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涵

《從罐頭盒里出來的孩子》【奧地利】克里斯蒂娜·紐斯林格/著楊立/譯

離奇的故事是出于諷刺

克里斯蒂娜，中國的兒童文學讀者知道嗎？就是那位寫過一只年紀已大的狗，關上家門，決定到外面的世界闖蕩闖蕩，干一些年輕時沒有干過的事情……的故事的人。我介紹過那個故事，尤其新奇它當老師，教孩子知識時會有那么多的好方法。我還建議我們的老師們，都謙虛地學一學。當然，我自己也需要學。很多事情我們都需要學，否則就會弄得一塌糊涂?？墒俏覀冊诤荛L的時間里并不知道事情已經(jīng)一塌糊涂了。我們自認為挺好的呀！孩子們多聽話呀，樣樣都優(yōu)秀，懂規(guī)矩，不該做的絕對不做。孩子們就這樣被家庭、被教育“制造”著，成了一個統(tǒng)一的工業(yè)產(chǎn)品。

既然是統(tǒng)一的工業(yè)產(chǎn)品，那么為什么還需要每個家庭自己去生產(chǎn)呢？從懷孕、分娩到送他上學，從小學到大學，那么多的教育，那么多的憂愁、惱怒。何必呢？干脆讓工廠統(tǒng)一生產(chǎn)好了，生產(chǎn)出成批的各方面都讓大人不皺眉頭不惱火，可以喜笑顏開的優(yōu)秀小孩。這樣誰都想要，直接購買即可，就像巴達洛提太太那樣，于是《從罐頭盒里出來的孩子》的故事便這樣發(fā)生了。

“親愛的孩子”巴達洛提太太

巴達洛提太太小的時候，她媽媽叫她“親愛的孩子”。結婚以后，她丈夫也叫她“親愛的孩子”。后來，她媽媽去世了，丈夫也離她而去了，她就自己叫自己“親愛的孩子”。她除了胃口很好，一餐能吃下很多東西外，還有一個很難改掉的愛好，那就是絕不放過任何無償和特價提供商品的機會，不厭其煩地填寫訂購單。于是，很多莫名其妙的、沒有用的和幸虧也有些用的東西就接踵而至，堆滿她的房間：一大捆灰色的棉線男襪，一套二十四人用的塑料餐具，十七卷精裝的動物學百科大辭典，一個土耳其咖啡磨——不過不能磨咖啡豆，而是放在床頭柜上當臺燈用的……

可是巴達洛提太太并沒有訂購一個小孩子。所以裝著康拉德的盒子被送來之后，她是萬萬沒想到這里面會裝著一個工廠制造的小孩。她以為是腌牛肉之類的東西，結果卻是個小孩——康拉德。

康拉德面頰紅潤，眼睛天藍，牙齒潔白，還有一頭金黃色的卷發(fā)，長得很完美。他隨身帶著出生證、國籍證和預防接種證書。盒子里還附有廠家的信：“值此你們最熱切的愿望得以實現(xiàn)之際，我們作為生產(chǎn)廠家衷心祝愿你們?nèi)f事如意，美滿幸福，共享天倫之樂！本產(chǎn)品設計獨特，依靠高科技手段刪除了目前一般兒童常見的缺點，易于操控、監(jiān)管，你們將不會遇到困難?！?/p>

沒有缺點的孩子還是孩子嗎

康拉德非常乖和懂事。因為他的全部思想和行為是被工廠的工程師格式化然后重新設計過的。他沒有兒童的天性，也沒有人的個性。他總是想“應該”和“不應該”，于是他就要問，這樣可以嗎？那樣可以嗎？巴達洛提太太讓他吃冰淇淋，他就問：“不是只有夏天才可以吃冰淇淋嗎？”巴達洛提太太叫喚起來：“誰說的？冰淇淋什么時候都能吃！我就覺得在冬天冰淇淋的口味特別好。我最喜歡在下雪天吃冰淇淋了。”可是康拉德說：“冰淇淋不是只可以在飯后當甜食吃的嗎？”巴達洛提太太沒有辦法，只好親自把冰淇淋吃光。

巴達洛提太太為康拉德買了積木，康拉德在玩積木之前問巴達洛提太太，他應該在哪兒玩。巴達洛提太太說，哪兒玩都可以??！可是康拉德說，不，他只需要一個小小的角落，這樣就不會打擾別人了。

巴達洛提太太為康拉德買了新衣服，她讓康拉德照照鏡子看好不好看?？墒强道抡f：“七歲的男孩子只有洗臉、刷牙的時候才照鏡子，不然就會變得很虛榮、好打扮了?！钡鹊?，諸如此類。

更加重要的是，康拉德愛學習，愛語文，愛數(shù)學。他大聲朗讀課文，把生詞、句子抄了一遍又一遍。數(shù)學豈止是熱愛，關鍵是做題全都對，就連大人不會做的題目也會做，所以巴達洛提太太只好在一邊歇著。如果我們也有一個像康拉德這樣的小孩，那肯定都會開心壞的，逢人便夸自家的孩子，別人也一定會嘖嘖稱贊，羨慕不已。

但這個爭氣的康拉德還像一個小孩嗎？這樣寫著的時候，我就會自責和懺悔。因為我在當父親的這些年月里，就是這樣希望自己女兒的。我也開了一個“兒童工廠”，試圖讓完全違反童心童性的愿望變成每一個生活的秩序和細節(jié)，變成女兒的行為。事實證明，女兒最終沒被裝進盒子里，而懊惱的記憶倒是留給了當“廠長”的我。

故事的結果是，原來廠方送錯了地址，才使得康拉德來到“親愛的孩子”巴達洛提太太家。現(xiàn)在廠方要討回康拉德，可是已經(jīng)有感情了，巴達洛提太太又怎么舍得讓康拉德回去呢？于是她就讓康拉德“學壞”，學成一個有童心童性和缺點的孩子?？墒且皩W壞”也已經(jīng)難了。但總算還是學會了一點。廠長只能說：“見你的鬼去吧，你這沒人要的頑童！”可是巴達洛提太太卻是興高采烈，說這一天是美好的節(jié)日。

我們真應該向“親愛的孩子”巴達洛提太太學習，不要開兒童工廠，不要當廠長、工程師……不要當！千萬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