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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二尕(短篇小說)

2019-05-13 05:53薛曉燕
北京文學 2019年5期
關(guān)鍵詞:王輝

薛曉燕

新人自白

2014年春天,草木葳蕤的院子里,若楠看了我的散文集之后說了兩句話,一句是你要有野心,還有一句是你適合寫小說。

寫小說的張塵舞和寫詩的西葉,分別對我說,你可以寫小說。

還有挺多人以不同的方式告訴我,應(yīng)該去寫小說。

我一直沒有去寫,不是懶散,是因為不會寫而不敢去寫。

夏天,雨后的黃昏,我和馬金蓮在滿院子呼之欲出的植物氣息里散步。熟悉的小路,我倆走得既興奮難抑,又小心翼翼。興奮是因為天上掛著一彎斑斕奪目的彩虹,小心是因為濕漉漉的地上有很多蝸牛在走路。這樣一種非凡情境之下,馬金蓮笑哈哈地告訴我一件趣事,坐火車的時候,她看到旁邊一個人,用購物紙袋套住自己的腦袋,在座位上整整睡了一晚上。她說,我一定要為這一幕寫一個小說。

原來,只是一個好玩兒的畫面,就可以弄出一篇小說啊。

日子過得飛快,一晃神的工夫,離開魯院好久了,我還是沒敢動筆,去試著寫一個小說。

2016年國慶節(jié),我和我媽媽在西安,餐桌上閑聊天,她平淡地說,咱們以前的房子被拆了,修成一條大馬路了。一口飯沒咽下去,我被嗆得很難受,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大聲問我媽,甚會兒的事?她答,早拆完了。出于對我大驚小怪的不屑,她補了一句,人家都知道了,咋就你不知道?

重新回到餐椅上,碗里的飯,沒能再次勾起我的食欲。呆坐著,過去的人和事,細小瑣碎的三十多年來我以為自己遺忘掉的場景,一幕一幕在我的腦海里翻涌著不肯止歇,之后長久定格于一個人的背影。這個人就是我的乞丐鄰居。我急迫地問我媽媽,那么三娃現(xiàn)在住哪兒呢?(三娃是小說里二尕的原型)

我媽不以為然地說,早死了。

突如其來的早已不是新鮮事的死訊,讓我的眼前飛揚出一道弧線,那是他將自己走街串巷卑微地敲開千家萬戶的門扉,賠著笑臉,唱著蓮花落討來的硬幣,一把揚起來,亮晶晶地滑過我年少的眼眸。

2017年夏天,我終于憋不住了,決定為他寫個小說。于是就有了《男人二尕》。

我們神隱縣有幾大名人,其中最受稱譽的一位,住在我家前排巷子里,他就是二尕。

二尕是個討吃的,也就是乞丐嘛。實際上我們周圍的人,從老到小沒人把二尕當乞丐對待。相反的,很多人見到他準會一臉熱情,甚至有些諂媚,特別是婦女和兒童。對我們周圍的婦女來說,二尕是最好用的苦力,誰家有了男人才能干得了的重苦力活,家里男人又幫不上忙的時候,二尕就是最好的人選。

二尕從來不會拒絕這類層出不窮的請求,總是放下他的正經(jīng)事,那根黑烏油亮粗實的討吃棍,幫鄰居的女人們把滿得堆山的爐灰倒掉,幫她們到結(jié)成冰坡的縣井上用水車拉水,幫她們把超大塊的黑炭劈開,幫她們把豬圈里臭烘烘的糞起出來……

反正二尕有的是勁兒,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好脾性的熱情。用他幫忙干完苦力活,塞給他兩個玉米窩頭,他就喜笑顏開地再三道謝。要是塞給他一個白面饅頭,他會面帶羞赧反復推讓,直到婆姨們一把掀開他那個臟兮兮的軍用黃書包的蓋子,把饅頭硬放進去,他咧嘴一笑,不再奪扯,滿懷歉意地拖著他的討吃棍,趿拉著總是綁著一兩根線繩子的黃膠鞋離開。邊走邊回頭大聲說:“再、再、再有營生,齊、齊、齊言傳。”

對于我們這幫住在北池村的渾小子來說,二尕簡直就是我們的自動取款機,當然我們小時候世界上還沒有取款機這玩意兒。大家都很窮,家家戶戶都過著沒有多少錢花的日子。對我們來說,二尕就是活在我們眼面前的地主階級,他上衣衣襟后面藏著的口袋里,總是裝有叮當作響的硬幣。

黃昏的時候,二尕討吃回來,我們一群人呼啦一下圍在他身邊,不說話,不亂跑,一個個豎起耳朵,認真諦聽那一聲聲脆響,根據(jù)響聲,我們能夠經(jīng)驗老到地判斷出,硬幣的多寡。要是錢少了,我們會無奈地瞅瞅二尕,二尕的臉色會顯示出一種與平時嘻嘻哈哈和我們逗樂嚴重不匹配的陰郁來。我們拍拍二尕的手臂,幾乎異口同聲地說:“二尕,二尕,不咋,明兒就遇上好人呀?!倍芈犖覀冞@么一說,把皺紋密布的精瘦臉龐,用他黑黢皴裂的手一抹,臉上立刻晴轉(zhuǎn)陰,哈哈笑著說:“我、我、我的營生嘛,本來就和月地娃的覺,一樣一樣嘛,貓一天,狗一天嘛。”

他有時說話也挺利索,我們也覺得很正常。

嘻嘻,瞧一瞧吧,瞧我們二尕,說話總是以嘛這個語氣助詞結(jié)束,聽起來像是給我們在體育場作報告的縣上領(lǐng)導一樣。

要是哪一天被我們聽出來鋼镚子在二尕口袋里嘩啦啦地響,哈哈,二尕就要遭殃了。我們一群人立刻變成了花果山上亂蹦的毛猴子,二尕就是負責為我們出去找食物的齊天大圣嘛。我們會分工明確地纏住二尕,左右胳膊上各拽倆小子,大腿上更多,五六個小子拖著二尕不讓他走,腰上抱的一個,肚子上拽的一個,反正二尕被我們十來個小渾蛋使了定身法,盡管他力大無窮,卻絕難突破我們不要臉皮的嚴防死守。

二尕這個笨蛋,學不會痛痛快快投降,總要和我們僵持好一會兒。對陣的時間久了,能聽到他肚子里發(fā)出咕嚕嚕亂叫喚的聲音,或者干脆屁也被我們憋出來了。不僅味道臭烘烘的,而且聲音還是那種很肆意的響亮。我們幾個不約而同立即切換為屏息靜氣模式,暫時停止吸氣。

我家隔壁的王小狗首先憋不住了,長出了一口氣,恨恨地罵道:“二尕,二尕,你個壞,今天討得吃了甚好的了,咋這么臭?是不是肉,什么肉?你老實交代,不會是豬尾巴吧?”

聽見豬尾巴三個字,我們一群人全都憋不住了,呼啦啦笑得東倒西歪,紛紛從二尕身上跌落,坐在北池村第一排巷子口灰土飛揚的路上。

一時之間大路上熱鬧非凡,吵鬧聲甚囂塵上。我們嘻嘻哈哈爬起來迅速變隊形,手牽手圍出一個大圓圈,然后用一只腳放在兩只連接起來的手上,單腳跳著轉(zhuǎn)圈。二尕嘛,當然是在我們的包圍圈里嘛。他被我們團團圍住也不著急,索性圪蹴在地上,兩手抱著膝蓋,頭昂起,看著我們嘿嘿笑。

二尕一笑,我們就來氣。不約而同,十幾個人仰著脖子死命地喊:“咚哇咚哇娶二尕,二尕愛吃豬尾巴。咚哇咚哇娶二尕,二尕愛吃豬尾巴……”如是反復,直吼得二尕實在受不了這過分的熱鬧勁兒,一拍膝蓋,往起一站,拿手指一個個點住我們的鼻子走一圈,然后站到剛才圪蹴的位置,一手叉腰,一手伸出無名指繼續(xù)在我們某個人的方向狠命地來回搖晃著,邊搖晃手指,邊急赤白臉地說:“知、知、知道不、不不不嘛,你、你、你、你們這群,這群嘛,壞、壞、壞嘛,就就就,就是我、我我我的,鬼命魍魎嘛?!?/p>

很奇怪,每次到鬼命魍魎四個字,二尕就不結(jié)巴了。二尕天生是個結(jié)巴,我們北池村前后三排的渾小子,不論哪個,都不會學二尕講話。我們知道,那是二尕的傷。但是出了北池村就不一樣了,很多小孩子會攆在二尕屁股后面學二尕說話。二尕拿起討吃棍子一揮,帶起一股風在他們身邊掠過,二尕的怒意,讓他們一哄而散。

耐心地聽二尕像一位縣領(lǐng)導一樣,發(fā)表完重要講話后,我們就立即收起隊形,挨挨擠擠湊在他前面垂手而立,眼巴巴地盼著。

二尕對我們的老實配合,夸張地表示出很滿意樣子,隨著他哈哈一笑,討吃棍子揚手一扔,從我們的頭頂呼嘯飛過,落在了剛才我們跌倒的泥土中。他用左手撩起左邊的衣襟,右手伸進撩起的衣襟后面,那里有個他自己刻意縫制的貼身衩衩,手伸進去以后,會有一陣我們看不見他的手,但是衣襟上來回移動的凹凸可以清晰感知。我們知道,他在按人頭數(shù)出相應(yīng)的硬幣數(shù)目,而且他還在剔除僅有的幾枚五分錢,確保攥在自己手里的都是一分錢。

二尕的手,在口袋里摳摳索索的扒拉硬幣,這個時間真漫長啊,等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上了,我們一群小混蛋的嘴巴,一個個張得老大,有的鼻涕淌到嘴巴里,都顧不得抬起胳膊,拿手背擦一擦。

二尕點好鋼镚兒,把我們幾個的臉用他的目光挨個逡巡了一遍,看到我們一個個傻不拉嘰站得好安靜,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

他滿意地笑了,邊笑邊說:“老、老、老實了?”

我們不敢說話,生怕一開口,他又開始重新數(shù)一遍已經(jīng)捏在手掌里的鋼镚兒。

二尕很滿意我們的表現(xiàn),停止手里的動作,脖子仰起看天,我們也跟著仰起腦袋往天上看,晚霞紅彤彤的、亮堂堂的,變幻著金橙紫赤各種美麗的暖色調(diào),充滿濃情蜜意地掛在駝峰山頂子上,我們都知道有句話叫:晚燒行千里??磥砻魈炜隙ㄊ莻€好天氣,二尕可以多跑幾個村子討吃了。

我的注意力被晚霞吸引時,眼前忽然閃過星星點點的亮光,圓圓的、明晃晃的硬幣砸下來了,砸到我們的鼻子上、額頭上、臉頰上。王小狗最他娘的絕蓋子,居然湊巧被他嘴巴一張,用牙齒咬到一枚。沒有用手接住的立即跪倒在地,兩手直接扒拉著浮土,你挨著我,我擠著你,尋找屬于自己的那枚硬幣,忙亂得沸反盈天。

二尕撿回他的討吃棍,笑吟吟地看著我們搶錢,確保我們?nèi)耸忠粋€,誰也沒多拿多占,二尕才轉(zhuǎn)身朝巷子里面走去,他的家在北池村居民房第一排的第六個大門里。他和哥哥嫂嫂還有兩個侄子住在一個院,院子里的小西房是他的棲身之所。

二尕的小西房和我家的一樣。當然,我們周邊房子的格局基本都沒啥差別,出自同一群工匠的雙手和大腦。每一進院子里,差不多均為四間正房。其中三間主房開一扇門,內(nèi)部相連,進門即是兼作客廳和臥室的一大間,占了兩間房子的地基,這間最大的房子由一排腳地和一長溜大炕組成。另一間房在主房東側(cè),砌有灶臺,履行廚房功能,與主房以磚墻或者木制耳閣子隔開,留一個小門洞相通,帶一個小炕。余下一間單獨開門,設(shè)置在主房的東側(cè)或者西側(cè)。除了正房,每家每戶的院子里基本都有南房,以及一個在天熱時做飯的開放式春灶。

與二尕家不同的是,我家的小西房,被我媽出租給南部鄉(xiāng)村來城里讀高中的學生住。二尕哥哥的小西房由二尕一個人住。

小西房里有一個炕、一個灶臺。灶臺做飯,炕便隨著燒熱了,冬天睡上去熱烘烘的。夏天做飯就得在院子里的春灶上。二尕并不用哥哥家的春灶,他的門前有一個鐵洋爐,他常常蹲在那個爐子邊上,把討回來的東西略微加熱,就是一餐好飯。

吃完飯,若是沒有人喊他幫忙干活。他的幸福時刻就來臨了。

二尕這個討吃為生的人,竟然是我們周圍與藝術(shù)最為接近的人。他喜歡畫畫。對自己隨手涂鴉的行為,二尕一言以蔽之:畫人人。

只要有時間,他就在畫人人。他的畫筆是藍炭疙瘩,藍炭就是在灶火里燒剩下的、小塊的未完全燃燒的煤炭,質(zhì)地變酥脆,很容易留下黑黑的痕跡。

當時的神隱人并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世界級的產(chǎn)煤大縣。我們只知道烏黑發(fā)亮的炭疙瘩比石頭便宜,壘豬圈、蓋雞窩、砌點臨時墻之類的營生,都用大塊烏黑的煤炭代替石頭和磚頭。要是下大雨巷子里出現(xiàn)深一些的積水坑,隨手扔一塊炭出去,深一腳淺一腳踩著走人。

在我們這個遍地都是煤炭的地方,二尕的畫筆得來全不費功夫。

倒是畫紙有點費神。二尕的人人都是畫在墻上的,畢竟墻壁是有限的,而且不是誰家的墻壁都能寬容他胡亂畫人人。二尕自己的小西房里的三面墻,已經(jīng)被他涂抹得黑黢麻糊的分不出哪個是墻,哪個是畫了,一眼望過去,映入眼簾的不過是三面黑墻而已。甚至連門和窗戶他也不放過,滿滿當當?shù)娜潜凰嫷娜巳烁采w碾壓的痕跡。

人人都說二尕并非天生呆相,只是小時候發(fā)燒燒壞了腦殼,所以說話不利索,腦子不會轉(zhuǎn)彎兒,只會直道道來去,空有一身蠻力,卻只好落到討吃這個地步上。

在畫人人這件事情上,沒有人再敢說二尕腦子被燒壞。對于動物的形象和體態(tài),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并能迅速地實現(xiàn)我手畫我心,將心中的形象通過一塊塊黑黑的、被人廢棄的藍炭,惟妙惟肖地呈現(xiàn)給世界。

他喜歡畫十二生肖。木刻版畫風格的各種小動物,在他的藍炭疙瘩留下的印跡中,占據(jù)了我們周邊所有房屋的后墻。二尕畫畫不喜歡當著人面,常常在沒人注意的時候,他抓緊拿起藍炭往墻上涂抹幾下過癮。

我們神隱縣可謂正如其名,小小的縣城被東西兩座山環(huán)繞,山上隱藏著名目繁多的神仙廟宇,就是縣城里面,也有關(guān)帝廟、城隍廟、大仙廟,由南向北逶迤排列。

北池村,是神隱縣城關(guān)公社的一個行政村。謂之村,其實和縣城緊密相連,縣城北大街的北面盡頭有一座大仙廟,大仙廟背后就是我們北池村村民們的幾排房子。

二尕最擅長畫的是老虎。我猜測是因為廟宇的墻壁上皆是老虎的身影。二尕討吃回來,是我們北池村孩子們的頭等樂事。我們不僅可以搶劫他的硬幣,還可以在他高興的時候攔住他,央告他畫老虎給我們看。

有次我剛放學,正好與他迎面碰上。好幾天不見二尕,讓我看到他倍覺稀罕。一蹦過去拉住他的胳膊喊,二尕二尕,你回來啦呀!這回上哪里討吃了,好幾天不見你。

二尕看上去很疲倦,瞅了我一眼,不想搭理我,繼續(xù)往家走。

我脾氣一來,扯住他的腰帶死拽著。

哦,這里得說明一下二尕的腰帶。一件油黑的黃軍衣,一雙綁著線繩子的黃膠鞋,一根黑烏烏的老布腰帶系在衣服外面,一條闊大的深藍色粗布褲子,褲腿向上卷起,左腿和右腿挽的圈數(shù)總是不同,所以二尕的褲腿常常是一高一低,手里捏著一根粗壯的木棍。這是二尕的標配裝扮。

二尕的腰帶是不能亂碰的。腰帶里面就是他裝錢的貼身衩衩,他防備得很緊密,一碰準急。

見我膽敢拽他的腰帶,二尕火氣噌的上來了。結(jié)巴著說不出話,手指著讓我滾,怒火把他的黑臉燒成兩塊剛出鍋的豬肝似的。僵持了半天,我還沒有如他所愿抓緊滾蛋,他一棍子結(jié)結(jié)實實抽在我屁股上。

這瞎二尕居然真的下了狠手。意外的疼痛使我放聲大號。

我邊哭邊喊:“二尕打人啦,二尕打我啦!”

一聽我沒命地號啕,二尕慌了,一把掩住我的嘴巴?;艁y地四下瞅瞅,看見沒人過來,他很快就恢復輕松。撿起一塊藍炭,巴巴地問我:母豬,長、長、長奶頭的,行行行,行不?

我用右手抹了一把哭出來的鼻涕,隨手擦在衣襟上。囂張地對二尕說,母豬丑塌天,除非畫老虎。

二尕憤恨地看了我一眼,只好彎腰撿了塊薄石片,圪蹴在地上,捏住藍炭疙瘩開始畫人人。

我嫌他蹲在地上,用藍炭疙瘩往石頭片子上畫,看著太費勁兒,從書包里一把拽出作業(yè)本,隨便掀開一頁空白的紙,遞在他手上,又低頭給他找鉛筆。鉛筆還沒找到,他把本子一把塞進我的書包里,轉(zhuǎn)手趕緊拿起石頭片子,頭低得很低,埋頭繼續(xù)畫。好奇怪呀,一眨眼的工夫,他的臉上竟然布滿跟人討吃時的卑微羞赧表情。

我的本子上有什么,嚇住了二尕?是不是我們老師用紅筆寫的殷紅字跡刺激了二尕?我掏出剛才那個本子查看,潔白的粉簾紙上,二尕黝黑臟污的大拇指指印看著挺觸目驚心。好端端一張白紙因為這個黑手指的印跡,變得面目猙獰。二尕一定是被這個嚇壞了。剛才還怒氣沖沖抽我屁股的二尕,因為對一張白紙的敬惜,轉(zhuǎn)眼就變成了面對千家萬戶的門扉,那個卑微的乞討者。

我很想強硬地把本子塞給他,讓他盡興地在上面畫一只咆哮山林的大老虎。但我沒敢那樣做,我擔心那樣會更加刺激二尕的羞憤之情。

我只是安靜地將身體靠在二尕的胳膊上,看著他給我在粗陋不平整的石頭上畫老虎。二尕的表情起先很嚴肅,略有拘謹,只畫了兩筆,虎腦袋上的王字出現(xiàn)的時候,整個人就放松了,斜斜的落暉灑下昏昏的光線,夕陽光芒籠罩中的二尕表情安寧,沉浸在一種我不能理解的愉悅里。二尕姓王,畫老虎的時候,他似乎才意識到了自己也是有名有姓的一個人。接下來他畫得毫不含糊,一揮而就。眨眼之間,一只老虎從二尕手上的藍炭筆下,活生生站在石頭上了。

畫完之后,他就舍不得給我了。手里捏著老虎,怔怔地看著我。我在二尕呆滯的目光中,忽然覺得天地之間有一種特別沉重的東西向我壓下來。我站起來,拍拍二尕的手,背上書包離開了二尕。

二尕在原地站了很久,我才聽到了他的膠鞋踢踏著塵土走路的聲音。

二月二,龍?zhí)ь^。由于當?shù)赜姓吕戆l(fā)克舅舅的說法,所以正月一過,到了二月二這天,盡管陜北的風依舊干冷刺骨,吃完早飯,大家就會忙忙地從各自的家門走出來,到了巷口遇到一塊兒,互相打著招呼,爭先恐后去大街凱歌樓理發(fā)館,排隊抬龍頭。

每逢這一天二尕會特別忙。他天不亮就起床,用一把剃頭刀,自己給自己理發(fā)。不照鏡子,也不開燈,灰麻麻的光線中,憑感覺讓刀子在腦袋上走一圈,就算理好了。局部地區(qū)有些坑坑洼洼、毛長毛短的,也無關(guān)緊要的嘛,反正過幾天就長得看不出來了嘛。

理發(fā)完畢,他就急匆匆系上腰帶,穿上黃膠鞋出門了。二月二這天,二尕的另外兩件重要行頭,軍用掛包和討吃棍子,是不拿出門的。

在這一天,二尕只當義工,不事乞討。

二月初二是軒轅黃帝出生的日子,也叫青龍節(jié)。大人們很重視這一天,說是“重農(nóng)桑,務(wù)耕田”的伏羲,會在每年二月初二御駕親耕,因此百姓祈求平安和豐收會如愿以償。

北池村村民二月二都會灑掃庭院,講究衛(wèi)生。具體做法是用細篩將爐灰篩分,分出來的藍炭堆在炭倉旁邊,用以二次使用,取暖做飯。

細細的爐灰面面,則小心翼翼裝到簸箕里,均勻地灑于墻角、大門口、院落四周,以避蟲害之災(zāi),消菌滅病,祈福求安。

說起來簡單,可這篩爐灰的活計實在是太臟了,整個過程又嗆又累,很難忍受。

幸好我們有二尕呢。二尕反正一年到頭黑眉濡眼,臟兮兮到處跑,全村的人都知道,二尕本來就不怕臟,不嫌累。天蒙蒙亮開始,二尕就一心一意挨門挨戶免費為大家篩爐灰,灑灰面。

細灰面子最愛到處鉆,二尕的鼻孔嘴巴耳朵眼睛,頭發(fā)眉毛胡須,無一幸免,渾身上下能掛住細灰面的地方,都被灰面子籠罩。他整個人變成了一只忙碌的老灰兔,在各家庭院之間蹦蹦跳跳穿梭奔波。

灑掃完院子四周,他還會特別虔誠地在院子中間,用細灰面圍一個圓圈圈,意味著糧食滿倉,五谷豐登。我們小孩子樂呵呵地,圍住這個圓圈圈,雙臂如振翼,雙足似生風,呼啦一下,整個人從這個圓圈圈上跳過去,表示美好愿望會圓滿實現(xiàn)。

我們跳來跳去玩兒的可開心了,沒有人注意二尕那只老灰兔,這會兒又在誰家院子忙活著篩灰呢。每當聽到他被嗆得咳嗽,發(fā)出很大的吐痰聲,我們就笑哈哈地吼一句:二尕,你文明些!

轉(zhuǎn)眼就到了盛夏,我家院子里種的牽?;ǎ阉{色、紫色、粉色、紅色、白色的花朵開滿了一整面東墻,瞧那藤蔓攀緣而上的架勢,還不息心,打算上房頂逞能呢。指甲花、馬齒花、酢漿草、晚飯花、蜀葵、大出氣、水紅花……一個個毫不示弱,捧出各自絢爛的花朵,五顏六色地敞開心扉,等待恰好飛過一只不懷好意的蜜蜂或者蝴蝶與之溫存。

暑假來了,我們一幫渾小子相跟到一起,滿大街撿杏核的日子也來了。撿來杏核晾干,敲碎,取出杏仁,賣給藥材公司的老頭,賣來的錢買冰棍吃,買香蕉水喝,每天爽得不想睡覺,整個夏天,我的心情就像在電視上看《西游記》,看到石頭里蹦出個孫猴子一樣興奮。

這天,我正在大街百貨公司門口,守著一個賣杏子農(nóng)婦的杏筐子,焦急等待著,一旦有買主上來品嘗一顆,隨手扔掉杏核,我就一躍而起撿回來放在褲兜里。

這時二尕過來了,往百貨公司院子里面走去。那里面有一間辦公室,二尕肯定是去辦公室討要。一看見二尕,我早把守著筐子揀杏核的事情忘到腦后,一蹦起來屁顛屁顛追上二尕,跟在二尕屁股后面進到百貨公司的院子里。

那里面有一個用磚砌成的橢圓形花壇,里面的花姹紫嫣紅,粉白青金,開得好不熱鬧。

二尕往花壇旁一站,拿起快板就打節(jié)奏,嘴巴一張就唱發(fā)財歌:發(fā)財發(fā)財大發(fā)財,首長領(lǐng)導都發(fā)財,百貨公司全發(fā)財,二尕祝你發(fā)大財。

辦公室里正在上班的人聽見二尕的聲音,都跑出來圍住二尕看他表演。有一個穿著白的確良短袖的瘦高個子男人,端著一個白搪瓷缸子,缸子上印著紅油漆寫的字:先進工作者。

瘦男人喝了一口水,說:“二尕不要念了,來給咱表演個節(jié)目吧。”

二尕憨憨地笑了下,嘴巴咧開露出白牙齒,用右手撓著腦袋,不曉得該表演什么。這時站在二尕身邊的我,不小心放了個屁。人們轟的一下大笑起來,二尕扭頭看我,這時他眼睛一亮,看見花壇后面的墻角邊,放著一個破爛不堪的自行車把頭,他跑過去拿起那個銹跡斑斑的自行車把。

他用一只手把自己的黃色軍用挎包,往肩膀上斜著一掛,然后雙手握著自行車把頭,胳膊撐成圓圈,兩只腿一上一下做出蹬踏的動作,嘴巴里叫著嘀鈴鈴,嘀鈴鈴,圍著大花壇模擬著騎自行車的全套動作,歡快地轉(zhuǎn)起了圈圈。邊轉(zhuǎn)邊唱: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么背上小書包。我去上學校,天天不遲到。

正唱著呢,一只俊朗清瘦的小蜜蜂,扇動著透明嬌小的翅翼,從二尕的眼前飛過,二尕忽然將車把一撒,人仰馬翻摔倒在地上,一邊揉屁股,一邊說,爆、爆、爆胎啦!騎、騎、騎不成了。采、采、采花去啦。

人們笑得前仰后合,二尕也跟著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來。二尕要采花的消息,隨即在縣城不脛而走,傳得沸沸揚揚。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人們見到二尕都要興致勃勃地問一句,二尕,采花去呀?

二尕每次都是憨憨地一笑說,采、采、采、采蜜,采蜜。

幾乎全城的人,都以同一個版本的對話形式和二尕一問一答了一遍,關(guān)于采花的笑料總算被人們漸漸拋諸腦后。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就像在結(jié)冰的河灘中坐在冰車上,被人猛不防在后背用勁推了一把,倏一下,滑得很遠。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二十,從放寒假開始,我就被一件接一件的煩瑣家務(wù)活捆綁,幾乎出不了門。掃房,糊窗子,做年食,劈柴,打炭,倒爐灰,拉水......每天一睜眼,我媽就給我安排了無休無止的營生。這段時間,我媽常給我說的一句話就是:小子不吃十年閑飯,你早能給家里做營生了。

我正在炭堆里往碎打著炭呢,我媽推開正房門,放出一股熱騰騰的白汽,她頭發(fā)上的水汽遇冷變成一綹白霜,顫巍巍地掛在額頭上。

“沒醬油了,趕緊跑到山貨業(yè)打上一瓶子,我緊等用了,快去快回?!蔽覌屨f完,把五毛錢和一個黑乎乎的玻璃瓶子放到窗臺上,一閃身門一拉就回去了。我一把揣起錢,回正房洗了一下手,出來拿著玻璃瓶子就走。緊趕著走了幾步,手凍得不行了,把瓶子裝在褲兜里,兩只手籠在袖子里,跑出了巷子。

剛出巷口迎面碰上二尕,彎著腰,走得很慢。他一抬頭也看見了我,露出兩排大白牙,嘿嘿一樂,笑得傻乎乎的,笑出來的熱氣在唇邊結(jié)成一層碎碎的白霜。

好久都見不到二尕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我高興地跑過去,正要問二尕一天起來忙甚了,人影子也見不上。話還沒出口,看到二尕的背上沉甸甸壓著一脊背紅彤彤的紙盒子。我說:“二尕,你這是背的什么?。磕悻F(xiàn)在不好好討吃,背上這么一脊背紅匣子,是準備做甚呀?”

“嘿嘿,嘿嘿,給你,說吧,我現(xiàn)在,做生意了,可好,生意。”二尕邊說,邊把脊背上的東西放到腳邊。放好了東西,抬起頭來看著我,神秘兮兮地笑上沒完。

二尕笑了一會兒,接著說:“我現(xiàn)在不在城里頭,挨家,挨戶,跑門門了,專意,跑農(nóng)村,著嘛。嘿嘿,跑出,生意,來了!那些人,路遠,到城里一回,難!買不上,掛歷、年畫、老皇歷,央、央、央告我,給帶、帶了。嘿嘿,嘿嘿,嘿嘿。趕緊,趕緊,打醬油去。”他說完拽了一下我的醬油瓶子,把腳底放的紅紙箱子,一把甩到后背,大踏步走進他們家巷子里了。

我被死二尕搞得一頭霧水,也不敢耽誤打醬油的事。手從袖子里伸出來,捂住耳朵跑到山貨業(yè)。

這是一爿背東朝西的臨街小房。里面被各種雜七雜八的貨物堆得滿滿當當,從墻根到天花板頂子,都是家戶人日常生活需用的貨物。紅紙上寫著黑字,貼在各種貨物上,標明:白糖、紅糖、醬油、醋、蘇打、鹽,還有海帶、木耳、腐竹。反正我們平常生活用的東西,學校學習用的東西,都能在這個小房屋的犄角旮旯找到。

我把錢和瓶子遞到柜臺上,柜臺后面有一個瘦削高大的上了年紀的男人,腰彎得像一只超級大蝦米,兩只手又黑又瘦,像樹皮一樣皴裂出無數(shù)黑道道。嘴巴抽動了一下,嘟囔著說:“看把你凍的,鼻涕流進嘴巴里,你是不是把鼻腦子當糖吃了?”

“好我的拜爺,你趕緊些,我媽緊等要醬油了?!崩项^拿起柜臺上定量半斤的醬油置子,車轉(zhuǎn)身子,把一個鐵漏斗插進醬油瓶子里,嘩啦嘩啦從醬油甕里舀了兩回,用橡皮塞子塞緊瓶口子,又用一塊黑乎乎黏膩膩的破爛布子,把瓶子通身上下擦拭了一遍。擦完,他把那塊陳年老抹布一把摜在柜臺上說:“托鼻涕小子,好啦,拿上走,走慢些。搗爛瓶子你的老娘倒你腦子呀?!?/p>

我剜了他一眼,一把拿起醬油瓶子塞進褲兜轉(zhuǎn)身就走。出門的時候,故意把山貨業(yè)的門摔得“哐當”一聲響。

“狼不吃小子,人不嫌狗還嫌,老母豬看見你也要瞅兩眼,你曉得不?”屋子里傳出的咒罵聲里帶著憋不住的笑意。我笑了一下,趕緊回家把醬油瓶子交給我媽。

趁我媽忙得顧不上,我一溜煙跑到王輝家里。叫上王輝來到大路上,我問他:“二尕咋做上生意了?”

王輝笑著說:“急死你,這兩天咱一伙的好幾個都來問我。我再給你說上一回吧?!?/p>

“天冷了之后,二尕跑農(nóng)村要飯,總是被那些婆姨央告幫忙帶些掛歷、日歷、年畫、皇歷給他們送到家。求的人多了,二尕就跑去找新華書店的經(jīng)理。經(jīng)理說:我們也正要推銷這些東西,年底都有任務(wù)。二尕,我給你賒賬,你先拿一批貨去賣,按上面標的零售價格往出賣,賣完再來提貨,完了咱一總算賬,我給你都按進貨價算?!?/p>

王輝說完上面的話,笑嘻嘻地附在我耳朵上說:“這回二尕賺得不錯,我和我哥的過年衣裳都是二尕扯的布,我媽對他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再摔盆子摜碗罵二尕?!?/p>

聽完王輝的話,我跑著回到家,打炭的時候,變得特別有勁兒,斧子才挨上炭疙瘩,黝黑笨重的家伙應(yīng)聲而碎。

賺了很多錢的二尕,正月十五之后卻變得沉默了,和誰都不說話。

我們紛紛去問王輝,王輝也一問三不知。

王輝的媽媽給巷子里的婆姨們悄悄說,二尕看上一個女乞丐,兩人相跟上做了兩個月搭檔,一起討吃,但是很快女乞丐就回山西老家去了。

婦女們一下來精神了,圍著王輝的媽媽問,女乞丐是個啥樣的人?

據(jù)王輝媽媽的描述,她也只和女乞丐照過一面,女乞丐個子小小的,收拾得很清爽,穿了一件鐵銹紅的立領(lǐng)中式外衣,一條藏藍色老布褲子,一雙黑色的百納鞋。桃疙瘩扣子自領(lǐng)口開始,從上而下,一字排開,襯托得整個人端莊得很。頭發(fā)挺長的,一絲不茍在后腦勺盤成一個圓圓的發(fā)髻。臉盤不大、瘦長瘦長的,尖尖的下巴,皮膚白白的,鼻子中規(guī)中矩不大不小。這樣的長相,無論長一雙單眼皮還是雙眼皮的眼睛,都算俊人樣??上В难燮ま抢聛?,遮住了雙眼,只留著一個小小的縫隙,看不到白眼珠,也看不到黑眼仁。她的眼睛,是瞎的。

王輝媽媽還說,瞎子唱的好山曲兒,她聽見小西房里飄出來的壓著嗓子唱的山曲聲音可好聽了。婦女們異口同聲問,唱的什么曲兒?王輝媽媽隨口哼著:“三天不見哥哥的面,口含冰糖不想咽。咱二人相好就常相好,誰也不要把誰給忘了。西瓜開花扯條條,小妹妹我就和你一個人好!”

誰也不知道這半個月發(fā)生了什么故事,但是大家一致認為二尕白騷情了一場。

二尕這場突如其來的情愛事件,我們北池村的男人們用一句話給予定性:狗咬尿脬空歡喜。

二月二,二尕依舊為我們所有街坊鄰居,灑掃庭院,圍了灰圈圈。婦女們招呼二尕干活的時候,不再像以前一樣理所當然地大呼小叫。我們北池村的小孩,見到二尕,也不敢過多嬉笑打鬧。

我們再也不會纏在他身上搶硬幣了。

除了二尕不再喜歡說話之外,看上去沒有什么變化,只是好像一夜之間駝背了,踢踏著他的黃膠鞋走過去的時候,以前看著總是覺得很歡快的背影,現(xiàn)在看上去落寞沉重,一種叫作孤獨的東西,包圍著他。

二月初三,二尕背著一大包東西離開了北池村,離開了有著四壁動物畫像的小西房。

從此,神隱縣多了一名化緣者。他勤勤懇懇地沿街挨戶乞討,除了飽腹之外的所有收入,都用作縣城東山廟宇群修繕修建的布施。

修建好的寺廟,宏闊氣派,香火鼎盛,人潮不絕。

每每有小孩隨大人進入大殿,在寶相莊嚴的菩薩像前嬉戲跳躍,不受拘管,就會有一個人笑瞇瞇地走到孩子跟前,從自己外衣的兜里掏出一顆糖,頑皮的孩子接到這顆糖,塞到嘴巴里,滿嘴的甜蜜,讓原本激烈跳蕩的孩子變得安靜、乖巧。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照進大殿,縷縷煙氣繚繞著,數(shù)不清的塵埃在光影中躍動升騰著。

不知道送出過多少顆糖果的二尕,在這肅穆沉寂的殿堂,看著眼前往來敬香的人們,臉上浮現(xiàn)出讓人費解的神秘祥和的微笑。

責任編輯 子 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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