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北野勇作
遠遠地,傳來蟬的鳴叫聲。無數(shù)的音波層層疊疊地交織在一起,前赴后繼地來到我的耳邊。
“蟬時雨?!蔽彝蝗惠p聲念道。
時雨,時間之雨,嘩嘩嘩地落在我身上的“時間”。是的,在很久以前曾經(jīng)發(fā)生過同樣的事情。
如果沒有記錯,那是暑假開始的第一天。那個下午,我就如同站在無限之國的入口。
記憶是一種不可思議的事物,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能如同導(dǎo)火索一般,鮮明地喚起那些早就應(yīng)該逝去的過去。也許這也可以被稱作一種“時間跳躍”吧。被我們稱作“回憶”的這一部分記憶,脫離了只能朝著同一方向流動時間的支配,自由奔放開來。
遠遠地傳來蟬的鳴叫聲,就好像與之相呼應(yīng)一般,我記憶之中的蟬也開始叫了起來。在我腦海的最深處,在被封印的那個遙遠夏天的陽光中。蟬聲逐漸增多,終于變成了一片蟬時雨。時間的長河在緩慢地逆流。
過于強烈的陽光下,地面散發(fā)著刺眼的白色光芒。我身處在離家不遠的一間神社中,為了捕捉蟬的幼蟲。
站在這一片炫目的世界中,我猶豫不決。
因為我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跨入神社后面那片陰暗的森林。
神社后那片又黑又深的森林。
那里是異世界,是人類不可跨入的神的領(lǐng)域。踏入那片樹木與藤蔓的孩子將無法再回到這個世界來。兒時,我和我的朋友們對此都堅信不疑。
然而在那一天,在反復(fù)的彷徨之后,我跨進了那個如同無底洞般的空間。因為我實在太想要抓一只蟬猴;我實在太想看一看它的背上裂開一條縫,成蟲從里面鉆出來的瞬間;我實在太想帶一只回家,從早到晚觀察它的生活。我沒能在神社中找到蟬猴的洞穴。但是,那片森林中應(yīng)該會有吧,我忍不住如此想到。
我用力撥開比自己還高出數(shù)倍的蒿草艱難地前進,突然眼前展開一片空地。在樹木的環(huán)繞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廣場。
每走一步,我的腳下都傳來嘎啦嘎啦的干裂聲。廣場上鋪滿了蟬蛻下來的空殼,在我的鞋底碎裂、發(fā)出輕微的聲響。彎腰拾起一個,雖然里面什么都沒有,卻完整地保持著幼蟲的形態(tài),一個被遺棄的空空如也的容器。那個時候的我還不知道“空蟬”這個詞。
而那些從容器中爬出來的家伙們正努力振動著空氣,發(fā)出讓人能聽見的聲音。振動,波動,在這些音波的包圍下,我一動不動地站著。
“關(guān)于這次獲獎的理論,您能用普通人更容易明白的方法解釋一下嗎?”年輕記者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xiàn)實,“宇宙與時間的形成理論,我們光是聽到這個詞就已經(jīng)覺得這屬于神的領(lǐng)域了。不過,如果要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理論呢?”
每次都被這樣問,而每次只會讓我覺得更為厭倦而已。
如果能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一開始我自然就會用了。可惜的是,這可不是那么容易解釋的理論。我嘀咕著抬起頭來,咔嚓咔嚓咔嚓,閃光燈就瘋狂地閃了起來。
不知道從哪兒傳來蟬時雨的聲音,從很遠很遠的地方。
那一刻,我恍然醒悟。原來,從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身處在那片森林之中,那片一旦踏入就再也無法離開的陰暗森林之中。
這時,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剛才問題的絕妙回答。我反問記者道:“你小時候捉過蟬猴吧?”
(摘自早川書房《北野勇作動物圖鑒》,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