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路
(上海師范大學 中文系,上海 200234)
《宋書》卷三十五《州郡志一·南徐州》:“晉陵太守,吳時分吳郡無錫以西為毗陵典農(nóng)校尉。晉武帝太康二年,省校尉,立以為毗陵郡,治丹徒(今江蘇鎮(zhèn)江丹徒區(qū)),后復還毗陵。東海王越世子名毗,而東海國故食毗陵,永嘉五年,元帝改為晉陵。始自毗陵徙治丹徒。太興初,郡及丹徒縣悉治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郗鑒復徙還丹徒,安帝義熙九年,復還晉陵。本屬揚州,文帝元嘉八年,度屬南徐?!盵注]沈約:《宋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040頁。晉之毗陵郡(晉陵郡),大體相當于今鎮(zhèn)江、常州、無錫一帶,劉宋以晉之晉陵郡地區(qū)為主體設立南徐州后,依然設晉陵郡,但范圍縮小,只包括晉陵、延陵、南沙、曲阿、暨陽等縣,相當于晉陵郡的東部,即今常州、無錫一帶。東晉晉陵郡西部的京口地區(qū),具有重要的戰(zhàn)略地位。東晉在此設立北府,其成員正以永嘉南渡聚于這一帶的次等武人士族為主,南朝宋齊梁三朝之興起正是仰賴這些次等武人士族[注]陳寅?。骸妒鰱|晉王導之功業(yè)》,陳寅?。骸督鹈黟^叢稿初編》,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68頁。,成為拱衛(wèi)京城,控制三吳,抗衡上游荊州集團等勢力的重要力量[注]章義和:《地域集團與南朝政治》,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年,第4頁。。劉宋時稱京口為北京,是南徐州的治所。京口一帶主要指南徐州之晉陵郡以西的地區(qū)(南朝四朝南徐州及晉陵郡政區(qū)略有變化,本文據(jù)《宋書·州郡志》所載),以京口、丹徒為主體,南朝在此設立南東海等僑郡。因南東海等只是南朝時期特有的地名,缺乏深厚的歷史性,故傳統(tǒng)還是以該地區(qū)南朝時最具有戰(zhàn)略性的京口指稱這一帶,也就是京口晉陵分別大致相當于晉之晉陵郡的西部和東部。此后的王朝繼承了這樣的行政區(qū)劃格局,唐代以丹徒為中心設立了包括原六朝都城建康(稱江寧、上元等)在內(nèi)的潤州(除去江寧,基本就是京口丹徒一帶的晉之晉陵郡東部地區(qū),北宋政和三年升為鎮(zhèn)江府),原南朝的晉陵郡地設常州。[注]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590、599頁。
京口一帶多丘陵,晉之晉陵東部即南朝南徐州之晉陵郡一帶為平原。從方言上看,鎮(zhèn)江一帶說江淮官話,而丹陽(當時稱曲阿,今屬鎮(zhèn)江市)是北部吳語的最西部,此地亦是南朝時晉陵郡的最西部,這雖然不是南朝將晉之晉陵郡分割的結果,但這種現(xiàn)象,也似乎可看出南朝時將原晉之晉陵郡分為京口一帶(晉之晉陵郡東部)和晉陵(及今之晉陵郡西部)兩部分及其邊界設置,除了政治等因素外,也有其文化意義。京口、晉陵成為江東在建康、三吳之外又一重要的詩歌創(chuàng)作地。南朝皇室成員?;剜l(xiāng)探訪,此地又是建康來往于三吳地區(qū)的必經(jīng)之地,故該地區(qū)詩歌呈現(xiàn)其自身特色,以游覽行旅為主?!对涂たh圖志》卷二十五:“茅山,在(延陵)縣西南三十五里……茅山,在(句容)縣東南六十里?!盵注]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第593、598,598頁。茅山山脈正是在南徐州與丹陽尹交界處,亦是往來兩地的必經(jīng)之地,且多詩歌,故此地作品亦歸于京口一帶加以考索。義興原屬吳興郡,晉惠帝時設郡,屬揚州。宋明帝泰始四年(468)劃歸南徐州[注]沈約:《宋書》,第1041、98~100、87、1480、91頁。,隋代廢義興郡為縣,唐代屬常州,唐之常州即晉陵地區(qū),可見唐亦沿襲了將義興列入晉陵地區(qū)的行政歸屬,此地文化上正屬于晉陵,宋初避太宗諱改稱宜興,仍屬常州。今宜興屬無錫市,無錫傳統(tǒng)正屬晉陵地區(qū)即常州,因此本文亦將義興詩歌歸入晉陵地區(qū)的作品加以考索。
劉宋時期在京口一帶作詩者有:謝靈運、鮑照、顏延之、謝莊、劉義恭、劉駿、江淹等。宋文帝元嘉三年(426)春謝靈運由故鄉(xiāng)始寧(今浙江紹興上虞)前往建康任秘書監(jiān),途經(jīng)丹徒(治今江蘇鎮(zhèn)江)憑吊廬陵王義真墓時作《廬陵王墓下作》[注]顧紹柏:《謝靈運集校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31、158頁。。該詩在回環(huán)往復的傾訴中表達了對好友劉義真的懷念及人生無常的慨嘆。元嘉四年二月謝靈運隨宋文帝至京口時作《從游京口北固應詔》[注]顧紹柏:《謝靈運集校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31、158頁。,該詩雖為應詔之作,一如謝靈運山水游覽詩的范式,開頭寫游覽的路線,中間描寫景色,結尾則以頌德與感懷代替了玄言詩的尾巴。詩中還描繪了北固之景“遠巖映蘭薄,白日麗江皋。原隰荑綠柳,墟囿散紅桃。”(奎章閣本六家注《文選》卷二十二)
元嘉二十一年冬鮑照行經(jīng)竹里山時作有《行京口至竹里》?!对涂たh圖志》卷二十五:“竹里山,在(句容)縣北六十里。王涂所經(jīng),涂甚傾險,行者號為翻車峴。山間有長澗,髙下深阻,舊說云似洛陽金谷。宋武帝初起,自京口至江乘,破桓玄將吳甫之于竹里,移檄京師,即此處也?!盵注]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第593、598,598頁。在今江蘇句容市。元嘉二十一年正月臨川王義慶去世,元嘉二十二年,鮑照為衡陽王劉義季僚屬,元嘉二十四年八月衡陽王義季去世,鮑照為始興王劉濬屬下。[注]丁福林:《鮑照年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64~73、84頁?!端螘肪砦濉段牡奂o》:“元嘉二十六年冬十月甲辰,以中軍將軍、揚州刺史始興王濬為征北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徐兗二州刺史。二十八年三月乙酉,車駕還宮。壬辰,征北將軍始興王濬解南兗州?!盵注]沈約:《宋書》,第1041、98~100、87、1480、91頁。詩云:“冰閉寒方壯,風動鳥傾翼?!闭龑懚?。與鮑照隨始興王濬自建康至南徐州(治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時間亦合,但該詩題“行”是出發(fā)前往之意,京口是目的地,并非出發(fā)地,且句容在西,京口在東,從建康到京口斷不會從京口經(jīng)過句容,這真是南轅北轍了。所以該詩非作于此時明矣。元嘉二十八年三月始興王濬解南兗州刺史單任南徐州刺史后,鮑照既沒有隨始興王濬從抗擊北魏入侵前線的江北瓜步一帶(此地本來就在劉浚管轄的南兗州境)返回京口,也沒有回到建康,而是留在江北。[注]丁福林:《鮑照年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64~73、84頁。且不說當時從江北至建康從瓜步走即可,即便認為鮑照當時從江北到京口再從京口回到建康,雖然這樣走是從京口出發(fā)經(jīng)過句容的,但此時三月陽春與詩歌描寫的冬季亦不合,此詩非作于此時亦明矣?!端螘肪砦濉段牡奂o》:“元嘉十七年冬十月戊寅,衛(wèi)將軍臨川王義慶以本號為南兗州刺史。”[注]沈約:《宋書》,第1041、98~100、87、1480、91頁。鮑照從臨川王義慶由尋陽至建康,再由建康至南兗州治所廣陵,雖然時節(jié)亦是冬天,但建康到廣陵不需經(jīng)過句容,義慶從建康到廣陵先到京口再渡江到廣陵還可說得通,但句容在京口西,由京口到廣陵卻要向西來到并不沿江的句容,是不會這樣行走的,故該詩亦非作于此時?!端螘肪砦迨弧杜R川武烈王道規(guī)傳附子義慶傳》:“義慶在廣陵,有疾,而白虹貫城,野麕入府,心甚惡之,固陳求還。太祖許解州,以本號還朝。二十一年,死于京邑,時年四十二?!盵注]沈約:《宋書》,第1041、98~100、87、1480、91頁。《宋書》卷五《文帝紀》:“元嘉二十一年春正月戊午,衛(wèi)將軍臨川王義慶死。”[注]沈約:《宋書》,第1041、98~100、87、1480、91頁。義慶正因病重才解職,二十一年春去世,則解職當在二十年冬。鮑照隨義慶回建康,自廣陵渡江至京口,再從京口出發(fā)至句容時作此詩。詩中描寫竹里山之險“高柯危且竦,鋒石橫復仄。復澗隱松聲,重崖伏云色。冰閉寒方壯,風動鳥傾翼?!庇衷疲骸罢壑痉甑驀溃掠沃店直?。兼途無憩鞍,半菽不遑食。君子樹令名,細人效命力。不見長河水,清濁俱不息?!?汲古閣影宋抄本《鮑氏集》卷六)鮑照本對屈居王國侍郎已不滿,如今劉義慶因病解職,自己更是缺乏顯才的途徑了,故心情凄厲。
元嘉二十六年十月,始興王濬由揚州刺史徙為南徐、兗二州刺史,鮑照隨之到京口,到京口后隨始興王拜陵(劉宋帝后多葬丹徒縣)并登京峴,作有《從拜陵登京峴》[注]③丁福林:《鮑照年譜》,第76,79,32、42、138、162頁。。 詩云:“孟冬十月交,殺盛陰欲終。風烈無勁草,寒甚有凋松。軍井冰晝結,士馬氈夜重。晨登峴山首,霜雪凝未通。息鞍循隴上,支劍望云峰。表里觀地險,升降究天容。東岳覆如礪,瀛海安足窮?!?汲古閣影宋抄本《鮑氏集》卷五)以晉宋古體的鋪排手法描寫寒冬中的京峴山。鮑照在京口隨始興王濬拜陵時也曾經(jīng)過劉裕舊宮而作《從過舊宮》,據(jù)熊清元考證舊宮正指劉裕在京口之宮,詩中“東秦邦北門,非親誰克居”(汲古閣影宋抄本《鮑氏集》卷五),北門正指京口,始興王濬是宋文帝第二子,為至親[注]熊清元:《鮑照〈過舊宮詩〉新箋》,《古籍整理研究學刊》2001年第1期。,熊說是。
元嘉二十六年暮冬十二月,鮑照還曾隨始興王游蒜山,作有《蒜山被始興王命作》。[注]丁福林:《鮑照年譜》,第76,79,32、42、138、162頁。《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五:“蒜山在(丹徒)縣西九里,山臨江絕壁。晉安帝時,海賊孫恩至丹徒,戰(zhàn)卒十萬,率眾登山,鼔噪動地,引陣南出,欲向京城。時宋武帝眾無一旅,率所領橫擊,大破之。山多澤蒜,因以為名?!盵注]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第591頁。詩云:“暮冬霜朔嚴,地閉泉不流。玄武藏木陰,丹烏(鳥)還養(yǎng)羞。勞農(nóng)澤既周,役車時亦休。高薄符好蒨,藻駕及時游。鹿苑豈淹睇,兔園不足留。升嶠眺日軏,臨迥望滄洲。云生玉堂里,風靡銀臺陬。陂石類星懸,嶼木似煙浮。形勝信天府,珍寶麗皇州。白日回清景,芳醴洽歡柔。參差出寒吹,飉戾江上謳。”(汲古閣影宋抄本《鮑氏集》卷八)該詩亦如大謝山水游覽之作,開頭敘述游覽之緣由,“鹿苑”十二句描寫蒜山及山上所見京口之形勝,結尾已無謝靈運山水游覽之作似的玄言詩的尾巴,而是將情思融入江上人之謳謠聲中。該詩描寫景象雖仍用鋪排,但首尾二聯(lián),皆為散語,已開啟向新體詩首尾兩聯(lián)散語、中間對偶的體式的過渡。
鮑照《代陽春登荊(京)山行》據(jù)題似乎作于登荊山時。鮑照一生兩次到荊楚一帶,元嘉十二至十六年春為荊州刺史臨川王義慶參軍,大明六年秋至泰始二年八月(462-466)為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參軍。[注]丁福林:《鮑照年譜》,第76,79,32、42、138、162頁。臨川王義慶、臨海王子頊皆曾為荊州刺史,都督荊雍等州諸軍事,鮑照作為他們的僚屬,是可能到荊山的。但詩中描寫的登山所見似乎與荊山的地理位置不合,詩云:“極眺入云表,窮目盡帝州。方都列萬室,層城帶高樓?!?汲古閣影宋抄本《鮑氏集》卷八)帝州指都城,荊山在今湖北南漳縣一帶,此地怎么能看到都城建康?相對地處偏僻的荊山又怎么能看到萬室、高樓的繁華都市呢?宋本鮑照集題下注“荊”一作“京”。京口有京峴山,即京山。在京山上遠眺京口乃至想象建康的繁華正合理。宋人盧憲亦如是解,其所著《(嘉定)鎮(zhèn)江志》卷六:“丹徒縣,京峴山在府治東五里,《潤州類集》云:州謂之京鎮(zhèn)、京口者,因此山。曾旼于鮑照‘陽春登京山行’注:‘京’,一作‘荊’,非。”[注]鎮(zhèn)江市史志辦公室:《(嘉定)鎮(zhèn)江志》,鎮(zhèn)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1頁。故該詩似并非作于荊州。元嘉二十八年春鮑照隨始興王至江北[注]《鮑照年譜》,第84頁。,當然不可能登京山,故該詩大約為元嘉二十七年春鮑照曾登京峴山時作。《藝文類聚》卷七《山部上·荊山》錄桓玄《登荊山》、江淹《望荊山》,而不及鮑照此詩。鮑照是著名詩人,如果此詩確實是登荊山所作且題中真像前二詩那樣有“荊山”,《類聚》當不會遺漏。大約編者當時所見的鮑照集中該詩并非題作“登荊山”、編者據(jù)當時所見文獻亦知非登荊山而作。此亦為該詩非登荊山作的旁證。
大明五年臨海王劉子頊并未赴任廣州刺史,子頊大明四年至六年七月一直在吳興太守任上,鮑照大明二年至五年初在永安(今浙江溫州市),北歸直接到吳興入子頊幕府,大明六年七月子頊遷徙任荊州刺史,鮑照作為參軍隨子頊至荊州,途經(jīng)翻車峴作《登翻車峴》[注]鮑照:《鮑照年譜》,第131~140頁。,據(jù)上文所引《元和郡縣志》,翻車峴即竹里山。鮑照此次經(jīng)過竹里山再次描寫其艱險,詩云“淖坂既馬嶺,磧路又羊腸。畏途疑旅人,忌轍覆行箱?!?汲古閣影宋抄本《鮑氏集》卷六)
顏延之曾隨宋文帝到丹徒(在今江蘇鎮(zhèn)江),《宋書》卷五《文帝紀》:“元嘉四年二月乙卯,行幸丹徒,謁京陵……元嘉二十六年二月己亥,車駕陸道幸丹徒,謁京陵?!盵注]沈約:《宋書》,第97、2167、1639、98~100頁。從宋文帝謁陵,作有《拜陵廟作》,詩云:“發(fā)軌喪夷易,歸軫慎崎傾。”《文選》卷二十三李善注此二句下云:“以車之行,喻已之仕也。發(fā)軌,弱冠也。歸軫,暮年也?!盵注]蕭統(tǒng)編撰,李善等注,俞紹初等點校:《新校訂六家注文選》第三冊,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460頁。元嘉四年顏延之44歲,元嘉二十六年顏延之66歲,顏延之享壽73歲,相對于44歲,66歲更適合稱暮年。故該詩約元嘉二十六年二月隨宋文帝謁陵時作于丹徒。在丹徒期間宋文帝一行還參訪舊宮,太尉劉義恭作《丹徒宮集詩》(只剩殘句)。
元嘉二十六年春,顏延之隨宋文帝在京口間還曾從游蒜山,作有《車駕幸京口侍游蒜山作》[注]《文選》卷二十二該詩李善注:“《集》曰:元嘉二十六年?!?,蕭統(tǒng)編撰,李善等注,俞紹初等點校:《新校訂六家注文選》第三冊,第1388頁。,描寫了京口之形勝“入河起陽峽,踐華因削成。巖險去漢宇,襟衛(wèi)徙吳京。流池自化造,山關固神營。園縣極方望,邑社總地靈?!敝x莊亦曾隨宋文帝游蒜山,作《侍宴蒜山》?!端螘肪戆耸濉吨x莊傳》:“初為始興王濬后軍法曹行參軍,轉(zhuǎn)太子舍人,廬陵王文學,太子洗馬,中舍人,廬陵王紹南中郎咨議參軍。又轉(zhuǎn)隨王誕后軍咨議,并領記室?!盵注]沈約:《宋書》,第97、2167、1639、98~100頁?!端螘肪砹弧段淙酢]陵孝獻王嗣子紹傳》:“(廬陵王紹)元嘉二十年,出為南中郎將、江州刺史,時年十二。二十二年,入朝,加棨戟,進都督江州、豫州之西陽晉熙新蔡三郡諸軍事。”[注]沈約:《宋書》,第97、2167、1639、98~100頁。則謝莊元嘉二十二年隨廬陵王紹自江州入朝就留在建康,二十六年春侍文帝到丹徒一帶,該詩即作于此時。詩云“龍旌拂紆景,鳳蓋起流云。轉(zhuǎn)蕙方因委,層華正氛氳。煙竟山郊遠,霧罷江天分。調(diào)石飛延露,裁金起承云?!?宋本《藝文類聚》卷八)大約只剩殘句?!端螘肪砦濉段牡奂o》:元嘉二十六年秋七月辛未,以廣陵王誕為雍州刺史。冬十月,廣陵王誕改封隨郡王。元嘉二十八年三月庚子,以輔國將軍臧質(zhì)為雍州刺史[注]沈約:《宋書》,第97、2167、1639、98~100頁。,則謝莊元嘉二十六年秋已隨廣陵王誕前往雍州。
宋孝武帝劉駿曾至丹徒拜謁衡陽王義季墓,作《拜衡陽文王義季墓》“昧旦憑行軾,濡露及山庭。投步矜履蹈,舉目增凄清。軺路滅歸軫,淪闥負重扃。深松朝已霧,幽燧晏未明。長楊敷晚素,宿草披初青。哀往起沉泉,追愛慟中情。竹帛憑年遠,世范隨伏傾?!?宋本《藝文類聚》卷四十)與謝靈運拜劉義真墓詩中反復傾訴情感不同,劉駿此詩通過景物片段的渲染,融情入景表現(xiàn)哀思。《(乾隆)江南通志》卷三十九《輿地志》:“南北朝宋廬陵王義真墓、衡陽王義季墓,并在(鎮(zhèn)江)府城東。”[注]黃之雋等編:《(乾隆)江南通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08冊,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第282頁。鎮(zhèn)江府治丹徒縣(今江蘇鎮(zhèn)江市東南丹徒鎮(zhèn))。劉義季卒于元嘉二十四年,劉駿元嘉三十年四月至大明八年(464)閏五月在位,大約此期間曾至丹徒拜衡陽文王義季墓。
泰豫元年閏七月江淹隨新任南徐州刺史景素到京口直至元徽二年秋出為吳興令。在京口期間曾與揚州刺史撫軍將軍劉準長史殷孚詩歌唱和,泰豫元年(472)末或元徽元年(473)末江淹作有《燈夜和殷長史》、《贈煉丹法和殷長史》,殷孚原詩皆佚。[注]丁福林:《江淹年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71、72頁。江淹家本在京口,殷氏僑居地約亦在京口,《(至順)鎮(zhèn)江志》卷十二:殷仲堪墓在丹徒。[注]俞希魯:《(至順)鎮(zhèn)江志》,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2785頁。墳井所在正為故鄉(xiāng),此亦殷氏部分成員南渡寄籍京口一帶之旁證。大約就是指泰豫元年或元徽元年殷孚休假回京口與正在此地的江淹詩歌唱和論政談學,此二詩即唱和所作的一部分。在南徐州時江淹還與南東海太守吳郡陸澄聚會作詩,元徽元年夏作有《陸東海譙山集》[注]丁福林:《江淹年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第71、72頁。,譙山在京口江中,與金山相對,詩云:“恒忌光氛度,籍蕙望春紅。青莎被海月,朱華冒水松。輕氣曖長岳,雄虹赫遠峰。日暮崦嵫谷,參差彩云重?!?《四部叢刊》影印明翻宋本《梁江文通文集》卷三)以濃艷之筆繪譙山所見之景。
南齊在京口一帶作詩者有:何佟之、謝朓。謝朓在京口曾與何佟之唱和,作有《和何議曹郊游》二首,何議曹即何佟之。何佟之《郊游》已佚。《南齊書》卷十六《百官志》:“州朝置別駕、治中、議曹、文學祭酒、諸曹部從事史?!盵注]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28、863、127、97~102、863、113、826頁??芍h曹為州刺史的屬官?!赌鲜贰肪砥呤弧逗钨≈畟鳌罚骸笆她R,初為國子助教。建武中,為鎮(zhèn)北記室參軍……后為驃騎司馬?!盵注]李延壽:《南史》,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734頁。《南齊書》卷五十《明七王傳·巴陵隱王寶義》:“建武二年(秋七月),出為使持節(jié)、都督南徐州軍事、鎮(zhèn)北將軍、南徐州刺史。東昏即位,進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給(仗)〔扶〕。永元元年,給班劍二十人。始安王遙光誅,為都督揚南徐二州軍事、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持節(jié)如故?!盵注]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28、863、127、97~102、863、113、826頁?!赌淆R書》卷九《禮志上》:“建武二年旱,有司議雩祭依明堂。祠部郎何佟之議曰……從之?!盵注]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28、863、127、97~102、863、113、826頁。則建武二年夏何佟之為祠部郎,該年秋任鎮(zhèn)北將軍、南徐州刺史晉安王寶義議曹,隨寶義到南徐州治所京口?!赌淆R書》卷七《東昏侯紀》:“永泰元年八月庚申,鎮(zhèn)北將軍晉安王寶義進號征北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永元元年八月丙(午)〔辰〕,揚州刺史始安王遙光據(jù)東府反,詔曲赦京邑,中外戒嚴。尚書令徐孝嗣以下屯衛(wèi)宮城。遣領軍將軍蕭坦之率六軍討之。戊午,斬遙光傳首。己未,以征北大將軍晉安王寶玄為南徐、兗二州刺史……永元三年(是年三月和帝即位改元中興)春正月丁酉,以驃騎大將軍晉安王寶義為司徒。”[注]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28、863、127、97~102、863、113、826頁。《南齊書》卷五十《明七王傳·江夏王寶玄》:“永元元年,又進車騎將軍,代晉安王寶義為使持節(jié)、都督南徐兗二州軍事、南徐兗二州刺史,將軍如故?!盵注]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28、863、127、97~102、863、113、826頁?!赌淆R書》卷八《和帝紀》:“中興元年(501)十二月癸酉,以司徒、揚州刺史晉安王寶義為太尉,領司徒?!盵注]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28、863、127、97~102、863、113、826頁??梢娪涝贶囼T將軍江夏王寶玄是接替晉安王寶義為南徐州刺史又兼南兗州刺史的,而南徐州刺史征北大將軍晉安王寶義接替叛亂被誅的始安王遙光為揚州刺史,則晉安王寶義為南徐州刺史是從建武二年(495)秋七月至永元元年(499)八月,何佟之隨從。此后何佟之隨寶義回建康入其揚州刺史幕府,寶義為驃騎將軍(據(jù)上引材料永元三年正月寶義已為驃騎將軍,則其封驃騎將軍又在此前),何佟之又任驃騎司馬。建武二年夏至建武三年冬謝朓先后在宣城和湘州[注]謝朓著,曹融南校注:《謝宣城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456~460、461頁。,無法與何佟之唱和?!赌淆R書》卷四十七《謝朓傳》:“建武四年,出為晉安王鎮(zhèn)北咨議、南東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啟王敬則反謀,上甚(善)〔嘉〕賞之?!盵注]蕭子顯:《南齊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328、863、127、97~102、863、113、826頁。王敬則謀反在建武五年四月,則建武四年至五年春夏之際謝朓在京口。[注]謝朓著,曹融南校注:《謝宣城集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456~460、461頁。此期間謝朓正與何佟之同在寶義幕府,正可以一同唱和。永泰元年(建武五年四月改元永泰,498)夏謝朓以告發(fā)岳父王敬則而得官,為士林不齒,移病還園,經(jīng)過三讓為尚書吏部郎,所以永元元年春謝朓已在吏部郎任上,不可能和何佟之在京口唱和。故此二首寫作年代為建武四年、五年皆有可能,詩云:“春心澹容與,挾弋步中林?!?汲古閣影宋抄本《謝宣城詩集》卷四)可知作于春日。二詩所體現(xiàn)的心情尚可,建武四年春謝朓從湘州回建康入晉安王寶義幕府,雖不在建康,但京口總比宣城、湘州離建康近多了,所以心情總比之前好些。建武五年正月,明帝病重,對舊臣多有猜疑,臣子多懷憂恐,似亦會間接影響謝朓心情,故此二詩作于建武四年春可能性更大。何佟之原詩已佚。
梁代在京口一帶作詩者有:蕭衍、蕭綱、蕭綸、蕭子云、徐摛、王冏、鮑至、陸罩、王臺卿、孔燾、庾肩吾、陶弘景、張正見等。普通二年(521)至四年蕭綱為南徐州刺史,其間曾游虎窟寺,作有《往虎窟山寺》,其僚屬王冏、鮑至、陸罩、王臺卿、孔燾有和作?!对涂たh圖志》卷二十五:“獸窟山,一名招隱山,在(丹徒)縣西南九里,即隱士戴颙之所居也?!盵注]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第591頁。此處因避唐諱而稱虎窟山為獸窟山?;⒖呱皆诘ね?今江蘇鎮(zhèn)江丹徒區(qū))??谞c和詩云“圣情想?yún)^(qū)外,脂駕出西南”,可見虎窟山正是在丹徒西南。王臺卿詩云“我王宗勝道,駕言從所之”,當時蕭綱正為晉安王。鮑至和詩有“年還節(jié)已仲,野綠氣方韶。短葉生喬樹,疏花發(fā)早條。遠峰帶云沒,流煙雜雨飄?!?《廣弘明集》卷三十)其中“年還節(jié)已仲”正指仲春二月,而后邊的景色描寫亦與《禮記·月令》描述的仲春景象“始雨水,桃始華……安萌芽”[注]鄭玄注,孔穎達疏,汪康云整理:《禮記正義》,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552、554頁。之類相合,則蕭綱一行出游虎窟山在仲春。四年初春蕭綱離任南徐州刺史赴任雍州刺史(詳見下文),蕭綱于普通二年正月甲戌(初五)被任命為南徐州刺史,則該年二月與僚屬在丹徒作詩是可能的,故蕭綱與僚屬諸詩當作于普通二年或三年二月。諸詩在春日富有生機的景象中體會佛理,啟發(fā)了后世在景物描寫中體悟禪意之作。
蕭綱為南徐州刺史時還與其僚屬徐摛詩歌唱和。徐摛作有《見內(nèi)人作臥具》(已佚),蕭綱作《和徐錄事見內(nèi)人作臥具》?!读簳肪砣缎鞊鳌罚骸靶鞊ぷ质啃?,東海郯人也……屬文好為新變,不拘舊體……以摛為(晉安王綱)侍讀。后王出鎮(zhèn)江州,仍補云麾府記室參軍,又轉(zhuǎn)平西府中記室。王移鎮(zhèn)京口,復隨府轉(zhuǎn)為安北中錄事參軍,帶郯令,以母憂去職。王為丹陽尹,起摛為秣陵令。”[注]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447、67、513、103、64~74、690頁?!读簳肪砣段涞奂o下》:“普通五年春正月平西將軍、雍州刺史晉安王綱進號安北將軍?!盵注]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447、67、513、103、64~74、690頁。蕭綱普通五年在雍州方進號安北將軍,故徐摛為蕭綱錄事參軍時,蕭綱非安北將軍,僑置郯縣(治今江蘇鎮(zhèn)江)為南東??ぶ嗡?,屬于南徐州。如此,則徐摛原詩及蕭綱和詩約普通二年或三年作于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蕭綱之作雖然描寫內(nèi)容是此時宮體詩常有的詠婦女器具,但在描寫方法上尚是晉宋古體常見的鋪敘,詩中描述女子房中所見刀尺香爐床帳等,尚是晉宋古體常見的鋪敘式描述,又具有樂府風格,如結尾“更恐從軍別,空床徒自憐”(《玉臺新詠》卷七),又歸結到樂府詩常見的游子思婦題材。蕭綱此詩是宮體風格的初步嘗試,用舊的表達方式表現(xiàn)新的內(nèi)容。由蕭綱和詩亦可想見徐摛之作的風格,正是徐摛“屬文好為新變,不拘舊體”的顯現(xiàn)。可知早在蕭綱為南徐州刺史時已與徐摛及其僚屬開始宮體詩創(chuàng)作的嘗試,尚早于通常認為的宮體詩風起于蕭綱為雍州刺史時。
蕭綱在南徐州刺史的僚屬庾肩吾曾與蕭子云唱和,現(xiàn)存有《同蕭左丞詠摘梅花詩》,蕭左丞即尚書左丞蕭子云,蕭子云原詩已佚?!读簳肪砣濉妒捵釉苽鳌罚骸袄圻w北中郎外兵參軍,晉安王文學,司徒主簿,丹陽尹丞。遷北中郎廬陵王咨議參軍,兼尚書左丞。大通元年,除黃門郎,俄遷輕車將軍,兼司徒左長史?!盵注]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447、67、513、103、64~74、690頁?!读簳肪硭摹逗單牡奂o》:“天監(jiān)十七年,征為西中郎將、領石頭戍軍事,尋復為宣惠將軍、丹陽尹,加侍中。普通元年,出為使持節(jié)、都督益寧雍梁南北秦沙七州諸軍事、益州刺史;未拜,改授云麾將軍、南徐州刺史。四年,徙為使持節(jié)、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隨郡諸軍事、平西將軍、寧蠻校尉、雍州刺史?!盵注]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447、67、513、103、64~74、690頁?!读簳肪砣段涞奂o》:“普通二年春正月甲戌,以南徐州刺史豫章王綜為鎮(zhèn)右將軍。新除益州刺史晉安王綱改為徐州刺史。三年春正月己未,以宣毅將軍廬陵王續(xù)為雍州刺史。普通六年二月庚辰,南徐州刺史廬陵王續(xù)還朝。中大通二年春正月戊寅,以雍州刺史晉安王綱為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南徐州刺史廬陵王續(xù)為平北將軍、雍州刺史?!盵注]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447、67、513、103、64~74、690頁。普通三年廬陵王續(xù)未拜雍州刺史,而是四年接替蕭綱為南徐州刺史,蕭綱赴任雍州刺史[注]吳光興:《蕭綱蕭繹年譜》,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104頁。。則蕭子云天監(jiān)十七年為蕭綱丹陽尹丞,普通二年又入蕭綱南徐州幕府,普通四年,未隨蕭綱至雍州,而是為新任南徐州刺史廬陵王續(xù)咨議參軍,兼尚書左丞?!读簳肪硭氖拧段膶W傳·庾肩吾》:“初為晉安王國常侍,仍遷王宣惠府行參軍,自是每王徙鎮(zhèn),肩吾常隨府。歷王府中郎,云麾參軍,并兼記室參軍?!盵注]姚思廉:《梁書》,北京:中華書局,1973年,第447、67、513、103、64~74、690頁。蕭綱天監(jiān)十七年為宣惠將軍,自此庾肩吾在蕭綱身邊。蕭綱徙鎮(zhèn),庾肩吾常隨府。詩云:“窗梅朝始發(fā),庭雪晚初消。折花牽短樹,幽叢入細條。垂冰溜玉手,含刺冒春腰。遠道終難寄,馨香徒自饒。”(《初學記》卷十)則該詩約普通四年(523)初春作于南徐州刺史治所京口(今江蘇鎮(zhèn)江),此時蕭子云已為廬陵王蕭續(xù)咨議參軍,兼任尚書左丞,庾肩吾將隨蕭綱前往雍州??芍捑V普通二年初春至普通四年初春為南徐州刺史。庾肩吾與蕭子云曾同為蕭綱南徐州刺史的僚屬,之間當多有唱和,然而如今只剩下庾肩吾離開南徐州前的詩作了?!肚G州記》中陸凱與范曄詩:“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太平御覽》卷九百七十)庾肩吾此詩反用其意,言路遠而難寄梅,馨香自留之,亦可見陸凱之作在南朝的影響。該詩清新自然,沒有此后宮體詠物之作泛濫時動輒與閨情相連的脂粉氣。
蕭綱在南徐州時曾拜訪隱居于茅山的陶弘景。據(jù)《南史》卷七十六《陶弘景傳》,陶弘景預知梁亡,而作詩“夷甫任散誕,平叔坐論空。豈悟昭陽殿,遂作單于宮”。弘景卒于大同二年(536),其卒后門人方見之[注]李延壽:《南史》,第1900、901頁。,則該詩至晚是此年作于茅山。
庾肩吾曾至茅山拜訪周弘讓,作有《尋周處士弘讓》?!读簳肪硭氖拧段膶W傳·庾肩吾》:“中大通三年(531),王為皇太子,兼東宮通事舍人,除安西湘東王錄事參軍,俄以本官領荊州大中正。累遷中錄事咨議參軍,太子率更令,中庶子。”[注]姚思廉:《梁書》,第690、76、113頁?!读簳肪砣段涞奂o下》:“中大通四年九月乙巳,以西中郎將、荊州刺史湘東王繹為平西將軍。”[注]姚思廉:《梁書》,第690、76、113頁?!读簳肪砦濉对奂o》:“大同五年,入為安右將軍、護軍將軍,領石頭戍軍事?!盵注]姚思廉:《梁書》,第690、76、113頁。庾肩吾中大通四年九月前往荊州任平西將軍荊州刺史湘東王繹錄事參軍,大同五年秋七月蕭繹入為安右將軍領石頭戍事,庾肩吾隨同回建康,重回蕭綱東宮?!赌鲜贰肪砣摹吨芎胱寕鳌罚骸昂胱屝院喫?,博學多通。始仕不得志,隱于句容之茅山,頻征不出。晚仕侯景,為中書侍郎,人問其故,對曰:‘昔王道正直,得以禮進退,今乾坤易位,不至將害于人,吾畏死耳?!胱尦惺コ酰瑸閲蛹谰?。”[注]李延壽:《南史》,第1900、901頁。詩云“梨紅大谷晚,桂白小山秋。石鏡菱花發(fā),桐門琴曲愁。泉飛疑度雨,云積似重樓?!?宋本《藝文類聚》卷三十六)描寫了茅山的清幽。大約大同五年秋至中大同元年(546)某個秋季,庾肩吾曾經(jīng)代蕭綱至茅山拜訪周弘讓時作此詩。沈炯作有《同庾中庶肩吾周處士弘讓游明慶寺》,明慶寺在建康一帶,張敦頤:《六朝事跡編類》卷十一:“蔣山上明慶寺后,別有小嶺?!盵注]張敦頤:《六朝事跡編類》,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112頁??梢娾准缥嵩诿┥桨菰L周弘讓后,周弘讓第二年約曾至建康回訪。太清二年(548)秋八月侯景已起兵叛亂,蕭綱估計沒有心思,也沒法派庾肩吾去拜訪。且周弘讓不可能在太清三年臺城已陷來回訪,所以庾肩吾該詩至晚約作于中大同元年。因為如果作于這一年,周弘讓第二年即太清元年,還有可能來回訪。太清三年侯景陷臺城,周弘讓出山,在出山前于茅山作《留贈山中隱士》。
梁邵陵王蕭綸任南徐州刺史期間,曾至茅山拜訪桓清遠,作《入茅山尋桓清遠乃題壁》?;盖暹h,生平未詳?!读簳肪砣段涞奂o下》:“中大同元年八月丁丑,以丹陽尹邵陵王綸為鎮(zhèn)東將軍、南徐州刺史……太清二年三月己未,以鎮(zhèn)東將軍、南徐州刺史卲陵王綸為平南將軍、湘州刺史、同三司之儀。夏四月戊寅,以護軍將軍河東王譽為湘州刺史。五月辛丑,以新除中書令卲陵王綸為安前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前湘州刺史張纘為領軍將軍?!盵注]姚思廉:《梁書》,第91~93、88頁??芍宥耆律哿晖蹙]并未拜湘州刺史,而是四月由河東王譽任湘州刺史,邵陵王綸授中書令。則邵陵王綸中大同元年(546)八月至太清二年(548)夏為南徐州刺史。詩云“荊門丘壑多,甕牖風云入。自非棲遁情,誰堪霜露濕?!?《茅山志》卷二十二)已開王維隱逸山居詩風。該詩約中大同元年或太清元年秋冬之際作于茅山。
《梁書》卷三《武帝紀》:“大同十年三月己酉,幸京口城北固樓,改名北顧?!盵注]姚思廉:《梁書》,第91~93、88頁。蕭衍作《登北顧樓》,蕭綱作《奉和登北顧樓》。蕭衍詩云:“歷覽窮天步,麗矚盡地域。南城連地險,北顧臨水側。深潭下無底,高岸長不測。”描寫北固樓之形勝。蕭綱和詩緊扣蕭衍愛游歷之性,描寫北固樓所見江景,結尾“去帆入云里,遙星出海中”(宋本《藝文類聚》卷六十三),有余不盡,并有尺幅千里之勢。蕭衍之作共十四句,除第五句外,其余十三句皆以仄聲收尾;而蕭綱之作押平聲韻,每聯(lián)上句皆用仄聲收尾,這符合永明聲律論的規(guī)范。父子二詩相較,亦可證蕭衍不好聲律說。
晉安帝元興三年(404)陶淵明為徐州刺史、鎮(zhèn)軍將軍劉裕參軍。徐州刺史鎮(zhèn)京口,大約前往京口經(jīng)曲阿(治今江蘇丹陽)時作《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作》。[注]陶淵明著,龔斌校箋:《陶淵明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165頁。
劉宋時期王僧達、鮑照、劉鑠、江淹等曾在晉陵地區(qū)作詩。晉陵郡曲阿縣(今江蘇丹陽)有后湖?!短藉居钣洝肪砭攀恕督蠔|道一》:“后湖,亦名練湖,在(曲阿)縣北一百二十步?!赌闲熘萦洝吩疲骸畷x時陳敏所立?!遁浀刂尽吩疲骸⒊雒?,皆云后湖水所釀,故醇冽也。今按湖水上承丹徒高驪、覆船山馬林溪水,水色白味甘?!盵注]樂史:《太平寰宇記》,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763頁。元嘉二十六年三月三日顏延之隨宋文帝之晉陵郡游曲阿(今江蘇丹陽)后湖,作《車駕幸京口三月三日侍游曲阿后湖作》。[注]《文選》卷二十二該詩李善注:“《集》曰:元嘉二十六年。”蕭統(tǒng)編,李善等注,俞紹初等點校:《新校訂六家注文選》第三冊,第1392頁。詩中描寫了宋文帝泛舟后湖景象“萬軸胤行衛(wèi),千翼泛飛浮。彫云麗璇蓋,祥飆被彩斿。江南進荊艷,河激獻趙謳?!贝蠹s宋孝武帝劉駿拜衡陽王義季墓前后至曲阿游后湖,作有《濟曲阿后湖》:“宵登毗陵路,且過云陽郛。平湖曠津濟,菰渚迭明蕪。和風翼歸采,夕氛晦山嵎。驚瀾翻魚藻,頳霞照桑榆?!?宋本《藝文類聚》卷九)顏延之的后湖應詔詩猶有華麗板滯之弊,而劉駿之作寫景清新自然,已非謝靈運山水詩似的擁滯,已為永明新體導夫先路。
元嘉二十九年秋鮑照前往義興(治今江蘇宜興)探訪太守王僧達,七夕日王僧達作詩詠之(已佚),鮑照作《和王義興七夕》和之。鮑照《學陶彭澤體》題下小注“奉和王義興”,可知在義興時王僧達有學陶之作(已佚),鮑照作此詩和之。[注]丁福林:《鮑照年譜》,第103~104頁。江淹《雜體詩三十首》中有《陶征君·田居》,但江淹比鮑照要小近三十歲,元嘉二十九年江淹只有九歲,且據(jù)俞紹初考證雜體三十首約作于南齊建元末至永明初[注]俞紹初:《江淹集校注》,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92頁。,因此王僧達、鮑照之詩當是現(xiàn)可知較早的學陶之作。王、鮑的擬陶淵明詩風之作,大約也對江淹全面模擬漢至劉宋大家詩風作《雜體詩三十首》有啟發(fā)性。大明六年秋鮑照隨臨淮王子頊自吳興前往荊州,途經(jīng)云陽作有《登云陽九里埭》?!?至順)鎮(zhèn)江志》卷二尚云:“云陽九里埭未詳所在,宋鮑照有詩?!盵注]俞希魯:《(至順)鎮(zhèn)江志》,中華書局編輯部:《宋元方志叢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2637頁。而非地理專書的《佩文韻府》卷七十四卻云:“九里埭,鮑照有登云陽九里埭詩,按九里埭在今丹陽縣西?!盵注]張玉書:《佩文韻府》,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5年,第2869頁。其實《佩文韻府》并未提供多少新內(nèi)容,據(jù)詩題已知九里埭在云陽,即曲阿縣(今江蘇丹陽市),具體情況未詳。鮑照所用已是舊地名,今丹陽延陵鎮(zhèn)有九里村,此地在丹陽西南,與《佩文韻府》所云九里埭方位亦合,不知是否即九里埭所在。詩云:“宿心不復歸,流年抱衰疾。既成云雨人,悲緒終不一。徒憶江南聲,空錄齊后瑟。方絕縈弦思,豈見繞梁日?!?汲古閣影宋抄本《鮑氏集》卷六)可見作于暮年。該詩登九里埭而感懷,有阮籍詠懷詩之風,以幽深玄遠的筆法,含蓄抒發(fā)知音難覓的哀傷。句容在云陽西,故此詩作于上文已考述的《登翻車峴》前。
宋南平王劉鑠曾至無錫歷山拜會長史湛茂之,作有《過歷山湛長史草堂》?!?乾隆)江南通志》卷三十二《輿地志》:歷山草堂在無錫縣西七里,歷山即恵山也。宋長史湛茂之讀書處,其故址今為恵山寺。[注]黃之雋等編:《(乾隆)江南通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08冊,第76頁。創(chuàng)作時代未詳。湛茂之作有《歷山草堂應教》,應諸王之命作詩文為應教。此詩約是應南平王劉鑠之命作。劉鑠詩云:“茲岳蘊虛詭,憑覽趣亦贍。九峰相接連,五渚逆縈浸。層阿疲且引,絕巖暢方禁。溜眾夏更寒,林交晝常蔭。伊余久緇涅,復得味恬淡。愿遂安期生,于焉愜高枕?!?《古詩紀》卷五十五)詩中所謂“九峰相接連,五渚逆縈浸”,九峰指歷山,歷山有九隴,又稱九龍山,五渚即五湖,五湖為太湖的別稱。劉鑠為劉宋后期人,該詩已非大謝山水詩式的說明游覽路線、鋪敘景物,在總體描寫歷山、五湖之景后,感嘆此景滌蕩人心,亦向往隱居生活。由于描寫手法的轉(zhuǎn)變,篇幅亦大為縮短,已具永明新體雛形。湛茂之之作不以寫景為主,側重描寫隱逸生活。元徽二年(474)秋江淹因得罪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出為吳興令(治今福建浦城縣),途經(jīng)無錫參加其舅歷山宴集時作有《無錫縣歷山集》。江淹舅可知者有劉彪、劉肜,無錫舅為其中哪一位未詳,在與無錫舅話別時作《無錫舅相送銜涕別》。[注]丁福林:《江淹年譜》,第84頁。
梁代晉陵地區(qū)詩人有高爽、何遜、任昉、蕭衍、蕭綱、庾肩吾、張正見等。天監(jiān)五年高爽在晉陵作有《寓居公廨懷何秀才》。《梁書》卷四十九《文學傳·高爽》:“天監(jiān)初,歷官中軍臨川王參軍。出為晉陵令,坐事系冶,作《鑊魚賦》以自況,其文甚工?!盵注]姚思廉:《梁書》,第699、40~42、88頁?!读簳肪矶段涞奂o》:“天監(jiān)三年(504)春正月戊申,后將軍、揚州刺史臨川王宏進號中軍將軍……四年(505)冬十月丙午,北伐,以中軍將軍、揚州刺史臨川王宏都督北討諸軍事,尚書右仆射柳惔為副?!盵注]姚思廉:《梁書》,第699、40~42、88頁。大約天監(jiān)三年春高爽為臨川王蕭宏參軍,天監(jiān)四年冬蕭宏都督北伐,高爽未隨行而出為晉陵令(治今江蘇常州)。詩云:“寄止鄰城闕,徒在失游聚。臥聞雜沓路,坐對空寂宇。風扉乍開闔,粉蝶時翻舞。若人不在茲,煩憂何得愈?!?《六朝詩集·何水部集》卷一)該詩大約天監(jiān)五年春高爽在晉陵懷想何遜而作。因為何遜此時還未入仕,故猶稱何秀才。高爽為晉陵令時還作有《題延陵縣孫抱鼓》[注]李延壽:《南史》卷七十二《文學傳·高爽》,第1769頁。。天監(jiān)五年何遜前往晉陵探望高爽而一同聯(lián)句作《往晉陵聯(lián)句》,詩云“爾自高樓寢,予返東皋陌”(《六朝詩集·何水部集》卷二),亦證此時何遜尚未入仕。天監(jiān)二年任昉出為義興(治陽羨,今江蘇宜興)太守,到郡聞范云卒作《出郡傳舍哭范仆射》。[注]蕭統(tǒng)編,李善等注,俞紹初等點校:《新校訂六家注文選》第三冊,第1463頁。
大約蕭綱任南徐州刺史期間曾到南蘭陵蕭梁故里參訪,順便參觀琴臺(蕭氏故里在今江蘇武進西北萬綏鎮(zhèn),而琴臺位于武進西北之奔牛鎮(zhèn),故得以順道參觀),作《琴臺》。《(咸淳)重修毗陵志》卷十五:“伯牙瀆在(武進)縣西十八里奔牛鎮(zhèn)西二里,南枕運河,北入大江?!盵注]史能之:《(咸淳)重修毗陵志》,《宋元方志叢刊》第三冊,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第3095頁?!?乾隆)江南通志》卷三十二《輿地志》:“琴臺在武進縣伯牙瀆,一室空洞,虛應有聲若琴,相傳伯牙于此鼓琴,棄琴瀆中?!盵注]黃之雋等編:《(乾隆)江南通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08冊,第76頁。當?shù)剡€有鐘村,相傳是鐘子期后人所居。蘇州亦有琴臺,《方輿勝覽》卷二:“靈巖山在城西二十四里,又名硯石山,吳王之別苑在焉。有館娃宮、琴臺、響屧廊、西施洞?!盵注]祝穆撰,祝洙增訂,施和金點校:《方輿勝覽》,北京:中華書局,2003年,第33頁。此琴臺為西施彈琴之處,蕭綱此詩云:“蕪階踐昔徑,復想鳴琴游。音容萬春罷,高名千載留。弱枝生古樹,舊石染新流。由來遞相嘆,逝川終不收?!?宋本《藝文類聚》卷六十二)西施被古人認為是禍國女子,當然不會說她是“高名千載留”,而伯牙鐘期的典故,千載以來一直是高雅之士知音相賞的佳話,正可說是高名千載。伯牙鐘期之故事未必就是發(fā)生在今常州,但武進有此琴臺,蕭綱順道參訪緬懷伯牙鐘期是很有可能的。今漢陽也有伯牙琴臺,但此琴臺始建于北宋,蕭綱所訪非此琴臺明矣。大同十年三月蕭衍還南蘭陵舊鄉(xiāng),太子蕭綱隨行?!读簳肪砣段涞奂o》:“大同十年春三月甲午,輿駕幸蘭陵,謁建陵。壬寅,作《還舊鄉(xiāng)》詩?!盵注]姚思廉:《梁書》,第699、40~42、88頁。建陵是蕭衍父文帝蕭順之之陵,在江蘇丹陽市荊林鄉(xiāng)三城巷。修陵是蕭衍為自己所建陵,在建陵北100米處。[注]張生三:《中華帝陵》,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35、137頁。蕭衍《還舊鄉(xiāng)》已佚。蕭衍此行是先到南蘭陵舊鄉(xiāng),后至京口北固樓,故該詩作于《登北顧樓》前。
太清三年三月侯景陷臺城,該年五月簡文帝即位,以庾肩吾為度支尚書,大寶元年七月侯景矯詔遣肩吾使江州勸降當陽王大心。[注]魯同群:《庾信年譜》,范子燁主編:《中古作家年譜匯考輯校》第三冊,西安:世界圖書出版西安有限公司,2014年,第651頁。大約途經(jīng)無錫縣吳御亭作有《亂后行經(jīng)吳郵(御)亭》?!短藉居钣洝肪砭攀骸坝んA,在(常)州東南一百三十八里?!遁浀刂尽吩疲骸?,在吳縣西六十里,吳大帝所立。梁庾肩吾詩云:“御亭一回望,風塵千里昏?!薄创艘?。開皇九年置為驛,十八年改為御亭驛。李襲譽改為望亭驛?!盵注]樂史:《太平寰宇記》,第1843頁。御亭屬無錫縣,今在蘇州望亭鎮(zhèn)。庾肩吾卒于大寶二年(551),此時侯景之亂還沒有平定,所以詩中的亂后顯然不可能指侯景之亂平定后,而只是指太清三年(549)三月臺城陷落,五月簡文帝即位。庾肩吾詩云:“郵(御)亭一回望,風塵千里昏。青袍異春草,白馬即吳門。獯戎鞭伊洛,雜種亂轘轅。輦道同關塞,王城似太原。休明鼎尚重,秉禮國猶存。殷牖爻雖賾,堯城吏轉(zhuǎn)尊。泣血悲東走,橫戈念北奔。方憑七廟略,誓雪五陵冤。人事今如此,天道共誰論?!?宋本《藝文類聚》卷三十四)“郵亭”二句,寫行經(jīng)此地;“青袍”六句描寫侯景之亂蹂躪江東;“休明”八句寫梁國國祚未斷,雖暫時被侯景陷了臺城,但必有勤王之師戰(zhàn)勝侯景叛軍;“人事”二句,表達為臣盡人事而天道終難論。在時局的感染下,宮體詩人庾肩吾一變纖麗的詠物、閨情詩而為慷慨悲壯、沉郁蒼涼之作,將宮體詩的技法用于蒼涼之作中更增加了詩歌的沉郁之氣。與同時期蕭繹及其僚屬反映現(xiàn)實的慷慨之作相呼應,當然江陵一帶已成為抗擊侯景之亂的中心,又有蕭繹為核心的創(chuàng)作實踐,最終成為梁末詩風轉(zhuǎn)變的前沿陣地。吳地并非抗擊侯景之中心,且悲壯之作現(xiàn)可知只有庾肩吾之詩等極少數(shù)作品,故此地并未成為推動梁末詩風轉(zhuǎn)變的地區(qū)。
張正見在太清初為南徐州刺史邵陵王綸左常侍[注]姚思廉:《陳書》,北京:中華書局,1972年,第469頁。,曾泛舟后湖,作《后湖泛舟》:“上苑奢行樂,滄池聊薄游。泛荷分蘭棹,沈槎觸桂舟。殘虹收度雨,缺岸上乘流。欲知有高趣,長楊送麥秋?!?宋本《藝文類聚》卷七十一)上文已述,太清二年夏邵陵王已離任南徐州刺史,張正見作為左常侍大約亦隨之離開南徐州,故此詩約作于太清元年(547)夏秋之季。張正見在南徐州還曾至延陵季子廟,作《行經(jīng)季子廟》?!短藉居钣洝肪戆耸拧督蠔|道一》:“延陵季子廟在(延陵)縣(今江蘇丹陽市西南延陵鎮(zhèn))東北九里?!盵注]樂史:《太平寰宇記》,第1762頁。屬于南徐州晉陵郡。該詩作于太清元年至太清二年初。
陳代晉陵詩作者有陰鏗。陰鏗《行經(jīng)古墓》,趙以武以為詩中“懸劍今何在,風楊空自吟”,用季札的典故,古墓即季札墓[注]趙以武:《陰鏗與近體詩》,哈爾濱:黑龍江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09頁。,今從之。《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五《江南道一》:“晉陵縣,本春秋時延陵、漢之毗陵也。后與郡俱改為晉陵。季札所居也,墓在本縣北七十里申浦之西?!盵注]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第599頁。季札墓在今江蘇江陰申浦鎮(zhèn)。天嘉三年冬陰鏗任晉陵太守(治今江蘇常州),季札墓正在晉陵郡內(nèi)。該詩約作于此年。該詩為懷古之作,抒今昔之感。
六朝京口一帶現(xiàn)可知有詩歌約 35題36首,現(xiàn)存約 32題33首。晉陵一帶現(xiàn)可知有詩歌約22首,現(xiàn)存約19首。六朝京口晉陵詩歌可知者約57題58首,現(xiàn)存約51題52首。京口晉陵詩歌現(xiàn)可知作者有:陶淵明、謝靈運、顏延之、鮑照、王僧達、劉駿、劉鑠、何佟之、謝朓、高爽、何遜、蕭衍、蕭綱、蕭綸、蕭子云、徐摛、庾肩吾、王冏、鮑至、陸罩、王臺卿、孔燾、陶弘景、張正見、陰鏗等。王冏、王臺卿、孔燾籍貫未詳,陶弘景、陸罩雖為江東人,但并非京口晉陵人,陶為丹陽秣陵人,陸為吳郡吳縣人。其余基本為僑姓士族詩人,鮑照、劉駿、劉鑠、何遜、徐摛、鮑至、蕭衍、蕭綱、蕭綸、蕭子云等祖上南渡后約寄籍于此。這些詩人雖在京城為官,但其家族或居于此,仍與此地有重要聯(lián)系,當熟悉這一帶的自然人文環(huán)境。此地是南朝劉宋和齊梁皇室的龍興之地,劉裕舊宮,劉宋祖陵、蕭氏皇陵猶在此地,特別是宋文帝、宋始興王、梁武帝等還曾至京口晉陵一帶的故鄉(xiāng)探訪謁陵。所以其家族僑居京口晉陵者在此地創(chuàng)作,是在其新故鄉(xiāng)作詩。
南朝京口晉陵詩歌主要以山水游覽行旅為主,京口一帶及其西與丹陽尹、東與晉陵郡交界處多丘陵,故詩中亦描寫山,主要有北固山、蒜山、京峴山、虎窟山、譙山、茅山、竹里山、九里埭等,詩中寫到的京口晉陵人文景觀有劉裕舊宮、劉宋祖陵、北固樓、虎窟山寺、劉義真墓、劉義季墓、季札廟、季札墓、琴臺、吳御亭等。
葛曉音先生提出鮑照、江淹已有部分詩歌從題材、體式、結構等方面開永明新體之先河。[注]葛曉音:《先秦漢魏六朝詩歌體式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409頁。這在南朝京口晉陵詩中已有顯現(xiàn)。在詩體上,謝靈運從宋文帝游北固,顏延之從宋文帝游蒜山及后湖、拜陵等應詔詩為晉宋古體。鮑照從始興王拜陵、過舊宮、游蒜山等所作雖亦為晉宋古體,但首尾數(shù)句已逐步采用散句,結尾亦非玄言詩的尾巴,開啟了向永明體的過渡。劉駿《濟曲阿后湖》、江淹《陸東海譙山集》、劉鑠《過歷山湛長史草堂》等已具永明體雛形。齊梁陳時期該地區(qū)詩歌以新體為主。
京口晉陵雖緊鄰建康,但較少受到建康華麗詩風的影響。京口晉陵詩在游覽行旅中抒發(fā)真情實感,或表現(xiàn)對友朋離世的哀傷,或體現(xiàn)不能盡顯才華的傷感,或在社會動蕩中思考人事與天命等,與荊楚詩歌交相輝映,在江東一帶展現(xiàn)了詩風的多樣化。部分作品為詩壇注入了剛健清新之氣,對詩風的新變有一定的推動性,雖然這種推動性因流存作品較少而所知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