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平
銀亮的陽光,其實是七彩的,她融合了紅、橙、黃、綠、青、藍、紫,才給了萬物能量,才成了生命三要素之首。
大自然養(yǎng)育了人類,這是共識,但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卻陷入了誤區(qū);大自然是知識之源,這是事實,卻常常被人們忽略,需要正本清源。
大自然文學和博物學有很多的交集:其一,它們都是以大自然為主題;其二,都是負有傳播科學知識、傳承科學精神,激發(fā)人們追求科學理想、培養(yǎng)生態(tài)道德,倡導綠色生活等重任。大自然原本就蘊含著豐富的科學,如白色的日光原是七色合成,植物利用光合作用制造葉綠素,光的傳播等。因而大自然文學中科學知識的內(nèi)涵,就是其藝術風格的追求,即將文學性、知識性、趣味性融為一體。其實,優(yōu)秀的博物學作品,也是大自然文學。文學能為博物學添翅膀,使其飛得更高更遠。
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起,我常跟隨科學考察隊或獨自在大自然中探險,40 多年來在尋找什么呢?朋友們常常問我,我也常常自問……
我的故鄉(xiāng)在巢湖邊,40 多年前寫的《童年花絮》中記錄著那時的思緒:
這個充滿生機,熙熙攘攘的湖邊世界,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播撒了無比深厚的愛的種子。此后,我常常去崇山峻嶺、大漠戈壁、雪峰冰川及江河湖海,尋找生出的綠葉,開出的紫色小花,飛出的鳥群,起航的白帆以及五光十色的幻想。
經(jīng)過40 多年日月的陶冶,漸漸醒悟,我是在尋找大自然的色彩——山川河海、野生動植物,以及人生的光華。山川河海是七彩的,野生動植物是七彩的,人生是七彩的。只有七彩的大自然和七彩的人生相互輝映,世界才無比精彩。
圖1 《云海探奇》(安徽少年兒童出版社,2008年12月)
自1978年重新拾起筆來,我致力于大自然文學創(chuàng)作,一切是從描寫在野生動物世界探險的長篇小說開始的。在寫作中我不時思索著大自然文學的種種,當寫完《云海探奇》《呦呦鹿鳴》《千鳥谷追蹤》《大熊貓傳奇》四部長篇之后,曾思考了一段時間。
面對世界各國五彩繽紛的大自然文學,以及數(shù)年創(chuàng)作過程中的感受,我原本的愿望逐漸鮮明和強烈:創(chuàng)作具有中國特色的大自然文學,將中國的大自然、豐富多彩的野生生物世界譜寫成壯美的詩篇,回蕩在天宇的樂章。也即是說大自然文學不僅要有長篇小說,還應該有多種文體。多樣性是豐富的表現(xiàn)。我朝這個目標努力的基礎,是必須用自己的雙腳去認識大自然,親身體驗中國大自然的獨特風韻和底蘊。
因此,我把考察(認識)大自然看作第一重要,然后才是把考察、探險所得寫成大自然探險奇聞、奇遇,希冀充分以真實性的魅力,給讀者描繪一個真實的、奇妙的自然世界。這比創(chuàng)作一個充滿驚險離奇的故事困難得多,一個原因是在大自然中探索,并非每天都會發(fā)生刺激的事件,或有新鮮稀奇的發(fā)現(xiàn),更多的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長途跋涉的艱辛、危險中的戰(zhàn)栗和難耐的孤寂。另外是我前期的四部長篇小說已得到了評論界的好評,我對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已有了感悟,現(xiàn)在又要去進行新的嘗試:這無異于我給自己出了難題。
我喜歡創(chuàng)作上的難題,它往往能調(diào)動生命的全部力量去迎接挑戰(zhàn),去探索;無論是成功或失敗,生命都將更加充滿活力,閃耀光華。
于是,我走向四川、云南、福建、貴州、黑龍江、新疆、海南、廣西……大漠戈壁,雪山冰川,江河湖海。面對如詩如畫的、美麗的大自然和被破壞得支離破碎的山河,我被激起了無限的悲憤、憂慮。
我生長在巢湖邊,對水有著特殊的感情,但是,如今在城市的周圍已很難看到一條沒有被污染的河流。五大淡水湖中的太湖、巢湖已是一湖臭水。飲水安全已嚴重威脅著人們的生命。
水是生命的源泉。
我國的水源在西部。西部是我國生態(tài)關鍵區(qū)之一。自20世紀90年代起,我的注意力主要在西部地區(qū)。先是探索水之源、江之源,1999年、2000年、2002年、2004年、2005年、2012年六上青藏高原,到達珠穆朗瑪峰海拔5200 米處、雅魯藏布江大峽谷、林芝雪山銀峰下的巨柏群……特別是在2000年,先是探索長江、黃河、瀾滄江源,再追隨瀾滄江大峽谷,由青海轉(zhuǎn)入西藏,最后進入云南金沙江大峽谷、三江并流地區(qū),歷時兩個月。
江之源在高山,在雪峰、冰川。那么,山之源又在哪里?為了探索山之源,2004年、2005年,我又兩次橫穿中國,從南北兩線,走進萬山之祖帕米爾高原。
我曾多次穿行于橫斷山脈,有時帶著馬幫、帳篷露宿在無人區(qū),尋找大樹杜鵑王、銀杉、滇金絲猴……我見識到奇妙的生物世界和少數(shù)民族異彩紛呈的文化。僅為進入獨龍江(地處緬甸和我國滇藏交界處),我就歷經(jīng)了1998年、2002年、2006年4月和10月四次怒江大峽谷探險,才終于到達了這個獨特的野生生物世界。大海占據(jù)了地球的三分之二。于是2011年,我又走向蔚藍的大海,乘船穿梭在西沙群島之間,領略著海洋生命的奇妙,大海的美麗與壯闊……圓了幾十年的夢想。
自古以來,人們對于腿和腳就有著極高的贊譽——“量天尺”。正是在丈量大地、探索祖國大自然的神秘中,我逐漸領悟到生態(tài)平衡的意義:“首先是‘人’的本身的生態(tài)平衡,這主要是指一個人自身的心理和生理的平衡,精神和物質(zhì)的統(tǒng)一;再是自然界的生態(tài)平衡;最高的境界則是人與自然的和諧、共榮共存——天人合一?!苯ㄔO良好的生態(tài)與和諧的社會,必須樹立生態(tài)道德。當人們尊崇生態(tài)道德,以其修身濟國,和諧之花才會遍地開放。如同紅、橙、黃、綠、青、藍、紫——七彩融合為一體,世界才有了陽光普照。
說得簡單一點,生態(tài)道德就是處理人和自然關系的準則。人類五千年的文明史,已規(guī)范了很多人與人之間、個人與社會之間的行為準則——道德,但尚沒有較為系統(tǒng)的人與自然之間相處的法則。究其原因,歷來人只把大自然看成屬于自己的財富,在“大自然屬于人類”的誤區(qū)中走得太久。而尊重一切的生命、感恩自然、熱愛自然等觀念并未列入我們現(xiàn)有的道德范疇。直到大自然的懲罰,環(huán)境危機壓力愈來愈大,才迫使我們重新審視與大自然的關系。審視的結(jié)果令人震驚:人類屬于大自然,人只不過是大自然萬千臣民中的一員,必須掃除唯“人”最大的狂妄。沒有了大自然,失去了家園,人類將怎樣生存?這一認識上的飛躍,是人類認識史上最為重要的一章。環(huán)境危機是后工業(yè)化時期才愈加顯現(xiàn)的,全世界都在尋求解決的辦法。生態(tài)道德的建立,或許不失為一劑良方。當然,構(gòu)建生態(tài)道德的道路是漫長、艱難的,需要啟蒙和培養(yǎng)。
因而我對自然的觀察,就有了另一種視角和另一種含義——實際上就是和大自然相處,融入自然,相互對話交流……通往沙漠深處的紅柳,滂沱大雨中飛入胸膛的小鳥,青藏高原毀香跳崖的麝,天鵝湖畔麝鼠的城堡,柴達木盆地鹽湖的奇妙,尋找大樹杜鵑王的詭異,南海紅樹林中的蛇鰻,雨林中野象伸出的長鼻,進入箱式峽谷尋找黑葉猴王國,寄居蟹對居所的選擇,海螺跳躍追逐獵物,蝠鲼躍出大海在空中產(chǎn)下幼魚……探索的過程往往比結(jié)果更有意義,發(fā)現(xiàn)過程的艱辛,自有一種蘊藏在平常中的特殊魅力和快樂!
我將它們結(jié)構(gòu)成一篇篇真實的故事,發(fā)表在《人民文學》《當代》《兒童文學》等期刊上,之后集合為《山野尋趣》《東海有飛蟹》《黑麂的呼喚》《黑葉猴王國探險記》《胭脂太陽》《夜探紅樹林》……無一不努力展現(xiàn)隱藏在森林或大漠深處的野生生物世界,神秘的大自然,以及人類為保護自然的努力,宣揚著生態(tài)道德。
評論家認為,這些作品既有小說的情節(jié),又有散文的詩韻與哲理,更有親歷感的真實,是作家獨創(chuàng)的文體。
大海并非只有蔚藍,真實的海洋閃爍著紅、橙、黃、綠、青、藍、紫?;ǘ洹⒐麑崱举|(zhì)的表象——異彩紛呈,金絲猴以斑斕的面孔呈現(xiàn),昆蟲的色彩則是最為豐富、難以想象的。陽光在三棱鏡下是七彩的,這說明只有七彩的融合,才能迸發(fā)出無限的光芒。
歌頌人與自然和諧、呼喚生態(tài)道德的當代大自然文學,同時也是美麗中國、說好中國故事的載體。它贊頌自然之美、生命之美、生態(tài)道德之美。因而,作家必須將一個真實的自然奉獻給讀者。大自然和生命都是神奇的科學,例如:動物珊瑚為什么必須與植物蟲黃藻共生?紅樹林中為什么進化出“胎生”植物?樹王為什么成了人們當今唯一能看到的,生于幾百年、幾千年之前至今依然鮮活的生命?月亮遠在距地球38.4 萬千米之外,為什么能影響著海洋生物的生存和發(fā)展?
人們只有認識了自然才會熱愛自然,只有熱愛自然才會保護自然!而只有到大自然中去,才能認識自然。作家需要學習科學知識,學習科學的最新發(fā)展。這就是:走萬里路,讀萬卷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