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
《顏氏家訓》不僅對修身、正心、治家等道德修養(yǎng)與道德踐行有著詳細的論述,而且特別重視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顏之推認為人的一生應(yīng)當有所作為,要對社會與國家有所貢獻,不能無所事事,最終一事無成?!笆烤又幨?,貴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談虛論。”(《顏氏家訓·涉務(wù)》)
具體到顏之推生活的時代,士人應(yīng)當致力于治國、平天下之事,農(nóng)人應(yīng)當專心稼穡農(nóng)耕,手工業(yè)者應(yīng)當做好手工活計,商人應(yīng)當做好各類商品的流通。換句話講,就是人人都應(yīng)該有自己的事業(yè),并能以此養(yǎng)家糊口、安身立命,從而實現(xiàn)人生價值。
顏之推指出,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所擅長和應(yīng)當從事的職業(yè),同時通過勤學苦練使自己在職業(yè)中盡可能做到最好。社會上的職業(yè)很多,而每個人的性格、能力不同,所以不應(yīng)求全責備,只要做好自己力所能及和擅長的職業(yè)即可,這樣也就無愧于一生了。“人性有長短,豈責具美于六涂(通“途”)哉?但當皆曉指趣,能守一職,便無愧耳。”(《顏氏家訓·涉務(wù)》)所以,顏之推特別推重在某方面有專長并能在某職業(yè)上做出成績的人,而對那些浮華空談?wù)?,則多有批評。顏之推是士大夫出身,他認為,真正的士人應(yīng)當有實際的工作能力,并對社會、國家有價值:或者可以治理地方事務(wù),或者可以出征抵御外敵、建立國威,或者可以直言敢諫、端正君主,或者可以出使外國、不辱使命,或者可以興造土木、疏通水利,或者可以制作禮樂、修訂法令。一個士人若在這些方面都不能有所建樹,那么就是不稱職的,既對不起自己立身的階層,更對不起國家和百姓。
此外,我們知道,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一個尚空談、崇玄學的時代,而顏之推對這種社會風氣進行了痛徹與尖銳的批評。他指出,當時很多的所謂名士,看起來清高玄遠,實際上不過是浮華空虛之輩,他們不僅不知耕稼、征戰(zhàn)等當時所亟需的技能,而且也無力承擔士大夫所應(yīng)擔負的齊家、治國的職責,所以他們應(yīng)當為這個時代的混亂承擔一定的責任??梢姡佒茖嵭?、實踐、實學、實作是非常推崇的。顏之推還舉了當時的士人只知空談而無益于世的諸多例子:南朝的士大夫多好褒衣博帶、服散食藥,而且出行都乘坐車馬,從不步行,這使得他們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實際卻是手無縛雞之力、羸弱不堪,有的人聽到馬的叫聲竟然以為是老虎的吼叫而嚇得半死,很多人更在侯景之亂后,因毫無生活能力且無人伺候,最終只能凄涼地凍餓而死。顏之推對這類士人給予了深刻的批判,認為人應(yīng)當有“應(yīng)世經(jīng)務(wù)”的能力,即在自己所從事的職業(yè)上認真負責并有所成就,以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價值,而不可“優(yōu)閑”太過。需要注意的是,這里的“優(yōu)閑”可不是我們現(xiàn)代意義上講的“休閑”,所謂“優(yōu)閑”是指因為過于富貴而不知世事、不務(wù)實際。
至于“休閑娛樂”活動,顏之推也進行了論述。《顏氏家訓》除了講如何學習、修身、齊家、治國外,還對生活情趣和娛樂活動進行了闡釋。在書中,顏之推對于藝術(shù)、游戲、養(yǎng)生,如書法、繪畫、射箭、中醫(yī)、古琴、下棋等,都進行了討論,并提出家族中的后代應(yīng)當對這些休閑活動有所涉獵。這既讓我們看到了古人生活的豐富多彩,也讓我們認識到人生不僅有嚴肅、緊張的一面,也應(yīng)當有放松、閑適的一面。
不過,顏之推對這些休閑活動,有著非常理性且恰當?shù)膽B(tài)度:一方面,他肯定這些娛樂活動對人生的正面價值:“足以暢神情也”“頗為雅戲”“消愁釋憒,時可為之”。顏之推將這些休閑活動稱為“雅戲”,通過它們,可以陶冶人的情操,放飛自我的心靈,更可以使人消解憂愁、打發(fā)無聊。但另一方面,顏之推指出,這些活動不可作為人生的主要部分,“夫巧者勞而智者憂,常為人所役使,更覺為累”(《顏氏家訓·雜藝》),若將它們作為“主業(yè)”,則“令人躭憒,廢喪實多,不可常也”。
應(yīng)該說,顏之推的這種觀點是比較正確且具有現(xiàn)實意義的。適當?shù)男蓍e娛樂可以使人忙中有閑,勞逸結(jié)合,不至于被繁瑣的工作所異化;然而,如果不加控制、毫無節(jié)制,則會使人耽于享樂,以致玩物喪志而偏離人生的正軌。正是在這種理性態(tài)度下,顏之推對當時的一些休閑項目進行了討論。
顏之推推重書法,并有很高的造詣,同時對書法的源流有著頗多見解,比如,他認為王羲之的書法是書法史上的巔峰,因此王羲之以后的書法家多從他那里吸收養(yǎng)料。不過,顏之推還認為,書法的成就除了勤學苦練外,還與每個人的天賦有關(guān),所以一般人只要盡可能地把字寫得端正即可,不必刻意追求成為書法家。而且他還認為,成為書法家也會使自己的生命受到負累,因為不斷會有人找你求字,這樣反而會變得辛苦不已、自在不得。同樣的道理,還適用于繪畫、音樂、下棋等。由此可見,顏之推認為人生既需要適度的休閑,但又不可讓具體的休閑項目侵害了休閑的意義,進而傷害到個人的生活以及人生價值的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