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茂?!√飼x宏
淖馬位于太原東山山麓,海拔高出太原城三百米,在城東三公里處,乃閻軍四大“要塞”(牛駝寨、小窯頭、淖馬、山頭)中距城最近者,為攻城之主要障礙。閻錫山利用淖馬村東、臥虎山高地及南北山梁環(huán)抱該村之勢和淖馬深溝之險,西嶺高地之固,構成防御體系,防御陣地分主陣地及一至九號碉等十余塊陣地。主陣地在石兒梁和臥虎山之間;一至六號碉在兩側(cè)山谷至淖馬村之間,各碉相距500至1300米;七、八、九號碉位于淖馬村西,其中七號碉即為閻軍的炮兵指揮碉(以下簡稱“炮碉”)。
田茂海
炮碉矗立在淖馬村西邊的西嶺高地上,由鋼筋混凝土筑成,外罩一米多高的厚鋼板,高一丈五尺。高地南北略長,東西稍短,約40多畝,形似鍋蓋,炮碉位于鍋蓋頂端,是一個大碉,四周20余個小“洋灰”碉,100多個低碉和暗碉,火力相連。高地與淖馬主陣地山脈相連,隔溝對峙,溝的東西兩邊散落著淖馬村的房舍和窯洞。炮碉周圍挖有環(huán)形防御交通壕和輻射狀連接交通壕,壕深2米多,它的前面(東面)是自然形成的兩丈多高的峭壁,左側(cè)翼是深溝,右側(cè)翼為溝坎,后面為地棱較高的梯田,儼然一座堅固的城堡。八號碉在它的西北面約500米處,九號碉在它的左側(cè)后600米,兩碉相距600米。一條土路跨過深溝彎彎地躺在炮碉右側(cè),順著土路望去,猶如一條長蛇,直到太原城。從東山主陣地上看去,炮碉陣地就像一塊邁進太原城的踏腳石。炮碉陣地在“四大要塞”的半圓形中央,高高在上,為閻錫山的四大炮兵指揮陣地之一。閻軍依靠這只眼睛指揮炮兵向我軍射擊,支援“四大要塞”,對我威脅甚大。若丟此“要塞”,閻軍城東一線城內(nèi)外的炮兵群就失去眼睛,再也觀察不到我軍在東山的活動,變成瞎子。攻下這一高地,太原城以東,敵軍將無險可守。淖馬炮碉是閻軍淖馬防御體系的最后一道屏障。閻錫山拿出他的最后一張“王牌”——蔣軍三十軍固守炮碉。據(jù)說,為了讓蔣軍三十軍為他賣命,他把自己的孫女都許給了三十軍軍長做老婆。
淖馬炮碉陣地俯瞰圖
1948年10月27日晨6時,我旅128團和129團二營攻下了淖馬主陣地,交給我127團三營防守,27、28兩日,三營連續(xù)打退敵人11次瘋狂反撲,使主陣地牢牢掌握在我們手中。隨后,兄弟旅又先后攻占了1~6號碉,淖馬村東的陣地全部為我軍控制,淖馬“要塞”只剩下炮碉(7號碉)和8、9號碉三個陣地仍在敵手。
日本戰(zhàn)犯城野宏在《日俘“殘留”山西始末》一文中,“牛駝寨的激戰(zhàn)”一節(jié)這樣寫道:
在此期間,淖馬也發(fā)生了激戰(zhàn)。
由于攻不下牛駝寨,敵人以一個師的兵力向趙瑞率領的第八總隊發(fā)動了正面猛攻。巖田清一統(tǒng)一指揮了東山正面的炮兵群,并集中兩百門炮向淖馬地區(qū)的正面敵人進行炮擊。在這場戰(zhàn)斗中,消滅了敵人一個團,淖馬未陷落。
11月9日,我團接受了奪取炮碉的光榮任務。一營主攻,二營為二梯隊。
炮碉的正面是一處8米多高的溝崖,半崖上面有五孔窯洞。如能利用窯洞,采取半內(nèi)部爆破,成功后即可直接登上炮碉陣地。因此,首長把突破口選在這里。
時任二營六連連長田茂海
9日夜,趁著漆黑的夜空,在呼嘯的北風掩護下,一營的兩個連和旅工兵連的50余人,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動到淖馬深溝東沿的窯洞內(nèi),隱蔽待命,敵人做夢也想不到我們會潛伏到它的鼻子底下。第二天早飯后,閻軍一個班的巡邏隊,從炮碉出來,經(jīng)過西南天主教堂,走到我尖刀排隱蔽的窯洞院內(nèi),幾個敵人東張西望,沒發(fā)現(xiàn)什么情況,怏怏而去。當時我真替他們捏了一把汗,有驚無險,終于熬到天黑,突擊部隊潛伏成功。
10日下午16時,攻占炮碉的戰(zhàn)斗打響了。我炮兵迅速摧毀了敵人陣地前沿的主要火力點。在猛烈炮火的掩護下,一營三連七班將敵人的鐵絲網(wǎng)炸開,掃清障礙,打開了一條通向前沿窯洞的通道。工兵連40個戰(zhàn)士組成的爆破組像離弦之箭,飛向敵陣地前,僅用4分鐘,就把1600斤炸藥在窯洞內(nèi)裝好。17時許,隨著“轟隆隆……!”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窯洞頂上的敵人,連同他們的碉堡,駕著煙塵飛上天空。敵人認為是天塹的峭壁被炸出一條寬20米約45度的斜坡。爆破成功!一營三連二排排長王金元身先士卒,帶領突擊排,乘著煙霧,踏著半腿深的虛土,從塵埃中閃電般沖上敵前沿陣地,突襲登頂成功。一營投入攻打炮碉的戰(zhàn)斗,三連從正面進攻,二連向右翼發(fā)展,一連從左翼向炮碉后面迂回。
炮碉敵人很快從巨大的爆破聲中清醒過來,開始進行有組織的頑強抵抗。由于敵人拼死抵抗,一營在突破前沿向縱深發(fā)展中受阻,左右迂回也未成功,雙方展開了激烈的交通壕、支撐點爭奪,雙方在陣地上頂上了牛。
我127團向淖馬炮碉發(fā)起進攻
我連作為二梯隊,在淖馬溝邊的窯洞里隱蔽等待,早已做好一切準備,就等團長一聲令下了。我深知,不到緊要關頭,李團長不會輕易使用我連。只要我連一上,定會遇上強硬的對手。窯洞里靜悄悄的,幾位班長悠然自得地抽著煙,閃著火星,一股股的香煙味,彌漫了整個窯洞,時不時地聽到戰(zhàn)士們小聲議論幾聲。激烈的槍聲,手榴彈、炸藥包的爆炸聲從陣地上傳人窯洞,但窯洞隔音,聲音并不大。戰(zhàn)士們早已習慣了這一切,睡覺的睡覺,抽煙的抽煙,像沒有什么事發(fā)生一樣。我卻不能像戰(zhàn)士們那么平靜,我想了很多。越聽越不對勁,聽槍聲和爆炸聲,一營傷亡少不了。炮碉僅是一塊40多畝大的狹小陣地,打了三個多小時了,怎么還未攻下來?我下意識地覺得,我們快上了。我們長于夜戰(zhàn),天一放亮,敵人炮火一上,炮碉陣地就有打不下的可能,就會前功盡棄。再次攻擊,會付出更大的代價和犧牲。
晚9時,團部命令我二營緊急投入戰(zhàn)斗,四連先行上去,協(xié)同一營從左翼攻打炮碉,緊跟著五連也上了突破口,向陣地左迂回。緊隨五連后,我?guī)ьI六連也躍上突破口,我們的任務是右迂回。
被我軍攻克的淖馬炮碉
上突破口時,團長特意叮囑我:要迂回到陣地后面去。一上突破口,看到突破口上兩邊及前沿交通壕到處爬的都是人,我心里就是一驚!這是夜晚,天一放亮,敵人一顆炮彈打來,不知要死多少人。但從右翼根本過不去,不要說迂回了。直覺促使我趕快尋找出路,脫離這一險地。猛然間,我完全明白了李團長的意圖,決定不惜一切代價,插到敵人的后頭。此時已來不及與指導員和排長們交換意見,我當機立斷,決定從炮碉左翼、五連右翼插入,利用夜幕掩護,避開敵人火力點,大膽地向炮碉后面插去。隨即傳下口令:“盯人緊跟,不許掉隊,不許接火。”迅速越過交通壕,不顧一切,大膽地向炮碉陣地后面插去。軍人的直覺告訴我:不用說全連,只要能過去一半,將敵人的退路切斷,前后夾擊,將會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那時我的班長排長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便能心領神會,我?guī)ьI全連迅速插向炮碉陣地后面。這一舉動,出其不意,我們很快插到了敵后。敵人還未明白過來,還以為是自己人。我連在敵后的突然出現(xiàn),引起了敵人的驚亂,各班早已展開,沿著交通壕一陣手榴彈猛打,把敵人趕出了交通壕和防炮洞。敵人就像亂了窩的蜂,失去了依托,再也無力抵抗,紛紛爬出隱蔽工事逃跑。我們迅速奪取了陣地西北角上小“洋灰”碉。小“洋灰”碉高一米多,直徑兩米,鋼筋混凝土結(jié)構,三面留有槍眼,其火力能控制炮碉右側(cè)和左后方大片陣地。我立即命令班長賈玉黑、機槍手史虎孩用火力封鎖敵人的退路。我連很快奪占了陣地西北角和后沿交通壕,完全切斷了敵人的退路。敵人大驚失色,陣腳大亂,驚恐中完全喪失了戰(zhàn)斗力,不戰(zhàn)自亂,紛紛繳械投降。我們很快攻占了整個炮碉陣地,全殲敵三十師八十團一個營和機炮連,俘虜400多名敵人。讓我高興的是,戰(zhàn)士們從俘虜手中繳獲了一架敵人在炮碉上觀察用的望遠鏡和一個大盒子。通訊員白布石拿來給我看,長長的鏡筒,十分清楚,十里看一里,一里遠就跟在跟前一樣,真是一件寶貝。用它來觀察敵情,就如同長上了千里眼。我吩咐通訊員保管好。
奪下炮碉陣地后,團里命令我營乘勝向前發(fā)展,奪取八、九號碉。營里指令:四連進攻八號碉,機炮連火力掩護。由于炮碉陣地西北角距八號碉最近,我連一部依托陣地用火力掩護四連進攻,一部與五連繼續(xù)清掃陣地內(nèi)殘敵,準備固守陣地。
凌晨4時許,天色尚黑,誰也看不清誰。四連前進中與向我反撲的敵人遭遇。(因攻下炮碉陣地后,未及時發(fā)起繼續(xù)攻擊,這樣就給了敵人以喘息之機。)敵人有準備,火力甚猛,兵力也大,雙方相持不下。團里命令我營立即轉(zhuǎn)入陣地防御。在我連和五連火力掩護下,四連和機炮連撤回炮碉陣地。
這時天就快亮了,敵人在輕重機槍火力掩護下沖了上來,企圖趁我立足未穩(wěn),想要奪回炮碉陣地。在炮碉這樣的地形面前,我們上來不易,敵人想上來更難。天已蒙蒙亮,再沒有什么掩護,一切盡在我們眼中。陣地上的工事,尤其是后沿,并沒有多大破壞,提供了方便。我們居高臨下,地形十分有利,敵人真是急昏了頭,這樣的地形,天已亮,還要發(fā)起攻擊,無疑是找上門來送死。我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里,我擔心的是敵人的火炮,尤其是重炮。各班除留一部分優(yōu)秀射手、投彈手對付敵人外,其余的人抓緊挖洞,以防炮擊。當敵人還沒有進到手榴彈有效距離以內(nèi)時,各班有組織的放著冷槍,每當打倒一個敵人,戰(zhàn)士們就興奮地對我說:“連長,連長,又打倒一個!”當羊群似的閻軍沖上來后,一排子手榴彈將敵人炸倒一大片,敵人被壓在陣地前沿。
“你知道我們是堅守董村戰(zhàn)斗的部隊嗎?”戰(zhàn)士李栓孩、宋二寶、蘭桂芳在猛烈投彈的空隙當中,首先把自己部隊的光榮歷史告訴了閻軍。董村是太谷平原上一個村莊,我們在那里堵了閻軍四天三夜,早已令閻軍聞風喪膽。今天遇上我們,他們算遇上了對手!
閻軍倚仗輕重機槍的優(yōu)勢火力掩護,發(fā)起一次又一次的沖鋒。我命令各班組織神槍手,隱蔽好,用步槍專打敵人的輕重機槍射手。一班戰(zhàn)士,神槍手蘭桂芳極有心計,接連打掉敵人兩個機槍射手。由于地形不利,失去機槍火力的掩護,其攻擊就成不了氣候。閻軍吃了苦頭,無奈地退到百米以外的山坡下邊。
敵人第一次反撲被我們打了下去。
反撲不奏效,敵人才意識到,沒有火炮支援,根本就上不來。敵人退下去后,我就預感到敵人的火炮要來了,趕緊到各班排檢查防炮洞的挖掘情況,目的只有一個,先保住戰(zhàn)士們的命,讓他們在炮火下,有個藏躲的地方。保住了命,才能保住陣地,才有取勝的希望。有了臨汾老鴉嘴和董村的經(jīng)驗、教訓和鍛煉,戰(zhàn)士們都知道火炮的厲害,防炮洞挖得很快。
經(jīng)過兩個多小時的炮火準備,敵人用密集的火炮對炮碉陣地實施了一個半小時的猛烈炮擊。幾乎全都是重炮,炮彈的威力很大,幾乎把整個地皮翻了一遍,陣地上的交通壕塌了半截,交通壕兩邊原有的防炮洞,大部分被炸塌。原先敵人挖的防炮洞,是防我們炮火的,當時我軍并沒有閻軍這樣的火炮,如今在閻軍的重炮面前,這樣的防炮洞就太淺了。殘酷的陣地生存現(xiàn)實果真擺在面前。
時任一二七團團長李成春
在戰(zhàn)前動員時,團長李成春就明智地預見到炮碉戰(zhàn)斗的殘酷,提出了“沒有門板、檁條器材也要守住”的思想,當時我連指導員徐守恭同志和許多連、排長們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還接受不了團長提出的要求。如今,這一殘酷的現(xiàn)實、嚴峻的形勢,不幸被團長言中了。我真佩服團長眼光敏銳、料事如神。
安慶洙在《淖馬戰(zhàn)斗中的思想政治工作》一文中,談到消極思想戰(zhàn)勝積極思想時,這樣寫道:
二營四連……。打炮碉時,因事先思想沒有足夠的守的準備,嚴重的怕守思想未克服了,接受不了團提出的沒門板器材也要守住的思想。六連政治指導員、五連副連長戰(zhàn)前的消極思想沒克服了,當時部隊從陣地上垮下來!政治工作無人領導。
談到接受戰(zhàn)斗任務的態(tài)度時,列舉了幾種:
A、正確的愉快的接受,下來后作各種具體充分的準備,如何把上級的指示精神和對戰(zhàn)斗的部署貫注到部隊中去。
B、表示沒信心,強調(diào)客觀困難,如人少(三營九連接受打炮碉任務時,有的工作員有這種表現(xiàn))。
C、不愿守,考慮本位和個人問題,被迫作一些空洞的工作,但非常不深人,不實際(如二營)。
D、接受了,但是建筑在僥幸的基礎上,因此實際工作也差(二營四連)。
這一工作總結(jié)所提到的,真實記錄了當年的事。
奪下炮碉,我就看到閻軍挖的防炮洞太淺,根本防不了重炮。一看這地形,我心里就是一驚,陣地上雖有交通壕,有齊全的工事,但都是些地表面上的工事,炮火打來,這些工事還能存在嗎?炮火下人怎么藏,仗怎么打?要想活命,就只能往地底下鉆,將防炮洞挖到地下深處。既然閻軍的防炮洞挖的太淺,防不了重炮,唯一省勁的辦法就是利用閻軍挖的避彈坑再往深里挖。我就多了個心眼,當即命令各班排抽下一部分同志趕緊挖防炮洞,盡量往深里挖,以炸不塌為準。保證在炮火下,每一個戰(zhàn)士都能藏起來。就利用這短暫的時間,我連在防守的陣地右翼交通壕和西北角上交通壕兩邊,利用閻軍留下的避彈坑,向下挖了更深的防炮洞,真起了大作用!炮火一來,全連立即撤入防炮洞內(nèi)。大家掏洞更是加了勁,你打你的炮,我挖我的洞,這邊炸塌,就向那邊挖,這個洞炸塌就躲到那個洞去。在臨汾老鴉嘴陣地,有門板、檁條,能把陣地轉(zhuǎn)入地下,變地上防守為地下防守;在董村,能利用老百姓的房舍,做成地下工事。而今,在這個土圪垯上,沒有任何可利用的,只能依靠交通壕兩邊這些防炮洞來做防守支撐了。我躲藏的防炮洞就挖在前沿交通壕和右翼交通壕和小洋灰碉交通壕的交匯處。全連進入洞里的同志在炮火下都安然無恙。然而,擔任觀察警戒的幾個同志,犧牲一人,其余都不同程度地負了點傷。
營里別的連隊就沒有我們幸運了。四連和機槍連在我連火力掩護下倉促撤回炮碉陣地后,根本就沒有做防守準備。五連雖在陣地上,但五連的領導沒有眼光,心存僥幸,什么也沒有做,只是坐在閻軍先前挖好的防炮洞里等著。炮火一來,才知不行,但為時已晚,炮火下傷亡不小。陣地上原有的一些防守工事,被炸了個稀巴爛,沒有了藏身隱蔽之所,失去了防守的依托。
晨8時,炮火一過,透過煙塵,敵人在“督戰(zhàn)隊”的脅迫下,趕羊似地成連成營地向我陣地涌來。陣地前沿二三米高的地棱好些地方都被炮火摧塌,成了陡坡。雖能掩護其向我發(fā)起沖擊,但也阻擋了閻軍像潮水一樣的沖鋒,使其有勁使不上。針對這一情況,我命令各班安排神槍手射擊,優(yōu)秀投彈手投彈,一個射擊,一個壓彈夾;一個投彈,一個打手榴彈蓋。大部分戰(zhàn)士繼續(xù)挖洞,構筑地下隱蔽工事。成連成排的閻軍躲在地棱下,依托地棱、斜坡的掩護往上爬,我們居高臨下,占盡了地利。戰(zhàn)士們經(jīng)“龍白整訓”,射擊、投彈技術大有長進,不少同志掌握了我的投彈絕技,既學會了隱蔽,又打得穩(wěn)、準、狠。躲在地棱下塌堰下的敵人,被凌空炸響的手榴彈消滅了不少,剩下的早嚇得丟了三魂七魄,露頭一個,被打掉一個,無法形成攻擊力。敵人步兵兩個營以密集隊形連續(xù)沖鋒四次,都被擊退。陣地前敵人的尸體遍地都是,塌堰前死人竟堆成了一條坡。
敵人第二次反撲被我們打了下去。
敵人被打下去,再組織一次攻勢,大約要兩個多小時,才能再次發(fā)起攻擊。這時多挖一個洞就能藏一個人,就能保存一個戰(zhàn)士的性命。有一個戰(zhàn)士就能打一個人的仗,就如同在陣地上釘下一個釘。釘下三個人就是一個小組,就是一個堡壘,就有一片陣地,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保住一個班,那就如同堆下一座山,守住陣地的希望就多一分。此時,每個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挖洞成了一種與死神的較量。團長堅定的話語又一次在我的耳邊響起:“沒有門板器材也要守??!”我傳令各班:注意隱蔽,抓緊掏洞。一要能藏,二要能利用它打。從洞里挖出前出口,既要能隱蔽射擊,還要能突然向敵人發(fā)起攻擊。
第三次反撲,閻軍30多門重炮一齊向我轟擊,炮火打得又準又狠,就像丈量過一樣。在這樣的炮火下,不是說有個防炮洞就能活命,而是要將防炮洞挖到地下深處,挖得深,修得堅固,炮彈落到頭上才會炸不塌。這一次猛烈炮擊,除挖向地下深處的防炮洞外,整個陣地被徹底炸濫了。兩米多深的交通壕幾乎全部坍塌,許多地段炸得人都爬不過去了,只剩下左中右交通壕連接前沿的三個豁口。前沿(陣地西面)地棱競被火炮打得塌下去二三米,令人瞠目結(jié)舌,火炮的威力真是無堅不摧,叫人驚嘆。
10時許,炮火向后一轉(zhuǎn)移,敵人便上來了。
當年擔任我縱隊司令員的劉忠將軍,在《攻克淖馬要塞》一文“爭奪炮碉”一節(jié)中這樣寫道:“蔣閻軍的‘督戰(zhàn)隊用手槍和刺刀脅迫著他們的官兵,像趕羊似地一群一群向我陣地趕來。開始是一個連一個連地趕,以后就是一個營一個營地趕。戰(zhàn)士們剛把面前的敵人打下去,馬上就要準備迎擊第二批敵人。子彈、手榴彈一排一排地飛舞,敵人一排排的倒下?!?/p>
敵人急于奪回陣地,成連成營地往上沖,一上來就是黑壓壓的一片,給了我們利用手榴彈大量殺傷敵人有生力量的好機會。我也和戰(zhàn)士們一道用手榴彈殺傷敵人。我從小放羊,練就了精準的投擲技術。羊鏟上飛出的土塊,能打到奔跑的頭羊角上;出手的石子,能打中飛禽走獸,百發(fā)百中,堪稱一絕,無人能比。不光在全團,就是在全兵團,也沒有人敢跟我叫板。從打鬼子起,我還從未遇見過對手,戰(zhàn)友們都稱我“沒羽箭”。在我的帶領下,全連涌現(xiàn)出眾多神投手,手榴彈投擲技術早已成為我連的強項。閻錫山太原兵工廠造的手榴彈,個大把長,用生鐵鑄成,據(jù)說一個能炸裂成二百六七十塊碎片。我們自己造的手榴彈把短量輕,分量比閻軍的輕一半,炸裂碎片少,殺傷力不大。閻軍手榴彈在我手中如同一顆小炸彈,出手幾乎能炸倒敵人一個排,威力之大,讓對手魂飛膽喪,我讓戰(zhàn)士們給我和優(yōu)秀投彈手留著。我投的手榴彈,不光投的遠,速度快,而且十分精準。閻軍吃了大虧,幾名槍榴彈手盯上了我。激戰(zhàn)中,我的前額像被什么東西猛地劃了一下,腦子一陣眩暈,稍一定神,我又繼續(xù)投彈,再抓起第二顆手榴彈時,就覺得濕乎乎的有東西糊住了眼睛,用手一摸滿手是血。通訊員過來給我包扎,彈片在額頭上深深的劃了一道口子,口子很深,就差沒有劃到骨頭上,好險呀!彈片若再向后一點,就算光榮了,真是老天有眼!但因傷口太深,雖用布條扎住,鮮血仍不住地向外滲,流得滿臉是血,成了紅臉關公。靜下心來,一看這陣勢,就知道閻軍拼命了,我們必須作最壞的打算。
劉忠將軍與田茂海一起回憶往事
由于閻軍炮火對淖馬深溝與突破口的封鎖,彈藥送不上來。子彈、手榴彈越打越少,必須節(jié)省彈藥!把手榴彈歸攏起來使用,繳獲的太原兵工廠造的手榴彈全部留給“神投手”們來投。要知道,沒了彈藥,就只能拼命了!拼命事小,丟失陣地事大!而要節(jié)省彈藥,只能將敵人放近了打。我立即讓通訊員白布石傳令各班排長:放敵人上來打,不到近前不許射擊,瞅準機會,用隱蔽短促火力突然射擊。抽特等射手,優(yōu)秀射手專打閻軍的指揮官,打那些帶頭沖鋒的“鐵軍基干”。要隱蔽射擊,一槍必須打死一個敵人,誰也不許暴露目標,一個人鉆一個洞,瞅準機會,狠打猛打。
在右翼我連陣地上,閻軍死傷很大,沒有占到什么便宜。戰(zhàn)士們利用這多半天功夫,依托防炮洞,借鑒臨汾老鴉嘴、太谷董村防守的經(jīng)驗,構筑了各式各樣的隱蔽工事。敵人不上來不射擊,不到近前不射擊。這種依托防炮洞的地下隱蔽工事,用突然的隱蔽的猛烈的短促火力打擊敵人的辦法,使敵人長處盡失,真是一種因地制宜的創(chuàng)造。它讓敵人恐懼,讓敵人一籌莫展,有效地殺傷了敵人,使其形不成攻擊力,有效阻滯了敵人的攻勢,還節(jié)省了彈藥。
在四連、機槍連堅守的中部和五連堅守的左翼陣地上,由于沒有挖更深的防炮洞,在兩次炮火的猛烈轟炸下,陣地上原有的防炮洞幾乎全被炸塌,戰(zhàn)士們在陣地上再也沒有什么依托,鉆沒有鉆處,躲沒有躲處,只能依托一些殘存的工事作拼死抵抗,仗打的異常艱苦,十分困難,傷亡越來越大。在后沿交通壕的避彈坑里,我營機槍連連長賈理,工作員劉水秀,文書李作舟還有軍械員都被炮彈炸死,連部只有衛(wèi)生員崔保金在外救護傷員有幸活了下來。左翼五連指導員胡斗星也被炮彈炸成重傷(后活活疼死),排長郭忠元、副排長董潤福、班長范銀堂陣亡。四連在炮火下死傷也不小,排長閆水成、副班長袁福珍陣亡。領導尚且如此,戰(zhàn)士們可想而知。
在五連固守的左翼陣地邊上,有幾眼窯洞引起閻軍中有頭腦的指揮官注意,他們將人員偷偷地轉(zhuǎn)了過去,隱蔽在窯洞里。十時許,敵人用正面猛烈攻擊吸引住五連注意力,冷不防從側(cè)面突然發(fā)起襲擊,爬了上來,打了五連個措手不及。兩面夾擊,五連左翼前沿腹背受敵,無法防守,就這樣,陣地首先從左翼被閻軍突破。
左翼陣地雖被敵人突破,但由于陣地前沿已沒有什么依托,我堅守不易,你上來也沒法待,只能爬在地上沿殘存的交通壕緩慢爬行。因陣地上已沒有藏身隱蔽的地方,再加上地棱影響了其向上運動的速度,在側(cè)面火力支援下,閻軍兩次突上來,因無法立足,均被排長衛(wèi)興照、靳泉帶領戰(zhàn)士們拼死反擊,打了下去。但兩次從此突破,閻軍找到了我們防守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敵人第三次反撲被我們打了下去。
11時許,閻軍在炮火掩護下,第四次分三路發(fā)起反撲。由于敵人發(fā)現(xiàn)了我們防守的薄弱環(huán)節(jié),集中火力有重點的進行突破。在陣地左翼,因陣地上沒有有效的防守依托,閻軍依托南面的窯洞,兩面夾擊,再次攻了上來。突上來的敵人越來越多,其火力也越來越強。五連因傷亡過大,再加上沒有有效的防守依托,鉆沒有鉆處,躲沒有躲處。猛烈的火炮將部隊炸亂、炸散了!讓人心生恐懼,害了怕!打仗,首先要想辦法讓戰(zhàn)士們在陣地上待住,有藏身之所,才能談上打擊敵人。防守陣地,要有依托,一旦失去依托,只有步步退卻。俗話說的好:打狗還要靠一面墻。失去依托,在蜂擁而至的敵人面前,五連打的十分困難,大部陣地失守。
下午1時許,1/3的陣地上出現(xiàn)敵人。緊接著中部四連防守的地段也很快被敵人攻破。約二三百敵人像潮水一樣迫近炮碉,離炮碉只有四五十米了,然而在這個土圪±達陣地上,工事早已被炸毀,攻上來的敵人也同樣沒有什么可隱蔽依托的地方,暴露在陣地上,前進一步也十分困難。此時,有洞穴依托的戰(zhàn)士,依托防炮洞頑強地阻擊著敵人。我連前沿跟四連接合部的一個班,只有6個人,是李栓孩、宋二保兩個戰(zhàn)斗小組。他們依托防炮洞這種隱蔽工事,控制著前沿的一個要點,用短促的側(cè)擊火力,阻止住了敵人連續(xù)多次的沖鋒,給了敵人極大殺傷,嚇得敵人爬在地上向前爬行。戰(zhàn)士們巧用手榴彈,手榴彈拉環(huán)后延時5秒才會炸響,守在前沿的李栓孩、宋二保、李鐵呼、楊培林就掌握好時間,將手榴彈延時近3秒投出,手榴彈凌空炸響,你就是趴在地上也無濟于事。機槍射手李更貞、副射手任永生,依托西北角上殘存的小洋灰碉向敵人側(cè)擊,機槍口冒出閃爍的火光,被正面的敵人盯上,組長宋二??吹狡缴渑诘呐诳诿盎穑八麄兌惚芤褋聿患?,冷不防被敵人的平射炮打來,將機槍炸成兩三節(jié),兩人當場陣亡。出了這事,也算給了我血的教訓,我再不讓剩余的兩挺機槍作固定位置射擊,不斷變換位置,不到關鍵時刻不使用,以免敵人盯上。他們像釘子一樣釘在陣地上,一步也不后退,一直堅持到下午3點多,最后全部英勇犧牲,敵人才爬了上來。而四連五連失去依托的班排戰(zhàn)士,只能無奈地節(jié)節(jié)后退,無法阻擋敵人。面對一個個倒下的戰(zhàn)友,在敵人火炮的淫威下,有的人害怕了,成了怕死鬼;有的人恐懼了,失去了勇氣,成了懦夫;有的人把戰(zhàn)友的死亡變成了一種仇恨,越戰(zhàn)越勇,達到了無畏。在重重困難面前,五連副連長郝來喜(該連無連長)膽怯了,害怕了,喪失了拼死堅守的信心。在你死我活的激烈戰(zhàn)斗面前,我連一排長梁××,看到四、五連陣地大部喪失,在炮火下發(fā)生了恐懼,借口背了一個重彩號,下了陣地。
戰(zhàn)爭,就是一面鏡子,它能照出一個人的靈魂;它又是一架篩子,能篩出真金。安慶洙在《淖馬戰(zhàn)斗中的思想政治工作》一文中,談到消極思想戰(zhàn)勝積極思想時,這樣寫道:“六連有個排長在炮碉陣地上發(fā)生恐怖了,想下陣地來,但戰(zhàn)前動員的‘血換來的陣地不能丟深深印在腦子里,要下陣地,即違背此思想,思想斗爭非常尖銳。最后還是消極思想占上風了,他借口背下一個重彩號,下了陣地?!?/p>
四連五連由于沒有有效的防守依托,陣地漸失。這一退不打緊,把后面阻擊的隊伍也沖亂了,部分戰(zhàn)士發(fā)生恐懼,從陣地上垮了下去,退下了突破口。我的指導員徐守恭原在師里當干事,沒有經(jīng)過這樣殘酷激烈的戰(zhàn)斗,根本沒見過這陣勢,在全連的最后面殿后,一看四、五連絕大部分陣地丟失,從陣地上垮了下來,也害了怕,競被垮下來的人裹著跑下了突破口。下去后,才知全連退下去的僅他和跟隨保護他的通信員李宏才兩人,自覺羞愧萬分?;艁y中,退下突破口的干部戰(zhàn)士,被團政治部主任高鎮(zhèn)同志頂住,給予嚴厲的批評,他們又往陣地上返。然而大白天,在炮火下失去隱蔽,還好得了!一顆炮彈飛來,郝來喜連長帶領的十人,竟有7人被當場炸死,無畏地犧牲在敵人的炮火下。其余同志冒著敵人猛烈的炮火封鎖返回陣地,投入戰(zhàn)斗。人常說,知恥而后勇。他們的奮勇反擊,守住了后沿交通壕陣地。此時,正巧閻軍的一架小飛機前來助戰(zhàn)。飛機上扔下來的小炸彈落在我連指導員徐守恭同志頭上,我眼見炸彈將其穿的藍大衣炸得飛上了半空中,就這樣犧牲在陣地后面。哎,這就是戰(zhàn)場,生死一瞬間。一回頭,熟悉的容顏再也看不見了。他是晉中戰(zhàn)役后,因我的搭檔趙躍英同志犧牲,我又負傷住了院,連里沒了領導,從師里下來的,為人很好,又有文化,跟我也合得來,做政治工作也有一套,就是沒有打過什么仗,戰(zhàn)場經(jīng)驗太少。我們在一起共事還不到四個月,他就犧牲了。他是從臨汾戰(zhàn)役以后,僅多半年光景,我連犧牲的第三位指導員。打仗我不靠他,但管理、教育、整訓部隊離了他還不行。你給我老老實實呆在防炮洞中,哪會出這事。他的犧牲讓我心痛,讓我自責。我怎么這么沒命跟這樣的好人共事。他的死,成了我一生中一大遺憾,讓我記了一輩子,痛了一輩子。
下午3時,陣地已大部失守,2/3的陣地上出現(xiàn)了敵人,僅剩下我連堅守的陣地西北角、右翼和大部隊堅守的后沿的交通壕。我們所守的陣地成了一個斜三角形。在陣地西北角上,攻入我陣地敵人的側(cè)后,就剩下我連三排副排長張全福,通訊員白布石和我三人,在我的身后是我的班長衛(wèi)保小、郭兩旺、賈玉黑,機槍射手史虎孩,小炮班的翟福泰、楊金城,衛(wèi)生員肖水生和戰(zhàn)士們,還有其他連隊退過來的戰(zhàn)士。我們手中已無多少彈藥,我命令戰(zhàn)士們從炸塌的防炮洞里挖尋閻軍丟棄下的彈藥。能找到一粒子彈,就能消滅一個敵人;挖到一顆手榴彈,就能炸倒一片敵人;即使是一塊石頭,也能砸死一個敵人。通訊員的雙手十指都挖的流出了血,仍在不停地挖、找,每個洞口都堆了一些石頭。然而在這個土圪±達陣地上,石頭也太少了!我們已經(jīng)到了最困難最嚴峻最危險的時刻,但一步也不能向后退。如敵人攻占突破口,我們將無退路,彈盡糧絕,只能用刺刀、鐵鍬、石頭以死相搏了。但向后一退,敵人就無后顧之憂,將全力奪取后沿交通壕,局面將不可收拾,整個陣地就再也守不住了。一旦丟失炮碉陣地,那么多傷員都在下面的窯洞里,我們將成為罪人。即使戰(zhàn)死,也不能后退。即使剩下一個人,也要牢牢地釘在這里。真是“死到臨頭了”!面對敵人,我早已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想盡一切辦法,一定要守住這片陣地?!毕牖蠲?,就得拼命!有它在,閻軍腹背受敵,攻擊就成不了氣候;有它在,敵人攻擊后沿交通壕就會受到我們牽制;有它在,我們就有將敵人打下的依托;有它在,我們就能接應打反擊戰(zhàn)友上來。沒有它,我們再想上來,就不容易了,將要付出極大的犧牲。“剩下一個人也要守住這片陣地!我們用鮮血換來的陣地決不能丟!”就在此時,團參謀長江崗傳來命令:“我們要堅決打!沒有手榴彈用步槍,沒有子彈用刺刀,沒有刺刀用鐵鍬,沒有鐵鍬用拳頭!”這道命令鼓舞了士氣,堅定了大家“人在陣地在”的決心。
團參謀長江崗同志的立功證書
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堅持!堅持!再堅持!一定要組織帶領戰(zhàn)士們守住這片陣地,支援后沿交通壕,隨時準備接應反擊!”跟我打過仗的老戰(zhàn)友,都打紅了眼,緊盯著敵人。而一些新同志和解放戰(zhàn)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此時我是陣地上前沿位置上最大的官,他們不看我,又能看誰?我深知此時此刻,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會影響到他們的斗志和行動。我一直堅守在右翼、西北角、前沿交通壕這三點匯合處,指揮戰(zhàn)士們一面打擊前沿敵人,一面?zhèn)葥粝蚝竺嫜亟煌ê竟舻臄橙?。在新?zhàn)士和解放戰(zhàn)士面前,我投出的手榴彈的威力,就如同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會使其恐懼的心情很快穩(wěn)定下來,投入戰(zhàn)斗。因我投出的手榴彈特準,速度快,殺傷力大,雖注意隱蔽,但洞穴位置固定,還是讓敵人的多名射手瞄上了我。就在我投彈的一瞬間,幾顆子彈同時向我飛來,一顆65子彈打中了我的右肩頭,子彈穿肩而過,在肩頭穿了一個洞。萬幸的是65子彈彈丸小,要是79子彈,背部子彈出口處,就會被抓去一大塊肉,那可就糟了,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敵人的重機槍連隊也上來了,還從浮土中拖上來一挺蘇制帶輪子的重機槍。偷眼一看,機槍已架到了炮碉后,離我們僅二十幾米。我不由得心里一陣緊張,重機槍在戰(zhàn)場上是個厲害的東西,這種機槍一個帶子就是250發(fā)子彈,它一打響,就跟刮風下雨似的,誰也堵不住,那傷亡可就大了。但我馬上鎮(zhèn)定下來,心里暗想“盯住它!看住它!打掉它!決不讓它穿上帶子!更不能讓它打響!”我扭身對副排長張全福打了一個手勢,“盯住它,上來一個射手就敲掉他一個!”敵人上來一個射手,就用隱蔽的側(cè)斜射火力敲掉他一個,再爬上來一個,再打掉他,前后被我們打掉三個射手。敵人連帶子也沒有穿上,更沒有發(fā)現(xiàn)槍是從那里打來的。沒有重機槍的掩護,敵人就無法向后沿交通壕、突破口發(fā)起攻擊,我們就還可再堅持。閻軍越上來越多,四、五連陣地上到處爬的都是敵人。敵人上來也沒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敵人火炮對淖馬深溝和突破口的封鎖。彈藥上不來,我們得不到補充,只能從閻軍倒塌的防炮洞里尋找一些彈藥。一天的激戰(zhàn),槍支的槍栓,不用說拉,就是用手榴彈搕也搕不開,步槍成了燒火棍。能打的槍支,幾乎全是奪取陣地時敵人丟棄在防炮洞里的槍支,算是救了急。真是困難到了極點。此時敵人扔過來的手榴彈反倒成了我們最好的武器。一看敵人的手榴彈飛來,順勢抓住就給敵人打了回去。班長郭丙旺(沁縣池堡村人)抓住敵人扔來的一顆手榴彈剛打出去,另一顆手榴彈就滾到其腳下炸響,彈片將其兩腿炸傷,右手虎口炸裂,前臂手腕處彈片打了一個洞,血流如注。敵人打來的硫磺燃燒彈又將其兩腿和胳膊燒著。機槍手史虎孩爬過來趕緊將其身上火撲滅,我用毛巾將其流血不止的傷口扎住,但鮮血仍不斷地向外流,再不下去,止不住的流血也會將其流死。我讓他立即下去包扎,但他說什么也不下,繼續(xù)向敵人射擊。我著了急,掏槍命令通訊員立即將其背下。因陣地上人已很少,他堅決不讓通訊員背,自己忍痛堅持順著交通壕往下爬,爬到后面就人事不省了,年僅15歲的小衛(wèi)生員張明貴吃力地將他背了下去。
在激烈殘酷的戰(zhàn)斗面前,在生與死的關頭,我們不愧為“鋼鐵第六連”,每一個戰(zhàn)士都抱定了必死的決心,英勇無畏,發(fā)揚“堅持最后五分鐘”的精神,誓死不退,頑強地堅守住了右翼和前沿西北角上的陣地,閻軍妄想奪取后面陣地和后沿交通壕的企圖終沒有得逞,我們?yōu)榉磽糈A得了時間。
安慶洙在《淖馬戰(zhàn)斗中思想政治工作》中,總結(jié)戰(zhàn)斗中的思想(心理)變化時,寫道:
斗爭尖銳(守到戰(zhàn)斗殘酷,人少的時候)有的始終不退,達到了無畏。有的發(fā)生動搖幾次撤退下來,如炮碉到最后時,三營九連(只余八九個人)退下來幾次。
下午4時許,我團三營剩余人員七連(張永安等11人)和九連(張漢卿等9人)和八連連長趙仁文趕來增援。一二九團二營兩個連四連和五連剩余人員也調(diào)來增援,營長劉國棟抗戰(zhàn)時曾是我的老領導,五連連長鵬飛是我抗戰(zhàn)時的老戰(zhàn)友。再加上團部人員,他們隱蔽在陣地下面。接到江崗參謀長反沖鋒的命令后,在團統(tǒng)一訊號指揮下,我們把手中的手榴彈、手提包(將手榴彈的鐵殼去掉,把它的拉火裝置放在炸藥里,用白布包裹捆綁,戰(zhàn)士們管它叫手提包)全部朝敵人頭上砸去,接應反突擊的大部隊殺了上來。全連和退在我連陣地上的所有人員,除不能動的重傷員外,一律上刺刀,我身先士卒,帶領戰(zhàn)士們從敵人的側(cè)后殺出,“殺!”一片喊殺聲震天,兩面夾擊,我們與敵人展開了一場肉搏戰(zhàn)。蔣軍三十軍和閻軍真是多年訓練有素的部隊,尤其是閻軍,毒化教育很深,鐵軍基干甚多,與我們展開了激烈的拼殺。由于陣地上浮土過膝,在這種陣地上拼刺刀,我也是第一次。每個人的雙腿有多半截子陷在土里,顧了槍,顧不了腿;顧了腿,顧不了槍。好在我從小就在太岳山中放牛放羊,趕著牛羊東坡上西坡下,在山里練就了一雙跑山的鐵腳板和靈活的雙腿。春風一吹,大地解凍,我趕著羊長年累月走在河溝邊虛土一樣的田埂上,就像踩在海綿上一樣,天長日久的在虛土地上行走,就有了功夫。雙腳再也陷不進土里,腳下有了走這虛土地的輕功。窮人自有窮人的命,今天在這浮土過膝的山地上與敵人廝殺,我就沾了光,占了上風。敵人陷在土里,我站在浮土上,居高臨下,槍借人力,人借地勢,我拿出拼刺刀的絕技,閃轉(zhuǎn)騰挪,上躍下跳,接連刺死三個拼死頑抗拒絕放下武器的鐵軍基干頭目,令敵人大驚失色,嚇得直往后退,亂了陣腳。一連一排副排長宋士明打完手榴彈,馬上拿起一把鐵鍬,朝敵人的頭上砍去,砍的敵人抱頭鼠竄。在我們的刺刀、鐵鍬下,敵人丟了魂,嚇破了膽,殘敵像羊群一樣,發(fā)生潰亂,再也頂不住我們的沖殺,紛紛奪路逃命。我們的炮兵也朝敵逃跑的路上射擊,步炮協(xié)同,將閻軍打了下去。
將蔣閻軍打下去后,運輸隊送上來了彈藥。送彈藥的好些都是團機關人員,許多都是我的老戰(zhàn)友,見了他們,我激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知道我在陣地上,沒有彈藥就死定了!怎能不著急!這些彈藥是老戰(zhàn)友們不顧一切,冒著敵人的炮火封鎖,拼上性命送上來的“救命彈”,是戰(zhàn)友情。這一次反擊,是一場硬拼殺,拼刺刀,那是兩命實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們也傷亡不小,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但將敵人的殺氣、勇氣徹底拼了下去,還是值得的。
這一次打退敵人,我心里更加明確,只要我連堅守的右翼和西北角陣地不丟,敵人上來就會受到正面和右翼兩面夾擊,其攻勢就會減半。就會受到我們的威脅,牽制,就成不了氣候。那時,我雖沒有讀過什么兵書戰(zhàn)策,但我從小放過牛,牛有兩只犄角,連金錢豹也怕它,這就是團長講的“犄角之勢”。
下午5時,敵人估計我立足未穩(wěn),又組織了一次反撲,還是從陣地的西南面(原五連防守的地段)突了上來。但這一次不同上次,我們有了彈藥,這仗就好打了。我們依托藏身洞這些支撐點,用縱橫交叉短促火力夾擊敵人,攻上來的敵人心驚膽顫,也再沒有先前的戰(zhàn)斗力和勇氣,遭我突如其來的火力襲擊,再也沒有討到什么便宜,無法在陣地上立足,再次被我們打了下去。
此時,太陽剛好落山。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