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風
俗話說:“有力吃力,有智吃智。”三爺是吃智之人。
農(nóng)村的草臺班子,俗稱“玩會班”,三爺不是班主,是玩主。接洽唱戲的場次;演出過后收取若干銅板,或者以糧當差,收取一些糧食。這些,盡是玩主的差事。
玩主,首先玩轉“佬會首”。
佬會首不是朝廷命官,多是家大業(yè)大自封的“土皇帝”,即一村之長,俗說“頭人”。玩主的行話:“玩不轉佬會首,玩瞎掰了?!?/p>
玩轉佬會首,分為兩種套路:“武玩”“文玩”。
“武玩”,有著“上八仙”“下九流”之分。“上八仙”,玩主勾結縣衙的雜役,黑紅臉子黑紅棍,鼻子大壓嘴,強行攤派,佬會首迫于壓力,奈何不得,俗稱“吃堆饃”。“下九流”,玩主多是初涉江湖或人地兩疏,佬會首若不安排演出的場次或克扣演出的糧食,人腳落定,“啪”,一攤稀屎糊在“佬會首”的院門,門楣,寫上歪歪扭扭四個字:“登門造訪”。
三爺,“文玩”。
玩會班乃烏合之眾,時有“跳槽”的事,李玉蓮便是投奔過來的名角。
李玉蓮,高挑,俊俏,額門的劉海漂染著棕紅的顏色,綽號“大洋馬”。
一日,三爺約請大洋馬酒館吃酒。千里投奔,身無寸功,大洋馬的眼皮撲閃撲閃望著三爺,深深疑惑。挑開門簾,走進酒館,一位面相粗俗的男人,目光撲過來盯著大洋馬的身段,“呀”,大洋馬退了出來。大洋馬定下神來,細細回想,男人是某村的佬會首。大洋馬扯上三爺:“莫非與此人同桌飲酒?”
三爺拉過大洋馬的手掌,“啪!”十塊銀元壓在大洋馬的掌心。大洋馬一愣:“這是何意?”
三爺正色道:“幾個小錢,不成敬意,萬望以玩會班的生計為重,多多賞臉!”
酒過三巡,佬會首酒酣耳熱,一只胳膊搭在大洋馬的香肩,大洋馬連連后退。三爺滿臉嬉笑,不管不問。落座,沒承想,佬會首雙手捻著玉腕,大洋馬動彈不得。桌下,大洋馬的腳后跟猛磕三爺?shù)哪_面。三爺起身:“愚弟欲意說合一段姻緣,名角婚配兄長之令郎,尊兄未免有些畫蛇添足……”
佬會首灰溜溜地松開手:“唐突,愚兄唐突了!”
佬會首想吃肉,又吃不得肉。三爺?shù)耐娣ā搬烎~”。
玩會班冒出一股風,三爺與大洋馬有一腿。
究其根源,玩會班的伙計嚼的舌頭。
收取糧食,一切就緒,伙計推著獨輪板車載著糧食前行,三爺、大洋馬斷后,二人說著戲文,眉開眼笑。路旁,青紗帳四起,大洋馬提出歇息片刻,便去青紗帳小解。片刻,三爺也徑自去了青紗帳?;镉嬐浦気啺遘囎叱鲆焕锒嗦?,還不見二人的蹤影,心中多有猜疑。
伙計的猜疑未免有些捕風捉影,三爺一笑置之。大洋馬卻是哭哭啼啼,找上班主鬧個沒完沒了。三爺是玩主,大洋馬是名角,班主唯恐玩會班散了架,肚子一挺,辟謠:“爺們兒,是屌根子重要還是命根子重要?是生計重要還是嚼舌頭重要?搬弄是非,一文不值??!”
班主話糙理不糙,謠言得以平息。
春雨淅瀝,三爺難得清閑,躺在靠椅上,手托青銅水煙袋,仰面朝天,瞇著眼睛“咕嚕咕?!背橹疅?。三奶奶近身:“聽說,你與大洋馬有一腿?”
三爺一激靈:“這話,你也信?”
“不信!”三奶奶囁嚅著應道。
“不信,還問什么?!”接下來,三爺悠哉游哉地抽著水煙。
四九年,“大洋馬”一流的名角歸屬縣劇團,當然,縣劇團無需玩主,三爺歸隱故里。約莫過了三個月光景,三奶奶問及三爺?shù)姆e蓄,三爺支支吾吾說不清楚,三奶奶大吵大鬧,獲悉大洋馬去了滬寧一帶酒樓茶座賣藝,爭吵不了了之。
自此,三爺游手好閑,古井無瀾。
三爺謝世于七二年,享年八十歲。這些年,游手好閑的三爺邊緣化了,辭世,家人不悲不喜,喪事,一切從簡。
三爺喪事的驚鴻之筆是來了一位身穿青花瓷旗袍的女子。
女子走近柜房,拉開坤包,一沓錢交給賬房先生。賬房先生細數(shù),一千元。七十年代初,這是一筆巨資。賬房先生驚訝許久,畢恭畢敬地問道:“敢問香客,尊居何方?”
女子不卑不亢:“歸德府!”
歸德府是商丘市的古稱,具體方位,怎知端詳。賬房先生又問:“高姓大名?”
女子蘭花指輕摁唇角:“免了吧!”
女子走進三爺?shù)撵`堂,玉手抱胸,頓首三拜。拜畢,女子執(zhí)意離去。
女子家住何方?與三爺是怎樣的牽扯?成為眾人議論的話題。
三爺?shù)膯适虏俎k下來,且有六百元的余款,三奶奶尚在,宗族宗親提議,這筆錢應該歸屬三奶奶。六百元錢交給三奶奶,沒承想,三奶奶把錢撒了一地,惡罵:“臭錢!”
“女子,高鼻梁,丹鳳眼。”三奶奶惡言惡語里,眾人仔細回味,女子仿相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