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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姥爺

2019-05-03 14:01朱斌
湖海·文學(xué)版 2019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姨姥爺姥姥

朱斌

后姥爺活著的時候,我的親姥爺也還在世。后姥爺在鄉(xiāng)下,親姥爺在城里??墒且恢钡接H姥爺過世,我也沒能撈著見上他一面。我自小就是跟著后姥爺在膠東半島的一個小山村里混歲數(shù)的,混夠歲數(shù)后也離開小山村進(jìn)了城,跟父母住在另外一座城市里。不知為什么,我媽從沒帶我去認(rèn)一認(rèn)親姥爺。

其實,我的親姥爺是個很有地位很體面的人,他是個南下干部、老革命,后來當(dāng)了很大的官。官姥爺再沒回過這個小山村,但他傳下了一句祖訓(xùn),很簡單,就一句大白話,“別多拿公家一分錢”。據(jù)說我的官姥爺當(dāng)上了省財政廳廳長后,每逢出差都會背上一個小巧的煤油爐,自帶糧食自己解決伙食。親姥姥不咸不淡地說他:

“倒像只老蝸牛?!?/p>

據(jù)傳,官姥爺最愛吃豬下水,尤愛吃豬肚豬腸子。那時,親姥姥家也養(yǎng)豬,豬養(yǎng)大了,可不能由著自己宰殺,得趕到公社里讓公家宰。而且一般都是過年前趕到公社屠宰場去宰殺。辛辛苦苦養(yǎng)了一年的大肥豬被公家宰了后,肉也不給養(yǎng)豬的。要吃肉,得另外憑票花錢去買。一個人多少肉票,每月半斤。我們這些外地寄養(yǎng)在這兒的小孩子,一律沒票。沒票,就沒肉吃。有錢你也買不著,更何況,還沒錢。窮到什么樣子?我們一幫孩子到了夏天,都是精著腚跑東跑西的,連鞋都沒得穿。除非過大年,平常日子甭想吃上肉。親姥姥總是把肉票攢起來買肥肉煉油,煉好的豬油放在一個陶罐里,陶罐放在我們孩子夠不著的地方。金貴著呢,一大鍋菜才肯放半調(diào)羹的豬油。

公家殺完豬后,會把一個豬頭和一掛豬腸子給養(yǎng)豬的拿回去過大年。豬頭和豬腸子拿回來后,親姥姥洗豬腸子,后姥爺拾掇豬頭。親姥姥洗著洗著豬腸子就會走神兒,好像她的神兒能離了身體,晃晃悠悠地往遠(yuǎn)了走。在一旁侍弄豬頭的后姥爺,看到親姥姥的神兒走的有點遠(yuǎn)了,就咳嗽一兩聲,把她的神兒給叫回來。

據(jù)說,山東濟南我那官姥爺生活的地方有道名菜叫九轉(zhuǎn)大腸,聽說了很久如雷貫耳,可我至今沒吃過。我只吃過親姥姥做的九轉(zhuǎn)回腸。就是豬大腸套小腸,套得實篤篤的。肥嘟嘟的大腸在最外頭,有點微苦的小腸在最里面做芯子,煮或蒸熟了后,再切成一骨碌一骨碌的。這道土菜有個土名兒叫“腸骨碌”,很形象的。是我那官姥爺非要叫它九轉(zhuǎn)回腸的。據(jù)說,官姥爺臨死前還想吃來著,大舅舅只得上濟南城里最好的飯莊里買了最好的九轉(zhuǎn)大腸來,官姥爺失望地?fù)u著頭,喃喃道:

“九轉(zhuǎn)回腸、九轉(zhuǎn)回腸啊,我就是想轉(zhuǎn)回去呀。”

圍立在他身邊的人都不能懂。最終,官姥爺遺憾而逝。官姥爺在濟南去世那天,親姥姥正在家準(zhǔn)備年菜,結(jié)果走神兒走得把一鍋九轉(zhuǎn)回腸煮得糊了有一小半兒。在后來的日子里,每論起這件事,我媽臉上就會帶著有點走神兒的光景說:

“你親姥爺死的時候,還舔了幾下嘴皮子,好像在回味什么?都說腸有九轉(zhuǎn),其實腸有百結(jié)。有些心事在腸子里是轉(zhuǎn)不回的……”

我媽是跟著官姥爺、后姥姥長大的。中專一畢業(yè),官姥爺就鼓動她到青藏高原支援邊疆建設(shè)去了。等我媽生下了我,她卻把我送給我親姥姥、后姥爺去帶。

我媽最愛說:

“寧要討飯的娘,不要當(dāng)官的爹。”

啥意思呀?我至今不得其解。但我親姥姥家沒人恨官姥爺,官姥爺穿軍裝的照片一直穩(wěn)居相框正中。那相框中擺著很多張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照片,官姥爺?shù)哪菑堊畲?,被其它照片圍著,好似眾星拱月。這個相框里單單始終沒有后姥爺?shù)挠皟骸?/p>

我問過親姥姥:“咋就沒有我姥爺?shù)南嗥瑑海俊?/p>

“那不是么?”親姥姥的嘴驕傲地努向穩(wěn)居相框正中的大相片兒。

“哎呀,我是說在家的這個姥爺?”

“他呀?”

姥姥笑了一笑說:

“長的跟鐘馗似的,擺進(jìn)去做么呀?!?/p>

“長的跟鐘馗似的咋的啦?你還能弄張大干部像幫你把門呀?”

一旁的我小姨聽了不滿地發(fā)話啦。

我有三個姨,只有小姨是我親姥姥和我后姥爺生的。也只有她一直留在了村里,哪都沒去過。這點上,小姨還不及親姥姥,她老人家還趔趄著一雙小腳去過天安門。那應(yīng)該是我父母帶她去的,因為從摁在相框中那張她最得意的相片看,笑瞇瞇地站在天安門前的她背上正背著我姐呢。

小姨不滿的話引得親姥姥勃然大怒:

“什么大干部?那是解放軍?!?/p>

當(dāng)年,我親姥姥是作為村里的第一名中共黨員配合官姥爺開展革命工作的,然后才好上了的。官姥爺和親姥姥一共生了三個女兒,我媽是老二。

“別多拿公家一分錢”,作為省財政廳長的官姥爺撂下的這句祖訓(xùn)我們都記住了,但誰也沒能一絲不茍地堅決執(zhí)行下去。帶頭破壞這條祖訓(xùn)的,就是我后姥爺。

后姥爺是生產(chǎn)大隊里的飼養(yǎng)員,負(fù)責(zé)喂養(yǎng)一頭牛、兩匹馬外加一匹小毛驢。他還管著一輛兩個輪子的架子車,那車套馬是馬車,套牛就是牛車。當(dāng)然,要是套上頭驢就是驢車了,但我從沒見后姥爺用驢來拉車,驢身小巧,適合拉磨不大適合拉車。等到生產(chǎn)隊的地里收花生的時候,后姥爺就把馬車停在路邊地頭上,長長的馬鞭直直地插在土里,鞭穗和馬鬢毛被微風(fēng)吹得一分一分的。后姥爺像只老鷹樣的蹲在田埂上,一邊吧嗒吧嗒地抽煙鍋子,抽得青煙一股一股往起冒,一邊看著我們一幫孩子在地里撿花生。成束的花生早就被壯勞力挖出來收走了,散落在地里的零零拉拉的單個花生則由我們這些還算不上勞力的剛上學(xué)的小孩子一顆一顆地?fù)焓啊?/p>

我們由老師帶著,把落在地里的花生一顆一顆撿起來放進(jìn)挎在肘彎上的藤條編的小籃子里。等到攢滿一籃子,就去倒在我后姥爺?shù)鸟R車上。即便是肚子餓得咕咕叫了,也沒孩子吃這些清香可口的新鮮花生,集體活動中的孩子都不會給集體臉上抹黑的。

看看攢的差不多了,后姥爺就不慌不忙立起身,拔出馬鞭,“叭”地甩一個脆響,馬聽了一個激靈,我聽了就往他那兒飛奔。

帶我的老師攔不著我,就恨著腳沖著我后姥爺大聲嗔怪:

“爹,你又慣他?!?/p>

帶我們來撿花生的老師是我小姨,后姥爺?shù)挠H閨女。我們學(xué)校其實就她一個老師。兩個年級兩個班,兩門功課——語文算數(shù)都由她一個人教。

親姥姥一共生了四個閨女。前三個閨女一個賽一個的漂亮,都被官老爺給接走了,等成家生了孩子,又都把孩子送回來給我親姥姥帶。親姥姥和后姥爺生下的我小姨卻不知咋搞的,那么丑,又黑又高又壯。千真萬確是打我親姥姥肚子里掉出來的,通體上下卻沒多少像我親姥姥。

“這孩兒咋就一點兒都不像你呢?”

小姨丑得讓后姥爺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變種了唄。”親姥姥也很無奈。

小姨丑歸丑,卻能耐著,下地干得了活,上堂教得了書。一輩子待在這個小山村里帶小的養(yǎng)老的。

長得丑的小姨招了一個長得好看的赤腳醫(yī)生做上門女婿。說是上門女婿,小姨夫并不住親姥姥家,只是隔很長時間回來看一次。每次回來,小姨夫都讓我們這些孩子挨個兒躺在炕上,然后他用左手掌蓋在我們肚子上,屈著右手食指和中指敲掌背,一邊敲一邊問:

“痛不痛?”

“不痛,就是姨夫手冰。”

小姨夫一聽趕緊撤回手,雙掌心相對著使勁搓,搓熱了再按到我們肚皮上,得意地問:

“這下不冰了吧?”

“不冰了,燙人!姨夫是貼餅的,不是看病的?!?/p>

我們都喜歡和他鬧著玩,

小姨夫查我們身體,小姨管我們行為。她動不動就拉下臉,翻著兩片厚厚的嘴唇皮說我們,我們都不大喜歡她,能躲就躲著她。

好像后姥爺也不喜歡她。他并不理我小姨,沖著飛奔過來的我敞開懷,接住我,一下子把我抱起來,往馬車上一墩,再凌空一響鞭,馬就“嘚嘚”地拉著車子跑起來。丟下我那丑小姨站在地里干瞪眼,一個勁地在學(xué)生們眼中掉價。

都說馬最通人性,還真是的。這馬就像是和我們一伙兒的,快跑到我們家門口的時候,就會自動把四蹄放慢下來。后姥爺凌空甩上兩三個響鞭,“嗖——啪”“嗖——啪”,鞭子甩得像閃電,響聲像過年放的二踢腳炮仗一樣清脆。然后。我們家的院門就“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親姥姥就蹣跚著一雙小腳走了出來。

我見親姥姥走來,就趕緊從車?yán)餄M滿的舀一籃子花生遞給她。親姥姥不言語,四下里看看,急急忙忙地拎著裝花生的籃子跑回家去。

除了花生,我們還如此這般地偷過地瓜、玉米、蘿卜等等。倒不是我們怎么貪,不這么著,親姥姥和后姥爺怎么養(yǎng)活這么多孩子?不錯,在大城市里的我媽和姨們都有錢寄來,可在這個窮得干干凈凈的小山村里,錢能干什么呢?只是撐腰桿子不飽肚皮的數(shù)字而已。

奇怪的是,日子過得再窮再苦,后姥爺每天都有一碗白白的東西吃。那時我們的主糧要么是灰不溜秋的地瓜干,要么是黃烘烘的苞谷面粑粑,一年也吃不到兩頓黑乎乎的亞面,這白晃晃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呢?

每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是親姥姥搞地下工作的時候。她隔三岔五地會炒一個熱乎乎的雞蛋,悄悄把我喊醒,讓我裹著被子偷偷吃掉。因為我體弱多病,出了名的難養(yǎng)活,需要開開小灶營養(yǎng)營養(yǎng)。但每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健壯魁梧的后姥爺獨自享用的那一小碗白白的東西是什么呢?

經(jīng)驗告訴我,小孩子偷偷發(fā)現(xiàn)的事情是不好問大人的。直到多年以后,我媽把我接到了城里,談起在鄉(xiāng)下的事兒,我才忍不住問她。媽媽笑了:

“你說你們這幫孩子,咋啥都瞞不住你們呢?”

媽媽告所了我。原來,親姥姥打年輕時胃就不好,動不動就吐酸水吃不下東西,官姥爺說是老吃地瓜吃的,將來有大米吃就好了。后來解放了,官姥爺進(jìn)城,他們兩個也離了。但官姥爺一直往家里寄大米。不多,但一直按月給親姥姥寄。親姥姥不吃,讓給后姥爺吃,起初,后姥爺還不肯吃:

“人家給你的,我咋能豁出臉去吃呢?”

“讓你吃你就吃,我吃了會噯氣的。”

“哦,原來是這樣?!蔽衣犃嘶腥淮笪?,但馬上又不解地問我媽:

“我那會兒把家都翻遍了,咋就沒找著大米呢?”

“她一個老地下黨藏東西,還能讓你個小壞種找著?”

親姥姥是這個小山村里最后一個裹小腳的女人,纏裹的一雙腳就像是長得半熟的一對玉米棒子。親姥姥也是村里發(fā)展的第一個中共黨員,可我想象不出她是如何趔趄著一雙裹得變形了的小腳東奔西跑地做革命工作的。我曾試圖探究她的身世,比方說她的父母是什么樣的人,在怎么樣的一個家庭中長大……但無從得知,也沒人告訴我。親姥姥將永遠(yuǎn)是我們這個家族的一個嶄新的起點。

親姥姥拐著一雙尖尖趫趫的小腳跑不過看田的瘸子。那個給生產(chǎn)隊看田的瘸子跑不過懷里抱著幾個新玉米飛奔的我。我們?nèi)齻€成一條直線地你追我趕??刺锏娜匙釉谖疑砗蟪吨ぷ訃樆N遥?/p>

“站住、站住,你這個小賊娃子,還不給我站住。給我抓住了,打折你的細(xì)腿子?!?/p>

急得跟在后面上氣不接下氣的親姥姥直叫:

“你快別喊,別嚇著我孩兒,那兩玉米我賠。我給你錢,你快別追了,有啥跟我說?!?/p>

我不理瘸子,瘸子不理我親姥姥。我抱著玉米拼命往生產(chǎn)隊的飼養(yǎng)場跑去。我知道,只要跑到那兒,躲到后姥爺背后就一準(zhǔn)沒事了。

牛啦馬啦驢啦的好像都認(rèn)識我,見我們跑來,一齊沖我擺擺頭,沖瘸子甩甩尾巴,老牛還“哞哞”叫了兩聲,像是在給后姥爺報信。我跐溜一下鉆進(jìn)棚屋里,后姥爺見狀微微一笑,含著煙鍋子不慌不忙地立起身來走過去堵在門口,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看田的瘸子許是追昏了頭收不住腳,直往后姥爺懷里撞。我后姥爺一把接住他,兩只大手鉗著他瘦骨嶙峋的膀子,像吆喝牲口一樣地沖他喊道:

“嗨嗨嗨……嗨!你這是往哪兒闖呢?”

“起開,我要找你外孫子兒,這小子不學(xué)好,又偷掰咱隊田里的玉米啦。”

瘸子氣喘吁吁氣急敗壞,一邊說一邊用拐棍戳地。

“你才不學(xué)好呢。知道他是誰的外孫么?想當(dāng)年,他親姥爺在這里吆喝一聲,十里八鄉(xiāng)的壞人都得抖三抖。你說誰不學(xué)好呢?”

后姥爺一邊說著話,一邊加把勁把瘸子的身子扳得反轉(zhuǎn)過去,讓他面對著來時的路,像拍驢腚一樣地在他腚上拍了一巴掌,加重語氣說:

“飼養(yǎng)場是生產(chǎn)重地,閑散人員不得擅進(jìn),快走吧你!”

后姥爺手下一叫力,瘸子就“噔噔噔”地收不住腳了,“哎呀呀”地叫著往前沖去。不要說是瘸子,我們村里就沒人敢和我后姥爺叫板,他出了名的第一會撂絆子,連牛馬都能一個絆子撂倒。傳說他年輕時候去趕驢,走半道上驢的犟脾氣上來了,不肯挪步了。惹得他火氣一上來,索性伸腳一絆子把犟驢撂倒,提溜著驢蹄子甩到肩上,把它給扛回來了。不但是在這小小山村里,后姥爺?shù)孽咏O子在十里八鄉(xiāng)都是出了名的,就沒人敢和他爭鋒。

但瘸子心里不服,跑出去好一段路還轉(zhuǎn)過身來氣咻咻地嚷嚷著:

“可別讓我逮著你那寶貝外孫子?!?/p>

“你動他一下試試?!蔽液罄褷敽鸬?。

好玩的是,在后面跟著跑了半天的親姥姥此時已不知閃到哪兒去了。

后姥爺不但包庇我,他還親自為我偷過生產(chǎn)隊的毛豆。那夜我和他一起睡在飼養(yǎng)場棚屋里的炕上,半夜的時候,后姥爺喊醒我,把兩株連枝帶葉煮熟了的毛豆塞進(jìn)我手里……他站在炕邊看著我吃完后,把豆莢、還有枝枝葉葉的都掃進(jìn)灶膛內(nèi)燒著了,不放心,他又仔仔細(xì)細(xì)掃了一遍地后,抬起身子,嚴(yán)肅地望著我叮囑道:

“可不能對任何人說?!?/p>

我使勁點了點頭,說:

“姥爺,我要學(xué)撂絆子?!?/p>

后姥爺一愣,好一會兒才說:

“撂絆子沒啥學(xué)頭,你要學(xué)著練好筆桿子。像你親姥爺,寫好文章,做大事情?!?/p>

“親姥爺是個啥樣的人?”我趁機追問。

但他不說了,一口氣吹熄煤油燈,說:

“快睡吧。明天還要趕早去公社?!?/p>

“這次可別忘了給我買《南征北戰(zhàn)》的小人書?!?/p>

“這次記住了。就愛看個小人書,還要看打仗的……”

后姥爺越說聲音越低很快打起了呼嚕。

我媽不在跟前,我又體弱多病,親姥姥后姥爺三不兩天想著法兒給我開小灶。我覺得親姥姥天不亮?xí)r炒的雞蛋并沒有后姥爺黑夜里煮的毛豆好吃。要么,大人們常說,端來的沒有要來的香,要來的沒有偷來的香??赡切┚鸵墒斓那帱S兩色間雜著的毛豆子實在是又好看又好吃。我口水咽了又咽忍了又忍,沒有再問后姥爺要過。我知道,要是給人發(fā)現(xiàn)了,會被作為階級敵人抓起來批斗的。

不管是雞蛋還是毛豆子,擁軍都吃不到。擁軍是我小姨的兒子,后姥爺?shù)挠H外孫。這小子虎頭虎腦身體賊好,成天嚷嚷著肚餓,一度饞得偷生雞蛋吃。

那天,親姥姥明明聽到老母雞在“咕咕咕”地叫,她像往常一樣拐著一雙小腳走到雞窩前,伸出手往里一掏,“咦,咋沒有?”

親姥姥不甘心,扒拉著雞窩往里仔細(xì)一瞧,還是啥也沒有。她疑惑地回過神來一看,那只老母雞正在院中一邊自豪地轉(zhuǎn)著圈子,一邊“咕咕咕”地叫著。

“不對呀,這是生了蛋的樣兒啊。蛋呢?下哪兒去了?”

親姥姥不甘心地轉(zhuǎn)身一瞧,發(fā)現(xiàn)擁軍正惶恐地站在院角處,嘴唇上黃兮兮的。

“軍,你過來?!?/p>

親姥姥叫他,他站著不動。親姥姥生氣地走過去扯他,這小子一挪腳,就露出了雞蛋的碎殼殼。

那時候真是窮得很,我們小時候吃的唯一糖果是打蛔蟲的藥。實在沒吃的肚子又餓得慌的時候,我就和擁軍比賽喝井水。一人一個大瓷碗,清冽的井水倒得溜沿兒齊,一人撒一小捻兒高錳酸鉀進(jìn)去,等到整碗水徹底變紅,就端起來“咕咚咕咚”地往肚里吞。擁軍憨,能喝到水從鼻子里嗆出來,紅紅的,像鮮血一樣,嚇得小表姐小表妹們嘰嘰喳喳地去報告小姨……

擁軍真的很憨。有一年我媽回來探親,給我們一人帶了一套文具。文具中的小橡皮花花綠綠粉嘟嘟的還散發(fā)著一種香甜的氣味,我們就情不自禁地把它含在了嘴里。結(jié)果,這小子給咽了下去,但沒有吞進(jìn)肚里,而是卡在咽喉間了,憋得臉紅脖子粗地直翻白眼。幸好做赤腳醫(yī)生的小姨夫在家,見狀直接把他兒子拎著腳倒提起來在背上重重拍了幾下,擁軍才把橡皮噗地一下吐了出來化險為夷。

后姥爺一般不在家過夜,他在家吃過晚飯后就去飼養(yǎng)場,他一般在那兒睡。

后姥爺每晚飯前都要喝點地瓜釀造的老白干。老白干看著清冽聞著香,但烈得很。我曾偷偷摸摸地嘗了一調(diào)羹,結(jié)果在院子里天旋地轉(zhuǎn)地晃悠了一下午。

后姥爺就著大蔥喝老白干的時候,親姥姥拿一個深底的瓷碟子,也倒上大半碟子的老白干,她不喝,她擦根洋火往酒面上一掠,點出湛藍(lán)湛藍(lán)的火苗子。親姥姥用手撩起燃著火苗子的老白干搓腳,后姥爺就著大蔥喝著老白干。等到后姥爺碗里的酒一滴不剩,親姥姥的酒碟子里也干干凈凈了。他們很少說話,最多在后姥爺撂下碗起身的時候,親姥姥才頭都不抬地問一聲:

“夠啦?”

“嗯吶?!?/p>

院里依然彌漫著一股酒香。

親姥姥家屋前有個院子,院墻齊著屋檐。院門進(jìn)來是影壁,影壁后是堆放柴禾和雜物的棚子,在棚子和西屋窗前有一棵柿子樹,結(jié)滿柿子的時候就像我們家的夜空中挑起了亮閃閃的小燈籠。東墻下還有一方石磨。夏天的夜晚,只要不下雨,我們都是在院里吃晚飯的。搬個矮腿小方桌放在院子里,一人一個小馬扎。矮腿方桌和小馬扎都是后姥爺親手做的。在院里借著天光吃晚飯,一則比屋里涼快,二則可以省一些燈油。

吃完晚飯,也收拾好了,親姥姥就帶著我們坐到石磨上乘涼。

親姥姥常穿黑褲子、灰褂子,戴黑絨帽兒,看上去顯得老氣。實則,我的親姥姥還是很美的。夏天的時候,我們熱得恨不能扒掉一層皮,親姥姥也脫光了上身,只穿條褲子,有一下沒一下地?fù)u著一柄蒲扇趕蚊子。夜光里的親姥姥白潤白潤的,胸前的兩個奶子就像是一對爛熟了的大桃子,捧上去涼絲絲軟綿綿的。有時我會和擁軍一邊一個捧著放進(jìn)嘴里輕輕地嚙著深紅的肉頭兒咂一咂,親姥姥笑著用蒲扇拍著我們的光腚兒:

“可真夠猴氣的了!還能咂出個么來呀?”

“涼,拔涼拔涼的。”?我說。

“甜,蜜甜蜜甜的?!睋碥娬f。

親姥姥笑著把我們倆攬進(jìn)懷里,看著天說:

“天河寬了,許是漲水了,牛郎織女隔得更遠(yuǎn)了……”

說著說著,親姥姥就變聲哼起了那首我們很熟悉調(diào)調(diào)卻從來沒聽出詞兒來的歌謠,一個詞兒也沒聽出來卻又很熟悉的老歌謠。親姥姥一邊哼一邊仰著脖子望著盛夏的星空。摘去了帽子,親姥姥的頭發(fā)能披散到肩上,又黑又柔,就是在夜里也很有光澤。這時候的親姥姥的眼光很深很遠(yuǎn),我覺得滿天亮閃閃的星星兒都在排著隊等著往親姥姥的眼里跳。就像我們一幫村小子在后山里光著身子排著隊往清涼的泉水潭里跳一樣。

我的親姥姥本是村里第一能干的女子,享有很高的威望。成天趔趄著一雙小腳奔東奔西忙這忙那,不管是東家長西家短的,只要她去,都能給人家扯齊了。但親姥姥一直有個拔不掉的病根子,在早年的時候不過是走神兒,后來可就一本正經(jīng)地犯起病來了。犯病的時候就盤腿坐在床上沖著后窗外的樺樹林歇斯底里地喊一個人的名字,聽著像是“王文成”,但肯定不是我后姥爺?shù)拿麅?。親姥姥喊這個名兒的時候,我后姥爺正拎著馬鞭子立在樺樹林里。

“王文成……”

親姥姥喊一聲。

“嗖——啪?!?/p>

后姥爺就往樹身上死命地抽一鞭子,樺樹身上就裂一道大口子,往外溢著苦水,苦水溢得聞著都苦……我有時覺得后姥爺是在抽另外一個自己。

我曾問過后姥爺:

“姥爺,王文成是誰?”

后姥爺身子猛地一顫,停了好一會兒,才從牙縫里蹦出一個字:

“神?!?/p>

“管什么的神?”

他思索了一下,很珍重地告訴我:

“是管解放的一個神?!?/p>

“哦,”我似懂非懂,又很不甘心地追著問了他一句:

“是解放軍么?”

后姥爺愣了一下,然后點點頭答道:

“過去是的。”

“怎么是過去是的?難道他也壯烈犧牲了么?不過。犧牲了的就可以做神了。”

“沒有、沒有,”后姥爺急著分辯道:“后來,他還當(dāng)官了呢。”

“咦,我那個姥爺不也是這樣的么?”

我還想問什么,后姥爺趕緊掰了一小塊麩子餅塞進(jìn)我手里說:

“吃吧,別問了,等你長大了,就什么都知道了?!?/p>

麩子餅是麩子混合著癟花生和小黃豆壓制成的大圓餅,準(zhǔn)備著在農(nóng)忙時節(jié)混在草料里給干重活的牲口增加營養(yǎng)的。那時,村里許多人家都是靠吃糠活著的,麩子餅確實是稀罕物,我用力咬下一小塊,含在嘴里慢慢地用牙磨著,把剩下的裝進(jìn)了口袋里。后姥爺拍拍我的后腦勺,笑瞇瞇地問:

“又是留給軍兒的吧?”

我使勁點點頭。

小時候,后姥爺總悄悄帶我出去吃好東西,卻從不帶他的親外孫擁軍。高興起來,他讓我騎在他的脖子上,那感覺可比騎在馬背上強多了,有老伙計問他咋不帶著軍兒,他說:

“軍兒么有自個兒娘在跟前呢,用不著?!?/p>

有自個兒娘在跟前是很讓我們這些不在自個兒娘跟前的孩子羨慕的,有的甚至由羨慕轉(zhuǎn)為嫉妒轉(zhuǎn)為恨。二姨的女兒卡兒就把一杯滾燙的開水倒進(jìn)了小姨女兒燕子的脖子里,從脖子到后背燙出了一大串水泡。小姨一句重話都沒給卡兒,只是心疼地像水泡一般大的淚珠兒噼里啪啦往下直掉。小姨明白卡兒心里有怨。隨軍官丈夫住在成都的二姨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兒,大女兒叫招弟,二女兒叫盼弟,三女兒則喚作了卡兒,丟在這兒不管不問的,像個沒娘的孩子,心里苦著怨著恨著呢。

親姥姥舉著掃炕的笤帚氣乎乎地責(zé)問卡兒:

“為什么要燙小妹妹?”

卡兒翻著白眼答道:

“讓她嘚瑟,就她有娘疼?!?/p>

親姥姥愣了半晌,把笤帚一扔,把卡兒摟進(jìn)了懷里。

古人說過: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從未謀面的官姥爺留下了一句影響我一生的祖訓(xùn),至少算是立言了吧。到今天我還在用“別多拿公家一分錢”這句話教導(dǎo)剛踏上仕途的孩子。后姥爺則什么也沒立過,只是在我腦子里存了一堆回憶。

除了一句祖訓(xùn),官姥爺還留下了兩道菜名:九轉(zhuǎn)回腸和金玉滿腹。

官姥爺貪吃,最愛吃豬腸子、五花肉、肉吱白菜餡餃子。肉吱是豬肥肉煉油后剩下的東西,需要掌握好火候,火太旺煉過了焦黑了就不好吃了。我的親姥姥能煉到金黃金黃的埋在油底下,等到過年或是來客了挖出一些來包進(jìn)白菜餡的餃子里。這餃子餡好看,黃的肉吱像星星點點的金子,新鮮大白菜就如同白玉翡翠一般。官姥爺給這餃子起了個文縐縐的名字,叫金玉滿腹,吃起來滿口香,回味無窮。

官姥爺說親姥姥包的餃子大腹便便,親姥姥說官姥爺?shù)亩亲泳拖翊箫溩?,裝的貨色特別多。親姥姥說官姥爺會吃,啥都能吃出個道道來。我想若不是管不住口,老頭兒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早,而且官兒很可能會做得更大一些。老頭兒很早就得了半身不遂,等到彌留之際,一大群兒女中,我母親是最后一個趕到的。我媽說,老頭兒什么財產(chǎn)也沒給他們這幫孩子留下,連住的單元房也要還給公家。見著她后,老頭兒兩眼就濕了,顫顫巍巍地從貼心的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張紙遞給她,白晃晃的紙上寫著寥寥幾個字:

“此吾之愛女,盼盡力照顧。”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老二呀,爸對不住你。叫你去支邊,這么多年在青海,苦啊,你吃苦了啊……”說著老淚縱橫。

“爸,”我媽也忍不住大哭起來。

此前我媽找過官姥爺好多次,求他想辦法把她和我爸從高原上調(diào)回來,老頭子則總是教育他們要在祖國最需要的地方扎根,結(jié)果弄得我媽落了一身高原病,四十剛出頭頭發(fā)就花白了,在官姥爺和親姥姥以及官姥爺和后姥姥生的一大群兒女中最為搶眼。老頭子臨死前才告訴她,他的一個過命的戰(zhàn)友當(dāng)了江南一個省的省委副書記,可以找他調(diào)到江南去工作。

我媽拿著官姥爺親筆寫的那張紙條找著了那位副書記,副書記親自出面,很快把我父母從古來白骨無人收的青藏高原調(diào)到了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江南。等一切安頓好后,我媽就把我接到了城里。

我媽接我走的時候,后姥爺眼巴巴地望著她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

“老二……”

“爹,有事您就說吧。”

“我……”后姥爺欲言又止。

“爹,有事您盡管說。”

“能不能……”

“您說吧。”我媽一個勁地鼓勵他。

“能不能把軍兒也帶到城里去。他在這兒不會有出息的,帶去,他們也好做個伴?!?/p>

“這,”我媽轉(zhuǎn)頭望著同母異父的妹妹說:“老四舍得么?”

“管她舍得舍不得干什么,守著她能有啥出息呀?你就瞧她那點出息勁兒吧,坐在自行車后面蹬快了還暈車呢,想法把軍兒領(lǐng)出去吧,將來好吃口公家飯?!?/p>

望著我后姥爺可憐巴巴央求的眼神,這種眼神我們都是頭一次見,我媽實在無法拒絕,就答應(yīng)了下來。后來,我媽又去找官姥爺?shù)睦蠎?zhàn)友,把擁軍改姓落進(jìn)我們家戶口,也到了城里。再后來,這小子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了回去,把后姥爺、小姨、小姨夫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這自然是后話了,這里表過不提。

官姥爺死后,親姥姥犯病的間隔原來越短,后來腦子整個兒糊涂了,什么也記不住,誰也認(rèn)不出,常常捧著后姥爺?shù)哪樈小巴跷某?,你咋才回來?”但她活了很多年。我媽說這多虧了后姥爺無微不至的照料。親姥姥死的那天,我媽和小姨幫她穿好壽衣后,一直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煙鍋子的后姥爺忽然立起身子,走上前去脫掉親姥姥的鞋子,三下五除二地扯下裹腳布扔到一旁。在我媽和小姨驚愕的眼光中。后姥爺翻出親姥姥專用的那個碟子,倒上地瓜釀的老白干,用洋火點著,撩著躥著湛藍(lán)的火苗子的老白干揉搓她那雙變形的小腳,一直把青灰青灰的一雙肉腳搓揉得白凈白凈的,然后從懷里掏出一雙白白的棉襪給她穿上。后姥爺平靜地有條不紊地做完了這一切,我媽和小姨已經(jīng)一齊哭倒在地了。

我的后姥爺很長壽。

后姥爺九十五歲那年,因為虱子咬得慌,他把衣服放在鍋里煮,結(jié)果把半邊廚房燒掉了。燒掉廚房后的后姥爺性情大變,動不動就踢雞踹狗。有一次,不知咋的得罪他老人家了,他惡狠狠地出腿沖看家的大黃狗撂絆子,結(jié)果沒撂著大黃,把自己給絆倒了,摔折了一條腿。雖然,后來他又站了起來,但一瘸一拐的離不開拐棍了。他就此認(rèn)為自己完全廢了,任誰勸他都不聽,成天叨叨著:

“就快一百了,咋還不死呢?浪費糧食拖累人……”

其實后姥爺生活完全自理,腦子也清楚著呢。若是小姨問他想吃點啥時,他會說:

“問啥問呀?我想吃九轉(zhuǎn)回腸來著,你又不會做?!?/p>

一句話把小姨噎得干瞪眼。小姨性子急,洗豬腸子時拿把剪刀從頭豁到尾,洗是洗干凈了,但煮出來后,就跟一團(tuán)到處露絮的破棉襖一般,讓人胃口大跌。

百歲大壽過了不久,趁大伙兒不注意,后姥爺拿條繩子吊死在了屋后的白樺林里,吊在他曾用馬鞭子抽得最兇的那顆白樺樹上,用的繩子是條舊馬鞭子。

后姥爺最終和我親姥姥葬在了一起。

親姥姥腦子還清醒的時候曾囑托我媽將來去問后姥姥要一小罐官姥爺?shù)墓腔一貋砗退嵩谝黄?。后來,我媽硬著頭皮去找大舅和后姥姥談這件事,他們陰沉著臉就是不松口。沒奈何,我媽嚎啕大哭著走了,從那再也沒回過那個家。

親姥姥下葬的時候,后姥爺讓把官姥爺?shù)南嗥〕鰜斫o親姥姥帶走。小姨疑惑不解地問:

“這能行嗎?”

后姥爺不容置疑地說:

“她不一直是傍著他個影兒活著的么?!?/p>

我媽總讓我在清明節(jié)前帶著孩子和她一起回去,回到膠東半島那個小山村里,到親姥姥后姥爺?shù)膲炆先?。她帶著我們跪在后姥爺?shù)膲炃爸販赜H姥爺留下的祖訓(xùn):

“不多拿公家一分錢。說!”

“不多拿公家一分錢。”?我們鄭重起誓。

但老太太從不帶我去親姥爺?shù)膲炆希瑔栔臅r候,她就斬釘截鐵地說:

“你就一個姥爺!”

我就一個姥爺?

到了清明我就犯糊涂……

我從不犯糊涂的是我真的記住了“不多拿公家一分錢”。去年單位上拍攝微電影,從策劃到編劇到導(dǎo)演都由我一人包辦,攝制是請廣告公司來做的,拍了三個來月,贏得了一片喝彩。春節(jié)前,小賺了一票的廣告公司的兄弟通過微信轉(zhuǎn)了個兩千元的紅包給我表示謝意和希望今后再次合作的誠意,我沒收,等著二十四小時后還由微信退還給人家了。我說的是:“份內(nèi)之事,不份外取酬。以前合作愉快,今后如有機會再愉快合作。心意領(lǐng)了,錢不能收?!?/p>

如今到處都可以讓有點權(quán)的人多拿公家的錢,可再也沒有讓我偷花生、偷玉米、偷黃豆……偷那份清貧的感情的地方了。我沒有后姥爺?shù)鸟R鞭子,更沒有梧桐樹。為什么?我如今的思想如一道道鞭痕,溢著苦汁的鞭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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