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祥

課程屬性和閱讀過程的特點決定思想教育是語文閱讀命題的應有目標。微型小說的體裁特征為閱讀命題帶來機遇的同時更提升了難度。筆者通過考察2017、2018年中考微型小說閱讀命題，發(fā)現(xiàn)有些試題在選文思想價值評判上多有疏漏，命題思路、技術和體制亟須調整完善。

一、思想教育：語文閱讀命題的應有目標

診斷、反饋、甄別和篩選是中小學各類考試常見的目的，具體到各學段，考試目標自然有所區(qū)別。就語文學科來說，鑒于工具性和人文性的課程屬性，考試不應只評價學生語文知識、技能和學習策略掌握與運用狀況，還應對其精神世界予以觀照和引領。特別是在閱讀上，相比于寫作的輸出過程，閱讀更多的是輸入外在信息，從而激發(fā)閱讀主體內在變化的過程?！拔馁|兼美”是閱讀文本選擇的通行標準，“文”指形式，決定文本的外在形態(tài);“質”指內容，制約文本的思想意義。文質相輔，以質為本。所以作為命題人，不只需要考查學生的閱讀能力，更要利用文本的選擇、文“質”的評判、題目的命制和解答，對學生開展思想教育。

小說是文學類文本閱讀中常見的考查類型，它是通過多樣的寫作方法，刻畫形象，講述故事，以反映生活、表達主題的文學缽裁。受制于考試時間和試卷容量，同時考慮盡量呈現(xiàn)文本的完整樣貌，命題人選擇的常常是篇幅極短的微型小說，有時會對原文加以改動。微型小說一般字數(shù)在1500字左右，沒有鋪展的空間，因此更注重情節(jié)的緊湊和引人入勝，多以簡短而有波瀾的故事、鮮明的人物形象塑造、留白的寫法、精練含蓄的語言運用和委婉隱沒的主題表達等來提升藝術效果，讓讀者在較短的時間內獲得盡可能碣烈的閱讀審美體驗。

微型小說的體裁特征，既為命題帶來多種可能性，也相應地提升了難度。在對選文思想價值的評判上，目前命題人的把控情況不容樂觀，時有疏漏。以初中階段為例，選文應有的思想教育意義自不待言，但有待商榷的命題（包含選文、題目和答案）并不鮮見，不僅出現(xiàn)在平時的考試中，甚至出現(xiàn)在高影響度、高利害性的中考里。

二、中考閱讀命題微型小說思想價值評判亂象

1.忽視選文本身思想導向的偏頗

2017年貴州遵義中考試題選用《高貴的“偽證”》一文，故事從拜羅伊特小學校長多麗絲收到法院傳票要求出庭作證講起，然后通過多麗絲的回憶交代她曾經如何認識—個身染毒癮的年輕女人，并暫時收留她的女兒安迪，而后這對師生建立起真摯深厚的情誼，最終又因安迪考入重點中學而漸漸失去聯(lián)系的始末。接著故事又回到如今，有人指控多麗絲從前收養(yǎng)過這個身染毒癮母親的私生女安迪。倘若有關安迪家庭出身的指控成立，安迪“不來梅市形象大使”的稱號將被取消。多麗絲為了維護安迪，否認自己認識這對母女。在母女激動含淚之余，法官西蒙宣布多麗絲證詞有效。故事最后以西蒙庭后窗前的自語交代他如此判決的緣由：“法庭是神圣的地方，無論是證人、被告還是原告，都不能欺騙法庭，但是，有—種證言，上帝都會原諒的，那里面蘊藏著—顆高貴的靈魂，它被上帝稱為高貴的‘偽證。”

不難發(fā)現(xiàn)，文中做“偽”的人并非只有多麗絲，還有法官西蒙。倘若多麗絲是出于無害的善意，那西蒙明知她說假話卻依舊宣布證詞有效的行為又該如何定性呢？因為多麗絲善意的謊言“上帝都會原諒”，于是法官就可以知法犯法來袒護？上帝等同于法律，甚至凌駕于法律之上嗎？法官又怎么知道上帝如何想呢？法官到底是依憑法律還是宗教審案？面對文本價值觀和“法治”精神的抵牾，學生該如何選擇？在文章標題和結尾片面的引導下，命題人只將焦點集中在贊美多麗絲上，就此擬題，約束答案，也約束了學生的思辨性思維。

2.簡單解讀需要辯證地、多角度分析的選文

辯證法告訴我們，世界是個矛盾統(tǒng)一體，需要多角度、全面地、發(fā)展地看待事物。小說閱讀也是如此，人物往往是立體的、復雜的，主題指向也可能多層面，不能簡單視之，輕下論斷。

2017年江蘇鎮(zhèn)江中考試題選擇了一篇微型小說，原題為《截肢》，入選后出于命題需要刪去題目。圍繞誰更適合當新任村治保主任的問題，小說首先簡要對比大黑與小白的優(yōu)缺點，以示他們“各有千秋”。情節(jié)在二人對待銹釘扎腳的問題上有了轉折，小白再三勸告，大黑仍舊不當回事，只是拔出釘子“甩在道上”，直到腳脖腫脹、腳掌變色依然不上心，最終釀成截肢的悲劇，而“大黑臉上仍樂呵呵的”。小白當了治保主任，卻為大黑截肢而自己未能盡力避免愧疚落淚。文末，當村民為大黑錯失治保主任一職心生惋惜時，村書記表達了不同的看法：“一個連自己身體都不尊重的人，能更好地尊重別人的生命嗎？”

從大黑心粗自負、有病不治，小白足智多謀、殷勤關切，以及結尾村書記的評價來看，人物褒貶鮮明呈現(xiàn)，故而本文命題也指斥大黑漠視身體，贊揚小白尊重生命。但是如果細致深入地閱讀文本，解讀恐非如此。大黑不去治腳，實際上是他“男子漢”的觀念以及曾多次被釘子扎卻沒事的經歷和缺乏基本的醫(yī)療常識所致，他不是故意拿自己身體開玩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至于截肢后依然樂呵呵的，文中已有信息并不能指向他漠視自己生命的推論，倒是理解成性格樂觀更貼近文本。反觀小白，既然知道踩中生銹釘子的危害，為什么不堅持給大黑醫(yī)治，以至于末了內心愧疚？他在文中的作為其實就是分別與大黑、大黑媳婦、村書記作言語交流，大黑不接受，小白便也“拗他不過”了，至于對另外兩人的叮囑也并沒有起作用。一切解讀要回歸文本，就既有內容而論，小白心細有謀卻偏文弱，缺少雷厲風行、執(zhí)著堅持、勇于行動的作風，而大黑心粗愚昧但勇武敢為、開朗直爽，誰更適合做治保主任并不能決然斷定。故事采用全知視角客觀敘述，寫作者或文本一定就站在村書記的立場來判斷嗎？那只代表村書記在文中個人的言論而已，敘述的可靠性需要考量。

可見，若只一點一面地解讀，或者依照一些解題經驗（如主題常在結尾或隱或現(xiàn)，村支書的話正是本文的結尾）來命題，閱讀自然容易成為僵死的、無益的智力游戲。

3.低估選文主題不確定性帶來的風險

微型小說留白的寫法、含蓄委婉的語言和主題表達，容易形成文本的空白。這些空白可能在文中已預留線索，指引讀者的思維走向，但有時可收集利用的信息并不足以將空白處的不確定轉變?yōu)榇_定，還需要讀者利用自身的認知、經驗和情感盡力推導、想象，填補空缺。這時文本的意義更多的只是個人主觀上的確定，于是文本在開放的結構中獲得多種解讀的可能，甚至觀點迥異，這樣的開放文本進入試卷也帶來文意不確定的風險。

2018年湖北隨州中考試題《鷗小姐》—文，主人公鷗小姐苦心經營微信朋友圈，從半年前熱衷于“秀秀自己‘過得有多好”借以吸睛，到后來關閉朋友圈，心態(tài)卻“似乎上升了好幾個層次”。“關圈并不意味著徹底拋棄它”，在對來訪者保持神秘之余，偶爾的發(fā)圈行為更證明她是“圈中奇才”。情節(jié)至此又起波瀾，對競爭對手朋友圈強烈的窺視欲在關圈潮中受到壓制，從而引起鷗小姐的“焦慮不安”，她決定復出。但當她正為一條博得好評的精彩狀態(tài)自我陶醉時卻遭遇斷電，“黑暗劈頭蓋臉地砸在鷗小姐身上，像生活的真相—樣沉重。鷗小姐有點兒恍惚，這才想起停電通知來，忽地覺得自己到頭來，什么‘圈也沒進過，也什么‘圈都沒出過”，黑暗中，她“再也按不動刷新鍵了”。

這個故事多有曲折，厘清頭緒需要費點時間，不過更為“燒腦”的是本文的主題指向?！吧畹恼嫦唷钡降字甘裁茨兀繛楹嗡浅林氐?？“圈”又代表什么？是生活還只是微信中的“圈”？由此又該怎么評價鷗小姐其人？主題又指向哪里呢？僅憑文本有限的內容難以確解。當如此眾多且互相關聯(lián)的不確定以題目呈現(xiàn)時，又該如何回答和評分呢？

三、對微型小說閱讀命題的幾點建議

無論是怎樣的考試，我們都不能寄希望于考后根據(jù)學生的解答再調整評卷的答案和松緊程度，而要在命題時就盡可能做得完善。命題人不妨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1.挑選優(yōu)質文本，引導深度與批判閱讀

選好微型小說文本是關鍵，好的文本并不是—定要大張旗鼓地、赤裸裸地宣揚真善美，而應直接或間接導向人類對真善美的渴望。假惡丑的呈現(xiàn)也有相應的作用，正是對它的摒棄，才更能激發(fā)讀者對正義和光明的向往。另外，要控制好文本解讀的開放度，切莫大而無當。

命題人自身應當有深度地、批判地解讀文本，緊扣體裁特征，透過文字和語義表面，重組信息，深入文本內核，發(fā)現(xiàn)其中蘊含的思想價值。在接受文本前務須比較衡量，不偏袒，不盲從，由此作出客觀的評判與選擇，并在題目和答案的擬制中滲透這樣的閱讀方法和理念，讓學生從考試中也能獲得學習的機會。

2.以生為本，換位思考

閱讀過程是讀者與艾本互動的過程，讀者的期待視野與文本之間的碰撞影響著意義的建構。作為命題者，必須要考慮學生會怎么解讀這篇選文，文本對他們又能產生怎樣的影響，他們和命題人的思維軌跡有多大的背離可能。生活中我們常感覺別人與自己隔著一層，命題也是如此，只有站在學生的立場上，換位思考，才能在自覺無問題處發(fā)現(xiàn)問題，讓考場閱讀不只是秀一秀答題技巧。

3.區(qū)分思想歸屬，權衡價值利弊

見解分歧是文本解讀的常見現(xiàn)象，立場不同，觀念不一，自然莫衷一是。因此，必須有一定的衡量準則。就微型小說閱讀而言，我們要區(qū)分所領會的思想歸屬于文內還是文外、個人還是國家、古代還是當代、中國還是外國。發(fā)生理解沖突時，應立足文內，參照當代中國社會的常情常理和國家的準則規(guī)范，批判性地確立選文的思想價值，把好思想教育關。

4.提高命題技術，完善命題體制

提高命題技術的問題越來越得到重視。命題過程中，從確定考試目標與內容、擬定雙向細目表，到篩選與評價出題材料、確定材料可命題點、擬制題目與答案，再到考察與反饋命題質量，最終完善定卷，環(huán)環(huán)相扣，不能有一絲紕漏。命題技巧上，要多角度出題，這就要從不同方面觀察文本，最大化地發(fā)掘其多樣的閱讀價值，同時避免相似考點和重復出題。審慎地刪改原作，保持作品整體面貌和精華。

命題體制方面，嚴格執(zhí)行多主體命題和審查制度，盡可能豐富命題參與人選，結合不同人對文本的遴選、解讀和出題，比較參用，而不只是少數(shù)人閉門塞聽。組建多個審查團隊，設置多重審查程序，從不同立場和視角客觀評價命題，即時反饋意見和建議，隨時開展命題修訂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