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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 那些事

2019-04-10 12:30原因
大理文化 2019年3期

那個冬天,抬頭舉目都有紅花綠葉進入視線,因為我已經(jīng)離開苦寒之地邊遠小縣城劍川,抵達昆明。我的逐夢之旅終于由卷起褲腳的跋涉變成了擊水行舟。是的,對我來說,昆明是一個碼頭,而我費盡心力跨了進去的大學以及將在這里的苦讀,是我的舢板和對槳的劃動。在這春深似海的省會城市,人生開始了又一次新的啟程。

但我發(fā)現(xiàn),昆明的春意不僅彰顯在自然界,它已悄悄滲入人心的凍土。在1978年的那個冬天,一天下午,學校傳達了剛剛閉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精神。走出禮堂,同學們不約而同來到操場,先是藝術系的同學,繼而是體育系的同學,手拉手跳起了青年友誼圓舞曲:

藍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樣

廣闊的大路上塵土飛揚

穿森林過海洋來自各方

千萬個青年人歡聚一堂

……

白鴿在天空中展翅飛翔

青春的花朵在心中開放

……

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來

讓我們唱一支友誼之歌

優(yōu)美而又燃燒著青春熱情的詞曲,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觀望中的同學。在漫長的年月里,跳舞曾經(jīng)是大逆不道的,但它卻在這一刻真真切切、堂而皇之地如花朵一般綻放了。圈子越來越大,舞步由拘謹逐漸變得奔放,表情由羞怯逐漸變得自如,仿佛花瓣掙脫了一切束縛,縱情舒張……

然而,讓人傷感的是,側(cè)臉一看,與自己并排踏歌起舞的,卻是一個比自己小八歲的姑娘,一縷悲情不禁在心中潛滋暗長。四年之后,也就是大學畢業(yè)前夕,我寫了自己第一篇被發(fā)表于省報的散文《漫步在小翠湖》:“如果說,剛接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剎那我曾經(jīng)高興過,那么開始學習后的第一天我就感到萬分焦躁了。只要看看坐在自己旁邊的那位比自己小八歲的姑娘,一種遲暮感就襲上心頭。八年,自己拉下的距離是整整八年,這怎不使人心焦如焚?我恨不能蹬上風火輪,以最快的速度,追回那逝去的光陰。然而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大學并不是一座伸手就可摘取碩果的果園。它只是一葉扁舟,在求知的航程上駕馭它,需要的堅毅和勇敢,決不亞于一個水手。快節(jié)奏地進攻,向著單詞、語法、公式、定律,我必須記住該被記住的一切;忘我地奮進,撥開怠惰、疲倦、悲觀,我必須驅(qū)除該被驅(qū)除的東西?!弊坊厍啻海诋敃r,不僅是我個人的心思,也是我們這代人最令人五味雜陳的誓言。

“在我的心目中,大學,是個很神秘的國度。從我剛開始上學,父母就天天對我講,好好念書,好好念書,以后爭取上大學。我覺得我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到大學去的長征??墒撬敲催h,那么遠,老也走不到。從目前的形勢看,也許我是永遠走不到那里去了。我走得到的,大概只能是木工房吧?!痹谏⑽摹队七h的芬芳——我的學徒生涯》里,我曾這么寫。

其實,對于我,豈止大學,能否讀初中都充滿懸念。我的一篇題為《少年心事》的文章中,有這樣的字句:

初中錄取尚未張榜,就有人告訴父母,我被錄取了。母親一方面感到高興,另一方面仍然不免擔心。她總是對傳遞消息者說:“誰知道是不是真的?眼不見,心不煩。”后來我就跑到縣中去看榜,不但高中了,而且是全縣第一名。

考得好,是早就知道的了。我的考試作文,還被印發(fā)給全縣小學生,人手一份,作為樣榜。這是一位參加了閱卷的老師悄悄告訴父母的。但能否被錄取,還取決于政審。母親擔心的也正是這一點。也是這位老師說的,由于我家庭出身地主,父親1958年被劃為“右派”分子,二伯和大舅均是國民黨去臺人員,學校確實猶豫了很久。后來招生辦公室把我的材料送到錄取工作會上,(縣一中)教務長沉吟了半天,說,他考得實在太好了,不錄取有點說不過去。但以后要上高中就難了。就這樣,我成了一名中學生。

然而,未等到考高中,“文化大革命”就開始了。我成了一名下鄉(xiāng)知青。

1969年1月,我被安排到劍川縣最偏遠的山區(qū)彌沙公社插隊落戶。在那貧瘠的農(nóng)村,我們生活的主旋律是困苦。幾塊土墼在地上圍個框,鋪上稻草,裹一床薄薄的棉毯,就是一個回蕩在山谷的犬吠伴眠的夜晚。一鍋干蔓莖湯里撒幾把苞谷面粉攪一攪,往往就是我們的一日三餐。有一次,在糧管所排長隊領到了救濟糧,我們竟在糧庫外就地用三塊石頭壘了個灶,用隨身帶來的鑼鍋煮粥,還半生半熟,就開始狼吞虎咽。那年月,我們有時會相互用手指頭按壓對方的臉龐,以那個凹陷小肉坑回復原狀的快慢決定誰來洗碗。因為饑餓,我們的臉經(jīng)常會有些浮腫。也因為饑餓,我們變得落拓不羈,有時甚或行為無狀。比之我們,村民的生活就更加窘困了。如今40年過去,“春風已度玉門關”,那里絕大多數(shù)的民眾雖談不上富得流油,也已基本衣食無虞。

山村的生活,也新鮮得像林地野莽的空氣,賜予我后來寫一些文章的素材。一個大隊革委會主任,豪爽,卻又因科學知識的缺失而愚昧。他因為擔心眾鄉(xiāng)親被一個放蠱的家族所害,竟斷然和魯莽地燒死了這家人,自己也因此被判處了死刑??墒欠判M家族中僥幸逃過一劫的桂寶,卻淌著眼淚訴說哪里會有放蠱這樣的事情。而那位革委會主任的兒子阿才,很善于采擷據(jù)說是會讓女人產(chǎn)生愛憐的相思草,卻又無法使自己暗戀的姑娘芹香喜愛自己……這是我的散文《玉石江舊事》的一些內(nèi)容。這篇文章,曾得到著名散文批評家林非先生的評介。是的,一些沉重的悲劇和輕松的喜劇,出現(xiàn)在我的作品中正如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的生活。在插隊落戶的地方,我還結(jié)識了一個回鄉(xiāng)知青,他一雙充滿夢幻的眼睛明亮清透。他愛看小說,喜歡音樂甚至嘗試過創(chuàng)作樂曲,卻終因不堪生活的困窘、家庭的重負而自殺?!皦舻幕ōh(huán),有時也會成為致人于死命的繩圈?!边@是我在《我知青下鄉(xiāng)時的一位朋友》文末寫下的話。也許,一個荒唐年代的悲摧故事,一出現(xiàn)實版的唐吉訶德似的悲劇,具有的意味至今仍值得咀嚼。這篇寫于1988年的散文,近日在名為“美篇”的微信平臺被“加精”發(fā)布后,贏得了不俗的閱讀率和點贊數(shù)。

當然,在知青歲月里,最難忍受的還是前途無望。在將近五年之后,同學們先后被分配了工作,只有我一次次因政審落選。當與我同一批下鄉(xiāng)的知青全部離開農(nóng)村后,我鼓足勇氣來到縣知青辦找軍代表。他回避著我質(zhì)詢的眼光,面無表情地說,看看你的家庭出身、父母的現(xiàn)狀、社會關系,什么單位敢要?你就在農(nóng)村找個對象安家吧!我們可以幫忙協(xié)調(diào)一下,安排你在生產(chǎn)隊當個記分員。這番話,無異于把我整個人塞進了冰窖。然而挫折能讓自信挺立,屈辱能讓人性豐滿,痛苦會使理想光輝,即使在最無助的時候,我也沒有忘記心中的《那人》:

逶迤站立在江岸上的圣誕樹(別名:銀荊、澳洲白色金合歡、魚骨松)又如期開放了。那一片朦朧的淡黃,是被放逐的月光,是被遺棄的星星的泣淚,是黃昏憂傷的旗幟。

而那人,曾無比清晰地凸現(xiàn)于這一切:頭一揚,兩根長長的辮子蕩起一抹少女的矜持,音量不高然而執(zhí)拗:“不,那是一派音樂,輕盈地漫起,優(yōu)美地流淌,在我們心里心外的空間,注滿明快。”

她總是這樣:矜持于沮喪,執(zhí)拗地對一切充滿希望。那是她的身影嗎?如蔚藍的鴿哨駕著朗朗的陽光,飄飛、飄飛,丟下我的陰郁以及岸的曲折。

那天,我和她,成了最后兩個因血統(tǒng)不純而不能被分配工作的知青。她卻去為即將遠走高飛的一群送行。手臂的擺動于最優(yōu)雅的一刻定格。那神情,那身姿,仿佛幸運也屬于她。

是的,我們曾常常并肩漫步于鄉(xiāng)村黃昏無可奈何的寧靜,讓心的距離漸趨消失。什么是友誼?什么是愛情?個中的界限何其模糊,又何等地難以超越。唯青春流逝,吸飲了人生多滋多味的一杯,才痛感知音難覓,情感急于亮出謎底。

但她已經(jīng)遠去,成為我邈遠記憶中如夢如幻的一個影子。

仿佛一切都是偶然,又仿佛一切都是必然。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年輕的心,褊狹地認為她的坦然里有著某種程度的做作和虛假……誰又說得清這是一次再難挽回的錯過還是一種永遠的過錯?

然而此后,每當我又一次品嘗到被棄置的苦味,感到說不出的孤獨的時候,她卻會在我的耳畔搖響銀鈴般的笑聲:

“對別人的祝愿有多真誠,對自己的祝愿就有多自信?!?/p>

“天總會變得晴朗,快別垂落了你心的翅膀?!?/p>

她總是專程趕來向我復述這些她那天說過的話。說完了,就邁著輕快的腳步走了。走進只有她才聽得到的音樂聲里。走進我深深的懷想中,坦坦然然,成為一個影子。

逶迤站立在江岸的圣誕樹又如期開放了。然而如期開放的決不是相逢。惆悵是春天的芬芳。缺憾才是生活的項鏈上最真實的環(huán)節(jié)吧?所幸的是我心中畢竟還有一個夢影,她會最及時地從一片淡黃的朦朧中凸現(xiàn),教會我從被放逐的月光,被遺棄的星星的泣淚、黃昏的憂傷的旗幟的招展里,聽到音樂輕盈地漫起,優(yōu)美地流淌……

這是一篇散文詩,憂郁而唯美。地理背景是我下鄉(xiāng)之地的一段江岸。但真實的生活完全不像詩。我心中的那人,僅是我內(nèi)心世界里的一個幻象,或者說,是從極度的沮喪中奔突而出的另一個自我。

1973年,中央決定恢復高考。程序是,先由貧下中農(nóng)對下鄉(xiāng)知青的現(xiàn)實情況進行評議,確認表現(xiàn)好的再推薦參加考試,最后由院校進行選拔錄取。消息傳來,無異于黑屋現(xiàn)裂隙,漏進了一線光亮,讓人振奮。

村民很善良,我獲得了他們?nèi)w的聯(lián)名簽字推薦進入了考場。考試科目有四:政治、語文、數(shù)學、理化。由于難度未超過初中水平,考試結(jié)果,我的數(shù)學、理化均為滿分,政治98分、語文95分,名列全縣第一。作文則又一次被作為范文,印發(fā)全縣學生學習。后來,一位到州里參加閱卷的本縣教師問我,那真的是你當場寫的嗎?寫得真好!2000多字的一篇文章,全是心里話,自然情真意切、一氣呵成。我非??隙ǖ攸c點頭。遺憾的是,我已記不清當年的考題以及我寫的具體內(nèi)容了。據(jù)說閱卷一結(jié)束,高分試卷就被各高校一搶而空,只待最后被錄取。然而,張鐵生的《一份發(fā)人深省的答卷》橫空出世了,高分生們瞬間被貼上“不務正業(yè)、逍遙浪蕩的書呆子”的標簽,錄取標準驟然轉(zhuǎn)向。夜空渾濁而迷茫,途程幽暗而虛空。又一次折翼!又一次跌落!在國家民族尚處命運多舛之秋,哪里有個人的坦途?以致5年后,我才有機緣跨入高校。

如果說,1977年恢復高考的錄取,還受政審因素的影響,那么,1978年的高考,不僅變各省出題為全國統(tǒng)一考試,政審也大幅度放開了。開始了“以階級斗爭為綱”到“以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的轉(zhuǎn)移,要盡快盡早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需要人才的支撐,怎能還受“人為胎記”的左右?恢復高考,也許就是正式拉開改革開放大幕的前奏,對個人則是一次命運呼叫轉(zhuǎn)移。雖然此中小有曲折,被降格的錄取也稍嫌勉強,我還是堅決而響亮地回應了那遲來的召喚,融入了八十年代中國社會跳起的青春圓舞曲的節(jié)拍。

特別令人歡欣鼓舞的是,此后不久,父母的不公正待遇也逐步得到了糾正。具有去臺親屬的社會關系,還讓父母成為統(tǒng)戰(zhàn)人士而受到特別的關懷和重視。

春風鼓蕩而來了,暖陽不止在崎嶇小徑徘徊,而且讓所有的枝條都掛滿了嫵媚。

憶當年,最值得憶念的是大河解凍時陽光的晃亮和激蕩。陽光打在了人們臉上,也照進了他們心里。而文學是其中最炫目的那一道。走來了劉心武的《班主任》,駛來了舒婷的《三桅船》。當顧城“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的聲音傳來時,張潔喃喃地告訴你《愛是不能忘記的》。他們的講述、歌吟、吶喊,與滾滾向前的時代浪潮同頻共振,有力地拍擊著中國人的心房。對傷痕進行檢視,讓人性復蘇,使常識歸位。人的解放所經(jīng)歷的陣痛和歡欣,誘惑著心靈話語的釋放和傳遞,文學已不僅僅是文學,它是創(chuàng)可貼、醒腦湯、能量合劑,它更是火,是電,是山谷里炸響的驚雷。

我雖然以全縣理科第一名的成績考上了云師大物理系,但劈頭而來的文學狂浪旋引我調(diào)轉(zhuǎn)了船頭。當初之所以選擇報考理工科,源于心有余悸。父親的被劃“右派”,跟他從事文職工作有關。“學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也不怕”,這種“不怕”,與理工科的更實用和遠離意識形態(tài)有關,在某種程度上代表的是安全。家長的竭力主張使我放棄了自己自幼的愛好。但改革開放的大潮沖決了多少人心中的藩籬,也使我有了鶯夢重溫的可能。我的枕邊開始堆滿了各種過去看不到的文史哲名著。書封上的名字是卡夫卡、海德格爾、弗洛伊德、薩特……國門打開,有新風習習拂面,讓人眼界大開。

其實,對于文學書籍的閱讀,早在八九歲時我就已經(jīng)開始。先是《征西》《征東》《說唐》《說岳》《三國》《水滸》等章回演義,繼而是《氣球上的五星期》《基督山伯爵》《斯巴達克斯》等科幻傳奇。“文化大革命”中最幸運的是還有魯迅的書沒被禁讀,而那時期我物色到的一本破舊的《普希金抒情詩歌集》,讓我對詩歌產(chǎn)生了宗教般的崇敬。在知青歲月,惠特曼、聶魯達、洛爾迦曾陪伴我驅(qū)除寂寞。一本《杜詩》的選注或者選譯則被我的眼睛反復揉搓。童少時饑不擇食、囫圇吞棗的閱讀,為我在大學以不務正業(yè)的姿勢向文學張望壘砌了站立的臺階。寫文章皆因一時興起,發(fā)表文章則純屬偶然。到了大四,我已在《邊疆文藝》(即如今的《邊疆文學》)和《云南日報》發(fā)表過一些短詩及散文。人在年輕時難免有些輕狂,我曾寫道:

……

一天,一位學中文的同學來訪,他一改慣常的見面捶胸擂肩、逗樂打趣的風格,一臉嚴肅地告訴我,他對我懷著一種嫉妒。讓我大吃一驚。

其實,對他一直暗中嫉妒著的該是我。這些中國文學系的幸運兒,整日呼吸李白、杜甫的芳菲,吐納莎翁、托公的精妙,瀟灑倜儻,王子般自信、自在。而我卻去趕了一種浪潮,報考了物理系。人在年輕的時候真有點缺乏自知之明。我卻還在暗地里把自己自詡為一艘裝備精良的艦艇,可以隨意地馳騁于任一片知識的海域。后來才知道對于一種刻骨銘心的愛,我們總是無奈。在無休止的演算的間隙,在定義、定律、定理的狹縫中,我始終會情不自禁地時時向文學之境投去深情的一瞥。

于是我開始寫點什么。于是我偶爾也往郵箱里投送稍厚一些的信件。

這純粹是一種自娛,一種自慰,一種對于單相思的排遣,就像柳絮明知它傳播的籽種不會萌芽生長,成為參天大樹,但到了春天仍然要漫天飄飛一樣。

誰知就是這樣的“偶爾”,使得我的那位朋友深有感觸了。

是的,就是在那一天,我的名字又一次變成了鉛字。

……

這是又一次轉(zhuǎn)折,又一個起點。它使我對自己有了一種新的選擇。

……

有人說,在大學里對高等數(shù)學的演算、公式定理的推證,發(fā)達了我的邏輯思維,也是對文學造詣的一種加持,是這樣的嗎?我難以回答。但在那四年里,我對文學的癡迷日益勢不可擋卻是確切的事實。以中上的學業(yè)成績從物理系畢業(yè)后,我寫的文章開始在各種報刊頻頻露面。但真正走上棄理從文之路,是從離開中學物理教員崗位到大理州文聯(lián)工作開始的。

陪老詩人蔡其矯采風是我工作調(diào)動后的第一個任務。

寬臉膛,膚色較黑,頭發(fā)短而有點卷曲,穿一身工人師傅們常穿的勞動布工裝,腳上的旅行鞋,灰黃灰黃,似敷了一層泥,但上衣的鈕孔里,卻斜插著一枝野花——是我初見他時的印象。有著游吟詩人氣質(zhì)的蔡其矯,也是撥亂反正和改革開放的受益者。他跟我談改革開放帶來的文藝界的思想大解放,抒發(fā)因文藝迎來了百花齊放的春天而迸發(fā)的欣喜。他與艾青交好;在舒婷脫穎而出的過程中曾給予她有力的助推;《今天》詩人群體與他有較為密切的交往,在他隨身攜帶的相冊里,甚至有他為北島夫人拍攝的生活照。能參與優(yōu)秀人物之間的砥礪交流是人生幸事,尤其在青年時代。這是他傳授我的一條人生經(jīng)驗,極大地影響了我后來的交友觀。而且我領悟到,這也就是當初考進大學的重要意義,因為那里畢竟是優(yōu)秀青年的聚集地。我陪他爬劍川石寶山,帶他騎自行車繞行劍湖。一路聽他談自己獨特的讀書體會和寫作心得,深受啟發(fā)。有時候我會恍然覺得,他多么像巴烏斯托夫斯基《夜行驛車》里所寫的那位擅寫童話的老人。是的,對于美的人和事,他有一種近乎放縱的迷戀。當然,我也看到了他性格中稍許的偏執(zhí)和急躁,從而認識到名人也是人,人所具有的他們都會具有。那段時間,接待工作讓我有了很多與名人接觸的機會,既增長見識,學到了經(jīng)驗,有時也難免感受到名人的庸俗和淺薄。進而明白,成名的因素很復雜,做人其實比成名更重要。

工作之余,我主要致力于散文詩的創(chuàng)作。散文詩是一種以小見大的文體。我們只要讀一讀屠格涅夫的《門檻》,波特萊爾的《一個人身上的怪獸》,魯迅的《過客》《影的告別》《死火》等篇章,就會知道它們所包含的思想力量和美學濃度絕不會少于一部中長篇小說。寫作中,“用好動詞而少用形容詞,多積累名詞”,蔡其矯的告誡對我很有幫助。改革開放極大地促進了文藝思想的解放,作家們的筆觸由對“高大全”的神化回到血肉豐滿的人間,由“政治教化第一”的偏廢轉(zhuǎn)入兼及審美、認知、娛樂諸功能的全面。求新求變,也成為我寫作上的一種導引。讓熟俗的字詞顯現(xiàn)出初新的貼切;追求作品具有題外之旨和言外之意;讓字里行間流動著時代在我靈魂里窖藏的淡淡憂傷。這些努力,使我為數(shù)不多的散文詩短章在結(jié)集出版后較受歡迎。那是一個屬于文學的時代,作家往往就是追星的對象。我每天都會收到一些讀者來信,生活中也時常會發(fā)生一些有趣的故事,和那本書有關的。這些,我在《相思草送給少男少女》中有所記錄:

……

再后來一次,來的是一群少女,來找我妹妹玩兒的。她們都買到了《相思草》。一看見我,就指指戳戳,嘻嘻哈哈。待我和她們交談起來,她們都一個個變得認真了。

“惆悵。不少篇章讀后都使我惆悵?!?/p>

一位胖乎乎的,笑起來就沒法自個停住的姑娘竟這樣說。

我不禁大吃一驚。我的少年時代正逢十年動亂,幾乎是在孤獨中度過的。在那人生多夢的季節(jié)里,我的夢蒼白而脆弱,往往沒有盛開就萎謝了。在這群快樂的小姑娘中,我是更真切地感到了青春的美麗。

……

對于已逝的青春,誰不會燃起一朵兩朵淡藍色的相思?也許,長期以來,我就是在這樣一種心境中寫作。也許由于這樣,有意無意,我的獻給自己青春的祭品,就成了送給少男少女們的禮物,就像常常浮現(xiàn)在我臉上的微笑。

由于追訂數(shù)較多,《相思草》在短短幾個月時間里就重印了。然而,它是本來應該更好些的,本來可以更好些的呵。

如今翻看這本薄薄的小冊子,那些作品真是太幼稚了。但那種嫩生生的、仿佛青草葉片上的晨露般的清新,是青春歲月沁出的記憶顆粒,也是年輕心靈的溫熱血珠,是我今天無法復制的。如果寫得更多一些,如果寫得更好一些,乘著生機勃發(fā)的八十年代的翅膀,在文學的天空里,我也許會飛得較高遠一些。我常常因辜負了那個讓人懷念的時代而黯然神傷。

1991年,我出版了我的第二本作品集《情感小屋》。由于自己不愿囿于較為局促的篇幅,以及對散文詩那種曾經(jīng)繁盛的文體的創(chuàng)作日趨陷入窠臼的怒其不爭,我已主要從事散文的寫作。著名作家郭風在該書序中說, 在這冊散文集中,有些作品非常接近散文詩,顯得凝重、富于哲理性和人生沉味,以及具有多義性。其他一部分作品雖然行文自由,但仍然出現(xiàn)一種潛在的詩的力量,顯示出作家表達世情的深刻和情感的真摯。著名詩人、文藝評論家曉雪則這樣評介該散文集中的作品:這些晶瑩剔透、靈巧秀麗、耐人尋味的篇章,既汲取了散文詩含蓄而有節(jié)奏感等長處,又舍棄了它形式上的束縛,因而顯得搖曳多姿、豐富厚實。其中也有不少人物速寫類篇章,以極簡練的文筆,點染人物的細微特征,入木三分地刻畫出人物的心理、神態(tài)和個性。

這本書很快就脫銷了。其印數(shù)雖然不算很大,但在今天絕對難以企及。

如今我雖然已出版十余本作品集,并且一本比一本厚,裝幀也越來越華美,思想性、藝術性的日趨完善和成熟也顯而易見,但其在社會上的影響,卻似乎未能更多超越最初出版的兩本書。是的,那個“像健壯的青年,有著鐵一樣的胳膊和腰腳”的八十年代已經(jīng)不復存在。社會已不再是那個社會,人們的需求也不再是當年的需求。文學已從異乎尋常的高位跌落,成為閱讀的支流乃至細末之流。啟蒙的、審美的純粹,已無可奈何地讓位于娛樂的狂歡。這是時代的蛻變,也是寫作者個人的悲哀,誰也說不清它是一種歷史的進步抑或退步。

回顧四十年歷程,先是物理教員,繼是文聯(lián)干部,在后來的二十多年時光里則成了一名繁忙而需經(jīng)常上夜班的報人,自己的文學創(chuàng)作就一直處于業(yè)余狀態(tài),作品數(shù)量較少。“一位作家,作品量多而質(zhì)高才最值得推崇??上译y以做到,也就只好把文章盡可能寫好一點了。主觀努力如此,客觀效果如何,不得而知。”在散文集《聽雨》的后記里,我曾這樣說。我以瑞典詩人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一生創(chuàng)作量奇少卻獲諾貝爾文學獎為寬慰,如絲如縷的自責卻又常常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拔易詈玫那蚴窍乱粋€?!鼻蛲踟惱淖孕?,是我所激賞的。而“我要唱的歌,直到今天還沒有唱出,每天我總在樂器上調(diào)理弦索”,泰戈爾的這句詩,是我一直堅持的理由。

不能全力以赴,卻也一往情深。不怕慢,只怕站。寫,并快樂著,漸成我的一種人生觀;不怕少,只怕不好。和新深美的文字相互尋覓,是我的一種價值追求。散文是熬自己的精血煉成的一顆丸子。我寫故我在。我寫故我不會失去靈魂的皈依。

盡管春天甚至盛夏已經(jīng)過去,至少對于我的生命而言。然而春后還有夏,夏后還有秋,秋后還有冬,冬后又是春。日子就是這樣,漲落起伏、周而復始。告別冬天,走過雜花生樹、鶯飛草長的春季,其實我們的社會生活也進入了夏秋之交。這是我的一個判斷。夏秋之交,并不是一個讓人喜不自勝的季節(jié)。眼前一派繁茂卻良莠蕪雜,收獲似乎豐盈卻斑駁迷離。物質(zhì)涌流的同時霧霾騰起,并且向人心流瀉。同路人的“三觀”分道揚鑣,社會的層級分化撕裂。需要梳理,需要整飭,需要涅槃,需要跨越蕭瑟的輪回,重新喚起一種明澈和清麗。我一次次暗暗警醒自己,為了給這種跨越增添一點哪怕是微末的色彩,也應一手舉起批判的長矛,一手搖動愛與美的玫瑰,進行屬于自己的寫作。但長矛之刺總是乏力,也許我不是真的猛士,不敢、不忍或者不慣于正視淋漓的丑陋和骯臟。

“一條小路彎彎曲曲細又長,一直通往迷霧的遠方。”等候在我心路遠方的是什么呢?環(huán)顧四野,我發(fā)現(xiàn)霧帳撩起處依然有無數(shù)的年輕人點燃了他們心靈的火把。這些才華橫溢而又目光深邃的幸運兒,不像我們一樣先天不足,后天失調(diào)。他們的成長,營養(yǎng)優(yōu)質(zhì)而完備;他們的歌聲,不僅擲地有聲,而且燃跳著青銅和燧石的火焰。盡管這個世界已是五音俱發(fā),充滿喧嘩與騷動。但我相信,文學是無法替代的?!八麄儜敱任覀儚?,否則,我們還有什么指望?!笔悄奈桓呷酥钦哒f的。讓我們把這種虛懷若谷繼承下來吧。我不僅要為比我年輕的寫作者點贊、喝彩,把帽子拋得高高的,也希望多與他們交朋友,獲得與他們砥礪交流的機會。

藍色的天空像大海一樣

廣闊的大路上塵土飛揚

穿森林過海洋來自各方

千萬個青年人歡聚一堂

……

拉起手唱起歌跳起舞來

讓我們唱一支友誼之歌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庇窒肫鹆怂氖昵靶@里的那場舞蹈。那飛濺的歡樂是由衷的火苗,更是歷史翻新的象征。走進改革開放再出發(fā)的新時代,如果年輕的朋友用一顆心又自發(fā)地跳起青春圓舞曲,我希望你能認出其中舞步蹣跚卻又在溝壑縱橫的臉上綻開朵朵鮮花的那一個是誰。

編輯手記:

本文的作者原因,通過追憶自己青春年代的點滴故事,向我們講述了他知青時代以及參加工作時期的經(jīng)歷和心路歷程,也與我們分享他創(chuàng)作道路上的難以忘懷的故事片段。作者在知青時由于政審不通過而無法參與分配工作,但又因高考的恢復而有了新的轉(zhuǎn)機,其中的心酸與坎坷也許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體會。文學創(chuàng)作成為作者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慰藉和陪伴。通過他的回憶,也使我們明白,一個人無法選擇他所生活的時代,無論命運多么不公平,也只有勇往直前,充滿希望。正如海德格爾所言:“我們絕不應該讓恐懼或別人的期望劃定我們命運的邊界。你無法改變你的命運,但你可以挑戰(zhàn)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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