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小鈺 呂汝泉

內(nèi)容摘要：蜘蛛是一種在中國和日本的古典文學作品中都是經(jīng)常引用的意象。在中國的古詩中蜘蛛的叫法很多，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寫到“蜘蛛布網(wǎng)，其絲右繞。其類甚多，大小顏色不一，爾雅但分蜘蛛、草、土及蟏蛸四種而已?！睂嶋H上還有一種叫蟢子的蜘蛛，在中國古詩中多有出現(xiàn)。在日語中蜘蛛不用「チジュ」的音讀，只用「クモ」的訓讀讀音，蜘蛛還有一個叫法是細蟹（ササガニ），是日語中蜘蛛的古名。中國詩歌和日本俳句中，蜘蛛表達意象是不同的。

關鍵詞：古典詩歌 俳句 蜘蛛

一.中國古典詩歌中“蜘蛛意象”

（一）善于設置圈套

蜘蛛被視作偉大的母親，命運的標志者，太陽以及捕食者。蜘蛛和蜘蛛網(wǎng)都被賦予了象征的意義。在喀麥隆，它們分別代表勤奮和智慧，在中國的古典詩歌中大致上蜘蛛表達的意思大概有兩種，第一種意思就是“善于設置圈套”。比如唐代的詩人蘇拯有這么一首詩“春蠶吐出絲，濟世功不絕。蜘蛛吐出絲，飛蟲成聚血。蠶絲何專利，爾絲何專孽。映日張網(wǎng)羅，遮天亦何別。儻居要地門，害物可堪說。網(wǎng)成雖福己，網(wǎng)敗還禍爾。小人與君子，利害一如此。”這首詩對比和了蜘蛛同樣吐絲的蠶，突出了蜘蛛的殘忍，善于設置利己的圈套，去禍害別人，飛蟲成聚血，這一句更是突出了蜘蛛的嗜血和殘忍，遮天這個詞更是寫出了蜘蛛的野心勃勃。在蜘蛛的對比之下襯托了蠶的君子和情操。還有宋代鄭清之寫的《檐前蜘蛛》“如蠶吐緯逢縈纏，出沒無蹤屋陋邊。懷毒滿身如蝎大，謾張羅網(wǎng)欲謾天?！边@首詩主要突出了蜘蛛的自大和布置羅網(wǎng)的野心，來去無蹤的詭異和小人一般的鬼鬼祟祟，身體有劇毒，還長得像蝎子一樣大，漫天結(jié)網(wǎng)的狂妄的野心。還有宋代梅堯臣的《詠蜘蛛》“日結(jié)一尺網(wǎng)，知吐幾尺絲。百蟲為爾食，九腹常苦饑。”這首詩也表達了蜘蛛，雖然精于算計，百蟲都是食物，但任是徒勞經(jīng)常饑餓，詩中的“九腹”其實要寫成“丸腹”是寫作時候的錯誤，是說蜘蛛肚子是圓形的，不是九，這首詩不僅僅諷刺蜘蛛也諷刺了精于算計，卻不知道最后到底能得到什么。唐代楊苧蘿《詠垂絲蜘蛛嘲云辨僧》：“吃得肚嬰撐，尋思繞寺行?？罩性O羅網(wǎng)，只待殺蟲生?！边@一首詩，有自己的創(chuàng)作背景，來源于馮夢龍筆記小說《古今譚概》的文戲部第二十七“洛陽歌婦楊苧羅，聰慧有才思。楊凝式甚憐之。時有僧云辨者，善講經(jīng)，楊令對歌者講。忽蜘蛛垂絲飏云辨前，楊笑謂歌者曰：“試嘲得著，奉絹二匹?！备枵邞曉唬骸俺缘枚菋霌?，尋思繞寺行?？罩性O羅網(wǎng)，只待殺蟲生。”辨體充肚大，故嘲之。楊見詩絕倒，大叫：“和尚將絹來！”云辨慚且笑，與絹五匹?！边@詩也把蜘蛛這一意象和擅長結(jié)網(wǎng)捕殺聯(lián)系起來。不僅僅是唐宋的詩人，還有明朝詩人夏原吉《蜘蛛》“東掛西牽結(jié)網(wǎng)羅，心心只欲網(wǎng)蟲蛾。寧知一墮兒童手，心緒雖多奈若何?！边@首詩的蜘蛛意象也是一個善于結(jié)網(wǎng)，為了捕食勞累的形象，可惜被小孩抓住了，心緒雖然多，也沒有用武之地，體現(xiàn)了詩人的一種無奈，或許也有懷才不遇。

明代還有一個詩人寫了三首罵蜘蛛的詩就是明代的謝元汴，《罵蜘蛛三首 其一》“爾腹誠便便，何如邊孝先。侏儒飽欲死，笑我非臞仙。”第一首主要罵了蜘蛛的大腹便便里面用了《后漢書·邊韶傳》中的典故“邊孝先，腹便便，懶讀書，但欲眠”。所以只后人們就用孝先便腹、大腹便便、五經(jīng)腹等詞匯來形容肚子大的樣子，后來用來形容讀書人有學識，在這首詩里諷刺了蜘蛛雖然肚子大，但是卻目不識丁，最后的“臞仙”是指身體清瘦但是精神矍鑠的老人，這句更是諷刺了蜘蛛的胖?！读R蜘蛛三首 其二》“頃刻絲綸就，其中藏殺機。吞啖類杞檜，何事集吾扉?！薄读R蜘蛛三首 其三》“爾肥非義勝，腴外而中枯。窘蠢櫨間伏，居然五石瓠?！钡谌渍f了蜘蛛雖然胖，但是取之不義，是通過不符合道義的手段胖的，外表豐腴內(nèi)在干枯，沒有內(nèi)涵，“窘蠢”的意思是困頓，困頓在櫨之間。（出自《莊子·逍遙游》）這三首都批評了蜘蛛，批評蜘蛛的胖，還有暗藏殺機，精于算計。宋代詩人徐元杰也寫了《蜘蛛》“倦倚闌干小院東，蜘蛛驚雀墮虛空。細看縷縷掛枝上，旋復絲絲收腹中。偶爾得生誠險道，幸而不墮賴無風。如何薄相才安跡，便欲經(jīng)營網(wǎng)眾蟲。”講了蜘蛛織網(wǎng)在樹枝上拉了細細的網(wǎng)，有幸不掉下來是因為沒有風，明明在危險的邊緣，卻只想著捕捉食物。

（二）象征吉祥

在中國的古典之歌中蜘蛛還有一種意義就是喜事的預兆，因為蜘蛛的網(wǎng)看起來像是八卦圖，認為是喜的預兆象征著吉祥，所以在古代叫“喜子”，“喜蛛”。在美洲也是一樣的印第安人口耳相傳，據(jù)說第一個捕夢網(wǎng)就是由蜘蛛織成的，他們認為獨特的編織圖案代表通往自我內(nèi)心與創(chuàng)作的許多路徑。是連接著精神的統(tǒng)一。蜘蛛和喜鵲自古以來正在七夕節(jié)中的地位就很重要，王仁裕在他的著作《開元天寶遺事》記錄了中國古代七夕節(jié)的風俗：“捉蜘蛛于小盒中，至曉開;視蛛網(wǎng)稀密以為得巧之侯。密者言巧多，稀者言巧少。民間亦效之”。宋朝孟元老《東京夢華錄》也寫到，“七月七夕以小蜘蛛安合子內(nèi)，若網(wǎng)圓正謂之得巧?！币馑际窃谄呦σ估?，抓蜘蛛放到盒子里面，如果結(jié)網(wǎng)又圓又美就是說這家的女子機靈手巧，所以民間紛紛效仿。宋代的周密《乾淳歲時記》也提到過一模一樣的民俗。明朝進士田汝成的書中也記載了七夕“以小盒盛蜘蛛，次早觀其結(jié)網(wǎng)疏密以為得巧多寡。”蜘蛛網(wǎng)的精美程度代表了女子手巧的程度。李商隱的《辛未七夕》“微云未接過來遲。豈能無意酬烏鵲，惟與蜘蛛乞巧絲。”本詩歌的最后末尾一句寫到了七夕的代表性動物就是喜鵲和蜘蛛，與蜘蛛祈求心靈手巧就是乞巧節(jié)的習俗。還有唐代劉言史的《七夕歌》“人間不見因誰知，萬家閨艷求此時。碧空露重彩盤濕，花上乞得蜘蛛絲。”詩中描寫可愛的女孩子們在七夕祈求讓蜘蛛結(jié)的網(wǎng)精美細致，讓自己心靈手巧，在以上的詩歌中，蜘蛛和七夕節(jié)綁在了一起，成了手巧的象征。然而在描寫蜘蛛的古代詩歌中也有很多寓意好運，元代李齊賢的《居士戀》“鵲兒籬際噪花枝，蟢子床頭引網(wǎng)絲。余美歸來應不遠，精神早已報人知?！边@首詩也用了喜鵲和蜘蛛兩種動物，預示了好運將至，人們喜悅的心情。還有明代孫蕡的《閨怨一百二十首 其二十七》“昨夜裙腰忽褪圍，清晨蟢子繞深閨。春來吉兆頻頻見，定是游人此夕歸?！敝┲氤霈F(xiàn)在閨房，出現(xiàn)了吉兆，所以認為出門的游子要回家了，一家人終于可以團聚。宋代的王仲修《宮詞》“探花時切按歌回，粉黛重勻傍照臺。定是君王急宣召，忽然蟢子上頭來?！边@首詩和上一首一樣，都是以女子的角度來寫的，和上一首不同，這首詩寫了深宮里面的女子因為有蜘蛛爬上了頭頂，所以認為有了吉兆可能是皇上要召見她的預兆。

二.日本俳句中的“蜘蛛意象”

（一）蜘蛛的意象---樸素的努力和忍耐

說道描寫蜘蛛的俳句，就一定會提到著名俳人種田山頭火的俳句“蜘蛛は網(wǎng)張る私は私を肯定する”（蜘蛛結(jié)蛛網(wǎng)，自我肯定我自己。）俳句中的蜘蛛也暗喻了作者自己，山頭火在給友人的信件中說“與其說我走的疲憊，不如說活的勞累，一步堅強的邁出去，另一步卻衰弱的跟不上去，前后的步子紊亂實在無可奈何?！彼麖娏乙庾R到外面世界與內(nèi)在世界的矛盾，想與外在世界斷絕，只面對自己的內(nèi)心雖然他曾陷入沉淪里，但是對人生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

高濱虛子做的俳句“蜘蛛に生まれ網(wǎng)をかけねばならぬかな”（身為蜘蛛就需要結(jié)網(wǎng)。）此俳句作于1956年7月17日在鹿野山神寺舉行的學習會上，19日在鐮倉舉行句會時，他還吟誦到“我亦如蜘蛛，生來須結(jié)網(wǎng)”前一句俳句含著一種悲涼的感覺，后一句在悲涼中聯(lián)系到自己發(fā)出的感慨，這“蜘蛛網(wǎng)”的影像在老年的虛子心里糾結(jié)數(shù)日，給予他某種刺激。

（二）蜘蛛傍題的俳句

俳句的創(chuàng)作原則是必須有季題，蜘蛛就是一個夏天的季題時間是6月為主從5月到7月蜘蛛的傍題比如：くもの囲（蜘蛛網(wǎng)），くもの巣（蜘蛛巢），ジョロウグモ（棒絡新婦），蜘蛛の子（小蜘蛛），袋蜘蛛（懷孕的蜘蛛），蜘蛛の太鼓（帶卵囊的蜘蛛）之類的就是傍題。日語中的クモ指的是動物界節(jié)肢動物門蛛形綱的蜘蛛目，是蜘蛛目節(jié)肢動物的總稱，并不是特指某一種蜘蛛，所以種類有很多，大約有幾千種，蜘蛛巢的形狀各式各樣，比如女郎蜘蛛（學名Nephila clavata）中文名字叫棒絡新婦就是，在蜘蛛網(wǎng)的中心等待狩獵的這類蜘蛛，初夏的雌性蜘蛛提著巨大的卵囊的樣子就是日本俳句中的太鼓蜘蛛。之后蜘蛛的大卵囊破裂后，會有無數(shù)的小蜘蛛飛竄出來的樣子被比作“蜘蛛の子を散らす”（小蜘蛛四散），還有在草叢中結(jié)的網(wǎng)像商店一樣的“たな蜘蛛”，在地洞里居住的“じぐも”在草叢中結(jié)成喇叭形狀網(wǎng)的“くさぐも”，住在水中的“みずくも”，長腳的“長腳蜘蛛”，懷孕的蜘蛛叫“ふくろぐも”等。

1.蜘蛛の糸（蜘蛛的絲）

夏目漱石寫過“蓮の葉に蜘蛛下りけり香を焚く”（試譯：蓮葉上一只蜘蛛垂著著落，焚著香）此句用到了蓮葉，蜘蛛絲，和焚香，讓人聯(lián)想到了佛教的寂寥感和芥川龍之介的小說《蜘蛛絲》。這句雖然沒有直接寫出蜘蛛絲，但是用蜘蛛垂下來把蜘蛛絲間接的表達了出來?！爸┲毪昔椁螭预位à颏筏埭辘郡搿边@句是高濱虛子寫的在昭和六年九月六日，武藏野李象秀會上的句子。初案為：“蜘蛛の囲やがんぴの糸をしぼりたる”之后把“蜘蛛の囲”推敲為“蜘蛛の糸”蜘蛛的絲把雁皮樹的花纏繞起來了，表現(xiàn)了植物和動物爭斗的緊張感?！搬嬪趣问证蚪瑜辘粕欷婴郡胫┲毪昔椤保ń栳屽饶δ岬氖稚斐龅闹┲虢z）田村公平，這一句也受到了《蜘蛛絲》的影響，把蜘蛛絲和佛教的因果論聯(lián)系在一起就算只是拯救了一只小蜘蛛的善念，上天也會記住，并且報答你。

2.蜘蛛の子（蜘蛛的孩子）

蜘蛛の子が散れり花火の開く如（小蜘蛛四散，就像煙花盛開）蜘蛛在沒有長大的時候都在一個卵囊里，等到成熟的時候就會一下子全都密密麻麻的竄出來，就像煙花一樣，人ばらばら蜘の子を散らすごとくなり（人各奔西東就像小蜘蛛四散）正岡子規(guī)，這句類似于中國的樹倒猢猻散，也有《紅樓夢》中的“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钡恼軐W韻味。小蜘蛛四散最能表現(xiàn)出日本俳句中物哀美的意象了，因為受到了佛教的影響，日本作為一個多地震的島國，人民有一種深深的不安全感，日本人對于佛教的輪回并沒有覺得是一種解脫，反而是之一種消極悲觀的宿命感，因為這種帶有悲劇的審美，物哀表現(xiàn)的更加深邃，在最燦爛的盛開之后就是終結(jié)，這種像櫻花一樣悲壯的美在蜘蛛の子的意象中標準的體現(xiàn)了。

3.女郎蜘蛛

“山雨過ぎ網(wǎng)を繕ふ女郎蜘蛛”（山雨過后修網(wǎng)的女郎蜘蛛） 這句的作者是大久保白村，他的的父親是高濱虛子的弟子，家里關于俳句的書很多，在昭和27年，大久保白村參加了俳句的集會，之后一直創(chuàng)作俳句?！芭芍┲虢黏昔閺垽昙y描く”（描畫女郎蜘蛛金色的絲）志村萬香，女郎蜘蛛的網(wǎng)給人一種精致的幾何美感，復雜又脆弱，也像極了日本藝術(shù)品給人們的感覺?？椌W(wǎng)的蜘蛛一絲不茍的勞動，也像極了日本匠人的精神。

三.產(chǎn)生差異的原因

蜘蛛在漢字中因為諧音“知”表示了知識，而且有乞巧節(jié)的習俗，成為吉兆，在日語中也因為由漢字（知）（蟲）（朱）組成，也就是說蜘蛛和紅色有關，朱就是朱砂也就是硫化汞，水銀在奈良時代是重大的發(fā)現(xiàn)，貴族都競相收集，因為水銀一直被當做長壽的秘藥，而且在給佛身鍍金的時候也要用到，所以成為了權(quán)利的象征，也是因為這個原因也被蜘蛛被當成了益蟲，除此之外因為蜘蛛之前的名字叫細蟹（ささがに）ささ可以寫成砂々，就是鐵砂，鐵砂作為鑄鐵的礦石材料在當時是很珍貴的資源也是當時權(quán)力的象征。因此蜘蛛的象征意義也變得正面。而且在日本的俳句里出現(xiàn)了很多關于蜘蛛運用的創(chuàng)新，就是傍題，在中國的詩句中蜘蛛是以一種小的整體形態(tài)出現(xiàn)，描寫運用的都是蜘蛛的生活習性和行為，沒有過多的描寫過細致的東西，但是在日語俳句中蜘蛛被更細的劃分，不僅寫了蜘蛛的習性，還寫了蜘蛛的衍生物，就是中國詩歌中忽視的蜘蛛絲蜘蛛的孩子之類，這充分表現(xiàn)了日本人的審美情趣，因為日本俳句的篇幅有限，容納不了太大的題材，所以更多的描寫了生活中的小情趣，在蜘蛛作為寫作對象的時候也表現(xiàn)了出來，就像體現(xiàn)出日本美學的枯山水是根據(jù)中國的園林景觀經(jīng)過日本式的改造之后適應日本島國的地理條件改造的微型園林景觀，小泉八云在《日本魅影》中寫道“日本人對最小的恩惠都表現(xiàn)出明顯的無限的感激”小泉八云認為日本的一切都是精巧細膩的這種日式的審美在俳句中體現(xiàn)為俳句篇幅的短小精致。木心的《文學回憶錄》寫到“日本如浮萍沒有根，很輕，很薄，半透明的，紙的木的”輕柔的對入微的敏感的體會導致了季語的細膩，所以在對蜘蛛的描寫也細致的觀察蜘蛛的習性，也是因為中國和日本在地理，氣候等各種差異，才產(chǎn)生了我們對于同一種動物的不同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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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遼寧對外經(jīng)貿(mào)學院日本語言與文化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