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玲
經(jīng)營二百多年的醉翁酒樓,傳到老秦這已是第七代了。老秦年邁,希望兒子子墨能接管酒樓生意,可子墨喜舞文弄墨,一心要做個逍遙畫家,不愿與鍋碗瓢盆打交道。
有一天,子墨離家來到江南桐城,期盼有朝一日能見到他最崇拜的畫家陳非凡,聆聽他的教誨。兩年后的一天,子墨在新聞里看到陳非凡舉辦“夕陽美”畫展的消息,欣喜若狂,遂奔現(xiàn)場。子墨看到所展畫作畫的均為老人,畫中的老人瘦骨嶙峋,滿面滄桑,皺紋畢現(xiàn),視覺沖擊力、畫面震撼力強大。
畫展期間記者問陳先生,這次展出的作品為什么全畫老人?陳非凡說,我喜歡畫老人,他們的每條皺紋里都飽含著智慧,每根白發(fā)里都藏著故事。記者又問,展品里,你最喜歡哪幅?陳非凡說,我最喜歡《父親》這幅作品。記者要他談談《父親》的創(chuàng)作過程。陳非凡對記者說,父親離世前,我從未覺得他有多重要,但離開我們后,才發(fā)現(xiàn)我這輩子依靠的大山轟然倒塌了。那幾天,我什么也沒做,就是畫我的父親。每畫一幅都是一揮而就,原來父親的音容笑貌早已深入內(nèi)心,植入骨髓。從那時起,我開始畫老人,畫我認識的每一位老人,我要留住他們在世間的模樣。又有記者問,能談談您的創(chuàng)作心得嗎?陳非凡說,畫畫時,心中有溫度,畫出來的作品必然是鮮活的。
陳非凡的話如同子彈,重重擊中了子墨的心臟,子墨突然呆住了。這話父親說過,他太熟悉了。當時子墨對父親說,做不好菜,無法接管酒樓生意。父親對他說,做菜時,心中有溫度,做出來的菜一定是上乘的。
子墨盯著《父親》中的老人,大腦一片空白。驀然間,他似乎看到了父親的影子飛入畫中,與畫上的老人合二為一,慈祥地朝他笑著。子墨想起了父親。孩童時,父親做面點時,把面粉涂在他臉上,他頂著一張“花貓臉”在酒樓上躥下跳,逗得客人哈哈大笑。念書了,冬天從學校回來,冷得渾身發(fā)抖,父親把他拉到后廚的爐火旁,端給他一碗熱氣騰騰的排骨蓮藕湯,他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渾身溫暖舒坦。讀大學初次離家時,父親打包一盒酒樓的鹵雞爪給他,在火車上吃的時候引得鄰坐的小孩直流口水……
子墨默默走出展廳,撥通了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是母親,聽到他的聲音,母親泣不成聲。他叫父親接電話時,母親哭得更厲害了。母親說,你爹每天關在房間里擺弄他做菜的炊具,一句話也不說……
子墨突然有了新的決定。他回到家后,看到醉翁酒樓大門緊閉。母親說,你爹年事已高,實在無力撐起酒樓,關門了。
子墨說,媽,你把鑰匙給我。干什么?開門做菜。很快三菜一湯端出來了。子墨拉著擺弄炊具的爹說,爹,嘗嘗我做的菜。老人家每道菜都嘗了嘗,露出意外的神色,問,這是你做的?子墨說,是的,我從小在酒樓長大,耳濡目染,味道差不了。他認真地看著父親說,爹,從明天起,咱們的酒樓重新開張。父親問,當真?不做畫家了?子墨說,做菜不耽誤畫畫,畫畫也不誤做菜。
子墨接過炊具,醉翁酒樓重新營業(yè)。
子墨潛心鉆研廚藝,他發(fā)現(xiàn)畫畫和做菜是相通的,他把畫畫的技巧運用到廚藝中。畫畫講究色彩搭配,菜也要做得好看有菜色。工筆畫下筆時講究細致,不拖泥帶水,切菜配菜也要細致利索。畫面不能畫得太滿,留白才有韻味,做菜也一樣,無須太多調(diào)料,最簡單的烹飪手法,才能保留食物的原味。畫畫崇尚寫意,灑脫自由,炒菜也要行云流水,不拘泥于形式……
子墨自創(chuàng)了一套做良心菜的方法。食材只取最新鮮的,每天清早趕往鄉(xiāng)下,買農(nóng)民剛從田地里摘來的蔬菜。取消酒樓的點菜環(huán)節(jié),他買到什么做什么,食客就吃什么。酒樓每天最多接待五桌客人,客人來吃飯必須提前預定。
母親覺得子墨這樣做恐怕要關門。他說,出色的畫家惜墨如金,出色的廚師視菜如命,世間之事寧少勿濫,多了肯定要應付。在子墨的打理下,醉翁酒樓名聲大震,成為當?shù)刈钣刑厣木茦恰?/p>
有食客聽聞子墨以前是畫家,好奇問他,老板,為何不見你畫畫?子墨一笑說,畫在心中,好菜如畫,畫在菜中。
選自《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