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忠
我有過無比倦怠的時刻
像一輛
從救火現(xiàn)場歸來的
紅色消防車
像一個老婦人
彎腰清洗
越來越稀疏的
花白的頭發(fā)
沾滿污穢的輪子
脫離了車身
不像殉道者,只會
更加污穢不堪
腐爛的是糟糠
熬過了黑暗的,是沉默的你
早就應許的美酒
潛水者
每一個潛水者都是在
水下祈禱
每一個潛水者都試圖縮小為
一尾魚
或者重回母腹,以倒立
替母親祈禱
每一個祈禱者都盡可能
持久地祈禱,連睜開眼睛都是多余
連呼吸都是多余
起身時,他幾乎
是被拯救出來的
白鶴與烏鴉
寒露將至。一早來到河邊
那里除了我再無別人
喜鵲、斑鳩有它們每日的晨會
在電線上,在田野間
惟有白鶴像從天而降
當逐河而飛時,又幾乎是
貼著水面掠過
而它們著地的姿勢多么優(yōu)雅
這得益于它們天生的長腿
可以涉水而不濕其羽毛
可以涉污泥而不染其羽毛
上天賜給了它們潔白的一身
又賜給了它們這樣修長的雙腿
你可以贊美它為修女:每一步
都像探路,但從不深陷其中
河邊淺水處,一只鳥低頭飲水
如果它不啼叫,我不會認出
那是一只烏鴉,我們叫它老鴰
它的頸項竟然是白色的
但這也無法澄清它的污名
它每叫一聲,仿佛脖子被勒緊了一次
它每渴飲一次,仿佛吞下的是苦水
愛斯基摩人如是說:烏鴉
由于在長夜里找不到食物而渴望光明
于是大地亮了起來
大地亮了,它何不報以
另一種嗓音?沒有人喜歡它的鳴叫
即便它一身修士之黑,被賦予
守望光明的使命
匆匆一瞥
一只狗叼著長筒雨靴
因此,抬高了脖子
走幾步之后又放下
一邊低頭咬著,一邊將目光
投向匆匆路過的我們
好樣的,咬吧
如果沒有得到一塊可口的骨頭
它盡可以踩著雨靴,又撕又咬
我甚至希望,它叼著雨靴
跑得遠遠的,讓靴子的主人
尋覓無果,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這與饑餓無關(guān),只是
磨牙而已。末了它照例會往雨靴里
撒上幾滴尿。像我的同類
寫作可以納入行為學
可以歸之于尋找異趣
而不再關(guān)乎艱難的跋涉
畢竟,這樣的奇跡越來越罕見:
戰(zhàn)士倒斃,或傷殘,而一只軍犬
為他叼回馬靴……
偏見之詩
拉小提琴的愛因斯坦
還是愛因斯坦
騎馬的加加林
似乎不是加加林
這是可笑的偏見
但至少有一千個人贊同
加上你就是一千零一個
偏見有時靈光一閃
曾讓加加林驀然想起
他在太空所見,因而快馬加鞭
但拉琴的愛因斯坦
不會因為這吉光片羽亂了方寸
音樂不與騎兵賽跑
相對論不和流言賽跑
是被強大的理性世界
輕輕抖落的羽毛
還是匯聚暴雨之力
從山間奪路而出的溪流?
因而頑石、固守才是偏見?
既不為偏見正名,也不為
一切豐功偉績加冕,那么
詩是什么?也許類似于
一個孤獨的遺跡,或碎片
誠如鮑德里亞所言:
一個帝國瓦解了,獨聯(lián)體宇航員
還遨游于太空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