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蔚青
朱迪來找我,問我能不能同她參加一個電影晚會,那時朱迪已經(jīng)開始了她的電影之旅。她一心想成為屏幕上的人,這是她的夢想。
在魁北克拍電影并不是什么難事,這個城市有許多征用群眾演員的廣告,我上大學(xué)時曾參加過一次,在聯(lián)合大學(xué)的大禮堂,是好萊塢來拍片。好萊塢經(jīng)常在蒙特利爾拍片,因為加元對美元的比價很低,所以美國人就來了,他們幾乎用半價就可以完成在美國的工作,而蒙特利爾的風(fēng)景和氣質(zhì)又是一流的,決不遜于美國的任何城市。
我曾在本·阿夫萊克主演的警匪電影里看到這座城市,皇家山,還有蒙特利爾最大的地鐵中轉(zhuǎn)站。這個站的法語發(fā)音很像“列寧格勒”,我們當然知道它不是列寧格勒,但我的朋友們都喜歡叫它列寧格勒。我曾經(jīng)聽到一個〇〇后的年輕人對另一個人說,你知道有些老移民叫這一站什么嗎?列寧格勒!他們的法語真夠爛的!當時我就站在他們身后,看他們穿著今年夏季時髦的衣服——露著肩膀卻有袖子的那種,袖子像套袖一樣吊在胳膊上,染著白人喜歡的金頭發(fā)。其實黃皮膚配黑頭發(fā)很好看,黃皮膚配黃頭發(fā),讓頭發(fā)和臉龐的界限有些模糊不清,也很難顯露出清晰自然的輪廓。無論中西怎樣的標準,簡潔清晰永遠是好的,可惜有些人不這樣認為。
或者這不是標準法語,但那又有什么呢?我喜歡叫它列寧格勒,這樣叫時,我感覺自己正行進在俄羅斯大地上,這讓我心情舒暢。
還是回到拍電影。那時候我靠學(xué)生貸款生活。朱迪告訴我,如果我拍電影,一次可以得到八十加元。
這對我很重要,那時我的房租是三百八十元。
拍電影是在魁北克聯(lián)合大學(xué)的一樓大廳里。那天我去得很早。電影還沒有開拍,我和朱迪就坐在大廳里等待,工作人員說會在開拍之前通知我們。大廳里擠滿了人,很多人都像我一樣,是第一次,很興奮,眼睛發(fā)亮。我們東張西望,主場在另一個白色帳篷里,據(jù)說有好萊塢大牌光臨,但黃色警戒線擋住了道路。一開始我們很期待,望眼欲穿,后來就有些困倦。天慢慢黑下來,一切還沒有變化。朱迪已經(jīng)來拍過很多次,有了經(jīng)驗,她不僅帶了食物和水,還帶了撲克牌,我們就圍坐在噴泉下面開始玩紙牌。有一段時間,我們幾乎遺忘了目的,好像只為玩紙牌而來。大廳里安靜下來,我回身張望,見許多人開始東倒西歪,有人在水泥臺階上睡著了——那時這個叫打電影工,打工的意思就意味著克服一切阻力,隨遇而安。
夜越來越深而月光越來越明亮的時候,我們玩累了。我們不可能玩一夜,明天還有計算機課要上,灰眼睛的沙洛瓦不是好對付的。我想到他就不寒而栗。有一次談到找工作,沙洛瓦說工作并不難找,在這個城市的各個角落,離這里不遠,你們都可以找到餐館刷盤子的工作,或者送比薩和炒面——這樣說時,他的眼神中有一種邪惡。他從來不相信我們這些新移民能找到工作,因為對他的課我們大多表現(xiàn)遲鈍。我們很多人是文科生,因為計算機好找工作而臨時抱佛腳。
然而電影依然遲遲沒有開拍,于是我們收拾好撲克牌,朱迪走出去拿了兩個睡袋進來,我說你還真有準備。朱迪說拍電影是藝術(shù),藝術(shù)就是個耗時耗力的活,跟煲湯同理。
我不明白有什么同理。煲湯能看見湯在火上慢慢變化,而我們進入這個大廳,除了一次工作人員的講解,就沒有任何進展。我環(huán)視了一下大廳,發(fā)現(xiàn)進展還是有的,進來時那些生龍活虎充滿好奇的人,如今都已沉沉睡去,如果此時演月夜古戰(zhàn)場,倒是十分恰當。
我也沉沉睡去了。
凌晨三四點鐘時,我被一片嘈雜聲驚醒,看到身邊有些人已經(jīng)披上了戲裝,工作人員還在逐一發(fā)放藍色長袍,是那種沒有面孔的,整個套在身上,只露出兩個眼睛;還讓每個人都穿上輪滑鞋。我和朱迪相互給對方穿衣服,很簡單,從頭上套進去就行了,然后自己穿上輪滑鞋。整個大廳發(fā)出咕嚕嚕的響聲,工作人員讓我們舉起手,舉向空中,一起踩著輪滑前進。
我想那一定是一個很震撼的場景,因為大廳里至少有幾百號人,幾百個鬼魂或者精靈,統(tǒng)一的藍袍,高舉手臂,踩著輪滑,再配上燈光,是很有魅力的。
如果再配上音樂呢?我問朱迪。
那要看哪種風(fēng)格的了。朱迪興奮地說。朱迪絕對是個當演員的料,她一上戲就人來瘋。
場記聲嘶力竭地吶喊,讓大家統(tǒng)一行動。我們都很努力,內(nèi)心希望自己出現(xiàn)在一個大片中,雖然千人一面,看不到誰的臉,但終究是一個有意思的故事。這樣的場面重復(fù)了三遍,過了。我們的電影生涯就此結(jié)束。脫下長袍回到家,天已經(jīng)開始放亮。過幾天支票來了,八十加刀。我們?nèi)ヌ迫私值挠裨废暇萍掖榱艘活D。年底報稅時卻被算作學(xué)生貸款之外的收入,被勒令“貢獻”出去。從此以后,我再沒有打過電影工。
但朱迪不一樣,她本來就是學(xué)藝術(shù)的,拍電影對她來說是一件令人興奮的事。后來當我與計算機編程大戰(zhàn)時,朱迪慢慢地由一個鏡頭升到三個鏡頭,由沒有臺詞升到三句臺詞,而如果能說五句臺詞,就可以申請進入演員工會,也就是說,說五句話你就進入了演員的系列程序,有一天你就有可能成為影星了。
這個瑪雅年的電影晚會,就是朱迪參加演員工會后的第一部作品,這個電影晚會是由魁北克演員工會組織的,有三十部小電影參加評選,它的主題是世界末日,時間是世界末日,二〇一二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除了電影,還有酒會,朱迪興奮地對我說,每個演員可以有兩張邀請票,她邀請了我和萊絲莉。
我們來得很早,但天已經(jīng)黑了,魁北克在北緯四十五度,冬天日落時間是五點一刻,圣丹尼街上的帝國電影院門前已經(jīng)排了長隊,大概有十米左右。我們便自動站在后面。那時萊絲莉還沒有來,我和朱迪一邊聊天,一邊等待。前面站著幾個化著濃妝的年輕女人,其中一個緊挨著我,高跟鞋,露了洞的黑絲襪,超短的裙子。我?guī)缀蹩床坏剿囊路?,因為披肩太大,幾乎遮住了上衣,那是一件綠色的人工毛皮,綠得十分刺眼,有一種不自然的挑逗意味。那女人梳著同樣讓人不舒服的紅頭發(fā),人工的,在飄著輕雪的路燈下,她臉龐上的毛孔出奇的粗糙,然后我聽到她開始說話,看到了滾動的喉結(jié)。
這幾個人工女人讓我產(chǎn)生了幻覺。我突然感到自己置身在一個奇特的世界里,或者這就是電影的某個鏡頭。那一天并不冷,輕雪在半空中打了幾個滾,落在地上,雪地上便泥濘起來。人們的腳踩一下,就踩出一個坑,混著雪的水濺起來,濺到另一個行人的靴子上。人們的小腿后面都帶著一些泥點,皮靴也變了顏色,但那些法裔女孩們并不在意,有些靴子已經(jīng)漏了。滲了鹽的雪水,連汽車的底盤都能浸得銹跡斑斑,何況靴子。春天來的時候,馬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鹽有超人一樣的力量。
這個劇院,據(jù)說是蒙特利爾最古老的劇院。真正的歐洲古典風(fēng)格。天花板上吊著老舊的吊燈,墻壁都鑲著壁畫,舞臺上充滿了繁復(fù)的古典意味,一排排座椅猩紅,沉默著。人們魚貫而入時很安靜,劇院燈火昏暗,好像進入古老城堡。觀眾席只有三分之一,椅子后面偌大的空間,放著音響和燈光裝置,在這些機器的前方,擺著吧臺,吧臺上方掛滿高腳杯,明晃晃的,照眼??笨顺霎a(chǎn)的啤酒,一排排站在那里,無聲微笑著。他們身后沒有歐洲的啤酒,也沒有美國的啤酒——我明白這是一種昭示,是魁北克獨立運動的體現(xiàn)??笨巳酥缓瓤笨似【?。
魁北克是一個國家——這里的人們愛說這句話。這句話讓他們有自豪感,好像炫耀一種獨一無二的東西、珍貴的東西。許多年了,盡管加入加拿大聯(lián)邦很多年了,但魁北克的很多法裔還是認為他們是被英國人殖民的。所以每年的省慶日就變成了國慶日,而國慶日在魁北克是搬家節(jié)。當英國人在老港慶祝加拿大的誕生時,魁北克的法國人正在大街小巷里面搬家。他們上午搬出,下午搬入,也經(jīng)常同時搬出又搬入,人和家具擠滿小街。這是魁北克獨特的景觀,以搬家作為無聲抗議。我認為這也是一種行為藝術(shù)。
萊絲莉是在快開演時到的,她說這附近泊車太難,只好泊在小街里再走過來。萊絲莉是個猶太女人,膚如凝脂,金黃色頭發(fā),有一雙淺灰色的眼睛,笑的時候眼睛瞇成一條縫,幾乎看不見,眼里卻有一種生動的嫵媚。我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眼睛,但她的嫵媚里還有一種東西,或者說是一種虛空。我想。
電影終于在一片細細碎碎的低噪音中開演了,所有電影都只有一兩個演員,小成本制作。有的電影只是一個人的獨白,或者是默片,并沒有構(gòu)成完整的情節(jié),場景取材于街頭或房間,有一種熟悉的味道。我看見每天走在街道上的人們,在他們自己的房間里過著另一種生活,有些窺探個人隱私的感覺,不知道這是因為電影與生活太近,還是電影本身有私電影的意識。魁北克法裔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出充分的生活化和隨意,少有雕琢痕跡。我坐在那里,手里抱著一個世界末日的禮物,那是我姐姐送給我的名牌手包。
我也得到一個,朱迪說,晃一晃她手中與我同一個牌子的包包。我妹妹送的。
我們相互笑一笑。上星期這個牌子打折。
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就像看一場普通的電影,我看得很專注,雖然一場接著一場,情緒的轉(zhuǎn)變有些快,腦子還來不及思考,下一個就來了。
世界末日的確是一個很好的主題,魁北克藝術(shù)家們在這個題目下做出的小電影五花八門,時間限制了劇情的展開,當然也加速了劇情的速度,故事很凝練。
現(xiàn)在正在上演的是一個女人的獨白,她躲在地下室里,里面塞滿了罐頭食品。女人以調(diào)侃的口氣開始講,講各種罐頭的用處和來歷,保質(zhì)期和每頓她吃多少,她能吃多久。她語速平靜而瑣碎,充滿日常生活的諸多細節(jié)。在嘆一口氣之后,她開始想象世界毀滅之時會是多么混亂,而她住在地下室里的生活會是多么安穩(wěn),這樣說時,她表情的莫名歡欣既虛假又悲哀——我側(cè)身對朱迪說,躲在地下,這個想法不錯。這時我看到朱迪呆滯的臉,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人,好像被深深吸引了一樣。
中間休息時,朱迪突然消失了,我和萊絲莉就在酒吧喝了一杯。萊絲莉一邊喝酒,一邊嫻熟地吞云吐霧,她的眼睛瞇得更小,看起來也更加陶醉。她問我在意這世界末日嗎?我笑一笑,我說不知道。
“不知道”,這三個字是我來魁北克之后最大的收獲,你可以在任何場景和情況下用這三個字,沒有人會表示奇怪。“不知道”因為含義太多,而它所包含的不確定性、開放性或者更深層的意味,都符合法國人自由散漫的心態(tài)。在他們的字典中,“不知道”是一種哲學(xué),因為你知道得越多,不知道的也就越多。如果你知道的是一個圓,不知道的是圓外的所有事物。所以越多的“不知道”意味著你的頭腦和心態(tài)越開放,而如果你對許多事都不知道,包括你的人生選擇、職業(yè)選擇,人們反倒可能認為你更有可塑性。這種想法與中國完全不同,我并沒有那么多的可塑性,我的民族性是固定的,我知道自己會選擇一個電腦公司做程序員,會選擇毫無新意地組成家庭,按部就班生兒育女。但在藍眼睛的法國人面前,當我得到“不知道”這三字真?zhèn)髦?,更多的時候我會使用這法寶,因為它能省去我很多解釋的必要,而且可能建立與它們相應(yīng)的虛假人格——這人格能夠讓我與他們看似一體。
萊絲莉聳一聳肩。
對我來說,我喜歡世界末日。她說。因為我剛剛查出乳腺癌。
朱迪在黑暗中回到座位。她坐下來,有點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當她的電影上映時,她居然又不見了,我走出劇場,看到她躲在角落里哭泣。
發(fā)生了什么?我問。她化了濃妝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崩潰,好像一團被畫家拋棄的油彩。慘白的女人常會讓人有種種聯(lián)想,許多人喜歡描寫夜半卸妝之后的女人,或者需要補妝的女人,因為這時的女人很真實。
沒有什么。她說。掏出一疊手紙,她開始驚天動地地擤鼻涕。中國人和西人在行為表象上的一個最大不同,是中國人小聲擤鼻涕,大聲打噴嚏,而西方人則是大聲擤鼻涕,小聲打噴嚏。他們打噴嚏會把臉埋在彎曲的胳膊里,讓噴嚏消失在自己的肘彎當中。從衛(wèi)生的角度講,這樣可以防止細菌在空氣中傳播。但是他們?yōu)槭裁创舐曔┍翘??相比之下,也許用力地擤鼻涕會更干凈。我想,東西方的巨大差異表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細節(jié)中其實是有原因的。朱迪的擤鼻涕完全是一個表明自己身份的行為,她是一個已經(jīng)西化的東方人,而我認為打噴嚏可以模仿西人,但擤鼻涕最好保留中國人的特點,在處理個人衛(wèi)生的標準上,尤其是大庭廣眾之下,應(yīng)該保持溫文爾雅。
我不再問她為什么哭泣,我只是擁抱她,安慰她。但我安慰她時,她的哭聲又大起來,但很快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因為這時候鐘聲敲響,世界末日正式來臨,新的一天,或者新的一年誕生了。
我們回到座位上,萊絲莉已經(jīng)從椅子里站起來,正在東張西望。看到我們她很高興。
我以為你們?nèi)チ肆硪粋€世界。萊絲莉說,眼睛瞇成了更小的縫,但我依然能看到她的眼神,萊絲莉的眼睛像一只午夜的貓,瞳孔形成了一條一字形。
人群開始躁動起來,像波濤一樣涌動,躁動不安。有人開始大聲說話,但更多人涌向酒吧,酒吧前很快擠滿了人,有人從里面出來,手里舉著大號的酒杯。
干杯!他叫著,我看到他的圍巾,我認識那種人工綠色,但他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禿頭的人,紅色長發(fā)不見了,“她”還原成了他。然而那裙子,人工綠的披肩,露著洞的黑絲襪,都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回身看身邊的人,人們熟視無睹地喝著酒,聊天,狂歡,沒有人表現(xiàn)出異樣。我看到某些更異樣的人,他們看起來搖搖晃晃,已經(jīng)喝醉了。
干杯!許多人叫喊著。
這個劇院現(xiàn)在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派對,幾乎每個人都是不醉不歸的架勢。酒是棕色的,明黃色的,金色的,還有白色的泡沫,人們好像在泰坦尼克上劫后余生一樣,看見誰都說著“新年快樂”。有的男女開始擁抱接吻,音樂也響起來,是華格納的音樂,激情浩蕩,更增加了命運戰(zhàn)勝日歷的雄壯氣氛。
干杯!我和朱迪,萊絲莉圍成一個小三角形,提高嗓音,大聲說。
上帝沒有收走我們,萊絲莉笑著說,有點神經(jīng)質(zhì)地搖著頭。
這是一個好征兆。她說。
我們在大廳中走來走去,每個角落都站著狂歡的人們。
古老的窗戶浮起一層白霧,東方既白。到天亮的時候,酒已經(jīng)喝盡了,人們東倒西歪。
安靜,安靜,請各位回到座位上,我們的電影節(jié)將繼續(xù)。
然而沒有人回應(yīng)這個電影節(jié),世界末日電影節(jié)正在繼續(xù),只是人們不再關(guān)注銀幕上的事情,人們只關(guān)注酒杯里的杜康,人們興奮地大聲說話,尖叫,瑪雅人的日歷就這樣有了新的含義,人類沒有在那一天走入絕境。我們得救了。
現(xiàn)在,讓我們看真正的電影。巨大的聲音回蕩在空氣中,好像一個巨神來臨。
電影開始了,我們看到了剛才的場景。
電影里的我們。
我們站在這個古老而破敗的建筑前面,正在排隊準備進入,天空陰暗而朦朧,路燈發(fā)出昏暗的光線,雪花在路燈光中盤桓,好像撲火的蛾。街道對面的房子有三角形的閣樓,燈光好像紫色的眼睛。汽車飛馳而過,濺起細碎的雪泥。我們進入大廳,嘈雜的人聲。電影院古老而陰暗的屋頂,我們在笑,我和萊絲莉在寒暄,她淺灰色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特寫。酒會,電影院里面寬闊的大廳,里面擠滿了醉酒的人,有的已經(jīng)迷醉了,有些還在喝酒。他們身穿各色衣褲,有人在大聲叫喊,說著不同的語言,一個高大的紅色臉龐的男子突然匍匐在地,拉著別人的衣角;一個圍著黑色頭巾的老女人跪在地上,向劇院的屋頂膜拜;那些穿著制服的男人,也擎著酒杯,但他們沒有爛醉如泥。他們時而交頭接耳,轉(zhuǎn)過頭來觀察人群,眼中閃著光。這時銀幕上出現(xiàn)了朱迪,她離開我們,躲在衛(wèi)生間的墻角,貪婪地抽著煙,而萊絲莉凝望前方時,眼中流下滾滾淚水。銀幕上出現(xiàn)了我,我看到我自己,在電影中失戀女子的眼睛里,我看到我自己——
這時銀幕突然黑了,大廳里一片沉默。
我們驚呆在自己的電影里。在這個時候,我才明白,漫長的酒會意味著什么,而今天所有的事情意味著什么。
我們就是世界末日,我們就是自己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