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編約圖:青春一些的圖!
作者有話說:這一次我寫了一個比較特別的女主,至少在我的心里是這樣的。她時常感到寂寞,卻能憑著這份心情一往直前。她勇敢,無畏,憑著自己的力量戰(zhàn)勝了橫跨在青春的兩道心魔。嗯,我就說到這里,希望你們喜歡。
那時對未來的每一個愿景里都有他的存在,但后來即使沒有他,她也都一樣一樣完成了。
新浪微博:@蔣臨水
1
公司新開發(fā)的軟件查出了技術(shù)問題,談了一半的合作直接崩了。找不到解決問題的突破口,謝司銘每天煩躁得直抓頭皮,朋友怕他三十歲不到就禿頂,聯(lián)合幫他想辦法。
幾個臭皮匠湊起來東一句西一句地出主意,最后林帆提起前一陣子找他談過收購的某企業(yè),勸他干脆把公司賣了,沒有壓力一身輕,賺得也不一定比現(xiàn)在少。
這主意餿得讓人連白眼都懶得翻。
謝司銘倒在沙發(fā)上胡思亂想了一夜,翌日清晨天剛亮,手機信息提示音吵醒了他,是林帆發(fā)來了信息:看郵箱。
他不知道對方到底搞什么飛機,于是慢吞吞地點開最新的郵件,想不到那竟然是一篇關(guān)于軟件失敗的技術(shù)分析和草擬的修改方案。
謝司銘驚呆了,他撥通林帆的電話:“方案是你寫的嗎?”
林帆支支吾吾地承認:“啊,算是吧?!?/p>
“少撒謊了,你要是能有這智商,昨天晚上還至于勸我賣公司?”
“總之,柳暗花明了,你就別刨根問底了?!?/p>
確實那份技術(shù)分析十分專業(yè),謝司銘感覺之前還堵塞的瓶頸瞬間暢通——寫這東西的人是個天才。
謝司銘想見那人一面,便逼著林帆說出真相,否則就以透露公司機密為由開除他。
林帆沒轍,只得答應幫忙傳信。
很快,林帆便幫他約好三天之后晚上七點在云尚餐廳見面。
謝司銘提前半個小時就過去等,可是眼看快要晚上七點半了,卻始終沒見人進來。
還以為林帆又撒謊,他剛要打電話罵人,一直坐在他隔壁桌的女生倏地坐到了他的對面,他放下手機,說:“你是……”
她托著笑臉說:“我以為你能認出我來的,就一直沒說話,可是,你從頭到尾連看都沒看我一眼。唉,沒想到我存在感還是這么薄弱,好失落。”
她一口氣把話說完,謝司銘定了定神,打量眼前的人。
微微泛黃的頭發(fā),麥色的皮膚,五官并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只有眼里的光是熠熠生輝的。他聽見自己長長地哦了一聲,又不太敢確定地說:“常玉,是嗎?”
她打了個響指。
“對了?!?/p>
原來是她呀!
久別重逢卻比陌生人見面還要尷尬,謝司銘端起玻璃杯喝水,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畢竟那么多年不見了。
2
常玉和謝司銘是高中同學。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學校辦藝術(shù)節(jié),常玉跟幾個女同學各拿了一個氫氣球去裝飾舞臺,邊上有人和她鬧,手一松,氣球飛上了天。
她踮著腳也夠不著,眼看著它越飛越遠。
謝司銘在三樓看見這一幕,身子一探,手一伸,穩(wěn)穩(wěn)地抓住氣球繩。他在上面綁了一塊橡皮,朝底下的常玉笑一笑,然后把橡皮扔到了她的腳邊。
橡皮是白色的,正面有一張齜牙咧嘴的笑臉圖案,常玉解開繩子,覺得心里暖融融的。她試著咧著嘴角學習上面的笑,可怎么學都學不像,被別的女生看見了,還以為她沒事兒發(fā)神經(jīng)。
藝術(shù)節(jié)結(jié)束以后,氫氣球被轉(zhuǎn)移到校門口的黑板報上迎風飛揚了兩個星期,好像活動還沒結(jié)束,演出還會繼續(xù)進行。常玉總是想起謝司銘,一顆心輕飄飄的,找不到降落點。于是她自作主張地把那塊橡皮留了下來,直到氣球再也飛不起來,被扔進了垃圾桶,她也沒有將其物歸原主。
常玉第一次主動跟謝司銘說話,是問他借筆記。因為前一天請假沒來上課,她想知道老師都講了什么重點內(nèi)容,于是支支吾吾地和他搭話。其實如果正常說出口也沒什么,可她偏偏做賊心虛似的,一句話說得扭扭捏捏,兩只手緊張得不是搓衣角就是握拳。
周圍的男生看好戲般吹起口哨來,謝司銘倒是沒怎么在意,想也沒想就把筆記本拿給她,說:“你慢慢看,不著急還?!?/p>
常玉道了謝,匆忙地逃離眾人的視線,回到座位,捂著怦怦亂跳的心臟,假裝聽不見身后的起哄聲。
常玉的頭發(fā)短短的,有些發(fā)枯,五官不漂亮,皮膚也不是很好。大概是對外表有些自卑,所以她不怎么愛說話,在班里只有幾個還算聊得來的女同學,而男生們則統(tǒng)一把她當成調(diào)侃的對象。
常玉的家和學校之間有大概六公里的路程,她沒有自行車,走路要花一個小時,夏天的時候還好,冬天太陽升起得晚,她就總是遲到。
而且謝司銘發(fā)現(xiàn),每次試卷錢她都是最后一個交。
猜測她家里條件應該不是很好,所以一開始的時候,他還挺同情她的。
他不介意和她做朋友,但沒想到之后會發(fā)生這么多的誤會。
常玉覺得謝司銘是個好人,理由是他從沒像別的男生一樣給她起過外號,會在她遇見麻煩的時候給她出主意。她覺得他或許并不介意和自己交朋友,她便嘗試著接近他,比如,在他課間打球回來的時候佯裝無意地遞一瓶水,或者有事兒沒事兒地找借口和他說話。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是敏感的,周圍的人自然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端倪,于是聯(lián)合開起他們的玩笑來。
謝司銘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感到煩惱的。
不管上課還是下課,就連放學了也躲不了,總有人在他的耳邊喊常玉的名字。有時老師喊他站起來念情景對話,需要再找一個人的時候,也有人起哄說叫常玉。
謠言多了就像真的,就連班主任都找他旁敲側(cè)擊地談了幾回,一個人解釋敵不過眾口鑠金,聽上去反倒像狡辯,這讓他深受困擾。
一次無意間,他發(fā)現(xiàn)常玉收藏了他的橡皮,便瞬間明白,原來這一切都和最開始那個氣球有關(guān)。當時他只是出于一片好心,現(xiàn)在卻無比后悔那個舉動。也許是自己平日對她的態(tài)度過于友善,以至于讓人誤會,他想和她說清楚,又擔心說得直白讓她臉上過不去,只能用行動來間接表明。
因為在同一組值日,常玉總是事先把他那一份工作也給做好,他知道以后非常平靜地道了謝,讓她以后別再這么做了。
常玉撓撓頭,嗯了一聲,他也不知道她聽沒聽進去,只是覺得不對,遂支起耳朵,聽到門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推開門一看,好幾個男生趴在門縫聽他們說話。
謝司銘既覺得難為情,又感到很沒面子,他不太溫和地說:“你們無聊不無聊?”
那幾人開了幾句玩笑以后興致缺缺地散去,謝司銘放下黑板擦也隨即拎起書包走人,知道常玉就在身后,他故意加快了腳步。
3
高二之后,常玉跟著謝司銘選擇了理科,兩個人偏偏又分到了同一個班。
新班里面沒熟人,常玉很自然地來和他打招呼。他見她過來,立即轉(zhuǎn)身假裝和別人說話。
雖然這樣做有些不合適,但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保持態(tài)度,以免再給彼此造成困擾。
謝司銘拼命地躲著她,只要見她朝自己走來就低頭裝睡,每次課間活動回來都委婉地拒絕她遞來的水。他再也不對她笑,也不和她說話。時間久了,她也能感覺到,他是在有意疏遠她。
那之后幾天,謝司銘到自家超市去拿醬油,一進門就看見常玉點頭哈腰地給他爸爸道歉,而旁邊的中年男人嬉皮笑臉地念叨著:“都是街坊鄰居,至于這么較真嗎?”
謝司銘一打聽才知道,常爸爸在買東西的時候順了一包煙,被謝爸爸看到了,那么大的人被數(shù)落也不知悔改,居然還得讓自己的女兒幫著道歉。
謝司銘不想讓常玉面子掛不住,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卻被常玉看見了。最難堪的一面被目睹,她想找個地洞鉆進去,身子卻不聽話地追了出來。
她氣喘吁吁跟了他老遠,語言慌亂地和他解釋,可能是因為太著急了,一直到最后也沒解釋清楚。
謝司銘打斷她,說:“你不用解釋的……”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他繼續(xù)說:“我們沒有那么熟。”
常玉愣了,她搓著發(fā)白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小聲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謝司銘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
這么做,他又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因為他清晰地看到常玉的眼圈在慢慢變紅。
她哽咽著說:“其實我……其實……我……”
后面的話,她并沒有說出來,謝司銘已經(jīng)有些后悔,他猶豫著要不要把那句話收回,但直到最后她逃也似的逃離了他的視線,他也一直沒組織好措辭。
輕微的愧疚一閃而過,謝司銘想要道歉,但每次一面對常玉,他就張不開嘴。從那以后,常玉再也沒有主動跟他說過話,事情漸漸淡去。沒有交集的日子里,他幾乎都忘記了她的存在,一直到大二結(jié)束,他才聽身邊的人提起過一嘴,說她要出國了。
然后,他就再也沒見過她。
恍如隔世一般的重逢,時間久到他根本想不起來她當時的樣子。如果不是她一直在邊上提醒,他連過去的事情都快忘得差不多了。
但正是因為想起了那段尷尬的記憶,他才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跟她敘舊。
4
和當年相比,常玉沒什么太大的改變,還是一頭蓬松的短發(fā),五官平淡得讓人記不住,唯有穿衣打扮十分干練,性格好像也開朗多了。
兩人一直僵持到菜上桌,謝司銘終于主動開口說:“那封郵件,很謝謝你,它給了我新的思路。”
“也沒什么?!背S癖三R了筷子,淡淡地說,“本來不打算跟你見面的,但是林帆狂轟亂炸,說如果我不出現(xiàn),他就要失業(yè)了。所以,我來看看,是不是那么夸張。”
謝司銘以為她還在記仇,便鄭重其事地端起酒杯道歉,可話到嘴邊又被他憋了回去。
常玉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直擺著手說:“你放心,我還沒有那么小肚雞腸,過去的事兒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p>
不管這句話有幾分真假,謝司銘都著實松了一口氣。話匣子一打開,兩個人一句兩句地聊了起來。
他問起她在國外的工作,她搖著頭笑,他以為她的現(xiàn)狀不太好,便沒有再提。
話題在轉(zhuǎn)了幾個生硬的彎以后終于繞回了最初那封郵件,謝司銘試探性地問:“你怎么會給出這個方案來?”
她放下筷子,故意輕描淡寫地說:“前些天聽林帆說你遇到了麻煩,我就讓他把相關(guān)資料發(fā)給我看了看,反正我待業(yè)在家,閑來無事就幫著出出主意。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向別人透露你的公司機密的?!?/p>
“這個我倒是不擔心。”
飯后,謝思銘送她回家,她說自己離得不遠,在門口就要跟他告別。走了一會兒,忽聽身后一連串的腳步聲,她回過頭,見他追了上來。
“你剛剛說你現(xiàn)在沒有工作,那介不介意來公司幫我?”謝司銘喘勻了氣,說,“我需要你這樣的人才?!?/p>
后面的那句話,她選擇性地聽了四個字,于是明知故問:“你真的需要我嗎?”
即使已經(jīng)入夜,周圍漆黑一片,他還是能看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星,便不由自主地點了一下頭。
常玉得到了滿意的答案,立刻眉開眼笑,說:“那我考慮兩天?!?/p>
5
兩天以后,常玉直接來謝司銘的辦公室報到。
與此同時,謝司銘得到了一筆投資,原本已經(jīng)死氣沉沉的公司在一夜之間起死回生,所有人都感到干勁十足,因此在看到常玉的那一刻,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真是我的幸運星。”
常玉迷迷糊糊地順了順耳邊翹起的一縷短發(fā),打了個哈欠說:“對不起啊,老板,我睡過頭了,來晚了?!?/p>
第一天上班就遲到委實不好,但謝司銘心情不錯原諒了她。
常玉立即把花了整整兩天修改的方案拿了出來,證明她這兩天干正事兒來著。謝司銘仔仔細細地翻閱了一遍,又驚又喜,說:“看這架勢,要是我剛才批評了你,你就不打算給我了?!?/p>
常玉揚著眉笑,也不解釋,于是翌日會議里謝司銘一聲令下,計劃開始啟動,技術(shù)這一塊全由她負責。
以為情況會按照想象中的一樣發(fā)展得順順利利,但不到十天就出現(xiàn)了問題,有人對常玉的技術(shù)產(chǎn)生了懷疑,便向她提出了建議??刹还軇e人說什么,她都不肯讓步,我行我素到了極點。
除了林帆明確表示會支持常玉以外,所有同事分成兩派,一派屬于無所謂,怎樣都行,另一派堅決抗議,死不執(zhí)行。
于是,日常會議變成了吵架,謝司銘閉著眼睛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琢磨著怎么才能讓他們停下來。
眼前的人都是他精心挑選的人才,這些年跟著他風里雨里,好不容易堅持到今天,人心散了可不行。他放下鋼筆,試著跟常玉委婉地商量:“或許你可以考慮適當?shù)芈犚幌聞e人的建議?!?/p>
“不行?!背S窈敛华q豫地拒絕了他,胸有成竹地說,“你既然把一切交給我負責,不就該信任我嗎?如果你覺得不行,看看他們當中哪個是塊料,如果誰能代替這個位置,我馬上退出。”
會議室里為她這話炸開了鍋,有人嚷著問她看上去年紀輕輕的,憑什么這么清高。
常玉則拉開椅子,毫不客氣地出了會議室。她身子小小的,從背面看,完全就像一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高中生。她手下不少人的年齡都比她大多了,而她又是空降兵,也沒什么光鮮的履歷,也怪不得那些人不服。
謝司銘揉著太陽穴無計可施,到底他們誰是老板?
那天晚上,謝司銘和林帆出去喝酒,他握著冰涼的玻璃杯,喃喃自語著說:“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說誰?”
他晃蕩著杯子里的棕色液體,平靜地說:“常玉。”
奇怪了,之前他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來,喝了酒,就總有畫面從眼前閃過,還帶著背景音樂似的。
那時候的常玉唯唯諾諾,被人欺負就只會蹲在墻角,聽到有人給她取了奇奇怪怪的綽號,也只會一聲不吭。
想起這些,他還有些莫名傷感的情緒在胸腔里上下翻騰。
他覺得自己醉了。
刺耳又激烈的音樂把他拉回現(xiàn)實,眼下公司高層產(chǎn)生分歧,他一時非常難做。他糾結(jié)著自己不思量就把常玉拉進公司的這個決定到底合不合理,她又是否有能力撐得住這些質(zhì)疑?
林帆聽他發(fā)夠了牢騷,終于忍不住插嘴,說:“謝司銘,有件事兒,常玉可能沒跟你說?!?/p>
“什么?”
“上個月給我們投資的公司,是常玉之前的合作伙伴?!?/p>
謝司銘更糊涂了。
6
常玉原來是有工作的,她不是待業(yè)在家。
林帆報上了她之前所在公司的名字,謝司銘嚇了一跳,不用查,他也知道,那公司市值高達幾千億,是美國有名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而且她在那里身居高職,所得的薪酬待遇,都和在他這里有著天壤之別。
那幾天她回國探親,無意間撞見了林帆,聽他提起謝司銘的困境,便想要幫他一把。后來被問及的時候,她為了顯得輕松一些,才隨口說自己無事可做寫了那個方案。
林帆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常玉什么都沒跟你說,大概是希望你能心安理得一些,為了什么,你心里應該比我清楚。兄弟,這種時候你還質(zhì)疑她,就太沒有良心了?!?/p>
謝司銘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為了什么呢?他一遍一遍地向自己追問。
別人奮斗一生都夠不上的理想,她一句話就放棄了,只為了來助他一臂之力嗎?
想到這里,謝司銘的心都揪緊了。
他馬上出門打車,路上撥通了常玉的電話,她還沒睡,正對著電腦工作,手機沒響兩聲就接了。為了白天的事兒,她還在生悶氣,一聽見他的聲音,馬上不耐煩起來,說:“有事兒?”
“也沒什么……”
“那掛了?!?/p>
“等一下!”車就快開到她家門口,謝司銘看著那棟越來越近的樓說,“聽林帆講,你當時本來沒打算來見我?!彼nD了一下,“為什么?”
空氣稀薄得像進入了高原地帶,謝司銘驀地緊張起來,常玉停下敲鍵盤的手,對著融進桌面的燈光說:“不敢。”
她不敢見他。
那會兒她隱約猜到他要說的話,而她心里清楚,不管多少年以后,滄海桑田變換了幾回,她都無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墒?,她一聽說他想見她,克制了好多年的念想洶涌而出,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
她想見他。
她矛盾又興奮,雖然他顯然已經(jīng)不記得她了,可她就是沒辦法對他說不,因為他只說了一句需要她。為了這,她放棄了奮斗多年得來的成果,頂著所有人都不理解的壓力,跟家里人大吵了一架,千里迢迢地奔赴了他。
她想幫他一把。
談話停在這里,謝司銘沒有再問,他看了一眼她房間的燈,讓司機送他回家。
就像常玉說的一樣,此時此刻,他也不敢見她。
7
回去的路上,謝司銘又記起了一些往事。
當年他會對她敬而遠之的緣由,他也想起了個七七八八。
那個時候,常玉確實長得不好看,又因她常年穿著舊衣服,沒什么資本打扮,站在同齡花枝招展的女生群里,甚至可以稱得上丑。
大概是高一初夏的時候,班里的男生突發(fā)奇想搞了一個選班花投票活動,而大部分人都抱著惡作劇的心理投了常玉一票。
后來所有人都用“班花”稱呼她,赤裸裸的諷刺口吻,可她看上去總是什么也不在乎的樣子,每次面對他,都笑得特別開心。
謝司銘覺得那些人很過分,但是,他不愿意和她牽扯到一起,那個年紀的男生都愛極了面子,他老是因為她而被人嘲笑,甚至被孤立,時間久了,便想方設法地疏遠她。
當時他覺得自己是明哲保身,現(xiàn)在想想,只覺得殘忍。
公司里還是有人要和常玉作對,有種一杠到底的架勢,但這次謝司銘直接撤了那個上躥下跳鬧得最歡的挑事兒的,并升了常玉的職位,給她漲了兩倍工資。
這回再沒人敢說什么,他擺明了態(tài)度,嚴格聲明所有的一切都交給常玉負責。
但表面消停了,背地里的八卦味道越來越濃,廁所門口有人竊竊私語,謠傳常玉跟他有不一樣的關(guān)系,話音還未落,另一人接著說:“看她長成那樣,老板怎么看得上她,你瞎想什么呢?”
說是竊竊私語,其實隔了堵墻都能聽見,常玉從隔壁出來,也沒說什么,卻看見謝司銘厲聲訓斥了那幾個人。
謝司銘向來溫和,很少這樣疾言厲色,由此眾人更知道常玉在他心里的地位,再也不敢胡亂猜什么。
好在常玉沒有辜負他的信任,工作的時候非常賣力,別人下班,她加班,別人放假,她加班。
每次謝司銘開車路過她家樓下,都能看見她書房的燈亮著。
他想打電話提醒她早點兒睡,卻不知道該以什么名義,遂硬是忍了下來。
然而,就在這時候,常玉生病了。
貧血加感冒,起碼要住院一周,可是她天生忙碌的命,閑下來就如坐針氈,好像能聽見時間在耳邊流逝一樣,于是她不接受教訓,托人幫忙把電腦給她送到了醫(yī)院。
這回謝司銘忍不住了,強行拎走她的電腦包,把她按回到床上。
他俯身看著她,雙手還按在她的肩頭,姿勢有些曖昧。
“你乖乖睡覺就算幫我大忙了,就這幾天,公司還倒不了?!?/p>
常玉呼吸不穩(wěn),忙把臉轉(zhuǎn)向別處,小聲地說:“我知道了。”
他松開手,感覺到指尖存留的溫度,說:“你太瘦了?!奔缟先枪穷^。
常玉把腦袋藏進被窩里,卻躺得不安穩(wěn)。謝司銘沒轍,跟護士借了一本小說給她念,勉強把她哄睡著。
他再三叮囑護士看住她掛的水,自己趕回家去取他提前就讓親媽幫忙燉好的湯。
謝媽媽問他給誰的,他說同事,怕她糊弄著做,馬上加了一句:“特別重要的同事?!?/p>
“女的?”
他點頭。謝媽媽哦了一聲:“改天帶回家看看?!?/p>
知道她想多了,但是他懶得解釋,不過那鍋湯燉得可真是香,隔著保溫杯他都聞得流口水。
回到醫(yī)院的時候,常玉還沒醒,謝司銘翻開那本書又看了兩頁,直到她朝這邊翻了個身,怕她掉下去,他下意識地托了她一把。
書掉在地上發(fā)出了聲響,常玉忽然醒了。
她睜眼跟他對視那一瞬間,他似乎感覺胸腔輕微震動了一下。
他尷尬地縮回了手,手忙腳亂地去拿保溫杯:“你這些天都沒怎么好好吃飯吧,我讓我媽燉了一鍋黃芪鱔魚湯,可香了,你聞聞?!?/p>
“是挺香的?!背S褡饋恚顾?,她躲了一下,說,“我自己來就行?!?/p>
謝司銘已經(jīng)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悻悻地收回來,但看著她把湯喝完,心里就莫名開心。
常玉出院那天,謝司銘送她回家,等電梯的時候,她一直盯著地上的一張傳單出神,仔細一看,是整容醫(yī)院的宣傳單。
發(fā)現(xiàn)謝司銘也跟著看,常玉不好意思地笑了出來,這時電梯來了,他們一前一后地走進去。常玉站在門口看著樓層數(shù)字緩慢地變化,說:“其實沒有女孩子會不介意被人說丑?!?/p>
謝司銘的心里咯噔一聲。
過去他一直以為她大大咧咧的、什么都不介意,此刻才突然想起一本書上的話——一個人越是逞強,就越是痛苦的表現(xiàn)。
那么,當年她對著他強顏歡笑的時候,心里是不是也在委屈地流淚呢?
她拼命想抓住他的手,可他為了那些流言蜚語選擇遠離她。
“對不起。”他想說這句話很久了。
常玉回頭看著他,樓層到了也沒有發(fā)現(xiàn),電梯門重新關(guān)上,她問:“你喜歡我嗎?”
他一怔。
常玉一直望到他的心底,所有的想法都清晰可見。
“如果不喜歡的話,就不要隨便和人道歉了吧,很傷心的?!?/p>
他之所以這么無微不至地對她好,只是因為害怕再繼續(xù)虧欠她的。他總覺得利用了她對自己的感情,所以特別希望能做些什么得到自我滿足,可是,她看透了他的想法,完全拒絕他的好意。
謝司銘覺得自己的小辮子被人抓住,瞬間慚愧得無地自容。
這讓他非常痛苦。
8
常玉知道他是因為她不夠漂亮而不喜歡她,而跟不喜歡的人傳緋聞是一件讓人很不愉快的事情。
謝思銘本就有一張耐看的臉,跟誰站在一起都像畫一樣養(yǎng)眼,但假如把身邊的人換成常玉,大概就不是那么回事兒了。
所以,常玉從來沒有奢求什么,只是在這段時間里,在他需要自己的時候,想要留在他的身邊。
她并不想給他帶來不必要的壓力。
她也沒有那么偉大,并非沒有所求,也許是不甘的情緒在作祟。這些年她拼了命地努力,也是想要有朝一日讓他看清楚,就算她沒有一張足夠漂亮的臉,也可以這么優(yōu)秀。
“幼稚啊!”夜里睡覺的時候,常玉蒙著被子對自己說。
常玉把空調(diào)溫度開得特別低,蒙著被子都覺得瑟瑟發(fā)抖,第二天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枕頭濕了一半。洗完臉后照鏡子,她發(fā)現(xiàn)頭發(fā)長到了肩頭。如果留起長發(fā),會不會好看些呢?她這樣想著就去上班了。
到了公司一看,她的辦公室里擺滿了慰問品,在她手下工作的小姑娘撓著后腦勺說:“我們想去醫(yī)院看你來著,被老板哄回來了,說怕打擾你休息。”
常玉通過打開的辦公室的門,看見謝司銘朝她走了過來。
“謝謝老板體恤下屬?!?/p>
見她態(tài)度和平常無異,謝司銘踏實了一點兒,叮囑她不要太勉強自己之后,把一直藏在身后的保溫杯拿了出來。
“上次你說好喝,我讓我媽又燉了一鍋給你。”
“不用了,我早飯吃得挺飽的,不餓?!?/p>
“留著當午飯。”
“中午我和小張約好了出去吃?!?/p>
不管他怎么說,常玉都不要,他沒辦法,只好悻悻地把湯拿回了辦公室。他打開喝了一口,發(fā)現(xiàn)咸了,頓時有些慶幸,還好沒給她喝。
但從那之后,謝司銘發(fā)現(xiàn)問題了,請她吃飯,她拒絕;送她禮物,她拒絕;送她回家,她還拒絕。
謝司銘把車慢吞吞地開在她的右側(cè),不管怎么勸,她都不上車。
“這大半夜的,你一個人走多危險?!?/p>
“我喜歡走路?!背S裾f,“平時沒時間,只有這會兒能鍛煉身體?!?/p>
謝司銘沒招了,只能以蝸牛一樣的速度跟在她的后面,直到看見她進家門。
這不是最嚴重的,到了后來,連他說話,她都不搭理了,理由是,腦子里想的東西太多,聽不見外界的噪音。
為了能跟她好好說句話,他找借口請全公司的人吃飯,這回她一定躲不過去了??伤氲锰煺?,那天還沒到吃飯的點,她就以身體不適為由回了家。結(jié)果,晚飯他根本一口也吃不進去,只覺得心里堵得慌。
風水輪流轉(zhuǎn),這下?lián)Q成常玉疏遠他了。
但除了這些,常玉再也沒讓他失望過。她瘋狂的工作終于換來了結(jié)果,兩個月后,公司在重新商談合作項目的時候輕松超越了競爭對手,軟件的使用數(shù)據(jù)創(chuàng)了新高。
常玉用她的行動證明她不是說說而已,這下所有的質(zhì)疑聲都閉了嘴。
正好快到年底了,年會之前,謝司銘讓她準備演講稿,可是,她太累了,突然松懈下來就只想睡覺,拖了十天還是一個字都沒寫。
最后,她被推搡著上了臺,聚光燈打在她的頭頂,她摸了摸發(fā)梢,害羞得像個小姑娘。
所有人都在等著她說話,可是,她握著話筒站了半天,最后卻哭了出來。
她哭了。
謝司銘慌了。
她哭了大概有三分鐘,整個會場鴉雀無聲,沒有人在交頭接耳,只是齊齊地看著她。
“終于要放年假了,”她抹著眼淚說,“我太激動了。”
別人都以為她是壓力太大,委屈所致,但其實比這更艱難的工作和更強烈的質(zhì)疑,她都經(jīng)歷過,卻從沒像這一刻一樣,在完成任務之后,一顆心反而空蕩蕩的。
常玉心里清楚,她和謝思銘的緣分,今生也就到此為止了。
沒人知道她的心情,底下的眾人笑成一團,有人起哄說:“老板,你們打算到哪兒旅行去呀?”
謝司銘嘖了一聲,讓他們少起哄,可他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失。
他甚至開始做了旅行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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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常玉辭職了。
謝司銘剛要駁回她的離職申請,就又聽她說:“離開原來公司的時候,我的上司并不同意,于是,我告訴他,我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他很有耐心地聽了我的理由,然后給了我一段長假?,F(xiàn)在假期結(jié)束,我該走了?!?/p>
謝司銘想說的話被堵了回去,擱誰都看得出來,到底哪邊才能成就她更好的前途。
謝司銘心里翻江倒海,他想道歉,那個“對”字剛說出一半,被他咽了回去。
“什么也不用說?!背S衤冻鲆豢诎籽?,笑道,“成長的好處就是對很多事情都看開了,付出不再求回報,對于感情也不那么強求了。我只是想完成自己的一個心愿,所以你不用覺得有負擔?!?/p>
常玉一直以為,自己是有一些怨他的。
從前她雖然覺得孤單,但是咬緊牙關(guān)尚可忍受,偏偏這時候他出現(xiàn)了。
那時對未來的每一個愿景里都有他的存在,但后來即使沒有他,她也都一樣一樣完成了。
她在這個過程中構(gòu)建了新的夢想,卻還是囿于情感當中無法自拔??粗x司銘因為愧疚而對她百般討好,她責怪自己過于小家子氣,所以連注視他的眼睛都沒有勇氣。
哪來的那么多不甘心呢?說到底,愛不愛誰,還不是他自己決定的。
這一次,她真的決心要忘了他了。
常玉走了。
謝司銘沒有挽留她。
但是,他非常難過。
道歉的話不能說,感謝的話也說不出口,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被這種心情折磨得痛苦不堪,但一想到這樣也是贖罪,他便釋然了一些。
他變得越來越沉默,看著遠方發(fā)呆的時候也變多了,年會上和常玉拍的合照一直被擺在他的桌面上,他時??粗哉Z。
終于,在半年后,林帆忍不住問他:“你對常玉,真的只是愧疚嗎?”
謝司銘點頭,卻跟著產(chǎn)生了懷疑,他只當林帆在跟他開玩笑。
而從那天之后,他整日坐立不安,于是他只好飛到美國去一探究竟。
他打聽到她的住址,惴惴不安地找過去,路過熙攘的街邊時,他一眼就看見她和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挽著手散步。滿心熱血被瞬間澆滅,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如果他只是愧疚,在得知她真的放下自己找到幸福的那一刻,他不是應該覺得輕松嗎?可他為何會覺得心痛呢?
回程的飛機上,謝司銘猛然醒悟。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他自言自語道:“我其實愛著她呀!”
但是,晚了,太晚了。
像他這種人,有什么資格去打擾她的幸福呢?
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他為了她的身體擔憂,時時刻刻都想在她的身前轉(zhuǎn)悠,原來都是因為愛啊。
所有的傷心都是為了她的離開和不愛宣言,可他毫不自知。
他終于解脫了,也不必再愧疚了。
謝思銘想到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常玉追著他到超市門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了半句話。如果他沒猜錯的話,后面的半句,應該是“喜歡你呀”。
——“我其實……喜歡你呀!”
“我也是?!?/p>
他對著窗外的云層這樣說著。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