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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深

2019-04-26 03:05:50沙爽
天涯 2019年2期
關鍵詞:三角梅木瓜

風入松

我在午夜時分到達這家客棧。送我來的當?shù)嘏笥牙_窗子,告訴我:海就在那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看見一小片參差的屋脊,大約是街燈,涂亮了一棟樓狹長的側臉——這些都襯在一整塊黑色的天鵝絨幕布上面。幕布的中央部分也染上了光暈,像是從背后透出光來;但終究什么也看不見。近且清晰的倒是一陣陣松脂的濃香,夜風微拂,一棵——哦不,是兩棵——我從未見過的樹,正用它們的枝葉沙沙地掃著玻璃和窗框。

這是什么樹?

馬尾松嘛。

松?青松傲雪,難道它們不應該長在寒冷的北國?在呼倫貝爾,我去過紅花爾基原始森林。那森林奇異,清一色的松——樟子松。時間是八月,但莽莽蒼蒼的樟子松已呈現(xiàn)憂傷的冷青色,像黑壓壓的一大片烏云,從觀景臺下方往天邊延伸。冬季來臨以后,紅花爾基將進入零下四十度以下的酷寒……為什么有的松竟然生長在終年無雪的亞熱帶?

查了查資料,原來馬尾松天生就喜歡溫暖,它只生長在長江以南?;蛟S在江南的短暫游覽中,我也曾見過它們,如同我在火車站和飛機場見過的許多人,見與不見,其實并無區(qū)分。這世間的草木實在太多了,如果它不是剛好長在這客棧旁邊,還把葉子徑直伸到我的眼前,剛好旁邊有位朋友開口介紹,而我又碰巧有閑情仔細看看遞到眼前的這張名片——你好,馬尾松先生,你的馬尾真好看。呃,我是說……很有個性。

第二天早晨,我研究了一番這些馬尾。它們有一拃多長,是我見過的最長的松針。但它們不是針,是略微粗硬的絲線。是不是可以用來編成繩子?我揪住一根,兩手稍微用力,斷了。也許干燥后的可以?窗臺上就落有幾根,已經(jīng)變成了棕褐色。拈起一根試試,似乎真的略韌一點,但還是輕易斷了。看來植物的馬尾到底不同。要知道,真的馬尾韌性極好,孩子們用它來套知了。那時我舅舅大約十歲,有一天,他總算有機會溜進生產(chǎn)隊的馬棚,一點點靠近那匹大馬。他捏住一根馬尾,用力往下一扽……等我來到世間,一張開眼,就看見我舅舅的右臉頰上,印著一只馬蹄形的花瓣。

這時朋友發(fā)來微信。北海國際客運港發(fā)布緊急通知,受臺風影響,開往潿洲島的航班將于次日全面停航。而今天所有航班全力輸送滯留島上的游客——我準備到島上領略臺風魅力的計劃報銷了。

臺風抵達之前,我站在窗邊,看見幾個人在馬尾松下忙碌??戳撕靡粫?,才明白他們在往那間小屋房頂上搬運沙袋,以免屋頂被臺風掀翻。那帶溝楞的鐵皮屋頂呈淺灰色,上面鋪了薄薄一層褐色松針,馬尾松一定花了好些心思,才將它們鋪得那么均勻——好端端的一件藝術品,全被沙袋破壞了。

當天夜里,臺風來了。

馬尾松在風里亂搖,東一下西一下,南一下北一下,與窗子合奏出各種嗓音。臺風沒有方向,它在空中打旋。這個旋渦的形狀呈橢圓或接近正圓,直徑巨大,而圓心則隨時變化。我知道我已被這旋渦裹挾,卻無從知曉正置身于它的哪個方位。臺風帶來的雨水有一搭沒一搭地下著,到了子夜,雨又大了一些。我拉開窗子,看見那些馬尾與地面接近六十度夾角,尾尖呼嘯著斜斜指向東北,是一萬匹馬在空中狂奔。我呆了半晌,一面盼著風雨快點停了吧,一面又希望它們來得更為浩大。平生第一次親歷臺風,我?guī)缀鯉е环N破壞者的心情,想知道壞可以壞到什么地步,想知道萬物將如何死里逃生。如果不是臺風到來,我怎么會知道,這長發(fā)安靜披垂的樹原來也可以萬馬奔騰?如果不曾歷經(jīng)風暴,誰知道誰會龍騰而去,誰知道誰會委地成塵?

沒想到,這場名叫“莎莉嘉”的臺風臨時改變了主意,或許它原本就打算如此。人類又怎能猜得透風的心思?莎莉嘉在北部灣略作盤桓,便與北海市區(qū)擦身而過,直奔防城港去了。細雨淅瀝,但已近尾聲。被大風撕扯下來的針葉,有的落在窗臺上,還都是綠的。

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松樹的葉子到底是以怎樣的姿態(tài)落下?似乎從未有人描述過。它們如此之細,難以覺察。如果沒風,這些總是直指大地的針,應該會垂直下落吧——在秋天,是否有人端坐于落葉松下,千百芒針在背,而億萬針箭于頭頂高懸,如此情境,人生當會有些非同尋常的發(fā)現(xiàn)?而松葉無視其他,它們只管落下,一條細長的線段,一顆拉長了的雨滴。雨絲風片,是葉子,演繹出大地的寫實主義。

樹也分陰陽兩種,這是我剛剛知道的。這兩棵馬尾松長在客棧的北側,在這家客棧的四層樓房拔地而起之后,這熱愛陽光的樹,想必一度有過瀕臨死亡的危險。但如今它們長到了五六層樓高,終于讓身體的一部分牢牢抓住了光線。如果能夠順利地度過二十五年的青春期(馬尾松在五至十歲和十至十五歲間將迎來兩次飛速生長,這一點與人類驚人的相似),它們可以長到二十層樓那么高。想想吧,如果城市里真的矗立著這樣兩棵摩天大樹,它們并肩而立,眺望向不遠處的海洋。

——所有的鳥都會忍不住為之歌唱。

活著

臺風將至的那天下午,我原本與客棧的老板娘約定,要搭她的車去海鮮市場,但是到銀灘走了一圈回來,我突然改了主意,決定先去市區(qū)逛逛。

烈日當空,灼熱的空氣糾纏成一個巨大的、白光閃閃的線團,把海灘、街道、路旁的海鮮大排檔、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一股腦地裹在里面。它在燃燒,悶聲不響,讓空氣幾近微嗆。我在客棧后面的小賣部里買了一瓶礦泉水,順便打聽一下去市區(qū)的公交車路線。按照店主的指點,我斜斜穿過馬路,打算去對面的站點等車。

馬路正中的綠化帶里稀稀落落種了些行道樹——或者說是灌木,因為這條路顯然是新建的,移植來的植物還未長成氣候。接近十字路口,有一棵樹倒是長得高大,而且居然還在開花。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嗯?怎么可能?我踏上石階,捏住一枚尖尖的樹葉。那灰綠色的葉片像極了柳葉,但是既厚又硬,接近蠟質,而背面幾乎是銀灰的。

竟然是,一棵夾竹桃。

我停在那里仰頭看它,一時間簡直喘不過氣。天太熱了。在十一月,這異鄉(xiāng)的陽光和街道恍如幻覺。暌違多年,你怎么會在這里?你桃紅的花朵吐出我多少年前就無比熟悉的粉黛香氣。旁邊枝上的那一小簇剛剛開敗,花瓣的邊緣變成了枯褐色,但靠近花心的地方還是紅的,像灰燼里包裹著一顆跳蕩的心。

夾竹桃,我祖母偏愛的花。許多年里,我們家一直養(yǎng)著幾棵。它們似乎很容易成活,至少繁殖相當簡易——在空酒瓶中注入清水,剪下筷子長的一截枝條插入瓶中,瓶口用濕泥封住。如此靜置一兩個月,枝條下方會生出雪白的長根,入春便可移進花盆。祖母和母親常持此瓶饋贈鄰里和親友,如對方欣悅收下,她們便滿面春風,諄諄授以養(yǎng)殖之法,仿佛熱心得過分的送子觀音。在我看來,這種花尋常得近乎貧賤,花的香味也像一個土氣村姑,為什么她們如此熱衷于讓它芳澤遠播、香火綿延?

總的來說,這種叫夾竹桃的植物喜歡活著,喜歡繁衍。像被切成兩段的蚯蚓,不僅不會死去,反而執(zhí)意要以雙倍生還——原始的生物本性往往是潑辣的,反襯出人類的矯情。人喜歡林黛玉,喜歡宣稱節(jié)制言行和飲食。當年我不太喜歡這花,但是也說不上討厭;我只是覺得麻煩——活著就是一件麻煩的事。

事實是,我在二十歲上罹患抑郁癥而不自知。有一天我和父親拌了幾句嘴,一轉身,聽見旁邊的房間里,祖母低聲責備我父親:“孩子上次差點救不回來了你不記得?”我想,大概沒有人比祖母更害怕我會死去,雖然她從來不曾問起。

后來我慢慢忘了想死這件事,也許是體內的血清素和多巴胺趨于正常,如同植物莖管里流淌的隱秘汁液——造物在其中加入了何種成分,用以催生花朵或刪除落葉?為什么夾竹桃執(zhí)意在身體里暗藏毒汁,仍不能阻止嬌嫩的花苞被蚜蟲啃嚙?這世界只呈現(xiàn)它的物理表象,卻很少暴露它幕后的主使者。

再后來祖母住的老房子拆遷,那時冬天已近,祖母問我要不要那棵夾竹桃——它已經(jīng)長到了兩米多高。相比于這個高度,它腳下的粗陶花盆實在太小,還不知何時磕掉了半只手掌大的一塊,澆水時總會有一半水淌到外面。它看上去相當營養(yǎng)不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見我猶豫著沒有答腔,祖母嘆口氣,說:“沒人要就只能扔了?!?/p>

其實我不喜歡這花還有一個原因:它冬季也不落葉,必須移入室內。那么多個冬天,房間里雖然生著爐子,仍能看得見口中呵出的白氣。我眼見它的葉子落滿厚厚的灰塵,誰能一枚一枚地擦洗它們?這些積灰的葉子開始自暴自棄,先是變得枯干,然后卷翹起來,但是仍然并不肯脫落,就那樣用千百只枯干的指頭戳住你,讓你心里暮色四合。讓你知道,有一種活著,比死去更為不堪。

祖母盼望她回遷的新居可以鋪上地暖,腳踩在上面,整個人都暖洋洋的。人老了,骨頭深處蝕開深廣的空洞,怕冷,怕風,怕前后左右的溝坎和凄清。但那片回遷樓整整建了六年,內中的曲折千回百轉,之后又因資金缺欠,遲遲不能交付使用。我的祖母,終是沒有等來她的新居。

那棵她希望可以托付給我的夾竹桃呢?祖母故去,許多事情再也無從問起。

非花

那是一座從童話里移植來的花房,一眼自夢境涌出的噴泉。每一滴水珠就是一朵花,在半空中均勻四散,邊緣則在重力作用下微微垂落,拱成一朵巨大醒目的蘑菇傘。那傘頂層層疊疊,是憂傷而瑰麗的玫紫色,讓夾雜其間的細小綠葉湮沒不見。這只直徑足有六七米長的巨傘撐在路邊,一頂傳說里才有的華麗王冠,下方露出的,卻是荒涼塵世里一張黑瘦的臉——掩在這花海之下的民宅既小且舊,讓人一瞥之下心生惘然。

那簡陋的民宅旁邊,是用預制板搭建的一爿小超市?;溟煷?,把雜七雜八的幾只貨架一并罩于其下。貨架上幾瓶白酒、油鹽醬醋,還有些鹵蛋和面包之類。我買下幾樣零食,這才好意思繞著那花樹的根莖轉了一圈。原來并不是什么樹,是十幾根嬰兒手臂粗細的藤莖虬曲著抱成一團,每一根藤莖都白而光潔,仿佛史前巨獸的筋絡。巨獸消失不見,但它的筋絡還活著,盤旋,向上,一道道螺旋形的滑梯,目光旋轉著攀爬上去,有一種輕微的暈眩感。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三角梅。在此之前,我在朋友圈里看過它的照片,種植在花盆里的,而花盆擺在三亞的某個陽臺。那棵三角梅高約一米,瘦骨伶仃,一個到了青春期仍未發(fā)育的女孩,竟然也開出了幾朵花,讓它的主人大為驚喜。三角梅——當時我約略記住了這個名字。而眼前這場現(xiàn)實中的相逢過于驚艷,好像看過原著和劇本,及至電影上映,卻精彩得難以置信。

回到住處,我才發(fā)現(xiàn)那袋旺旺雪餅臨近保質期,餅體已經(jīng)受潮,咬在嘴里有種木質的堅韌。氣候濕熱,相比于北方,此地的夏季被無限拉長,讓死去的動植物加速腐爛并返回自然,讓三角梅的花期,可以從十月一直延伸到翌年六月。

在北海老街,我看到更多的三角梅,大部分種在花盆里,高矮繁簡不一。有的一直攀爬到二樓的窗欞上方,在那里盛開得異常繁密,讓我疑心那些窗子即將推開,現(xiàn)身一位罕見的美人;有的剛剛長到一人多高,可以近距離地端詳花瓣和花蕊。三只花瓣圍成一個端正的等邊三角形,外面包裹著三只花萼。老街兩旁的小洋樓大多建于清末或民國時期,一棟緊挨著一棟,偶爾兩棟之間的山墻留出一米寬的縫隙,中間夾著的逼仄巷弄傾斜著通往另外的小街。一百多年的雨水把曾經(jīng)的白墻漂染成灰黑,裸露的青磚爬滿青苔,青翠的蕨類植物自磚縫間懸垂下來。樓頂?shù)呐畨π沃撇灰?,墻后會有小樹探出疏落有致的半邊身子。嬌艷的三角梅與這老舊的世界結合得如此完美,仿佛它天生就該生長在這兒,虬根扎入時光的裂縫,莖葉嵌進斑駁的樓壁。

據(jù)說,三角梅可以辟邪護身,如果有人天生性情憂郁、膽小、內向,可以在南向的廳堂間種下此花,陽氣便會由花枝間日夜彌散,點點滴滴,貫注于養(yǎng)花人的內心。

一個多月后,我漫步在香港沙田的某個社區(qū)。陽光朗照,雖然季節(jié)已入深冬,但亞熱帶一片草木葳蕤,紫荊花正在高處怒放。我走過一家連鎖超市,正準備拾級而上,余光一瞥,卻見不遠處的墻角半倚著一株花樹。小跑幾步過去,果真是三角梅。他鄉(xiāng)遇故知,我一時不知如何表達我的驚喜。我摸摸它的花瓣,又湊近一些,出人意料的,它遞過來一縷清淡的香氣。

汪曾祺曾寫過一篇文章,說三角梅又叫葉子花,在昆明和楚雄十分常見。他寫道:

葉子花的紫,紫得很特別,不像丁香,不像紫藤,也不像玫瑰……它好像一年到頭都開,老開著,沒有見它枯萎凋謝過。大概是它自己覺得不過是葉子,就隨便開開吧。

隨便開開。這四個字真是讓人愉快。

邊界

日出之前,我穿過樹林前往海灘。

作為一個粗心大意的人,我時常搞不清大海漲潮與落潮的時間。不過從種種跡象上看,這片海域的潮間帶大約很短,縱使大潮,海水也不會到達樹林邊緣的堤岸——每次我來時,低語的海水都距離堤岸如此之近,卻永遠在某個地方止步不前。我猜測,正是我腳邊的這片野藤,將海灘劃出一道隱形的界線。

看見它們的第一眼,我以為是矮牽牛。喇叭形的花朵也確實像極了牽?;?,外緣粉白,靠近花心的喇叭口則是粉紫色,粗短的花蕊毛茸茸的,遍布白色花粉。不同的是它的葉子,有一種肉眼可見的堅韌,形狀則像一只拉長了的迷你荷葉,在靠近葉柄和葉尖處皆向中心凹進。整個葉子以葉柄為中軸,左右對稱地向上方翹起,像許多只蝴蝶振翅欲飛。伏地蔓生的藤莖呈灰褐色,接近木質,看上去十分堅韌,迥異于牽牛類的柔弱風格。看得久了,覺得這些褐色的藤、灰綠的葉、粉紫的花,襯在灰白的沙土地上,整體構圖堪稱完美,說不出的疏密有致。

拍下照片去請教當?shù)厝?,答案高度一致,說是“野薯藤”。

顯然不是學名。百度百科上說,千金藤和豬菜藤均有“野薯藤”的別稱。但前者屬毛茛目防風科,后者則為茄目旋花科植物,與我眼前所見的藤蔓均不相同。大約民間稱為“野薯藤”的,也不只這三種。草木生于鄉(xiāng)野,有的并無學名,外人也難以知其稟性。這些天住在島上,慢慢和幾位當?shù)厝耸熳R起來,開車的阿強、姓夏的客棧老板、趴在自家超市柜臺上寫作業(yè)的女孩。有時與他們不咸不淡地閑聊幾句,望著他們日漸熟悉的臉,卻完全望不見他們的過去和未來。

界線永遠存在,在這世上的萬千物種之間。在海灘上,我看見植物與大海定下的契約:當海水向前,則野藤退后。這一進一退之間,是野藤與海水的共舞:對望、迂回、試探,先是一粒種子小心踏出的腳尖,接下來伸腰、扭胯、手臂舒展……一場漫長得讓人類為之抓狂的戀愛。貓科動物一向以耐性著稱,一只貓可以連續(xù)潛伏數(shù)個小時,窺伺它的獵物。最后,出于我們無從知曉的原因,掠食者突然起身,抖動它斑斕的皮大氅,優(yōu)雅地轉身離開。但植物們耐心非凡,永不放棄。一棵樹的根須會一點點劈開整塊一噸半重的石頭,并將它舉到空中。一只正在長大的瓜,如果受到外界的擠壓,它施展出的對抗之力,可達每一平方英寸五千磅——相當于一個七百斤重的超級胖子,站在我們一平方厘米大小的指尖上。

或許,植物們更傾向于重新界定這世界的秩序。如果時日夠長,野藤會不會像堿蓬草那樣,對鹽和堿生出抗體?一旦植根海水,它會不會改變匍匐本性,長出直立的莖?它會不會變幻出紫藍色的葉子,而花瓣收攏,像一只欲言又止的嘴?

在野藤的上方,傾斜的堤岸高約一米,坡度介于陡峭和舒緩之間。樹林立于堤岸之上,葳蕤的植被覆蓋著紅褐色的黏土;而堤岸之下,沙土細膩,遺留著海浪昨夜的神秘指紋。在沙地與黏土之間,大地如何完成過渡?是植物,替大地隱藏了秘密——傾斜的坡地上,長滿茂盛的草木:外面的這一層,是半人高的、披覆長刺的野生仙人掌,緊挨著的,是葉子細長、葉緣布滿鋸齒的野菠蘿。這么多長刺與鋸齒叮叮當當?shù)亟诲e在一起,冷兵器時代的密集陣法讓人生懼。被這群鐵甲衛(wèi)兵緊緊環(huán)護著的,是三棵高大的香蕉樹。此時樹上并未結果,或者果實成熟被人摘走——它是如何越過這片荊棘柵欄的呢?

沒有鋒利的爪子和牙齒,植物在周身披掛利刺。刺,突出于體表又削尖了的甲殼,植物以此捍衛(wèi)它生存的疆界。由尖利甲胄守護的果肉往往鮮美多汁,但是刺在說:咄!退后!

南國耀眼的陽光下,這一小片劍戟的叢林,寒光閃爍。

隔著海堤、潮聲與夜色,隔著春秋兩季神秘出沒于附近海域的鯨魚,腳下這座陌生的島嶼,向我劃出了邊界。

果實

那是幾棵奇怪的樹。樹身不高,也就五六米光景。巨大的葉子集中在樹的頂部,長長的粗大葉柄伸展向四面八方,這些翠綠色的傘骨撐起秋空明亮的蔚藍。但是傘柄——我是說樹干,從上而下,密密麻麻掛了二三十個橢圓形的果實,這些果子大大小小,小的接近草綠,大的則為淺綠。真是讓人疲憊啊,我想。豐碩的果實帶來喜悅,然而這些……更像是贅物。

拍下照片發(fā)給朋友看。很快收到回復:木瓜樹。

???我繞著樹干轉了一圈,頓時覺得自己正置身瓜田李下。這些傳說中的豐胸果品,像一只只堅挺的D杯乳房,最下邊的一個,離我的指尖約有一米遠——這距離拿捏得不遠不近,仿佛一場刻意制造的奇妙勾引。

對于木瓜這種水果,我的好感并不多。如果必須經(jīng)過烹煮才能達到良好口感,那么它到底是水果,還是糧食或菜蔬?但是網(wǎng)上說,木瓜的維C含量遠超蘋果五十倍。所以我偶爾也會買回一只,對半剖開,用勺子挖去黑褐色的籽,放進幾粒冰糖、紅棗和泡發(fā)好的銀耳,上屜蒸十幾分鐘。冰糖的甜汁滲入果肉,棗子的表皮也鼓脹起來,閃耀晶亮的蜜光。雪白的銀耳襯著橙紅或金黃的瓜瓤,構成了天津城難得一見的燦爛黃昏。初夏的晚飯之后,我倚坐在西向的陽臺上,看夕光從兩棟高樓的夾隙間慢慢退隱。由于視線被重重遮擋,我看不到夕陽沉落天際。只有膝前小幾上的這道餐后甜點,清香、糯軟,是自己給自己的微小慰藉。

幾天后,在潿洲島,剛走出酒店不遠,我又遇到一棵木瓜樹。那戶人家的院子并沒有圍墻,見我在樹下仰頭張望,女主人過來和我打招呼,說木瓜五元一只。我疑惑:熟了嗎?她繞著樹干轉了半圈,指著一只肚腹處微微透出淺黃的瓜:“這只能吃了?!蔽沂遣皇强梢詭е恢荒竟先⒂^天主教堂,讓它領略神的慈悲再進入人類的消化道?猶豫了一下,我說,等我回來再摘吧。

可是回來的路上,我買了路邊小攤上的木瓜和香蕉。

三五串香蕉,兩三只木瓜,幾小匝青菜——三個攤床,就只賣這幾樣果蔬。習慣了城市里讓人眼花繚亂的水果超市,這寒磣的貨攤簡直讓人詫異。守攤的人已經(jīng)老了,花白的頭發(fā)在腦后梳成一條長長的發(fā)辮,面色黑褐,方言濃重,讓我恍如身在異域。人生如同樹上的果實,結在哪里,有的就在哪里委地成塵。也有的果實遠離故地,獨走異鄉(xiāng)。人到中年,我越發(fā)說不清哪一種生命更為幸運。也許在果實與果實之間,各自安于天命,彼此并無艷羨。

香蕉和木瓜都呈綠色,我有些遲疑。老人當即用小刀切下木瓜的瓜蒂,露出里面金紅色的果肉,又掰下一根香蕉塞到我的手中。又綠又小的香蕉居然味道甘美。她將木瓜縱向切成六瓣,讓我?guī)Щ鼐频辍?/p>

原來壓根無須烹煮,木瓜的滋味已經(jīng)足夠香甜。原來這么多年,我吃的一直是未成熟的木瓜——路途遙遠,它們被提前摘下,在時間或某種化學制劑的催化下變幻出黃綠的表皮,像小女生臉上戴著的冶艷面具。

真正地認識一種水果,是不是必須在它的出生之地?

在前往參觀火山口的途中,我隨口和開車的阿強聊了幾句。為什么島上的香蕉又綠又小,和城市里售賣的香蕉大不相同?他說:你們那是芭蕉嘛。我簡直不知如何是好——在北方,被標注以“芭蕉”出售的水果,只有成人手指長短,像一根根粗短香腸。

我想起那天正午,我的腳剛剛踏上這個海島。烈日當空,我坐在一家小飯館里,等著年輕的老板娘為我煮一碗蟹仔面。南國灼烈的陽光炙烤著窗外的荒蕪庭院。不,或許它并不荒蕪,只是那些自由瘋長的草木我全不認得。我站起身,向窗邊走了兩步,于是,我看見了那兩棵香蕉樹。我的講述不夠準確,事實是,我的視線先落在它們的果實上面,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植物。它們若無其事地站在那兒,和身旁的野草和藤蔓并無區(qū)別。

在那一刻,我突然懂得了一棵果樹的心:只是碰巧,它們結出了人類喜愛的水果;這果實并非為人類而生,也不會在人類消失后寂然泯滅。它們是太陽的孩子,是自由,是荒野。

沙爽,作家,現(xiàn)居天津。主要著作有散文集《手語》《春天的自行車》《逆時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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