞誕生于勾欄瓦肆,在當時的文人士大夫看來難登大雅之堂,柳永卻將畢生精力和才情投入創(chuàng)作。宋翔鳳在《樂府余論》中贊道:“屯田一生精力在是,不似東坡輩以余力為之也?!彼ㄒ袈桑瑒?chuàng)制了大量新調同牌。他走到民間,以俚語入詞,高雅中不失通俗,以至于“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扎根于生活,專情于民間,使他的創(chuàng)作保持了旺盛的生命力,并擁有大量受眾以及深廣的國際影響,也成就了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專業(yè)詞人和第一位大眾歌手。
2.詞境拓東坡詞萌生于南朝,在隋唐時興起,在宋代經(jīng)過長足發(fā)展而進入全盛時期。晚唐五代乃至宋初的詞人,多以婉約的詞風為本,恪守“詩莊詞媚”的審美觀念,并將其視為詞的正統(tǒng)。柳永大部分詞作都表現(xiàn)了愛戀歌伎、悲嘆羈旅的思想內容,因此被后世稱為婉約詞的代表。比他稍晚時期的李清照在《論詞》中也指出了詞作為一種獨立的文學體裁的特點及創(chuàng)作標準,并提出“詞別是一家”的觀點。但柳永就是這樣一個勇于突破自我、不走尋常路的創(chuàng)作者,他打破世人對自己的標簽化認知,創(chuàng)作出一系列表現(xiàn)都市生活、錦繡山河的大氣豪放之作,其中以《望海潮》最為有名。柳詞題材上從閨閣轉向市井,視角由上層社會轉向下層生活,手法上以賦入詞,這樣的推陳出新對宋詞的題材、意境、創(chuàng)作手法均進行了拓寬和發(fā)展。難怪葉嘉瑩在《論柳永》一詩中評價道:“總被后人稱‘膩柳,豈知詞境拓東坡?”世人皆以為柳永詞就是“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善感纏綿,卻不知柳同也有“怒濤卷霜雪”的昂揚豪邁。也許正是柳永的創(chuàng)新突破給了蘇東坡“以詩人詞”的啟示,打開了宋詞拘囿于單一風格的狹小格局,開創(chuàng)了雄奇豪放的嶄新天地。
3.投贈卻從容《望海潮》作為一首投贈之作,評論家多認為下闋末兩句是敗筆,有諂媚奉承之嫌疑。細察《望海潮》和他人的投贈之作,會發(fā)現(xiàn)這是對柳永的極大誤解。孟浩然寫給丞相張九齡的《臨洞庭湖贈張丞相》直白裸露,他滿懷壯志卻無人引薦,迫切渴望能夠成為“垂釣者”一展抱負。朱慶馀臨考前寫給水部員外郎張籍的《閨意》目的更為明確,不管朱慶馀的比喻多么貼切,“入時無”三個字把他急于探聽虛實的緊張和忐忑表露無遺。李白在《上李邕》中更是以“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的句子表現(xiàn)出強烈的用世之心以及超越常人的自負和銳氣。不知是柳永把自己隱藏得太深,還是當時對自己的才華超級自信,《望海潮》一詞完全沒有流露他想做官的心跡和志向,雖有對投贈對象的“稱美”,但最終沒有落腳于自身。誰又能夠預知他日后被仁宗“以無行黜之”?除非至高無上的帝王改變心意,沒有人可以真正提攜他。
二、城市風光的攝影師
蘇軾贊王維日:“昧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边@是指王維詩中所繪之景貼近生活真實,使讀者如置身圖畫當中。柳永的《望海潮》也可匹配蘇軾對王維的贊譽,詞人如一位高超的攝影師,將古杭州的如畫風光表現(xiàn)得全面而有縱深感,既有時代氣息又不乏歷史深韻,堪稱中國詞史上的“清明上河圖”。
1.切換自如,開合有度杭州處處風光,可入詩詞者堪多。柳永沒有將杭州的繁華景象簡單羅列,而是以如椽巨筆,聚焦“繁華”和“好景”兩個著力點,別具匠心地提取人家、錢塘江、集市、西湖等幾處典型的自然和社會風光,以疏密有致、穿插妥帖的筆法對杭州風情縱情謳歌。詞作既有對杭州城“參差十萬人家”的全景式宏觀勾勒,又有“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的微觀特寫;既有高低錯落、遠近結合的手法運用,又有視聽相協(xié)、動靜相宜的感官享受,還有“怒濤卷霜雪”的極致描摹。詞作首、末兩句皆為點睛句:“錢塘自古繁華”,開篇擒題,高屋建瓴地囊括全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卒章顯志,以千鈞之力收束全詞。這從篇章藝術上形成典型的“鳳頭”“豬肚”“豹尾”的結構模式。柳永在對杭州城全方位的勾勒中開合有度,在多角度的描寫中切換自如,不是攝影高手實難達到如此高妙境地。
2.語言細膩,煉字傳神《望海潮》語言細膩,煉字傳神。以“怒濤卷霜雪”一句為例,“怒濤”以擬人的手法呈現(xiàn)出錢塘潮巨浪滔天的浩大聲勢,“卷”字呈現(xiàn)出浪濤洶涌激蕩的力量美,“霜雪”用借喻手法呈現(xiàn)浪花鋪天蓋地的形態(tài)感和如霜似雪的色彩美,此句將錢塘潮的聲、力、形、勢呈現(xiàn)得淋漓盡致。再如,“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分別呼應前文的“疊”之“嘉”和“重湖”之“清”?!叭铩焙汀笆铩狈謩e從時間和空間描寫飄香桂子的綿長意味和滿湖荷花的盛大景象。全句無一動詞,但將西湖名勝最動人心魄的形、色、香入微呈現(xiàn),極具震撼力和包孕性?!锻3薄凡⒎且庀蟮暮唵委B加,而是對繁華景象的縱情鋪陳和極力點染。窮形盡相的描摹體現(xiàn)出“膩柳”特色和豪放之風,柳永如攝影師般的切換自如和細膩傳神,讓我們透過文字感受到他對生活的縱情謳歌以及飽含生命激情的極力抒寫。
三、承平氣象的歌唱者
如果說李白是盛唐氣象的表現(xiàn)者,那么柳永就是宋代承平氣象的代言人。雖仕途坎坷,但歪打正著地成就了他的文才,他也沒有辜負那個如山水畫般美好和諧的時代。
1.政通人和從《望海潮》中不難看出杭州城政通人和的安樂景象。“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中,采菱摘蓮本是苦累的勞作,但“嬉嬉”二字一掃緊張艱辛,只剩輕松愉悅的游戲和飛揚婉轉的歌聲。西湖上的勞者、歌者不乏其人,詞人只選擇“釣叟蓮娃”,讓人想象出那垂釣老翁的靜默恬淡和紅顏采蓮女的嬉戲頑皮。這與陶淵明《桃花源記》中“黃發(fā)垂髫,并怡然自樂”的安樂和諧意境何其相似,與孑L子在《論語·侍坐章》里呈現(xiàn)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這一太平盛世圖景亦有異曲同工之妙。老有所依、少有所養(yǎng)的社會愿景是每一個時代人民的共同心聲。再看那州郡長官,“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既有盛駕出游的威嚴儀式感,也有閑暇宴飲的性情豪邁,以及吟詠山水的儒雅風流,這與歐陽修《醉翁亭記》里的“太守之樂”多么契合!《望海潮》中人與自然、人與人、官與民高度和諧,這既是杭州治下政通人和的具體表現(xiàn),也是宋朝太平盛世的完美縮影。柳詞中約有四十多首描繪城市風貌的作品,幾乎占到他全部詞作的四分之一。當然,他不會專美杭州,他還歌詠過開封、蘇州、洛陽、成都等大都市。他以《望海潮》為代表的都市風光詞將城市風貌和城市生活引入詞中,將自然風光、人文景觀和人物活動融為一體,為宋代都市文化留下了永久的歷史畫面。
2.雅俗共賞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曾言:“如果讓我選擇,我愿意活在中國的宋朝?!碑敶骷矣嗲镉暌舱f:“我最向往的朝代就是宋朝?!本烤故呛卧蜃寖晌徊W多識的中外學者都把眼光投向宋朝?陳寅恪曾談道:“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彼稳恕案势涫?,美其服”,過著十分精致的生活,其文明程度幾乎接近現(xiàn)代。這種對精致化生活的追求,從《望海潮》中可見一斑。“煙柳畫橋,風簾翠幕”是雅致的人居環(huán)境,“參差十萬人家”可見人口之稠密,“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可見珠寶之眾多、服裝之精美、民生之富足。更難能可貴的是,柳永以明白而家常的語言,為我們呈現(xiàn)出古杭州的市井煙火氣以及田園牧歌式的寧靜。柳永是一個擁抱生活的赤子,他不僅在市井生活中汲取源源不斷的文學創(chuàng)作養(yǎng)分,還為城市生活傾情歌唱,以至于其作品成為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鐘愛的大眾文學的經(jīng)典。
與柳永同時的范鎮(zhèn)曾評價說:“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鎮(zhèn)在翰院十余載,不能出一語詠歌,乃于耆卿詞見之?!睆倪@個意義上說,柳永以《望海潮》為代表的都市風光詞除了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外,還具有無可替代的史料價值,它們已經(jīng)與宋初廣闊的社會生活融為一體,而柳永也成為其所處時代的見證者和記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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