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梅
有時候,你以為你已走到山窮水盡了,其實(shí)不然,奇跡就等在下一秒。
去南京參加一個會,有幸入住山中。山的名頭很響,叫紫金山,又名鐘山。它三峰相連,綿延三十余公里,形似巨龍騰飛,因而自古就有“鐘山龍蟠,石城虎踞”之稱。
會議結(jié)束得早,我有大把時間,可以把山看個究竟。為此,我特地跑去賓館前臺買一雙布鞋,換掉腳上的高跟鞋。
我向著紫金山的縱深處去,也無目的地,也不擔(dān)心迷路。我只管跟著一枚綠走。跟著一朵花走。跟著一只蟲子走。跟著大山的氣息走,那種清新、幽靜又迷人的。
春末夏初,滿山的綠,深深淺淺,搭配合宜。你仿佛看到,哪里有只手,正擎著一支巨大的狼毫,蘸著顏料在畫,一筆下去,是淺綠加翠綠。再一筆下去,是蔥綠加豆綠。間或再來一筆青綠和碧綠。人走進(jìn)山里去,立即被眾綠們淹沒。哎呀——你一聲驚叫尚未出口,你的心,已被綠淪陷。
這個時候,你愿意俯身就俯身,愿意張嘴就張嘴,愿意深嗅就深嗅。眼里嘴里鼻子里,無一處不是青嫩甜蜜的。濁氣盡去,身體輕盈,自我感覺就倍兒奇異起來,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朵花、一棵草、一只小粉蝶、一枚背面好似敷著珍珠粉的綠葉子。
倒伏的已枯朽的樹木,居然也披上了綠衣裳。我看到它的枝頭有新芽爆出,亦有小草們在它身上,兀自茂密成片。我想起曾在某個古鎮(zhèn)看到的一奇觀,一棵遭雷劈火燒的銀杏樹,經(jīng)年之后,在它枯死之處,竟又長出一棵蓊郁的銀杏來。
生命的奇跡處處皆有。有時候,你以為你已走到山窮水盡了,其實(shí)不然,奇跡就等在下一秒。
我彎腰跟一些小野花打招呼。半坡上,它們在雜草叢中蹦蹦跳跳,淺白的一朵朵,像蘿卜花,又形似七里香。真是慚愧,我叫不出它們的名。那也沒關(guān)系的,我就叫它們山花吧。
有蟲子劈面撞我一下,跑到我的眼睛里。是山風(fēng)調(diào)皮了,還是蟲子自個兒調(diào)皮了?我輕輕拂去那只小蟲子,我不生氣。這是它們的家和樂園,我才是個入侵者。
鳥的叫聲,跟細(xì)碎的陽光似的,在樹葉間跳躍,晶亮得很。小溪邊,迎春花還殘留著些許的黃,青枝綠葉之上,那些黃,像閃爍的眼睛。更像心,不肯輕易撤離這春天。
一座木橋,很輕巧地搭在小溪上。橋的這邊是流水,橋的那邊也是流水。水邊迎春花們手臂相纏。一只黑色鑲紫邊的蝴蝶,翩然飛來,它停歇在木橋的欄桿上,不走了。它伏在欄桿上,認(rèn)真地嗅和吮吸。
我看著它,“撲哧”笑了。想這蝴蝶真是傻,這硬邦邦的木頭,有什么好吮吸的!
可我看著看著,就有了沖動,我想學(xué)它的樣子,把臉也湊到欄桿上去聞一聞,深深的。山里的哪根木頭上,不浸染著花草的香氣,還有水的清冽甜美?蝴蝶才不傻呢,它知道哪里的味道最地道、最純真。
早蛙的叫聲,在一叢青青的菖蒲下面。也就那么斷續(xù)的一兩聲,像試嗓子似的。滿山的綠,因這活潑的一兩聲,輕輕地抖了抖。天空傾下半個身子來傾聽。沒有誰知道,天空已偷偷用這大山的綠,洗了一把臉,望上去,又潔凈又碧青。
一老人從山上下來,健步如飛。想來他常年在這山上走著,腳上的功夫了得。他走過我身邊,微笑著看我一眼,矍鑠的眼神,跟蠶豆花似的。而后,遠(yuǎn)走,身影很快沒到一堆綠后頭,清風(fēng)拂波一般。
日頭還早,我倚著山,坐下來,幸福地發(fā)呆。突然的,我想養(yǎng)一座山,一座小小的山。有樹木環(huán)繞。有溪水奔流?;ú轁M山隨意溜達(dá),它們喜歡哪兒,就在哪兒扎根。還有數(shù)不清的蟲子,自由出沒,互相串門兒玩。有蝴蝶翩翩然。當(dāng)然,不能離了鳥叫和蛙鳴。
我們每個人的心中,都可以養(yǎng)上這樣一座山的吧,適時地避開車馬喧鬧世事紛爭,還自己些許清寧明澈。
(振興摘自《意林·原創(chuàng)版》201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