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西北農林科技大學金融系)
錢范真實準確地儲存著錢幣的規(guī)格形狀、錢文特征、鑄造年代和鑄造工藝等多方面的信息,不僅對古錢幣的鑒別和研究提供了可靠的依據(jù),而且對于研究古代貨幣流通、區(qū)域經濟往來等提供了參考。新莽時期,在今青海省境內新設西???,第一次將中央集權的有效統(tǒng)治延伸至青藏高原環(huán)青海湖地區(qū),促進了當?shù)氐慕洕l(fā)展和社會進步。位于今青海省海晏縣西海鎮(zhèn)的西海郡故城內曾多次發(fā)現(xiàn)錢范,為研究新莽時期貨幣鑄造和貨幣流通等提供了非常難得的實物資料。然而考察此段時期西??ぐl(fā)現(xiàn)的貨幣,則以王莽三令五申嚴詞廢棄的“五銖”錢為主,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這一現(xiàn)象呢?為此,筆者在檢閱文獻記載和考古資料的基礎上,對這批錢范及其收藏單位進行了梳理,并就西??よT錢史事、西??へ泿帕魍ㄈΦ呢泿艠嫵伞⑽骱?へ泿帕魍ㄈ椛鋮^(qū)域內的新莽錢幣發(fā)現(xiàn)等問題略作討論,以期拋磚引玉,推動新莽鑄錢和貨幣流通的深入研究。
西海郡郡治位于今青海省海晏縣西海鎮(zhèn),其設立和廢棄,學者論述甚詳,在此不再贅述。西??す食菤v來多有錢范發(fā)現(xiàn),目前見諸資料的共有8 次,分別介紹如下。
1.1958 年7 月,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志敏副研究員到西??す食菍嵉乜疾欤霸诠懦莾劝l(fā)現(xiàn)五銖錢(?)陶范,五銖、半兩、貨布、貨泉、大泉五十等錢幣。”[1]
2.1972 年,有人在西海郡故城內發(fā)現(xiàn)錢范,范殘長21-24.5、寬23.5、厚5 厘米。上有三排31 枚錢模,錢徑30、厚約2、周郭寬2 毫米,內郭寬1 毫米,錢文為陽文,文字損毀嚴重,從殘存文字看,應為大泉五十母范(圖1)?,F(xiàn)藏海晏縣檔案館。[2]
3.海晏縣西??げ┪镳^藏大泉五十背范1 件(圖2)。該錢范系1972 年西??す食莾劝l(fā)現(xiàn)。
圖1 海晏縣檔案館藏小泉直一錢范
圖2 海晏縣西??げ┪镳^藏大泉五十背范
圖3 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小泉直一范母
圖4 青海省博物館藏大泉五十疊鑄范
圖5 青海省博物館藏大泉五十疊鑄范
4.1972 年海晏縣西??す食浅鐾痢靶∪币弧碧辗? 件,陶范長11.5、寬7.5、厚5 厘米。現(xiàn)藏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圖3)。[3]
5.1975 年海晏縣西??みz址出土“小泉直一”殘錢范1 件,僅存陽文錢模1 枚,徑14、穿4 毫米,尚有陽文隸體反書“前鍾官工良造第八”等字。[4]
6.“近年(當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又在城內采集到‘五銖’錢范一件?!盵5]此錢范疑為目前青海省博物館展出的“大泉五十”疊鑄范。夾粗砂紅陶質,橢圓形,范長12.9、寬9、高8.3 厘米。錢模四面四背。(圖4、圖5)。
7.2014 年,在西??す食遣杉? 件錢范,均為夾細砂紅陶質。其中“小泉直一”陶范3 件(圖6),“大泉五十”錢范2 件(圖7、圖8)。[6]該錢范為私人收藏。
8.青海省錢幣博物館展出了漢代錢范6 件。其中“大泉五十”疊鑄六模陶范1 件,三面三背,印文反書“大泉五十”?!按笕迨薄靶∪币弧薄拔邈彙逼桨逄辗陡? 件,“大布黃千”平板面范、背范各1 件。這批錢范系青海省泉友捐獻,出土地點據(jù)說為青海省海晏縣西海郡故城。
西??す食前l(fā)現(xiàn)的錢范,從披露資料內容來看,有“五銖”“小泉直一”“大泉五十”和“大布黃千”四類。
1.“五銖”錢范。
資料披露共有2 件,即1958 年安志敏先生在西??す食遣杉?,疑似“五銖(?)”錢范和青海省錢幣博物館展出的“五銖”陶范。其中1958 年采集的“五銖(?)”錢范雖經筆者多方求證,仍難以查詢具體的收藏單位;青海省錢幣博物館展出的“五銖”錢范則由泉友捐獻,具體出土地點不詳,因此有必要略作說明。漢武帝于元鼎四年(前113)下令禁止郡國鑄錢,隨后又頒發(fā)了天下非三官錢不得通行的法令,把各地私鑄的錢幣運到京師銷毀,將鑄幣大權收歸中央。王莽居攝至始建國元年之間是否鑄造五銖,至今尚無定論。從文獻記載分析,西??の磋T造過“五銖”錢??T錢,當在始建國元年冬,“又遣諫大夫五十人分鑄錢于郡國”[7]。1987 年甘肅慶陽城子崗出土的大泉五十錢范,范上部殘存反書陽文“元年三月”[8]。即為例證。由此,若文獻記載無誤,西??す食遣豢赡艽嬖谖邈忓X范。
2.“大泉五十”錢范和“小泉直一”錢范
大泉五十是王莽居攝二年七月第一次幣制改革中新鑄,始建國元年進行的第二次貨幣改革中沿用。西??す食莾劝l(fā)現(xiàn)的“大泉五十”錢范共有7 件,其中平板范5 件,疊鑄范包2 件,說明西??ば旅r期除了銅范鑄錢,還有疊范鑄錢兩種鑄錢工藝。小泉直一錢范在西??た傆嫲l(fā)現(xiàn)5 件,小泉直一是王莽第二次幣制改革中新鑄。
西??よT造“大泉五十”與“小泉直一”結束的時間,應該是在天鳳元年(14 年)王莽第四次貨幣改革后。“是歲,罷大小錢,更行貨布,長二寸五分,廣一寸,直貨錢二十五。貨錢徑一寸,重五銖,枚直一。兩品并行?!盵9]“又以大錢行久,罷之,恐民挾不止,乃令民且獨行大錢,與新貨權俱枚直一,并行盡六年,毋得復挾大錢矣。”[10]
3.“大布黃千”陶范
“大布黃千”是王莽始建國二年(10 年)第三次貨幣改革中新鑄。青海省錢幣博物館陳列“大布黃千”陶面、背范各1 件,由泉友捐獻,出土地點據(jù)說為西??す食?。此錢范的發(fā)現(xiàn)為孤例,且西??へ泿帕魍ㄈ绕裆形窗l(fā)現(xiàn)實物,故新莽西海郡是否鑄行“大布黃千”尚待更多的考古資料驗證。
圖6 2014 年新發(fā)現(xiàn)的小泉直一面范
圖7 2014 年發(fā)現(xiàn)的大泉五十范母
圖8 2014 年發(fā)現(xiàn)的大泉五十背范
貨幣作為交換的媒介,執(zhí)行的是流通手段的職能。彭信威曾說過:“古錢的形制只是古代貨幣的軀殼,它的生命或靈魂是它的流通情形?!盵11]可見僅僅關注錢幣的鑄造與發(fā)行、貨幣政策等層面是絕對不夠的,必須從貨幣構成與貨幣流通上對古代貨幣做一考察,方能對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經濟狀況有一個較為清晰、全面的認識。
中國古代貨幣制度的一個典型特性就是鑄造和流通的地方性,西??ち魍ㄘ泿诺牡胤叫蕴卣饔葹槊黠@。西??な俏鳚h最晚設置的郡一級行政機構,它不僅將青海湖流域納入中央王朝版圖,而且為青海湖流域賦予了政治地理的文化意蘊,將上古以來四海一統(tǒng)的政治理念付諸于實踐,從此中國有了實際的四海之郡。[12]從自然環(huán)境上看,西??に爡^(qū)域是一個封閉的內陸盆地,四周山嶺大部分海拔在4000 米以上。從政治地理上看,西海郡孤懸塞外,除向南沿湟水河河谷與西寧相接外,其余方位均為羌族游牧的草原,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政治地理人文環(huán)境。王莽設立西海郡的環(huán)青海湖地區(qū)使用貨幣始于新莽時期,在此之前,雖然游牧于此區(qū)域的羌族已經掌握了較為成熟的青銅鑄造技術,鑄造有青銅刀、削、泡釘?shù)惹嚆~工具,但是貨幣的使用依然為環(huán)紋貨貝,尚未見到銅錢,中原鑄造的貨幣也極少流入,基本上還處于“以物易物”的階段。至新莽始建國元年冬“遣諫大夫五十人分鑄錢于郡國”之后,才為金屬鑄幣源源不斷地進入環(huán)青海湖地區(qū)提供了條件。這也決定了西海郡必然以新莽鑄幣為唯一的合法流通貨幣,以滿足當時軍費開支、官吏俸祿、治道經費、繳納賦稅、商品貿易諸方面使用貨幣的需求,并由此形成一個獨立的貨幣流通圈。然而考察西海郡考古調查及部分發(fā)掘資料發(fā)現(xiàn),五銖錢所占比重遠遠大于新莽錢幣,甚至是郡治所在的西??す食?,也是五銖錢與新莽錢幣并行,西??倏h及縣屬的亭一級機構故城內,五銖錢多有發(fā)現(xiàn),新莽錢幣則是鳳毛麟角。
西??す食鞘俏骱?たぶ嗡诘兀瑫r也是西??倏h之一,西??たこ莾劝l(fā)現(xiàn)的錢幣除新莽時期貨幣外,還發(fā)現(xiàn)有五銖和半兩等錢幣。考慮到西??す食窃跂|漢和帝永元十四年(102 年)曾再次啟用,“時西海及大小榆谷左右,隃麋相曹鳳上言:‘…臣愚以為宜及此時,建復西??たh…國家可以無西方之憂?!盵13]朝廷部分采納了曹鳳的建議,沒有重設西???,只是“繕修故西海郡,徙金城西部都尉以戍之?!盵14]城內出土的東漢時期“西?!薄拔骱0捕ㄔd元年作當”銘瓦當?shù)冗z物,即為西部都尉設置于此的明證。由此,西??す食莾劝l(fā)現(xiàn)的半兩錢和五銖錢也存在東漢中后期流入西??す食堑目赡堋?/p>
西??に牽h一級的地方建制遺址中,新莽錢幣亦是鮮有發(fā)現(xiàn)。西??は略O縣之事,《通鑒》、《漢書·平帝紀》及《王莽傳》俱未提及,《后漢書·西羌傳》載云:“至王莽輔政,欲耀威德,以懷遠為名,乃令譯諷旨諸羌,使共獻西海之地,初開以為郡,筑五縣,邊海亭燧相望焉?!盵15]《水經注》也記載:“漢平帝時,王莽秉政,欲耀威德,以服遠方,諷羌獻西海之地,置西???,而筑五縣焉,周海亭隧相望。”[16]關于環(huán)湖五縣,學者多有討論,著述頗多,[17]具體縣名已經無考。除郡治外,西海郡下轄的其余四縣,在西海郡廢棄之后,就湮沒于歷史之中,完整地保存了新莽時期的文化層堆積,從考古調查資料來看,海晏縣的尕海古城和剛察縣的北向陽古城在1984 年進行的環(huán)青海湖考古調查中,均發(fā)現(xiàn)過五銖錢,但是未發(fā)現(xiàn)新莽錢幣。[18]興??h的至東加拉古城在1984 年進行的唐蕃古道調查中,據(jù)海南州文博工作者說,城內曾發(fā)現(xiàn)過兩枚“大泉五十”。[19]共和縣的曹多隆古城目前已經淹沒于龍羊峽水電站,1979 年進行過考古發(fā)掘,出土有銅錢,但是未言明具體的種類。[20]
西??ぴO立之后,為保障邊郡的安全,王莽耗費巨大人力、物力在西海郡設烽隧、置亭障、屯戌卒,構筑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軍事防御體系,“邊海亭燧相望焉”。西海郡軍事部署和人員設置,文獻缺載。《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中記載有新莽五等爵及世子印有“平羌男家丞”,[21]州郡縣鄉(xiāng)官印有“西海羌騎司馬”“西海沙塞右尉”。[22]可見新莽在西??さ能娛陆ㄖ七€是比較完備的?!巴ぁ笔青l(xiāng)一級的建制,2005 年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對剛察縣的吉爾孟古城進行了發(fā)掘,該城是西海郡所屬的鄉(xiāng)亭一級的地方建制所在地,出土五銖錢多枚,錢徑25-26、穿徑9、厚1.5 毫米,總體上與西漢元帝時期的五銖錢特征相近。[23]
西海郡轄區(qū)大多處于牧業(yè)區(qū)內,歷年進行的考古發(fā)掘工作較少,檢閱資料,僅在海南州共和縣曹多隆古城西南的合洛寺晚期墓葬M04 出土有漢代錢幣,亦是五銖與莽幣并存。該墓葬墓主是一個10-12 歲小孩,隨葬有夾砂陶罐2 件、單耳陶罐1 件、五銖錢1 件、貨泉2 枚,骨珠9 粒。[24]
從上述資料,我們可以看出:1.新莽時期西海郡貨幣流通圈內五銖錢與莽幣并行,這與文獻中記載的王莽第二次貨幣改革后百姓皆私以五銖錢市買的情況基本相符:“是時,百姓便安漢五銖錢,以莽錢大小兩行難知,又數(shù)變改,不信,皆私以五銖錢市買?!?.西??へ泿帕魍ㄈ?,莽幣數(shù)量與五銖錢相比,數(shù)量較少。這與文獻記載王莽第三次貨幣改革后,“百姓不從,但行小大錢二品而已”是相悖的,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呢?
首先,貨幣是一個國家權力的重要象征,是記錄歷史、見證歷史的重要物化資料。王莽在西??よT行貨幣,一方面是為了表達四海一統(tǒng)的意愿,另一方面因西??槌踉O,軍事活動頻繁,軍費開支必增,人口數(shù)量增加,經濟活動必頻,這都會增大對貨幣的需求。[25]就近鑄幣是為了應付戰(zhàn)爭和穩(wěn)定邊郡的需要,其鑄幣量應該不大。
其次,西海郡從設立到廢棄,僅僅存在了不足20 年的時間。[26]西??さ脑O立于西漢元始五年(5 年)秋,[27]是西漢設置最晚的郡級行政單位。到了漢孺子嬰居攝元年(6 年),即西??そH僅一年,“西羌龐恬、傅幡等怨莽奪其地作西???,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敗走。莽誅永,遣護羌校尉竇況擊之。二年(7 年)春,竇況等擊破西羌”,[28]西??げ耪嬲€(wěn)定下來。王莽末期,中原大亂,西海郡也隨之廢棄。西??よT錢的時間更短,自始建國元年(9 年)開始鑄錢,至天鳳元年(14 年)“罷大小錢”,期間僅僅5 年,銅錢的鑄造量相對于廣袤的占地范圍和絲綢之路青海道節(jié)點的地理位置而言,是相當有限的。
第三,貨幣是隨著人員的流動而流動的??疾煳骱?さ娜藛T構成,與內地相比,最典型的特征就是缺乏常駐民。西??ぴO立后,居民性質可分為兩類,一類是“犯禁者”。王莽設置西??ず?,為迅速充實邊塞,“置西???,徙天下犯禁者處之”,[29]“又增法十條,犯者徙西海。徙者以千萬數(shù),民始怨矣”。[30]始建國二年二月,又“禁民不得挾弩鎧,徙西?!薄31]即西??ぴO立后的戍民多為“犯禁者”,雖然文獻所載的“以千萬數(shù)”有點夸張,但是其戍民顯然以“犯禁者”為主?!胺附摺笔鞘芡趺П┱聰U大“犯禁者”范圍政策的影響,被迫遠離故土,戍守邊郡,一旦有變,必然會逃離西???。另一類居民當為西??ば缱?,在王莽末期,大部分必然會返回原籍。無論是趁亂逃離西??さ摹胺附摺?,還是戌卒,作為流動人員,其離開西海郡必然攜帶流通貨幣,這可能是造成西海郡新莽錢幣發(fā)現(xiàn)較少的原因之一。
第四,從自然環(huán)境考察,西海郡位于牧業(yè)區(qū)或者半農半牧區(qū)域,僅在黃河谷地,也就是西??さ牟芏嗦」懦歉浇狞S河河谷可進行小面積的農業(yè)生產。在西海郡設立之前,這里是羌族的聚居區(qū),“所居無常,依隨水草。地少五谷,以產牧為業(yè)”。[32]游牧經濟形態(tài)決定了當時區(qū)域內的商品經濟十分落后,對貨幣的需求量不大。同時,環(huán)湖五縣相似的自然環(huán)境和氣候條件,間接影響了縣域之間的商業(yè)經濟往來。
西??へ泿帕魍ㄈ龋邈徟c莽錢并行,且莽幣數(shù)量少于五銖錢,這是作為新設邊郡的特例還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錢幣作為一種等價交換物,其流通區(qū)域也顯示出了特定區(qū)域之間的經濟往來,因此,考察相鄰區(qū)域的流通貨幣,對于全面了解區(qū)域內的貨幣流通等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新莽時期的環(huán)西??へ泿帕魍ㄈΓ⒎仟毩⒌拇嬖?,其必然與相鄰區(qū)域產生人員往來和經濟交流。從新莽時期的道路交通狀況分析,西??へ泿帕魍ㄈο蛲廨椛鋮^(qū)域主要有兩條道路,一條是向西連接絲綢之路青海道,另一條是向南,溝通河湟地區(qū),既而由此進入漢王朝腹地。
西??るm然地處偏遠,但是從地理位置來看,是絲綢之路青海道的節(jié)點之一。絲綢之路青海道秦漢以前習稱“羌中道”,就是指沿青海湖南北兩岸西行,橫貫柴達木盆地進入南疆的道路。其中一條線路就是自西寧向北,沿湟水河進入青海湖東岸的西海郡故城,既而沿青海湖北岸進入青海柴達木盆地。西漢神爵元年(前61 年)先零、?、開諸羌“背畔犯塞”,朝廷派趙充國出兵金城,沿湟水向西進兵,命駐守河西的漢軍配合趙充國作戰(zhàn),又令長水尉富昌和酒泉候馮奉士“將婼、月支兵”至鮮水北助戰(zhàn),此處的婼指婼羌,月支指遷入甘肅南山的小月支人,則此路軍馬的行軍路線當循青海道的西段,即經柴達木盆地進入羌地。[33]西漢末年,王莽誘使卑禾羌建立西海郡,其目的似也旨在維護這條控制西域的路線。但隨著新莽王朝的滅亡,羌人東侵攻金城郡,此道遂絕。[34]絲綢之路是貿易之路,貿易之路就等于錢幣流通之路,錢幣是絲綢之路歷史最直接的見證者。目前,在青海西部地區(qū)進行的考古工作較少,我們很難了解新莽錢幣向西流通的情況,但是,隨著考古資料的不斷豐富,必然會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
河湟地區(qū)早在漢武帝時期就已經開拓,是中原王朝進入環(huán)青海湖地區(qū)的必經之路。西??ぴO立之初,本是要效仿漢武帝開河西屯田戍邊,即“度河自朔方以西至令居,往往通渠,置田官吏”。[35]但是,特定的氣候條件,也決定了西??さ募Z食等生活資料,必然從臨近的河湟谷地進行輸入,西??づc青海農業(yè)區(qū)之間的經濟往來應該十分頻繁。新莽末期,鎮(zhèn)守西??さ男缱浜捅黄冗w徙西??さ摹胺附摺狈祷卦?,必然要經過河湟地區(qū)。反映在貨幣上,就是在西海郡及其所屬的環(huán)湖五縣中新莽錢幣發(fā)現(xiàn)較少,在河湟谷地漢代墓葬中新莽錢幣則有較多的發(fā)現(xiàn)。
中國古代十分重視喪葬,由于當時人們相信人死之后靈魂永存,還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xù)生活,出現(xiàn)了“墓葬形制的宅第化、隨葬用品的生活化”的傾向,在墓葬形制上力求仿照生前所居,完全用現(xiàn)實生活來為死者構筑地下世界。墓葬隨葬物品幾乎涵蓋了當時人類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模擬著當時的物質生活狀況,反映出一個理想家園的一般模式和小康標準。“厚資多藏,器用如生人?!痹谶@種厚葬風俗的影響之下,隨葬品幾乎就是當時生活狀態(tài)的再現(xiàn)。青海大通上孫家寨漢晉墓地臨近漢代長寧亭、西晉長寧縣治所在地,是駐守長寧亭/縣官吏的墓葬區(qū),是河湟谷地具有一定代表性漢晉古墓葬分布區(qū)。該墓群總計發(fā)掘新莽前后墓葬15 座,隨葬錢幣的墓葬有5 座,其中4 座出土銅錢均為大泉五十[36],表明新莽時期隨葬錢幣已經非常單純,正是王莽高壓推行新貨幣政策在喪葬習俗上的反映:“訛言大錢當罷,莫肯挾。莽患之。復下書:‘諸挾五銖錢,言大錢當罷者,比非井田制,投四裔?!盵37]是第三次貨幣改革后,“百姓不從,但行小大錢二品而已”的真實寫照。M122 瘞錢較多,有五銖57 枚(均為西漢五銖),大泉五十1018 枚,貨布1 枚,大布黃千1 枚。大布黃千是王莽始建國二年第三次貨幣改革時所鑄,貨布是王莽天鳳元年(14 年)第四次貨幣改制時鑄,與貨泉并行,一布當貨泉二十五,自天鳳元年至新莽滅亡(23 年)鑄行十年之久。該墓的時代上限為天鳳元年,時代下限可能已經進入東漢早期。尤其是天鳳六年(19 年)之后,王莽對內忙于鎮(zhèn)壓各地農民起義,對外又“募兵擊匈奴”,對河湟等地已無力顧及,[38]流通貨幣中出現(xiàn)五銖錢也就不足為奇了。
根據(jù)前文的分析,總結西??よT錢的事實和錢幣流通狀況,我們可以得出如下幾個結論:1.新莽始建國元年冬開始,西??みM行了鑄錢,鑄錢種類從目前所見資料,可以確定主要有“大泉五十”與“小泉直一”兩種,其中“大泉五十”使用平板范澆筑和疊鑄范兩種方式鑄行。2.新莽錢時期環(huán)青海湖貨幣流通圈內,莽錢與五銖錢并行,且莽錢在流通領域的構成比例較低。3.西??へ泿帕魍ㄈξ邈徟c莽錢雜用是一種特殊現(xiàn)象,在西??へ泿帕魍ㄈ椛鋮^(qū)域的河湟谷地,新莽時期墓葬中發(fā)現(xiàn)的錢幣均為新莽貨幣,直至新莽末期,特別是天鳳六年(19 年)之后,王莽對河湟等地已無力顧及,流通貨幣才出現(xiàn)五銖、莽幣雜用的現(xiàn)象。
注釋:
[1]安志敏:《青海古代文化》,《考古》1959 年第7 期。
[2]李峰、王麟:《青海海晏縣出土的新莽錢范考析》,《中國錢幣》1990 年第2 期。李峰:《新莽西??ぁ按笕迨碧辗犊嘉觥罚秲让晒沤鹑谘芯俊?003(S2),23-4 至23-7 頁。陜西省錢幣學會、西安錢幣學會:《新莽錢范》,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 年,第291 頁。本書中記載此錢范的錢模直徑2.7 厘米,與《青海海晏縣出土的新莽錢范考析》記錄錢模直徑3.0 厘米存在一定的差異,尚待進一步考實。
[3]青海省文物處、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青海文物》,北京:文物出版社,1994 年,圖版90。
[4]陜西省錢幣學會、西安錢幣學會:《新莽錢范》,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 年,第162 頁。
[5]國家文物局主編、青海省文化廳編制:《中國文物地圖集·青海分冊》,北京:地圖出版社,1996 年版,125 頁。
[6]閆璘:《西海郡故城新發(fā)現(xiàn)新莽錢范》,《中國錢幣》2016 年第1 期。
[7][31]《漢書》卷九十九《王莽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4118 頁。
[8]陜西省錢幣學會、西安錢幣學會:《新莽錢范》,西安:三秦出版社,1996 年,第117 頁。
[9]《漢書》卷九十九《王莽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4163-4164 頁。
[10]《漢書》卷二十四《食貨志》,中華書局,1962 年,第1184 頁。
[11]彭信威:《中國貨幣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 年,第10 頁。
[12]呂建福:《青海湖流域的人文生態(tài)—吐谷渾人對青海湖流域的經營》,《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9 年第4 期。
[13]《后漢書》卷八十七《西羌傳》,中華書局,2000 年,第2885 頁。
[14]《后漢書》卷四《和帝紀》,中華書局,2000 年,第189 頁。
[15]《后漢書》卷八十七《西羌傳》,中華書局,2000 年,第2878 頁。
[16]《水經注》卷二《河水》,《欽定四庫全書》,第16 頁B。
[17]關于西海郡下設縣的相關討論較多,如羋一之:《論西??さ呐d廢》,《青海民族學院學報》1984 年第1期。王跡:《西海、西??た妓鳌?,《青海社會科學》1983 年第2 期;王昱、崔永紅:《略論“莽設西??ぁ奔捌渑c金城郡之關系》,《青海師范大學學報》1987 年第1 期等。
[18]青海省文物考古隊:《青海湖環(huán)湖調查》,《考古》1985 年第3 期。
[19]陳小平:《唐蕃古道》,西安:三秦出版社,1989 年,第129 頁。
[20]李智信:《青海古城考辯》,西安:西北大學出版社,1995 年,第208-209 頁
[21]羅福頤:《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年,第102 頁第571 號。
[22]羅福頤:《秦漢南北朝官印征存》,北京:文物出版社,1987 年,第106 頁第590、591 號。
[23]肖永明:《剛察吉爾孟古城》,載《再現(xiàn)文明-青海省基本建設考古重要發(fā)現(xiàn)》,北京:文物出版社,2013 年第123-126 頁。
[24]吳平:《海南藏族自治州境內發(fā)現(xiàn)晚期墓葬》,《青海文物》1987 年第3 期。
[25]劉弘、姜先杰:《新莽鑄幣遺址研究》,《中華文化論壇》2002 年第3 期;唐濤:《新莽鑄幣地域及原因淺探》,《周口師范學院學報》2016 年第3 期。
[26]羋一之:《論西海郡的興廢》,《青海民族學院學報》,1984 年第1 期。王昱、崔永紅:《略論莽設西海郡及其與金城郡之關系》,《青海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87 年第1 期。
[27]西??さ脑O立年代,一般依據(jù)《漢書·平帝紀》作“元始四年冬”,今依《漢書·王莽傳》隸定為元始五年秋,詳見盧耀光:《西??ぜ碍h(huán)海五城》,載《唐蕃古道考察記》,三秦出版社,1987 年,第135-147 頁。
[28]《漢書》卷九十九《王莽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4077 頁。
[29]《漢書》卷十二《平帝紀》,中華書局,1962 年,第357 頁。
[30]《漢書》卷九十九《王莽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4077-4078 頁。
[32]《后漢書》卷八十七《西羌傳》,中華書局,2000 年,第2869 頁。
[33]吳焯:《古代青海交通西域的路線及其歷史沿革》,《西域研究》,1992 年第2 期。
[34]初師賓:《絲路羌中道開辟小議》,《西北師院學報》,1982 年第2 期。
[35]《漢書》卷九十四《匈奴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3770 頁。
[36]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上孫家寨漢晉墓》,北京:文物出版社,1993 年。
[37]《漢書》卷九十九《王莽傳》,中華書局,1962 年,第4112 頁。
[38]羋一之:《論西??さ呐d廢》,《青海民族學院學報》,1984 年第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