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波
克孜爾第110窟位于谷內(nèi)區(qū)僻靜的溝谷內(nèi)。洞窟由前室、主室組成,前室右壁開門道,鑿一階梯通向谷底,德國人稱此窟為“階梯洞”。主室正壁及左、右側壁各繪三欄佛傳,共計60 幅,若加上正壁上方的降魔變,則佛傳圖達到61 幅。佛傳情節(jié)大致按時間順序鋪陳,從菩薩降胎到涅槃,講述了釋迦牟尼的一生,堪稱一部歌頌釋迦的敘事詩。每幅畫面上方榜題欄內(nèi)原均有龜茲文題記。通過畫面和經(jīng)典的對照、龜茲文題記的解讀,學者已基本弄清了第110窟佛傳圖的題材內(nèi)容。圖像學研究成果有丁明夷的《克孜爾第一一○窟的佛傳壁畫》①、中川原育子的《キジル第110窟(階段窟)の仏伝図について》②等。題記研究方面,德國的Klaus T.Schmidt 在1990、2010年兩次撰文,解讀了殘存的龜茲文榜題,并尋找出相關的平行文本③。和菩薩成佛前充滿戲劇性的敘事相比,前人對第110窟釋迦成道以后的傳記內(nèi)容論述不詳,本文旨在對成道后事件作專門考察,其大約占整窟佛傳情節(jié)的三分之一,以“梵天勸請”故事④(第38 幅圖)為開端,一直到佛的大般涅槃(第60幅圖)。
左側畫面:佛左下方跪一天神,著袒右白色天衣,雙手合掌。佛頭上方樹冠中露出一女性樹神,向佛合十禮拜。右側畫面:佛為站姿,一裸形外道舉手向佛走來。龜茲文榜題:“這里,全知者、導師看著梵天;這里,梵天懇請他宣說正法;這里,路上站著全知者、導師和優(yōu)波迦”。⑤
克孜爾第110窟佛傳圖分布示意圖
克孜爾第110窟主室左側壁梵天勸請
佛陀成道后思維自己所得之法,認為佛法太過深奧,若為世人解說,徒勞無益。梵天王遙知佛的心念,頓生惶恐,下至人間懇請世尊轉于法輪。在梵天的勸說下,佛終于答應了他。畫面左側描繪的是梵天對佛的祈請。佛答應梵天王的請求后,就思維去何處進行第一次講法。然后發(fā)生了樹神向佛詢問的事件,見于《普曜經(jīng)》《方廣大莊嚴經(jīng)》?!盃枙r有四護菩提樹天:一名受法,二名光明,三名樂法,四名法行。是四天子頂禮佛足而白佛言:‘世尊當于何處轉于法輪?’”。⑥佛答波羅奈國的鹿野苑,因為那里也是往昔古佛初轉法輪的地方。右側畫面為:佛決定講法,離開了菩提樹,在去鹿野苑途中遇見外道優(yōu)波迦摩。外道向佛問了幾個問題,諸如你的師父是誰、你要到哪里去等,釋迦回答他是無師自悟的,他已經(jīng)洞察了世間的真理。接著才是釋迦到達鹿野苑為五比丘說法之事。
這幅畫結合了“梵天祈請”、“樹神詢問”和“遇見外道優(yōu)波迦摩”,這在漢譯佛典中僅見于《方廣大莊嚴經(jīng)》。該畫所據(jù)經(jīng)本很可能是《方廣大莊嚴經(jīng)》的梵文本。⑦
佛陀正面端坐,座前繪雙鹿。法輪、三寶標已殘失。佛兩側圍坐五身聽法比丘。龜茲文榜題:“這里,在收了五個弟子的貝拿勒斯,全知者、導師首次宣講闡述正法”。
克孜爾石窟在描繪佛說法的場景時,佛一般呈四分之三的側面,但在表現(xiàn)降魔成道、初轉法輪時,佛大都為正面的形象,突出了尊像圖的性質(zhì)。
左側畫面:一人坐于屋內(nèi),頭部殘缺,其身后躺一女子。右側畫面:一人站立,左臂上揚,雙足沒于水中,向?qū)γ娴姆鹜幼呷?。殘存龜茲文榜題為:“這里,床上坐著……”
克孜爾第110窟主室左側壁耶舍出家
Monika Zin 揭示了克孜爾石窟菱格畫中“耶舍出家”的故事。⑧該故事見于巴利文《犍度》、漢譯《過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佛本行集經(jīng)》《四分律》《五分律》《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破僧事》等。主要內(nèi)容為:一天晚上,耶舍從夢中驚醒,看到紛亂躺臥、丑態(tài)畢露的伎女,產(chǎn)生了厭世之感。耶舍跑出宮殿,在天神光明的指引下來到波羅奈河(或為恒河)邊,看見佛在對岸行走。佛讓耶舍過來。耶舍就脫下他那雙無價的寶屐,乘著月色,渡過河來到佛前。佛為其講解正法,耶舍聽聞后消除了對人生的恐懼,獲得了阿羅漢果。
畫面左側坐在屋中的人物即長者子耶舍,其背后的女子代表耶舍宮中酣睡的眾婇女。右側的情節(jié)則為耶舍淌水向佛走去。從黑白照片看,行走的耶舍上方原繪一彎月,提示故事發(fā)生在夜晚。
克孜爾第34窟主室券頂左側耶舍出家
左側畫面中,佛坐在拱形的石室內(nèi),門沿處竄出數(shù)個火苗。佛左、右上方各有一婆羅門,雙手舉罐或肩扛一罐澆水。清水從傾倒的罐口流下。畫面右側一立佛,左手托缽,缽中似有一彎曲的藍色小蛇。佛面對一婆羅門,束發(fā)髻,斜披絡腋,抬起右臂。龜茲文榜題:“這里,全知者使優(yōu)婁頻螺迦葉大為驚訝”。
“降伏火龍”是著名的佛傳故事。釋迦為度化摩揭陀國的外道迦葉三兄弟,主動提出住進他們的祭祀火堂中,使出神力降伏了石室內(nèi)的惡龍。左側畫面描繪迦葉的弟子們持水罐滅火的場景。佛身處壁畫脫落較多,原先可能繪有纏繞佛身的蛇。右側情節(jié)為翌日佛從石室中走出,向迦葉出示缽中之龍,迦葉一手高舉,顯示了內(nèi)心的驚嘆。佛向迦葉出示缽中蛇的情節(jié)也見于犍陀羅雕刻。一件白沙瓦博物館藏的犍陀羅雕刻品中,佛左手托缽(已殘損)向迦葉示意,迦葉右手高舉過頂,呈驚訝狀。另一件雕刻品中,佛一手拿缽,缽中露出一彎曲的蛇,迦葉右手輕撫佛缽,似乎難以相信眼前的景象。
記載“降伏火龍”的經(jīng)典很多,僅從第110窟這幅圖而論,圖像的傳承比文本依據(jù)更加重要。
佛左下坐一貴人,戴冠、有頭光,雙手握拳致敬。其背后跪一侍從,左手持劍,右手拿飾條紋的扇子。畫面上方有一飛翔的羅漢,身穿百衲衣,多頭,體側有象征神變的火焰紋。龜茲文榜題:“這里,全知者、導師……對一千零三名弟子……宣說正法”。
森美智代對說法圖中此類圖像做了研究。⑨釋迦降伏摩揭陀國的迦葉兄弟后,就去拜訪頻毘娑羅王,因為此王先前曾對他說:“若得道時,先來度我”。佛為了踐行諾言,就帶著迦葉兄弟及其一千名弟子去王舍城拜訪國王。為了增加眾人的信心,佛讓迦葉上升虛空化現(xiàn)神變。頻毘娑羅王目睹神變,心悅誠服地皈依了佛教。
圖中在天空翱翔的比丘就是優(yōu)婁頻螺迦葉?!哆^去現(xiàn)在因果經(jīng)》《五分律》中提到迦葉變現(xiàn)分身的情節(jié),與畫中“多頭”的飛行比丘較相符。坐佛下方隱約可辨一人跪地叩拜,即收攝神通后的優(yōu)婁頻螺迦葉。題記中提到“一千零三名弟子”。優(yōu)婁頻螺迦葉有五百弟子,他的兩個兄弟各有二百五十名弟子,加上迦葉三兄弟就是一千零三之數(shù)了。
左側畫面:佛為坐姿,對面有兩個比丘,一站一跪,合掌敬佛。右側畫面:佛為站姿,對面一比丘右手高抬,呈行走狀。龜茲文題記為:“這里,舍利弗和目犍連出家;這里,阿難在佛前出家”。
克孜爾第110窟主室右側壁舍利弗和目犍連皈依
舍利弗、目犍連一起出家學道,但總覺師父講的東西不夠徹底,無法窮盡人生痛苦的真相。他們互相許諾,誰若能得到更高明的指點,一定要來告知。一日,舍利弗在路上遙見馬勝比丘,他被比丘威嚴光彩的儀表吸引了。比丘說了一句佛偈,舍利弗聞后立即開悟。欣喜萬分的他急忙跑去告訴目犍連,一起來到佛前請求出家。
畫面左側的兩位比丘就是舍利弗、目犍連,他們在佛前發(fā)心皈依。右側畫面令人費解。Schmidt 將殘存題記解讀為“阿難出家”,但畫中人物身披袈裟,頭束小髻,難以理解為釋迦之堂弟阿難。況且,阿難出家發(fā)生在釋迦返鄉(xiāng)說法之后,與佛傳情節(jié)的順序不符?!镀贞捉?jīng)》《方廣大莊嚴經(jīng)》在敘述舍利弗與馬勝比丘對話后,舍利弗問尊師現(xiàn)在何處,馬勝答竹園精舍。舍利弗就和馬勝一起去拜訪釋迦,出家皈依后才去告知目犍連,邀請他一同參加僧團。⑩
畫面情節(jié)可理解為先是舍利弗來參拜佛陀,請求出家,高舉一手的動作表現(xiàn)了見到佛時的驚嘆。畫左則為舍利弗帶目犍連一同前來的場面。兩個情節(jié)中的深膚色人物為同一人,即舍利弗。讀圖順序為從右至左。圖右的舍利弗和圖左的目犍連都有頭頂束小髻的現(xiàn)象,雖身披袈裟,但嚴格意義上講并不能視為“比丘”,畫師描繪的是他們剃發(fā)前的外道形象。情節(jié)敘事與克孜爾第84窟主室側壁的一副“舍利弗、目犍連皈依”相似。
克孜爾第84窟主室側壁舍利弗和目犍連皈依
左側畫面:佛呈飛翔狀,其下方有一具頭光的貴人,跪姿,合掌,抬頭瞻仰佛陀。其身后為一侍從,手持劍和飾條紋的扇子。右側畫面:佛為站姿,對面有一人,向佛跪拜,無頭光。龜茲文榜題:“這里,為了讓父王內(nèi)心喜悅,全知者、佛陀佇立于空中;這里,全知者、導師進入迦毗羅衛(wèi)城”。
據(jù)《破僧事》等,凈飯王十分想念自己的兒子,就派鄔陀夷(或譯“優(yōu)陀夷”、“優(yōu)陀耶”)去拜訪釋迦,希望釋迦能返鄉(xiāng)說法。七日后,當釋迦與眾弟子向迦毗羅衛(wèi)城走去時,凈飯王就攜大臣、百姓出城迎接。為了化度眾人,釋迦選擇神變而非步行的方式與父親相見。他升騰于空中,使出神力飛向迦毗羅衛(wèi)城。
圖中,左側是釋迦接近迦毗羅衛(wèi)時,在空中飛行的神變場景。佛左下為目睹神變、驚嘆不已的凈飯王及侍從。根據(jù)榜題,右側為釋迦走進了迦毗羅衛(wèi)城。不過從畫面看,也像是佛接受鄔陀夷的拜訪與皈依,并決定進入迦毗羅衛(wèi)。
克孜爾第110窟主室右側壁珍珠女聽法
克孜爾第206窟主室側壁珍珠女聽法
佛對面是一個聽法的女子,身后是她的侍女,雙手托盤。佛左上方一女子雙臂前伸,正被一頭牛襲擊。龜茲文榜題:“這里,全知者、導師對少女Muktikā講法”。
Robert Arlt 和檜山智美解讀了克孜爾第206窟的“珍珠女聽法”,有關記載見于梵文、藏文、吐火羅文佛典之中?。故事內(nèi)容為:一位釋迦族婦女在聽佛講法時,叫她的侍女回去拿她的首飾。侍女因錯過佛的法會而十分沮喪。佛察覺后,就寫了一句偈送給她。侍女欣喜不已,卻在路上不幸被一頭牛撞死。因敬佛的功德,死后投生為高貴的公主,出生時空中降下了珍珠雨。圖中面對佛聽法的女子即“珍珠女”,表現(xiàn)侍女投胎轉世后再次來到佛前,為佛貢獻禮品??俗螤柕?06窟的“珍珠女”具頭光,身配飾物,接近裸體,其形象更為高貴華麗。
佛坐中央,佛左下有一白膚色青年,右臂揚起,同一人物又繪于佛右下方,俯首禮拜佛祖。佛右側繪二女子,下方者合掌,具頭光,身份高貴,上方為托盤的侍女。題材不詳。
佛面向左側,迎面而來的是一綠膚色怪人,大部分殘損,可辨其舉起的右臂,戴釧,托起一藍色巨石,口吐波浪狀的白色氣體。從殘存壁畫推測應為一夜叉或羅剎兩手托石,向佛走來。
克孜爾第110窟主室右側壁曠野鬼襲佛
對照經(jīng)文,這幅圖表現(xiàn)的是“曠野鬼皈依”故事中佛受夜叉攻擊的場面,可定為“曠野鬼襲佛”。類似故事見于多部佛典中,情節(jié)描寫互有出入??!斗ň淦┯鹘?jīng)》:“羅剎見光疑是異人,即出見佛,便起毒心欲前噏佛,光刺其目,擔山吐火皆化為塵”。?圖中鬼怪吐氣、舉石砸佛的情景與《法句譬喻經(jīng)》中羅剎鬼“擔山吐火”較相符?!斗ň浣?jīng)》(Udānavarga)是一部古老的佛教偈頌匯編,有不同的版本。西域出土有梵文本、吐火羅文本,如庫木吐喇石窟出土了梵本Udānavarga殘片,接近漢譯《法集要頌經(jīng)》。?《法句譬喻經(jīng)》通過搜羅佛典中的故事對該經(jīng)的偈頌做了解釋,推測可能屬法藏部。?第110窟的“曠野鬼襲佛”圖像疑與《法句譬喻經(jīng)》的傳播有關。
克孜爾第110窟主室左側壁佛洗病比丘
畫面大都殘失,立佛左側殘存龍王、龍女頭部,上有蛇冠。這可能是Schimidt 誤標為49 的圖像,龜茲文題記還原為:“這里,妓女菴摩羅來了,為了能更近地瞻仰全知者、導師;這里……全知者、導師……”。但從畫中出現(xiàn)龍王龍女的情形看,應非“菴摩羅女請佛”的故事。Monika Zin 解讀了龜茲石窟說法圖中的“伊羅缽龍王禮佛”?,此畫很可能屬于這一題材。
畫面大都殘,僅存一比丘頭部,及空中供養(yǎng)佛的花朵。龜茲文榜題為:“這里,全知者、導師,看著年輕的婆羅門Paingika 奉獻的禮物”。
Schmidt著重指出巴利文《增支部》有類似記載。釋尊在毘舍離重閣講堂,有五百栗遮毘人侍奉他,他們的衣飾有青、黃、赤、白幾種色彩。婆羅門賓阇尼起身在佛前說偈贊頌?!盃枙r,彼等栗遮毘人奉獻五百件上衣與賓阇尼婆羅門。時,賓阇尼婆羅門將五百件上衣奉獻于世尊”?。類似情節(jié)見于漢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長阿含經(jīng)·游行經(jīng)》《般泥洹經(jīng)》,屬于整個涅槃故事的一部分。該故事發(fā)生在佛臨近涅槃時。若此解讀無誤,則預示該窟的佛傳情節(jié)要進入涅槃的敘事了。但從空中漂浮的花朵看,卻有點類似“燃燈佛授記”。
佛坐中央,其左下跪一比丘,頭頂一盞燈,雙手各托舉一燈,雙肩上各扛一燈。佛右下方坐一有頭光的貴族女子,雙手輕握于胸前作禮敬狀。龜茲文榜題:“這里,全知者、導師給予比丘Priyadar?ana 成佛的授記”。
法國的皮諾通過對庫木吐喇窟群區(qū)第34窟龜茲文題記的解讀最早發(fā)現(xiàn)了這個圖像主題。?任平山對此類圖像做了專門研究。?該故事見于《賢愚經(jīng)》。在過去寶髻佛之世,有一比丘名圣友,為了給佛作燈供養(yǎng),每天入城乞求燈油燈具。城中的王女牟尼見此比丘,心生敬重。于是,牟尼每天都送來作燈之具,圣友則日夜燃燈念佛,他們一起合作供養(yǎng)寶髻佛。寶髻佛預言,圣友比丘未來成佛,號燃燈如來,而王女牟尼未來也會成佛,號釋迦牟尼。
圖中佛左側的跪姿比丘即圣友,而佛右側的貴婦即王女牟尼。在釋迦傳記中插入了佛前生的事件。這種敘事打破了單純描繪釋迦生平的模式。在中心柱窟說法圖中偶爾也會穿插一個類似表現(xiàn)菩薩“誓愿”、“授記”內(nèi)涵的故事(克孜爾第14、17、163窟)。
克孜爾第34窟主室券頂右側佛洗病比丘
畫面中,佛像大部殘失。佛左側畫面僅存下半部分。一赭膚色、身材瘦弱的人并膝而坐,手部下垂。龜茲文題記:“這里,站著……為患病的全知者、導師而悲嘆……”。題記解讀似有問題。
任平山對龜茲、高昌的這類圖像作了研究,定名為“佛洗病比丘”。?完整構圖見于克孜爾第34窟主室券頂右側等,圖中佛伸手接過天神寶瓶中的水流。據(jù)《法句譬喻經(jīng)》,賢提國有一比丘,常年患病,身體污穢不堪。佛陀慈悲為懷,就領眾比丘前去探望。眾人嫌病比丘臭穢,佛卻親手為其制粥,還令天神帝釋取來香湯,“以金剛之手洗病比丘體”?。接著,佛還講述了病比丘的前世因緣。
佛左上方畫面殘損,右下方可辨一人,頭部已毀,他正從一牛車上取來鮮花,欲獻給佛陀。Schmidt 將龜茲文榜題還原為:“這里,重生為天神的鸚鵡,在日落時獻給全知者、導師一朵花”。Schimdt 認為畫面描繪的是《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六中“鸚鵡重生獻花”的故事?。但經(jīng)文情節(jié)與畫面有出入,暫時存疑。
佛坐于中央拱形講堂內(nèi),面向左,其左下一比丘禪坐。佛右上站一比丘,姿勢夸張,呈悲痛狀,右下坐一比丘,頭部低垂,姿態(tài)頹靡。佛座前有一傾倒的水盆。龜茲文榜題:“這里,全知者、導師在菴摩羅村講法”。
佛臨涅槃時,來到毘舍離城附近一處園林(即菴摩羅園),接受菴摩羅女(也譯作“奈女”)的飲食供養(yǎng)。后來,佛吩咐眾弟子入城乞食,唯留阿難一人在身邊。此時佛已背痛難忍,魔王來到河邊,再次催促釋尊趕緊入滅。佛答應了魔王,決定舍壽,三月后進入涅槃。佛命弟子集于講堂,宣布自己即將入滅。眾僧聞后皆痛哭流涕、悲傷欲絕。佛卻教導眾僧:一切都是無常的,恩愛會合,總有別離的一天,你們要勤于修行,護持戒律,讓佛法久住于世。畫面中,佛在講堂內(nèi)向弟子宣布將要入滅的消息,并對他們作臨終教誨。眾弟子有的驚慌失措,有的悲傷失落,佛左下方趺坐的比丘則相對冷靜,或許他已深諳佛的法義。
克孜爾第224窟右甬道外側壁如來留缽(原藏德國毀于二戰(zhàn))
畫面中,佛陀略弓背,手托一缽,朝向?qū)γ嫒巳骸H巳褐?,上方三人合掌敬佛,下方和后端人物均拱手于胸前。后者從一城門中走出。榜題:“這里……導師,全知者……”
在克孜爾第224窟右甬道外側壁能找到此類題材的完整構圖,圖中佛與人群之間被一條河流隔開,德國學者曾解讀為“佛渡恒河”?。但“佛渡恒河”故事無法解釋佛陀持缽及轉身朝向人群等細節(jié)?!洞筇莆饔蛴洝酚涊d了玄奘在印度毘舍離城的見聞,“如來自吠舍厘城趣拘尸那國,諸栗呫婆子聞佛將入寂滅,相從悲號送。世尊既見哀慕,非言可喻,即以神力化作大河,崖岸深絕,波流迅急,諸栗呫婆悲慟以止,如來留缽,為作追念。”?因此,畫面左側為毘舍離城的民眾,他們聞佛將赴涅槃,悲痛感傷,欲追隨如來。后端的人物斜披白袍,似為毘舍離的婆羅門大臣。畫面右側為佛使出神力化出一條湍急的河流(畫面中已省略),將眾人隔開,并贈予一只佛缽留作紀念。
釋尊離開毘舍離城,引出了般涅槃的偉大事件。傳說,當釋尊離去之時,“如大象王全身右顧望廣嚴城”?。佛告訴阿難,這是他最后一次回顧毘舍離城了,從此不復再來。
佛面向左站立,右手托一梯形山。面前有兩人恭敬合掌。一黑膚色人物伸手拽住綁在巨石上的繩索。其下方一人弓背前行,肩扛繩索(褪色嚴重),欲拖動巨石。龜茲文榜題:“這里,佛陀、導師在日落時……”
小谷仲男對龜茲壁畫中的“力士移山”圖像做了解讀?。故事見于《佛說力士移山經(jīng)》《觀佛三昧海經(jīng)》《增一阿含經(jīng)》等。佛臨涅槃時游行至拘尸那揭羅城,城中力士為迎接釋尊,欲移開城門外的一塊巨石。眾力士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無法移動巨石。佛陀到來后,只用足尖輕輕一挑,巨石就飛上了虛空,落下后又用手接住,輕松地玩弄于鼓掌。畫面右側是五百力士搬動巨石的場景,左側畫面中,佛已將巨石托于手掌。眾力士拜服,對佛合十贊頌。
顯示“拋山接石”的奇跡后,佛對眾力士說,這只是佛的哺乳之力、神通之力,佛的諸種偉力都將在今夜為無常力摧壞!一切無常,連佛身也不是永恒的,點出了涅槃的主旨?!叭鐏砹衾彙焙汀胺鹜优e山”在龜茲中心柱窟甬道常構成對稱題材(分別繪于兩側甬道外壁,包括克孜爾第4、98、179、192、224窟,疑似洞窟有克孜爾第27、99窟以及庫木吐喇第46窟、托乎拉克艾肯第15窟、森木塞姆第44窟)。當信徒在中心柱窟行右繞禮佛時,首先看到的是佛向毘舍離民眾告別、留下佛缽的場景,這引出了整個涅槃敘事的開端。然后進入后甬道或后室禮敬釋迦涅槃像。接著,信徒繞入左甬道,此時將目睹佛舉山的故事,明白了萬物皆無常的道理,由此促進人們對涅槃的深思。第110窟關于釋迦入滅的敘事受到了中心柱窟涅槃題材的影響。
克孜爾第110窟主室左側壁大般涅槃
克孜爾第38窟后甬道正壁捧佛足的阿難
佛右脅而臥。臥佛光背上方為四大天王。佛頭下方是哀戀的密跡金剛,金剛杵掉落在他的身旁。佛床前中部坐著披白衣的須跋陀羅。佛腳旁跪一穿藍色袒右袈裟的比丘,頭部殘損,似正禮拜。其上方站立一比丘,著百衲衣,面相蒼老,瘦骨嶙峋,右手支頰,作沉思狀。
一般來說,涅槃圖中的“禮佛足者”為摩訶迦葉,但此圖中迦葉卻站在佛腳邊,實際禮佛足者是一披藍色袈裟的比丘。這種情況也見于克孜爾第38窟后甬道的涅槃圖中,撫佛足者是一位年輕比丘,肉髻突起,學者推測為阿難?。龜茲畫師創(chuàng)造性地將禮佛者換成了阿難,是否與不同部派的流傳有關?《異部宗輪論》中說經(jīng)量部“自稱我以慶喜為師”,?“慶喜”即阿難。經(jīng)量部從說一起有部分裂而出,強調(diào)以“經(jīng)”為準繩。不過,突出涅槃圖中的阿難形象,更重要的是為了向信眾輸導一種理念:釋尊入滅了,我們要以佛的教法為師,以法為皈依。如同佛的臨終遺訓:“當自熾燃,熾燃于法,勿他熾燃;當自歸依,歸依于法,勿他歸依?!?釋迦滅度后,在王舍城舉行的“第一次結集”活動中,阿難是那個誦出佛生前教法的人,他是對經(jīng)典結集貢獻最大的人。因此,讓阿難代替迦葉處于禮佛足者的位置,強調(diào)佛滅后對“法”的皈依。
克孜爾第110窟菩薩成道后的敘事情節(jié)可作如下歸納。經(jīng)過梵天王的勸請,佛陀決定弘法,開始了教化眾生的偉大事業(yè),包括對比丘的度化(初轉法輪、耶舍出家、舍利弗和目犍連出家)、對國王的度化(頻毘娑羅王皈依、為凈飯王說法)、對女人的度化(大愛道出家、珍珠女聽法)、對非人、鬼怪的度化(降伏火龍、曠野鬼襲佛)。佛臨涅槃前在菴摩羅村教化眾僧,告誡他們要努力修行。在顯示了兩次神通(化現(xiàn)河流、舉山擲虛空)之后,佛來到拘尸那的娑羅樹林,走向了永恒的寂滅。
注釋:
①丁明夷:《克孜爾第一一○窟的佛傳壁畫:克孜爾千佛洞壁畫札記之一》,《敦煌研究》創(chuàng)刊號,1983年,第83-94頁。
②中川原育子:《キジル第110窟(階段窟)の仏伝図について》,《密教図像》第13 號,1994年,第19-38頁。
③Schmidt,Klaus T.,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on Central Asia: The Decipherment of the West Tocharian Captions of a Cycle of Mural Paintings of the Life of the Buddha in Cave 110 in Qizil,in: Die Sprache.Zeitschrift für Sprachwissenschaft 40/1,1998,pp.72-81(彭杰譯《克孜爾110窟佛傳故事畫中的龜茲文題記解讀》,《新疆文物》2004年第1期,第123-125頁).Schmidt,Klaus T.,2010,Die Entzifferung der westtocharischen überschriften zu einem Bilderzyklus des Buddhalebens in der“Treppenh?hle”(H?hle 110) in Quizill,in: From Turfan to Ajanta,F(xiàn)estschrift for Dieter Schlingloff on the Occasion of his Eightieth Birthday,edd.E.Franco /M.Zin,Lumbini: Lumbini International Research Institute,2010,pp.835-866.
④在“梵天勸請”之前還有“商主奉食·天王獻缽”。但梵王的請法是釋迦化度眾生事業(yè)的開端,因此本文將“梵天勸請”作為所討論佛傳情節(jié)的起點。
⑤ Schmidt,Klaus T.,“Die Entzifferung der westtocharischen überschriften zu einem Bilderzyklus des Buddhalebens in der ‘Treppenh?hle’(H?hle 110) in Quizil”,in: From Turfan to Ajanta,F(xiàn)estschrift for Dieter Schlingloff on the Occasion of his Eightieth Birthday,Lumbini,2010,p.853.本文所采用的龜茲文題記均引自該論文,以下不再一一注出。
⑥《方廣大莊嚴經(jīng)》卷十,《大正藏》第3冊,第605頁上。
⑦ 在梵本《方廣大莊嚴經(jīng)》(Llitavistara,又譯《神通游戲》)中也記述了這三個情節(jié),參黃寶生譯注:《梵漢對勘神通游戲》,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2年,第751-757頁。
⑧Monika Zin:“The Identification of Kizil Painting I”,in: Indo-Asiatische Zeitschrift 9,2005,pp.24-30.
⑨森美智代:《クチャの說法図に関する一考察》,《早稻田大學研究生院文學研究科紀要》第47 輯第三分冊,2002年,第49-64頁。
⑩《方廣大莊嚴經(jīng)》卷十二,《大正藏》第3冊,第613頁下。
? Robert Arlt and Satomi Hiyana: Fruits of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of Central Asian Art in Berlin:The Identification of Two Sermon Scenes from Kizil Cave 206 (Fu?waschungsh?hle),in: Indo- Asiatische Zeitschrift 17,2013,pp.21-24.
? 參見王芳:《敦煌唐五代曠野鬼夜叉圖像小議》,《敦煌研究》2016年第6期,第69頁。
?《法句譬喻經(jīng)》卷四,《大正藏》第4冊,第607頁中。
? 荻原裕敏:《新疆庫車縣文物局所藏梵本〈法集要頌經(jīng)〉殘片考釋》,《西域研究》2013年第1期,第70頁。
? 屈大成:《論法句經(jīng)的版本及其所屬部派》,《五臺山研究》2015年第1期,第40頁。
? Monika Zin:“ The Identification of Kizil Painting V”,in: Indo-Asiatische Zeitschrift 15,2011,pp.61-67.
?《增支部經(jīng)典》第五,《漢譯南傳大藏經(jīng)》第21冊,第279頁上。
? 喬治·皮諾特著,廖旸譯:《庫木吐喇新發(fā)現(xiàn)的吐火羅語題記:佛教發(fā)愿故事》,新疆龜茲學會編《龜茲文化研究》第1 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05年,第76頁。
? 任平山:《“王女牟尼”本生及龜茲壁畫》,《西域研究》2016年第1期,第73-78頁。
? 任平山:《伯西哈石窟、克孜爾石窟佛傳壁畫“佛洗病比丘”釋讀》,《西域研究》2017年第1期,第87-90頁。
?《法句譬喻經(jīng)》卷二,《大正藏》第4冊,第591頁中。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藥事》卷六,《大正藏》第24冊,第27頁上。
?(德)阿爾伯特·馮·勒柯克、恩斯特·瓦爾德施密特著,巫新華、管平譯:《新疆佛教藝術(上)》,新疆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507頁。
?《大唐西域記》卷七,《大正藏》第51冊,第909頁上。
?《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三十六,《大正藏》第24冊,第388頁下。
? 小谷仲男:《ガンダーラ仏教とキジル千仏洞壁畫(続)末羅力士移石説話の探求》,《史窓》(69),2012年,第160-143頁。
?《中國新疆壁畫藝術》第一卷,新疆美術攝影出版社,2009年,第146頁。
?《異部宗輪論》,《大正藏》第49冊,第15頁上。
?《長阿含經(jīng)》卷二,《大正藏》第1冊,第15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