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弋舟似乎是70后作家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他善于寫城市和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他筆下的人們似乎都來自于相似的城市、相似的生活環(huán)境、相似的生活方式、相似的喜怒哀樂。但剝離了這些表面現(xiàn)象后,顯微鏡下的人們真的如此嗎?弋舟所要探尋的正是在這各種各樣的相似性下每個個體存在的獨立性與意義所在。在這些鋼筋水泥的森林里,我們從何而來,又該去向何方?就像王小波曾說的那樣:“人生唯一的不幸就是自己的無能?!边@些孤獨者可能最終還是要回到瑣碎的生活,就像小說的文本最終也回到了弋舟所提出的核心問題,那就是生而為人,我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平庸。
關鍵詞:弋舟 城市 逃離 現(xiàn)實與夢想
《巴別爾沒有離開天通苑》是弋舟新近創(chuàng)作的短篇小說之一,最初發(fā)表于《收獲》雜志2018年第1期上,是其《丁酉故事集》中的一篇。它以一個中年男人的內(nèi)心獨白為主要敘述方式,講述了由于一只血統(tǒng)名貴的美短貓失蹤而引起的一系列“蝴蝶效應”。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中國社會世俗化轉(zhuǎn)型,大眾文化逐漸進入人們的視野并占據(jù)了主導位置。在今天的社會,人們逐漸用更加通俗的大眾娛樂、消費符號等包裝而成的文化取代了之前的精英文化,由此而催生出了不一樣的城市主流文學寫作方式。與眾多新生代作家直接呈現(xiàn)城市文化的頹敗景觀不同,弋舟正是善于寫這一類城市主流文學的代表作家,其主要通過精神記憶與現(xiàn)實境遇的對比表達其立場。
在這篇小說中,弋舟所描繪的整個城市似乎都彌漫著灰蒙蒙的煙霧,一切看似都來自于我們身邊最稀松平常的景物,但又無法讓人看得透徹。身處于這世界中的“我”應該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文藝、油膩,還是孤獨、頹廢?人到中年,一事無成,由于對世俗意義上擁有大量財富等相關類型的成功提不起興趣,常年處于失業(yè)狀態(tài)。然而,就是“我”這樣一個世俗意義下的失敗者形象卻意外從過早離世的母親那里繼承了北京天通苑一套大房子。“一百七十多平,所有手續(xù)辦下來,不到四十萬。如今,天通苑成了亞洲最大的居住小區(qū),區(qū)內(nèi)有幾十趟公交,三個地鐵站?!蓖瑫r,還有固定的女朋友“小邵”,也有一定數(shù)量的存款,不用擔心生計,是典型的“新型房奴”式人物,這同時也不失為是我們現(xiàn)代大多數(shù)人同樣的精神狀態(tài)。時代的浮華與失速,讓很多像“我”一樣的人在觀望中焦慮、麻木又無所適從。
即便是這樣一個“我”,卻也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拔摇边€會拜讀薩爾曼·魯西迪的《午夜之子》,也會在閑暇之時夾著它出現(xiàn)在蛋糕店里。而且,像“我”這樣的“單兵”也并不孤獨,在天通苑某一扇小區(qū)住戶的門內(nèi),也還有著類似呼應“我”的閱讀巴別爾的另一個“單兵”。看似“我們”每天都在渾渾噩噩地“蹭日子”,卻也在內(nèi)心深處有著自己的一方園地。面對著自己所接受的這一切,“我”在享受著這一切的同時也充滿了“憂慮感”。“我知道,我領受了老天過分的優(yōu)待。不是我配得上這樣的優(yōu)待,那不過是老天以萬物為芻狗之余,對人偶爾為之的憐憫恰好落在了我的頭上。”“我們”也曾努力地融入這社會,或為了完成夢想,抑或只是為了活著。可是,絕大多數(shù)人的融入,最后都以某種意義上的失敗而告終了?!霸谀亲蟪抢铮憧偸且獙γ\心懷恐懼的感激和感激的恐懼,總是像一個賊,仿佛這感激與恐懼交織的日子都是從某個龐然大物的家伙那里偷來的,你總像是欠了誰的;在那座大城里,學機械制造與自動化的干著開飯館的活兒,貓糧和干拌面一起擺在超市的貨架上,人在微信群里滿足著自己的虛榮心,刷手機刷出了腱鞘炎,許多人不敢生孩子所以只能去養(yǎng)貓,失業(yè)者在回籠覺里繼續(xù)承受著匍匐在地的夢魘?!笨墒?,人的一生終究是行動的一生,“我”不可能因為暫時失業(yè)而一直穴居在家,在一個“一百七十多平”的“賞賜之地”內(nèi)終老,或行尸走肉般活著。作為一個還有些許思想的人,“離開”是遲早且必須的事情。
而這個“離開”的契機,則是由“我”的女友小邵來完成的。某天,小邵突然抱了一只貓咪回家。經(jīng)過觀察以及多方探尋,“我”得知,這只貓咪并非小邵口中所說的“撿來的”,而是從天通苑中的其他鄰居家“偷來的”。而且,小邵所偷之物乃美國短毛貓,品種名貴,價值不菲,一經(jīng)查獲,當以盜竊罪量刑。最終,在法律以及天通苑其他“鄰居”的輿論壓迫下,“我”帶著貓咪與小邵,開始了倆人一貓的“逃離”之路。
小邵“偷貓”這一舉動并非心血來潮,而是通過她精心策劃完成的。貓咪臉上五官的比例與人類嬰兒的臉相似,也與“我”相似。小邵想要借此來擊破 “我”頑固的“丁克”思維,從而愿意“給她弄一個貨真價實的嬰兒”。然而面對女友這個再正當不過的要求,“我”卻著實無法滿足。原因很簡單:對于一個對成功沒有渴望,并主動老老實實退回到“芻狗”行列,不再奢求老天更多優(yōu)待的“失敗者”而言,生育一個孩子意味著無法承受的災難性重負。小邵說,這只貓咪的黃眼珠像“我”,到后來就變成了“我”被坐實的“兒子”了,它是老天賜予我們的禮物。這只貓咪很有可能會和“我”與小邵成為“完整的一家人”。但是,自從小邵偷回這只貓咪開始,“我”就已經(jīng)深深地陷入了一種“正當性”危機之中,導致“我”生成一種反常心理,同先前甘愿當一個新型房奴一樣,同樣也是“我們”精神頹敗的一種表征。同時,這也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在這座被“灰色煙霧”籠罩的城市中討生活的“我”和小邵們,被剝奪了成為父親和母親的權利,他們渴望有一個兒子或女兒的愿景最后卻只能通過養(yǎng)一只“狗兒子”和“貓女兒”這樣的替代品來實現(xiàn)。在經(jīng)過某種看似有用實則無趣的內(nèi)心掙扎后,“我”們離開了天通苑,開始了看似美好的新生活。
“我們”并沒有具體的目標,在離開的一路上,且停且行,漫無目的?!拔摇笨此普业搅肆硪环N美好的人生,“我將在海邊開家汽車修理鋪,我卡上的錢也夠給小邵開家烘焙店。我會把天通苑的房子租給蘇偉,光這份錢估計就夠我們在海邊過上簡單樸素的生活,這也許才是我十二歲時老天賜予我這套房子的本意?!薄拔摇闭J為這是一場“令人心情振奮”的旅途。最終,“我們”還回了那只貓咪,并準備開始了另一種可能。
但是,“我們”真的能開始新的人生嗎?文本中多次提到了“五月花號”,那些水手和乘客們,正是乘著它一路劈風斬浪最終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并開創(chuàng)了嶄新的人生和歷史,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義。但是,又正如文中反復強調(diào)的一句話一樣:我們要離開天通苑了,但巴別爾沒有離開天通苑。“巴別爾”隱喻著少數(shù)派的與眾不同的獨立思想和渴望自由的精神;而“天通苑”則意味著最原始的世俗生活,意味著那座被灰色煙霧籠罩的城市下的原本的“我們”。無論“我”多么渴望像那只登上“五月花”號的流浪貓一樣,漂洋過海去尋找新大陸,但最后都難以逃脫日后被雜交培育成嘩眾取寵的觀賞性寵物貓的厄運。正是在這種美好的理想藍圖與現(xiàn)實的強烈沖擊下,我們才越發(fā)感到無力,就像孫悟空無論翻了多少個跟頭,使出了多少法術,最終也沒有翻出如來佛的掌心。弋舟說:“世俗生活貌似平庸尋常,卻囊括著本質(zhì)上的尖銳與激烈,在這個意義上,它給了我寫作的依據(jù)?!被蛟S,這才是他想告訴我們的東西。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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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弋舟.巴別爾沒有離開天通苑[J].收獲,2018(01).
[4]弋舟.我不是能夠?qū)懗鰰充N書的作家[N].蘭州晨報,2008-01-22.
(作者簡介:張秋詩,女,沈陽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