逯慧 陳志華
摘要:“無我之境”作為品評中國經(jīng)典古詩文的境界概念,多以“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的字面意思進入語文教學,從而造成對“無我之境”經(jīng)典古詩文的賞析流于表面化。為充分利用好這一概念,可嘗試對其內(nèi)涵進行溯源式解釋,從中梳理出其形成條件,并結(jié)合“無我之境”的經(jīng)典詩文賞析,將其分為三類:逍遙無依、精神暢游型,和諧溫馨、物我互濟型,空靈靜幽、素雅高潔型。該類型分析對增強學生文化自信,減緩學生學習壓力,提高學生審美境界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價值。
關鍵詞:無我之境 條件 類型 育人價值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傳承中華文化,絕不是簡單復古……以古人之規(guī)矩,開自己之生面”,“要加強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挖掘和闡發(fā)……要推動中華文明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激活其生命力”。這說明傳承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不僅僅是守正,更重要的是“激活其生命力”,使其得以“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對作為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之一的“無我之境”經(jīng)典古詩文,人們多從“無我之境”的“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的字面意思去鑒賞,很少開掘深挖,從而導致這部分文化難以得到創(chuàng)造性轉(zhuǎn)化與發(fā)展。為此,本文在對“無我之境”豐富內(nèi)涵、形成條件探討的基礎上,對其類型進行了著重分析,并對類型分析的價值做了闡釋,以期使“無我之境”應有的美學價值、育人價值最大限度地發(fā)揮出來。
一、“無我之境”的形成條件
王國維將“無我之境”解釋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鳥悠悠下,無我之境也”,“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無我之境,人唯于靜中得之”。三句話形成遞進關系:第一句將“無我之境”具象為一幅畫,直觀明朗;第二句對第一句做了進一步闡釋,“無我”并非“我完全退卻”,而是“我”化為“物”后,與自然“某物”所形成的“物物”相觀的關系;第三句道出了“無我之境”的產(chǎn)生條件,是深度理解“無我之境”的關鍵句子,其中“唯于靜中得之”難以理解。為此,有必要從王國維的其他作品中尋求注解:“茍一物焉,與吾人無利害之關系,而吾人之觀之也,不觀其關系,而但觀其物;或吾人之心中,無絲毫生活之欲存,而其觀物也,不視為與我有關系之物,而但視為外物;則今之所觀者,非昔之所觀者也。此時吾心寧靜之狀態(tài),名之日優(yōu)美之情,而謂此物日優(yōu)美?!蓖鯂S的這一溯源解釋深受康德、叔本華的哲學思想影響,其中所述“優(yōu)美”實即“無我之境”之美。理清此解釋中“吾心寧靜之狀態(tài)”產(chǎn)生的原因,“唯于靜中得之”便不再難以理解。
“吾心寧靜”之原因可從該解釋的前兩句話中獲知,即作者與所觀之“物”之間不是像以前那樣有利欲關系,此時兩者間已沒有任何利害關系,作者也沒有絲毫占有之欲,視所觀之“物”僅僅為“外物”。對此,葉嘉瑩的解釋更為明了:“‘無我之境既原無‘我與‘物利害關系之對立,自開始就可以取靜觀的態(tài)度。所以說:‘無我之境,人惟于靜中得之?!泵魑恕拔嵝膶庫o”之原因,我們再重新審視陶淵明、元好問“無我之境”的句子,就會體驗到另一番細膩、優(yōu)美的感受:素雅菊花、靜穆南山與“我”平和相對,淡淡寒波、悠悠白鳥與“我”平靜對話,亦無利害,亦無沖突,和諧、寧靜、溫馨。用朱立元先生的話來說,就是“物”“我”之間“不再是抓取、占有、消滅的關系,而是‘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心情處于寧靜的狀態(tài)”。
綜上所述,“無我之境”內(nèi)涵可概述為:“無我之境”不是“我”之消失的境界,而是徹底蕩除塵世間功利、生活欲望后,將自身降格為物,與大自然中的“物”呈現(xiàn)出平等、和諧、互融關系的一種境界。
由“無我之境”概念內(nèi)涵的分析,可看出“無我之境”形成應具備三個條件:第一,作者曾為世俗名利欲望所累,郁郁不得志;第二,創(chuàng)作前的修行,即走出塵世俗境,與世俗名利的決絕;第三,對鐘情的自然之物,在訴諸筆端時,心情始終平靜,并將自身化物,與所觀所寫之物平等、和諧相處。
二、“無我之境”的類型分析
對“無我之境”的內(nèi)涵及構成條件的深度探討,為人們更高層次地鑒賞古詩文奠定了基礎。中國古詩文浩如煙海,不可窮盡,縱觀莊子、陶淵明、王維、李白、柳宗元、蘇軾、辛棄疾等大家“無我之境”的佳作,大多具備以上條件,但同時因每個人所處的時代不同,加之不同的信仰、身世、教育等因素,他們在作品中呈現(xiàn)的“無我之境”類型也各具特色。
(一)逍遙無依、精神暢游的“無我之境”
逍遙無依、精神暢游的“無我之境”是指作者受“道家”思想之濡染,對功名富貴的一種淡泊,并以詩意的眼光看待世界萬物,讓精神在天地間逍遙無依、自由暢游的境界類型。莊子、蘇軾等人的部分詩文就屬于該類型。
莊子是繼老子之后道家的代表人物,身居諸侯混戰(zhàn)、爭霸之時代,曾做過漆園吏,因不愿與統(tǒng)治者同流合污,便辭官隱居,潛心研究道學。他鄙棄功名權貴,力圖在亂世保持人格獨立,追求萬物齊一、天人合一及逍遙無依的精神自由?!拔粽咔f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周夢中化蝶,還是蝶夢中化周,彌合無隙,很難分開,這種會通物我的純粹體驗境界稱為“物化”。身化于“物”,物我界限沒有了。“‘物化是和‘對象化相對的一個概念,它將人從‘對象化中解救出來,讓生命自在顯現(xiàn)”。有關“物化”的例子還有他和惠子關于游魚的對話,莊子于濠梁之上之所以發(fā)表“倏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的感嘆,是因為他“以詩意的眼光超越‘人的態(tài)度,超越科學、功利的視角,以天心穿透世界。他在橋上看魚,魚在橋下優(yōu)游,在他的感悟中,橋沒有了,水沒有了,魚和‘我的界限沒有了,世界即如一條大河,他和魚都在這河流中優(yōu)游。魚非‘我眼中所見之魚,而是在‘我生命中游蕩的魚”??梢姡拔摇迸c世界界限打破了,自身降格為物,與世界萬物融為一體,即“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萬物在“我”生命中游蕩。
從莊周夢蝶到水中游魚,生命無一不在物物相觀、物物融合中自在顯現(xiàn),而伴隨生命自在顯現(xiàn)的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暢游。在《逍遙游》中,莊子將這種暢游渲染到極致,他認為“摶扶搖而上九萬里”的鯤鵬,“御風而行”的列子,算不上逍遙與暢游,因為皆有所依。莊子的游合于天、融于物,他所說的乘云氣、乘物,“不是說有物質(zhì)上的憑借而高飛遠翥,而是形容心靈與萬物相互繾綣”,是經(jīng)過“無己”“無功”“無名”修行后,擺脫各種束縛和依憑,讓精神在世界萬物中的暢游。
蘇軾深得莊子之道家風范,生性豁達,為人坦率,中年因遭遇“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團練副使。此番受挫,讓其心灰意冷,心情郁悶。什么功名利祿,對他來說都不重要。所以,《赤壁賦》開篇就把人們帶入逍遙游樂境界:清風緩緩吹來,水面波瀾不驚,與同伴互敬美酒,共吟“窈窕”之章,不知不覺,明月從東山冉冉升起,在斗宿與牛宿之間游移,茫茫白霧橫貫江面,波光與星空匯成一片。置身如此美景,詩人俗慮盡除,飄然化物,振羽扇翼,凌空御風,獨覽無邊江月,身心與自然相融,生命在天地間自在顯現(xiàn)??纱藘?yōu)美之境被客之變奏曲打破,索性作者很快領悟到“天地萬物各有其主,個人不能強求,清風有聲、明月有色、江山無窮、風月長存、天地無私,皆可使我們徘徊其間而自得其樂”之道理,再次進入“無我之境”:與同伴在船上相互枕靠恬然入睡,夢中,身化為物,與風、月、山、水、霧等融為一體,精神在夢中逍遙仙游。但這仙游的背后蘊藏的是作者從坎坷失意走出后所獲取的曠達胸懷和人生態(tài)度,是蓄天地之靈氣、化萬物之精魂的人生高遠志向的提升,是一種“深層的無我之境”。
(二)和諧溫馨、物我互濟的“無我之境”
和諧溫馨、物我互濟的“無我之境”兼具儒、道(或儒、佛)思想,是作者在經(jīng)歷了官場黑暗后,以自然的心胸悅納田園、山水,與自然物形成和諧溫馨、回響交流的境界類型。下面以陶淵明、李白、柳宗元、辛棄疾等人的部分詩文為例做一說明。
陶淵明生逢東晉亂世,幼年遭遇家庭衰落、喪父之不幸,寄住在外祖父家里。外祖父家里的藏書給他提供了閱讀古籍和了解歷史的條件。在那個崇尚《莊》《老:》罷黜《六經(jīng)》的時代,他不僅讀了《老子》《莊子》,還讀了儒家《六經(jīng)》及神話之類的“異書”。時代、家庭和廣泛讀書使他接受了儒、道兩家不同的思想。正因為此,他才成為一個聰明絕頂?shù)娜?,但不是一個拘守系統(tǒng)的思想家或宗教信徒。在其詩作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儒家的成分,也可以發(fā)現(xiàn)道家的成分,不見得有所謂內(nèi)外之分,尤其不見得淵明要做儒家或道家”。儒道互濟為他后來形成道家之生命暢顯、儒家之和諧溫馨二者相融的“無我之境”奠定了基礎。成年后,因貧窮而當官,因官場污濁而鄙棄名利欲念,棄官歸隱,因歸隱而得以親近山水田園、村父野老,他那顆充滿諸多矛盾和沖突的心,終于達到調(diào)和靜穆。所有這些都為他走進自然進行“無我之境”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條件和內(nèi)容。
“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痹诖笞匀焕铮諟Y明面對“有風自南,翼彼新苗”“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的田野風光,陶醉于或南風或遠風對禾苗細膩而溫柔的撫摸中,也沉醉于風兒對其整個身心的撫摸中,自身也化為大自然中的一物,與風、禾苗、田地融為一體;看到“眾鳥欣有托”,便欣然說出“吾亦愛吾廬”,“吾”“廬”已喜結(jié)一體。最令人神往的是他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句句“都含有冥忘物我,和氣周流的妙諦”??梢哉f,陶淵明打破了現(xiàn)在的界限,也打破了與自身利害相關的小天地界限,在他的世界中人與物以及人與我的分別都已化除,成為一團和氣,普運周流,我、物在一體同仁的狀態(tài)中各徜徉自得?!八炎约旱男亟髿忭嵷炞⒂谕馕铮雇馕锏纳钴S,情趣更豐富;同時也吸收外物的生命與情趣來擴大自己的胸襟氣韻。這種物我的回響交流,有如佛家所說的‘千燈相照,互映增輝。所以無論是微云孤島,時雨景風,或是南阜斜川,新苗秋菊,都到手成文,觸目成趣”。人之胸襟氣韻與物之生命、情趣間的相濟相生鑄就了陶淵明所獨有的淳樸溫馨、生命勃發(fā)的“無我之境”。
李白也是一位能很好平衡儒家“兼善天下”思想與道家遺世獨立、追求絕對自由思想的人。他積極人世,但天生的狂傲不羈,讓其嘗盡人間酸辛,尤其是官場的污濁黑暗,使其在“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感慨中與其徹底決絕。在《獨坐敬亭山》開頭就寫到自己坐在高山之巔,看著鳥兒向遠處高飛直至蹤跡全無。還有那天上飄浮的孤云也不愿留下,慢慢地、悠閑地向遠處飄去。想象這些年的顛沛流離、世情淡薄,孤獨、寂寞、愁悶之情一起涌來。此時,誰可慰藉詩人?“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弊髡吣曋赐ど?,敬亭山注視著詩人,誰也不厭煩誰。至此,作者早已化身為“物”,與敬亭山難分你我,互訴衷情,泯然合一,一種人與自然相互悅納、生命交融的“無我之境”已經(jīng)形成。作者壓抑的心情也獲得了極大釋放,心境得以超脫和自由。
柳宗元幼年深受父母影響,父親能詩善文,長期任職于府、縣,熟諳現(xiàn)實社會,積極人世,剛直不阿,母親信佛,這為他后來“儒佛統(tǒng)合”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礎。他曾將自己的經(jīng)歷分為三個階段:幼時的盲目、為政時的附會時尚和貶官后的自覺。他的《始得西山宴游記》寫于第三階段,文章給我們呈現(xiàn)了兩重遞進的“無我之境”,一開始就寫出其貶謫南荒后“恒惴栗”、郁悶痛苦的心情,把讀者情不自禁地帶人沉悶不堪的境界中。緊接著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了目的地就“披草而坐”,倒盡壺中酒,一醉方休。醉了就“相枕以臥,臥而夢”。心里有向往的好境界,夢里也就有在這種境界中獲得的相同樂趣。睡醒了就起身回家,這種在大自然生命暢游、與山水草木愉悅相處的場景溫馨宜人。至此,作者的“初始無我之境”漸漸形成。他以為凡是這個州的山有奇特形狀的,都游過了,可是當其“坐法華西亭,望西山”時,一覽“數(shù)州之土壤”,方覺西山是任何地方都無法相比的,渾然不覺已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不由自主地發(fā)出“游于是乎始”的感慨。此時,西山的怪、特、美和他受到挫折卻不甘沉淪的人格之美相互映照,竟然“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作者完全沉浸在自然景象與自我情致的妙合無垠之中,沉浸在物我生命的交融互惠中。此刻,作者的“情”與西山的“景”完全融為一體,超脫曠達,忘卻自我和煩憂,獲得了充分的精神慰藉,已達到“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的境界,這是一種深層次的升華的“無我之境”。
辛棄疾,生于金統(tǒng)治區(qū),南宋愛國詞人,早年受到的教育是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其祖父辛贊一直希望征戰(zhàn)沙場、恢復故國的信念,深深感染著他。但由于受激烈黨爭的影響,接連受挫,一生郁郁不得志,壯志難酬。當其建功立業(yè)的夢想無法實現(xiàn)時,只好退隱山林,尋求精神上的滿足?,F(xiàn)實處境與理想憧憬之間的沖突,使其在思想上實現(xiàn)了“儒道互補”。他像眾多名家一樣,為排遣心中苦悶,也時常融入自然山水之中。在《賀新郎·甚矣吾衰矣》開首就說自己已經(jīng)很老了,平生結(jié)交的朋友零落四方,如今還剩幾人,真讓人惆悵。這么多年一晃而過,現(xiàn)已白發(fā)飄飄,仍無建樹,面對世間萬事只好一笑了之。此言此情使作者進入一種悲涼之境。然而作者筆鋒一轉(zhuǎn):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作者自問自答,“我”看青山嫵媚多姿,想必青山看“我”也是一樣。不論情懷還是外貌,作為大自然一員的“我”,與青山非常相似。此時,“我”“青山”已融為一體,兩者的生命在回響交流,一種超凡脫俗的“無我之境”已漸漸形成。徜徉在這散發(fā)著自然萬物生命氣息的境界中,作者把酒一樽,賦詩吟文,怡然自得。這種悠然自在、與大自然深情對話的“無我之境”源于莊子的“齊物論”,即無論是蘊含不同品性、感情、看法的人,還是世界其他萬物,看起來千差萬別,但歸根結(jié)底是齊一的。
(三)空靈靜幽、素雅高潔的“無我之境”
空靈靜幽、素雅高沽的“無我之境”是以王維為代表的崇信佛教,以禪宗的“妙悟”透視山林花鳥,從而呈現(xiàn)出空靈靜幽、素雅高潔的境界類型。王維,出生在佛教徒之家,字“摩詰”,名、字合之為“維摩詰”?!熬S摩詰”是佛教中一個著名的在家菩薩,意譯為“以潔凈、沒有染污而著稱的人”??梢姡蹙S早年已與佛教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年輕時王維就顯露出了文學才華,二十歲中進士第,對仕途較為感興趣,后因“伶人舞黃獅子”與“張九齡罷相”等事件,不斷遭貶,再加上中年喪妻的打擊,使其一度寄情于山水田園。楊德才先生曾這樣概括王維與自然的關系:“王維與自然的關系完全排除了功利目的考慮,擺脫了功名利祿的束縛與放縱情欲的誘惑,充滿了返歸自然、物我一體的精神。”王維回歸田園,應該與其所信奉佛教宗派之一的禪宗有關,因為“禪宗主張在普通的、日常的、富有生命的感性現(xiàn)象中,特別是在大自然的景象中,去領悟那永恒的空寂的本體。一旦有了這種領悟和體驗,就會得到一種喜悅。這種禪悟和禪悅,形成一種特殊的審美形態(tài),就是空靈”。所謂“空靈”中的“空”是空寂的本體,“靈”是活躍的生命。宗白華說:“禪是動中的極靜,也是靜中的極動,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動靜不二,直探生命的本原?!薄缎烈膲]》《鳥鳴澗》均為“空靈”“靜幽”的代表作品,在作品中,同時透露出一種素雅高潔之美。
《辛夷塢》描繪的是一個空寂無人的境界。那掛在枝梢的芙蓉花,含苞待放,高潔、素雅、端莊。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點綴山澗莊戶之花,在靜寂無人的溝谷,紛紛綻放,隨后又凋謝飄落。這花不為人生,不為人謝,隨緣應運,自開自落,一切都依乎天性,順應自然,該來則來,該去則去。在詩里人們感知不到詩人的存在,或許詩人早就忘卻了世俗,消融了自我,把自我融化到深山幽谷,變成了一朵芙蓉花。相對這朵渺小的“實有”的芙蓉花,整個世界顯得是無垠的“空”《鳥鳴澗》營造了一個寧靜幽美、光潔素雅的意境。詩人置身山澗,心境悠閑,將自己化為大自然一員,想桂花飄落,著地無聲。這個世界太靜了,月亮出來了,撒下的銀輝竟然使山中的鳥兒受驚,發(fā)出嗚叫聲。鳥的叫聲使這靜幽的山澗、闊大的夜空更顯得有一種無邊的空寂。這兩首詩,“從禪宗的角度看,就是‘無念,‘行無所事,隨緣任運,聽其自然”。它們呈現(xiàn)出的均為清幽空寂的“無我之境”,在這個境界里,“不是使人悲觀、絕望、厭世,而是要人們關注當下,珍惜瞬間,在當下、瞬間體驗永恒,因為當下、瞬間就是永恒”@。由此,人們獲得了一種形而上的愉悅感,并于靜寂中思索生命的意義。
三、“無我之境”類型分析的育人價值
(一)增強學生對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自信
《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2017年版)》指出:“引導學生通過閱讀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經(jīng)典作品……提升對中華民族文化的認同感、自豪感,增強文化自信,更好地繼承和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文化自信何以提升?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創(chuàng)新“無我之境”經(jīng)典古詩文的教法。本文對“無我之境”形成條件及其類型的劃分,即為教法的一種創(chuàng)新。若循規(guī)蹈矩,僅從“無我之境”的字面意思引領學生去鑒賞“無我之境”的經(jīng)典古詩文,難免會顯得枯燥、膚淺,學生的學習興趣自然不會濃。但將這些古詩文糅合到各具特色的“無我之境”類型分析中,同學們將會對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古詩文鑒賞當中,不經(jīng)意間,他們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自信得以增強。
(二)緩解學生學習生活壓力
在現(xiàn)代社會,“物質(zhì)的、技術的、功利的追求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競爭日趨激烈,精神壓力不斷增大,這很容易使人的內(nèi)心生活失去平衡,產(chǎn)生各種心理障礙和精神疾病”。今天的學生,大多處在焦慮、壓抑的“有我之境”中,學習任務重、升學考試壓力大,所以,他們深感心力交瘁、心理失衡。此時,緩解他們心理失衡的有效方式之一就是多讀一些“無我之境”的古詩文,從中尋到精神慰藉和自由。但如何讓他們讀出其中的文化味,讀出生命、精神徜徉其中的自由,讀出人、自然“物我合一”的境界,而不僅僅是讀出單一的知識味,成為當前最為現(xiàn)實的問題,亟待解決。為此,可嘗試打造一個以語文教師為主的“解讀國學經(jīng)典中的‘無我之境教學共同體”,按照本文對“無我之境”所劃分的類型編寫校本課程,舉辦專題講座。無論是校本課程還是專題講座,都不能以僅僅傳授知識為主,應該通過大量極具個性鑒賞體驗的案例教學,把學生帶人情境,讓他們中的每個人以作者或主人公的身份,潛入這些經(jīng)典作品,降格為“物”,與作品中的山水花鳥草木等自然物交流對話,在“物物相觀、相融”中,讓生命自在顯現(xiàn)。因為,“在知識的眼光中,世界是封閉的,是一個被觀者。而在生命的眼光中,萬物都打開了窗戶,相通了”。囿于以知識為主的知性,只能使人困于“洞穴”,而體驗使人走向廣遠?!耙驗橹R的小溪充沛了,生命的清泉則斷流了”。
(三)提高學生審美境界
馮友蘭認為“最高的人生境界即天地境界,是消解了‘我與‘非我的分別的境界,是‘天人合一“萬物一體的境界,因而也就是一種超越了‘自我的有限性的審美境界”。他所說的天地境界實際上就是“無我之境”,是人們修身養(yǎng)性的最高境界。審美境界作為最高的人生境界,如何提高?最好的辦法是增強同學們的田野體驗,讓他們走進大自然,在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中親身體驗中國古詩文所蘊含的“無我之境”美,讓“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等詩文中的“天人合一”“萬物交融”之美化為他們的真切感受,在親身感受中提升他們的審美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