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珍
2018 年金秋9 月,天津音樂學院建院60 周年慶典活動在母校舉行。濃情未盡,兩個月后,又迎來了大型抒情音樂劇《施光南的故事》首演。
演出前,收到編劇韓偉的邀請,歡迎我到天津看音樂劇,想到在劇本創(chuàng)作過程中,韓偉曾向我表示,準備通過學院生活為主線,講述施光南的故事,又唯恐在情節(jié)構建上難以設置戲劇沖突,因此對全劇的演出效果沒有把握。他說要親自看完首演后,再做決定讓不讓朋友們看下一場。我感覺到他心里有些忐忑。
作為老同學,我決定為他加油助威,于是欣然前往。2018年11月27日,天津津灣大劇院,《施光南的故事》如期與觀眾見面。一臺音樂劇,一部傳記。不同以往的是,該劇沒有沿用一般按年代順序的講述手法,也沒有刻意制造矛盾沖突,而是獨辟蹊徑,以老年韓偉的回憶為脈絡,擷取了大音樂家生活中一些閃光的小細節(jié),重現(xiàn)當年考學、戀愛及與韓偉共同創(chuàng)作的真實情景,著重表現(xiàn)了施光南日常生活中普通人的一面。劇中全部采用他自己創(chuàng)作的,當今無可超越的作品,從各個時期、各個角度,全方位地再現(xiàn)了人民音樂家英年早逝而充滿光輝的一生。
因為是校友演校友,同行演同行,加上施光南的扮演者王雷的外形和聲樂教師郝威威扮演的洪如丁,從氣質上都與原型頗有幾分相似。由于首先形象上就無違和感,而后通過他們自然順暢的表演,臺上臺下,戲里戲外,竟然有些朦朧。
舞臺上,上個世紀70年代的某一天,天津海河公園,洪如丁焦急地等待著,施光南匆匆趕來。
洪說:“遲到15 分鐘,你要先回答今天是什么日子?”
施說:“甘愿受罰,今天是街道愛國衛(wèi)生日,蒼蠅、蚊子、老鼠、蟑螂死光光?!?/p>
洪說:“別打岔,誰問你這些?!?/p>
施說:“怎么能忘,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們相識的日子。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么生日禮物?”于是,一曲《打起手鼓唱起歌》從兩個相愛人的心底飛出,“我騎著馬兒翻山坡,千里牧場牛羊壯,豐收的莊稼閃金波,唻唻唻……”洪說:“真好聽,我特別喜歡后面的襯字,一個個音符像張開翅膀的小精靈,在歌聲中飛來飛去。今后每年過生日我都要唱這首歌?!痹瓉?,歌聲即是心聲,音樂就是他表達愛的語言,做他的妻子該是何等的幸福。
又一幕,背景音樂《紫藤花》響起,施說:“如丁,小韓告訴我,中央歌劇院有意把《屈原》納入他們的上演計劃,這太好了?!?/p>
洪說:“好是好,但這些日子你要繼續(xù)《屈原》的創(chuàng)作,又要整理《傷逝》,推出《紫藤花》,實在是太累了。你這樣沒日沒夜地干,身體怎么能吃得消啊?”
施說:“不要緊,我心里有數(shù),快上班去吧?!?/p>
洪轉身欲走,又回頭叮囑:“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休息?!?/p>
施說:“一言為定,放心吧!”
施拉起洪的手,洪點點頭,兩人深情的告別。舉手投足之間,一個眼神的交流,把他們夫妻的牽掛、恩愛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原來施光南還是一個模范丈夫,原來他也有著那么深厚的兒女情長。
舞臺上熟悉的名字,熟悉的生活和熟悉的歌聲,傾刻沖開記憶的閘門,回到那難忘的青蔥歲月。我叫裴家珍,是1959年天津音樂學院成立后,第一批進入音樂小學的學生,專業(yè)二胡。施光南和韓偉都是我曾經(jīng)的學長。入學那年,我和同學們只有12 歲。準確地說,我對施光南的所有印象都停留在音院附中的食堂里。那時,我們經(jīng)歷了三年困難時期,伴隨著青春成長的有日益加深的對饑餓的體會。但少年不知愁滋味,對三餐渴望的同時,還留戀開飯時那一段快樂的時光。當時施光南和邱天虎(如今已是蜚聲中外的著名指揮家)都是附中最活躍的頭面人物。蔡良玉教授曾擔任我們的少先隊輔導員。我們都是以哥哥姐姐來稱呼他們的。時至今日,我們雖已年過七旬仍不能改口,而在他們眼中,我們還是那些長不大的小朋友。今世可遇而不可求的一段不老的友情!
當年,他們經(jīng)常利用午飯時間編排表演一些小節(jié)目,記得邱哥哥一人編排導演的活報?。ń裉炀驮摻行∑妨耍?,他安排我們七個同學各自擔任,哆、來、咪、發(fā)、嗦、啦、西,開始按每個人(音)都會唱出準確的音高,后來某人出現(xiàn),隨意砸琴,結果音就不準了,發(fā)出怪聲。以此寓教于樂,號召大家愛護公物。特別印象深刻的是,平日看起來嚴肅的施哥哥表演借鬄鬄,大意是一個新婦要回娘家,向鄰居三嫂借鬄鬄(現(xiàn)在知道是假發(fā))的河南墜子的傳統(tǒng)唱段。該唱段沒有曲折的情節(jié),而是以三嫂與新婦的對話為主體,圍繞著要借與不借做文章。施哥哥一人分飾兩角,夸張滑稽的表演活靈活現(xiàn),令人捧腹不止。唱詞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有一句旋律不曾忘記。
與此同時,凡學校配合大型政治活動征集歌曲,如聲援古巴等,用時最短、數(shù)量最多、傳唱最快的精品肯定非施光南莫屬。正如他對夫人說過的,所有音符都在我的腦袋里,我只要一點頭就是一首歌。至今,提到他的名字,不少老同學都會隨口唱出多年以前那些膾炙人口的旋律。比如,《五好紅花寄回家》,比如,當年女聲小合唱中的一句。
全劇的最后一幕,舞臺中央高處一架鋼琴旁,施光南正在激情四溢地創(chuàng)作,為圓這始于少年,盤桓于心中30 年的屈原夢,他付出了太多太多。寒來暑往三年時間,他廢寢忘食,心無旁騖,遠離名利,慢待了家人,透支著健康。盛夏時節(jié),室內溫度高達三十六七度,施光南汗流浹背,日復一日彈琴譜曲,譜曲彈琴,汗水和著心血,一滴滴灑在譜紙上。他瘦了一圈,他心滿意足,他如癡如醉。咣…舞臺上一聲轟鳴,一聲絕響,施光南倒在了鋼琴上。懷著對琴瑟相合共赴甘苦的妻子和家人的深愛,懷著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對重振民族精神的企盼,懷著憂國憂民的風骨情懷,伴著自己一生嘔心瀝血的作品,施光南去了。他的英魂飛向楚國藍天,乘著汨羅江上的輕風,隨屈原永遠地去了。
大幕徐徐落下,演出結束,全場報以熱烈的掌聲。當主持人請韓偉講話時,他只說了一句:“太激動,不講了?!比缓笫且鄣臒艄?、鮮花,韓偉佇立在舞臺中央,略顯疲憊。想象著這幾個月來他的艱辛與付出,抱病創(chuàng)作,呈現(xiàn)給觀眾這樣一部感人的作品,我感慨萬千。于是走上舞臺,緊緊握住他的手,輕聲說了一句:“老哥,你成功了!”頓時,我倆的眼睛里都噙滿了淚水。
帶著紛飛的思緒,走出劇院,眼前是久違了的海河夜景,波光粼粼的河水依舊靜靜的流淌。哦,施光南、韓偉、我的故鄉(xiāng)、母校和老同學,還有那曾經(jīng)逝去的訪華歲月,和我們的友情、愛情,如詩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