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云彪
人大行使重大事項決定權,對民生大事,透過公開和廣泛的討論,對民意進行測試,感受民眾的偏好,透過討論獲得民眾支持,會使政策在時間的維度上和空間的選擇上增加彈性,盡可能滿足多樣化的需求。
在中國,煤改氣“被叫停”是一個奇觀。多年來的煤改氣已經(jīng)不止一次被叫停了。一項公共政策,為什么就那么難以落地呢?
先說一則海外“奇聞”。2018年11月25日,瑞士人用公投的形式否決了一項動議,該動議由瑞士農(nóng)民阿明·卡保羅提出。這位農(nóng)民兄弟呼吁政府以補貼形式鼓勵畜牧業(yè)者保留牛、羊等家畜的角。瑞士官方發(fā)布的結果顯示,動議遭到54.7%的選民反對,45.3%的選民支持。城市化程度較高的日內(nèi)瓦州有大約六成選民投票支持動議。支持者認為,動議會改善家畜的生活條件,增加它們的幸福感;反對者指出,動議每年耗資將高達3000萬美元,會“吸光”其他活動的資金。提出動議的卡保羅告訴RTS瑞士公共電視臺,公投“讓人們更加關注奶牛的生存條件”。
若是按照我們的習慣思維,瑞士人簡直是閑得沒事干了!人尚且偷生,為了牛羊的幸福指數(shù),竟然還要搞什么公投!
不過,在瑞士人看來,如果不訴諸民意,這個農(nóng)民兄弟的合理化建議如何獲得保障?如果恰巧瑞士“農(nóng)業(yè)部”某個愛護動物的領導也認同給予農(nóng)牧民補貼,或者反過來恰巧碰到一個討厭這個提案的領導,他的同意還是不同意是否合理由誰來決定?
公投作為民主決策的一種形式,顯然并非是科學結論的最合理途徑,甚至還可能是反科學的。但是,公投實現(xiàn)的是民意基礎上的合法化,讓公共決策直接體現(xiàn)民意偏好,避免了權力的獨斷專行和對集體權利的侵害,消解了權力的戾氣,實現(xiàn)了民主的人道主義價值,同時可以調(diào)動公民參與、樹立愛國熱情并獲得民眾廣泛支持。這是訴諸民意決策方法最重要的價值所在。
“煤改氣”的過程,恰恰是一個權力直接干預權利的過程。燒煤還是燒氣,本來既是一個個體選擇問題,又是一個市場選擇問題。煤炭已經(jīng)完全市場化,定價權在市場,而燃氣并沒有完全市場化,定價權在國家和國有企業(yè)。如果讓老百姓自我選擇,一定會選擇最適合自己的那種燃料。所謂最適合自己,既包括成本,也包括使用便捷度、清潔度等等。如果承認人的偏好的多樣性,則煤炭和燃氣一定會為不同人所選擇。如果為了考慮某種其他因素而對偏好進行干預,收窄定價權,則一方面會讓一部分人感到受剝奪,另一方面則會人為制造壟斷。
當偏好受到剝奪影響生計乃至生存的時候,尤其是當被剝奪者發(fā)現(xiàn)因剝奪而導致不公平現(xiàn)象的時候,抵制就會發(fā)生。于是一項公共政策就會大打折扣,強行推行會帶來更大的抵制。法國黃背心運動,不僅起源于反對馬克龍的油價政策,也是一種低收入群體剝奪感后的發(fā)泄。
這正是議會或者人大行使重大事項決定權或者公投的人道主義基礎。
人大行使重大事項決定權,對民生大事,透過公開和廣泛的討論,對民意進行測試,感受民眾的偏好,透過討論獲得民眾支持,會使政策在時間的維度上和空間的選擇上增加彈性,盡可能滿足多樣化的需求。
相形之下,行政化的指令由于缺失民意溫度,政策的包容度較低,效率思維占據(jù)主導,帶來的后果不僅剝奪了老百姓的選擇權,也會因為利益的強行分配而導致不公。比如煤炭經(jīng)營者和燃氣經(jīng)營者之間,前者是普羅大眾,后者是國有企業(yè),強行推行煤改氣讓人感覺是與民爭利,剝奪感越深,公平感就越缺少。
一項政策受到抵制,常常在于抵制者有“尋租”的空間。當農(nóng)民感覺燒煤比燒氣更劃算的時候,任何道德說教都是難以打動他們的利益之心的。治理大氣污染是公共產(chǎn)品,讓老百姓“配合”治理,等于是要讓老百姓個體去承擔公共產(chǎn)品供給的任務,這是對集體行動邏輯的背離,也是不切合實際的,除非國家能夠完全替代他們因為煤改氣而付出的成本。但是實際上,我們看到的是供氣不足,甚至一些中小學要靠跑步取暖,老百姓消費成本上升,替代成本無人買單。
當前,人大的重大事項決定權的行使還存在一定問題。目前的認識和實際運行還停留在結果合法化而不是過程合法化,停留在權力的效率而不是人道主義。正是因為價值取舍的偏差,導致了目前重大事項決定權的尷尬。各地正在普遍實行的民生實事票決制也許可以舒緩這一困局,但還有一個漸進的過程。
讓決策過程更具有前瞻性,不僅是一個科學決斷的問題,也是一個民主的人道主義問題。
(作者系深圳市人大常委會選舉聯(lián)絡人事任免工作委員會副主任,全國人大深圳培訓基地客座教授,法學博士)(編輯 吳婷婷 wuting2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