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這一詞牌名興起并流行于宋代,跌宕起伏的韻律特點使其多用于描述人生際遇的坎坷,訴不平之志。北宋的蘇軾與南宋的陸游作為宋詞發(fā)展史中兩位重要的人物,在此詞牌上的成就極高。在詞的創(chuàng)作主旨上,二人主要表達了挫折痛苦與逃避、矛盾掙扎與反思、超越與放曠抒懷的思想感情。但總體上,蘇軾更為曠達,陸游則傾向于孤傲。
一、挫折、痛苦與逃避
命運對于蘇軾和陸游從來都不公平,即使人到中年,仍仕途坎坷,更難逃顛沛流離的境況。即使是再堅強曠達的人,也難免被這苦痛愁情所影響,在無人訴說的情境下,他們將痛苦與逃避之情通過作品毫無保留地表達出來。
(一)蘇軾:迷茫無措,消極避世
《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作于公元1080年,彼時的蘇軾被貶黃州,飽受身心的巨大煎熬。這是他第一次被貶謫,恰在他有滿腔熱血、想要施展才華的時候。蘇軾以詩諷刺新法,被新黨羅織罪名,貶到黃州任團練副使。后來,他調(diào)職汝州,給皇帝上《謝量移汝州表》,其中描述了他被貶黃州時的心情:“只影自憐,命寄江湖之上;驚魂未定,夢游縲紲之中?!?/p>
《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中,一個“驚”字生動傳神,既是孤鴻神態(tài)的生動寫照,也與詞人“驚魂未定”的心情相照應(yīng),真正達到了物我相融。詞人自詡高潔,借鴻雁道出自己不愿隨波逐流的心境,空有一番雄心壯志,卻不得上位者的信任與重用,也鮮有志同道合的朋友陪伴、傾訴?!坝泻逕o人省”可說是孤鴻因無故被驚起,故心懷怨恨,無人理解,也可說是詞人言自己被貶謫黃州的孤寂處境。顯然,詩人無法適應(yīng)這樣的生活,這是份鄰于理想、取自現(xiàn)實之間的遺憾。
(二)陸游:四顧無主,孤芳自賞
如果說蘇軾曾經(jīng)還得到重用,那陸游的一生就像他詞中的梅一樣,從未受到賞識。紹興二十三年(1153),陸游赴臨安參加進士考試,取為第一,但因秦檜的孫子排在他之后,他遭到秦檜嫉恨,第二年禮部考試時,秦檜指示主考官不得錄取陸游,直到秦檜死后,陸游方才步入仕途。這之后,陸游的仕途幾起幾落,漂泊不定。正如陸游在詞中所寫“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一個人在黃昏里獨處已夠愁苦,又遭到風吹雨打而飄落四方。驛外、斷橋、黃昏、風雨幾個意象編織出一幅愁情圖。陸游寫愁,沒有將這愁情量化,層層著彩,愁情不僅在梅花自身,充盈于驛外斷橋之間,也彌漫于黃昏風雨之間。
陸游沒有像蘇軾一樣陷在壓抑苦悶中難以自拔,他似乎有一種孤芳自賞的沉浸與滿足,這表現(xiàn)在“梅花”與“群芳”的對比中,用“群芳妒”襯托出梅花品質(zhì)的高潔、意志的堅貞,也寫出了詞人決不與爭寵邀媚、阿諛逢迎之徒為伍的品格和不畏讒言的錚錚傲骨。
二、矛盾掙扎與反思
兩首詞中對“孤鴻”與“梅花”的描寫,分別反映了兩位詞人理想受挫、與現(xiàn)實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心理。但蘇軾與陸游沒有沉浸于怨悱的情緒中,他們很快覺醒,在矛盾中掙扎、反思,走上了在理想與現(xiàn)實之間的追尋自我的路。
(一)蘇軾:身心流放,不涓而鳴
宋代官場變幻莫測,每一位為官之人都小心翼翼,即便如此,“對皇帝不忠”的罪名還是不招自來,“烏臺詩案”讓蘇軾從此開始了漂泊的生活。黃州其實是個不錯的歸處,在這里,蘇軾可以遠離朝堂上的爾虞我詐,潛心創(chuàng)作。只是當時的蘇軾并不能全然灑脫,他將這次貶謫視為“身心流放”,是被迫的、無奈的、痛苦的??鄲瀴阂值男那橛绊懼K軾看待世界的眼光,再美的風景,在蘇軾眼里都是殘缺的,他看到的只有“缺”“疏”“孤”“幽”。
(二)陸游:風霜雪雨,恁自野生
蘇軾的詞整體營造了幽寂孤獨的氛圍,而陸游則強調(diào)環(huán)境的險惡對自己的影響,并在這種環(huán)境下突出其不服輸?shù)木瘛j懹纬錾趦伤沃?,成長在偏安的南宋,內(nèi)憂外患尤為深重。無論是國家形勢還是自身際遇,于陸游而言都是“夜雪樓船”“鐵馬秋風”。
不難發(fā)現(xiàn),陸游在詞中的情感更為激烈奔放,豪放悲慨。詞的上闋,對梅所處環(huán)境進行描寫,著力渲染梅飽受風雨之苦的情形,“寂寞”“愁”則直接吐露出詞人的心境。上闋的“已是”“更著”和下闋的“只有”三個副詞流露出詞人對環(huán)境的無奈感嘆,“只有”二字提升了全詞的格調(diào),淡淡哀愁中見堅守的勇氣。平生壯志無人賞識,反遭猜妒排擠,陸游索性自憫自傲。字里行間,一枝傲雪凌寒、挺拔獨立的梅花形象宛在眼前,一個錚錚鐵骨的斗士形象呼之欲出。
三、超越與放曠抒懷
兩位詞人在詞作中完成了抒情宣泄與人生思考,找到了人生方向,且堅貞不屈,死而不悔。既然客觀環(huán)境無法改變,就只有改變自我的心境,他們選擇與世界和解,體現(xiàn)了超越一切、高曠灑脫的境界。
(一)蘇軾:親近自然,超然曠達
超然曠達的情感在全詞中表現(xiàn)得并不明顯,直到最后一句“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才隱隱流露。鴻雁決定“不肯棲”前“撿盡”了大地的所有“寒枝”,蘇軾看遍了官場的形形色色,卻始終不能說服自己攀高結(jié)貴、與他人同流合污。蘇軾的曠達,是看透了浮世中明爭暗斗、趨炎附勢的淡然,是躬耕自然、自由獨立的開朗,是卓爾不群、高蹈塵外的豁達,是天涯倦客般的自我認知。
在黃州的幾年時光里,蘇軾躬耕東坡,構(gòu)筑雪堂,與百姓為伴。他以陶淵明自喻,走向佛老,親近自然,開創(chuàng)了曠達的詞風?!包S州七詞”是蘇軾詞創(chuàng)作的高峰,他自己也說:“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黃州詞體現(xiàn)了蘇軾的文化生命漸至佳境,在佳境中展示了東坡居士形象。
(二)陸游:流芳而去,花香自來
陸游在晚年歸居山陰之前,曾在南鄭四川宣撫王炎幕下短暫任職,雖然只有八個月,卻是其一生中最寶貴的時光。他經(jīng)常身著戎裝,馳騁在當時的西北邊防前線,還編著了體現(xiàn)民族氣節(jié)的《劍南詩稿》。
在抗敵理想屢屢受挫,看清了南宋現(xiàn)實后,陸游不再對朝廷抱有幻想,他在意的是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是自己一直堅守的錚錚鐵骨與民族氣節(jié)。他待氣節(jié)如生命,不僅這一世要“出淤泥而不染”,更要死后“香如故”。
“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這句寫出了梅花凋謝之后香氣仍存,且以勢如破竹之態(tài),讓讀者從有形之境進入無形,仿佛使人聞到花香,看到花魂。“只有香如故”是全文的升華之處,隨著時間的推移,梅花再傲然不屈也還是抵不過風霜的摧殘,花瓣凋落,但梅花的清香、梅花的氣節(jié)永存,這是梅花的宣言,更是陸游的宣言。這“香”籠罩在這片土地,彌漫于游人過客之間,與有形的梅花融為一體,“香”是梅花可以堅守的唯一,陸游一生堅守的宛如“梅”一般的氣節(jié),也將永遠銘記在世人心中,流芳而去,花香自來。
(中國礦業(yè)大學(xué)公共管理學(xué)院)
作者簡介:焦夢妍(1998-),女,安徽合肥人,本科,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