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榮
一
單位宿舍旁有一棵古老的銀杏樹。這是一棵怎樣的老樹——樹皮呈灰褐色,有些地方樹皮已完全剝落,裸露著樹干;離地一米左右的樹干,已被蟲蟻蛀空,形成一個大洞;樹身上那一道道刀削一樣的裂痕,述說著它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故事。
那一年,日本鬼子在中國橫行霸道時,銀杏樹也沒能逃過一劫——日本人的飛機將銀杏樹給攔腰炸斷了?!袄蠘淇隙ɑ畈涣肆??!比藗儾聹y。不出所料,第二年,銀杏樹沒有再長出新葉。第三年、第四年……銀杏樹都沒有發(fā)青的跡象。
幾年后的一個春天,人們坐在銀杏樹下聊天。一個人無意中向銀杏樹望去,發(fā)現(xiàn)銀杏樹上竟泛著一層淡淡的綠。難道老樹又復(fù)活了?聊天的人們迫不及待地圍著老樹仔細看,是的,老樹上真得抽出新芽了。銀杏樹又活啦!整個小鎮(zhèn)都沸騰起來了。
二
看著重新煥發(fā)生機的老樹,聽著人們講它的傳奇故事,我不禁想起了外婆。
在我很小的時候,外婆的頭發(fā)就已經(jīng)花白了,背總是佝僂著;走路顫顫巍巍,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她吹倒似的。
我漸漸長大,外婆越來越老,有時我真擔(dān)心她睡著了,就再也不能醒來了。直到第二天,外婆顫顫巍巍地走過來和我說話,我懸著的心才放下來。然而,外婆畢竟太老了,我的擔(dān)心在她八十大壽之后的某一天不幸變成了現(xiàn)實。那天,舅舅打來電話說,外婆上廁所時不小心摔傷了腿,躺進了醫(yī)院。
三個月后,外婆出院了。腿上的夾板雖然取下了,但受傷的腿仍舊沒愈合,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而且腿上還吊著幾塊磚頭。這段時間,外婆幾乎不說話,也很少吃東西。看著她一天天消瘦下去,我想,外婆恐怕真的要去了。舅舅和母親開始悄悄地為外婆準(zhǔn)備后事。
那段時間,我為準(zhǔn)備一節(jié)重要的競賽課而忙碌,無暇他顧,竟然連外婆受傷的事也忘記了。一個月后,競賽結(jié)束,我立刻想起了外婆,連忙打電話詢問母親。母親告訴我,外婆的傷慢慢痊愈了,已經(jīng)能獨自外出活動了。我的心里充滿了歡喜。
那個周末,我和母親正在院子里閑聊。突然一個佝僂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向我家走來。雖然老人隨時可能摔倒,可每一步都邁得那樣堅實。“呀,是外婆!”我和母親急忙迎了上去。
三
過完周末,我要上班去了。臨走時,外婆突然提出一個要求,要到我上班的地方去看看。“趁現(xiàn)在還能走得動,還能看得見,想到外孫女工作的地方瞧瞧,這樣去見你外公時也能告訴他,外孫女住著怎樣的房子,飯菜順不順口?!甭犞馄诺脑?,我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外婆見到銀杏樹格外高興,撫摸著老樹的裂痕,感嘆道:“這棵樹恐怕比我還大吧,是我的老姐姐喲??催@老皮,看這樹洞,怕也是受了不少罪喲。唉,人活著難,樹也不容易啊?!?/p>
外婆喜歡坐在銀杏樹下梳頭發(fā)。挽起的發(fā)髻散開,披成銀白的瀑布。外婆一下一下地梳著,梳得極慢,極認真。秋陽炫著杏葉黃,漏在外婆的花襯衣上,映著外婆那張平靜的臉。時間似乎停止,世界上只有那這棵老樹,這位老人……
“妮子,外婆梳發(fā)髻的樣子美嗎?”外婆問我。
不等我回答,外婆繼續(xù)說:“你外公說我梳發(fā)髻的樣子最漂亮了。如果有一天,我要去見他了,記得叫你媽給我梳個漂亮的發(fā)髻。那老頭子一定會吃驚地說:‘老婆子,你怎么還是那么好看?”說著,外婆竟然自顧自地笑起來。
秋風(fēng)拂過,一樹的葉子漾起來,漾起金色的漣漪。漣漪漾在穿花襯衣的外婆身上,也漾在外婆如菊花綻開的臉上。
(作者單位:鐘祥市石牌鎮(zhèn)荊臺小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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