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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甘霖

2019-03-19 01:54聶鑫森
當(dāng)代人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火塘老爹

三十歲的祁奮,受縣抗旱指揮部的派遣,到大橫鄉(xiāng)麂子村一帶檢查旱情已經(jīng)三天了。

大橫鄉(xiāng)是離縣城最僻遠(yuǎn)的一個鄉(xiāng),只有一條四十公里的簡易公路通向那里。而麂子村離大橫鄉(xiāng)政府還有十多公里,一腳跨出去,就是外省了,沒有公路,也不通電,連手機(jī)都收不到信號,是一個出名的貧困村。

祁奮被派遣到這個地方來,心情是頗為郁悶的。他二十歲時,由農(nóng)校畢業(yè)通過公務(wù)員考試分配到縣政府,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領(lǐng)導(dǎo)就從沒正眼瞧過他一下,他的崗位也從沒有固定過,凡有什么突擊性的重大活動,他就會被順理成章地抽調(diào)出來。這種“游擊隊員”式的工作環(huán)境,使他既做不出什么引人注目的成績,也無法與上級和同事構(gòu)筑相對穩(wěn)定的關(guān)系,十年了,仍然是—個連股級干部也不是的干事。

三天前的早晨,天才蒙蒙亮,祁奮提著簡單的行李,也就是一個小旅行包,里面塞著幾件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具,準(zhǔn)備出門時,一直躺在床上冷冷地看著他的妻子邵敏,突然低沉地問道:“又要下鄉(xiāng)去?”

“嗯,去麂子村檢查旱情?!?/p>

邵敏比他小兩歲,在縣衛(wèi)生局醫(yī)政科當(dāng)科長。在縣里,所謂局,其實(shí)是個科級單位,邵敏不過是個股長罷了。但她自認(rèn)為比丈夫有出息,畢竟帶著“長”,在日常的言語之間,總流露出對丈夫的怨艾。平心而論,邵敏長得還不錯,雖有點(diǎn)胖,但白白凈凈,屬于電視里常說的那種性感型。祁奮對于她的矜持和怨艾,采取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冷淡她,在床上把自己睡成一根沒有知覺的木頭,這當(dāng)然是在他們的女兒誕生之后。夜深人靜,邵敏會有意無意地用穿著水紅色薄薄睡衣的身子碰祁奮幾下,或用腳趾尖在他的腳板心搔一搔,祁奮裝著發(fā)出低沉的鼾聲,無動于衷。

“就這樣出門?”

邵敏驀地坐起來,水紅色的睡衣居然沒有扣上扣子。她的這句話蘊(yùn)含著許多隱晦的內(nèi)容。

“還要去縣政府的食堂統(tǒng)一用餐,然后,由指揮部派車送到大橫鄉(xiāng)政府,去麂子村就只能步行了,而且今天必須趕到那里?!逼願^回過頭來,看了邵敏一眼。

邵敏冷冷一笑,說:“聽說麂子村那地方的風(fēng)氣很開放的,可惜那里的女人又黑又丑。你走吧,我還要睡一陣兒。孩子全托在幼兒園,接和送就靠不上你?!?/p>

祁奮微微昂起頭,提著旅行包徑直走了。

夕陽如一個巨大的火把,燦紅如血,瘋狂地點(diǎn)燃麂子村附近高高低低的山尖,干燥的山尖呼啦啦燃燒起來。一束束的火光拋向山谷里這個孤零零的村子。矮小的散落在各處的石屋,灰黑如愁,且慵懶,仿佛剛剛得過一場重病。偶爾傳來幾聲犬吠,使黃昏的風(fēng)景更為冷清。聽不見男人粗獷的呼喊,以及女人紛沓的笑語,連細(xì)伢子細(xì)妹子的奔逐呼叫也不可聞。

火塘里微微紅了一下,猛地跳出一個火苗,像一只溫柔的手,撩開了煙幕的一角。漸漸地,煙幕全被拉開,無數(shù)火苗呼呼而起,拋出一個極大的金色光環(huán),屋子里有了生氣。石壁上映著一個匍匐的巨大的影子,如一匹獸,頭稍稍側(cè)著,一根長長的吹火筒湊近火邊,而屁股撅得很高。隨著“呼呼”的聲音,揚(yáng)起無數(shù)白色的灰燼,如蝶翅,如雪花。然后,腰慢慢直起,黑影便整整蓋住了一面墻壁。祁奮看見這張蒼老的臉,于許多刀刻的皺紋間,依稀可見昔日的英武。眼雖小,卻是亮得打閃,因剛才吹火煙熏的緣故,眼角淌下了淚水。

這是祁奮臨時的房東龍三老爹。

龍三老爹看了祁奮一眼,用手抹了抹胡茬上的火灰,又扶了扶頭上束著的長巾,長巾如一個大輪盤,壓迫著整個的臉。

“客人,你住到我家,我好高興,可惜沒有什么好招待的。這春旱,來得久,來得邪毒!”

龍三老爹拿過一支四五尺長的竹煙桿,紫紅瑩亮,可見手觸汗?jié)欉^不少歲月。青筋暴凸的手在大竹根雕成的煙鍋里,狠狠地塞上一大把煙絲,然后就著火吸起來,噴出一大團(tuán)一大團(tuán)的煙子。

麂子村坐落在幾省相交的偏僻處,全村一百來口人,以種苞谷為業(yè),閑時則進(jìn)山狩獵,得一些進(jìn)益。自去冬直到現(xiàn)在,破天荒沒有下雪,爾后又不見落下一滴雨。眼下到了該點(diǎn)苞谷的時候,山田干得如鐵板一塊,鋤頭挖下去直冒白煙。泉水死了,山塘死了,唯有村頭的一口井還半死不活,淺淺的一汪水,且渾黃,僅能維持全村日常需用。

祁奮進(jìn)村的第一印象,是那些結(jié)過婚的女人都很干枯,頭發(fā)黃黃的,胸脯干干癟癟,可以想象細(xì)伢嫩崽噙住它,吮吸不出乳汁時的痛苦與焦躁。而男子像被什么外力攥緊了身子,又矮又小又黑,懶懶散散,如魘如夢。天旱,也旱得人心惶惶的。

由村長安排,祁奮住到了龍三老爹家里。

村長五十多歲,姓石,名二幺。腦袋很大,且圓,身子卻短小,似乎承受不住腦袋的重荷。但那張臉很溫和,布滿淡淡的笑。他說他好多天沒睡個安穩(wěn)覺了,假如苞谷種不上,秋后吃什么?

龍三老爹的石屋,在村子里算是寬敞的,有兩間臥房、一間廳堂和一間廚房,各處布置得井井有條,倒也潔凈。最顯眼的是墻上掛著的一把獵刀,黃銅柄,麂皮套,上面蒙了一層灰塵。墻根下擱著一塊干燥的青色磨刀石,嵌在一個古舊的大樹墩上,旁邊有一個大竹筒,盛著少許水,大約是平素磨菜刀柴刀之類刃器所用。

龍三老爹家里人口極簡單,除了他,還有一個過門已經(jīng)兩年的兒媳金姑。兒子結(jié)婚后不久,進(jìn)山打獵撞了豹子,被咬死了,還沒有來得及給龍三老爹帶來一個半個孫子。祁奮第一次見到金姑時,覺得她年紀(jì)已經(jīng)很大了,梳著巴巴頭,臉很小,身子單單薄薄的,動作中透出一種惶然。偶爾抬頭瞥一眼祁奮,羞羞一笑,好像是和他打招呼。

后來祁奮聽龍三老爹說,金姑才二十三歲,這使他吃了一驚。山里女子風(fēng)吹日曬,加上笨重勞動,青春競?cè)绱艘资拧3抢锱釉谶@個年齡,正是如花似朵,隨怎么打扮都入眼人時。

龍三老爹吸足了煙,抬起頭來,直直地望著祁奮,說:“這天旱得邪火,祁奮同志是縣里派來的,你有什么法子嗎?”

祁奮搖了搖頭,避開龍三老爹的目光,順手往火塘里丟了塊干柴。

是啊,縣里派他到麂子村來,既沒有讓他帶資金和糧食來賑災(zāi),也沒有帶來人手和打井的設(shè)備,他所有的任務(wù)就是檢查旱情,說話等于放屁,誰信呢?

龍三老爹很理解地嘆了口氣,說:“能來個人也就不錯了,政府還記得我們哩?!?/p>

夜深了,麂子村很靜,連狗都懶得叫喚一聲。

這一夜,祁奮和龍三老爹搭鋪睡。床鋪很寬,像一塊殺豬的大屠板,可以并排睡四個人。龍三老爹一定要祁奮睡里面,用身子筑一道墻垣,像圈羊一樣圈住他。祁奮當(dāng)然懂得龍三老爹的意思,笑一笑,倒頭便睡。美美地一覺睡到天亮,祁奮醒來時,龍三老爹早已坐在火塘邊了。

“昨夜睡得可好?”

“安逸得很。”

“唉,如果我崽還活著,幾多好,孫子也就有了?!?/p>

祁奮不知怎么去安慰他,說什么都不合適,只是尷尬地點(diǎn)點(diǎn)頭而已。

每頓的飯菜總是一樣:酸蘿卜、酸豆殼和蒸紅薯。只有金姑的目光不一樣,像一片干涸的湖,忽然有了潮汛,盈盈的,蕩在祁奮的手上、胸上、臉上,很涼潤。祁奮敏捷地感受到一個女人的溫情,心子也就莫名其妙地跳得烈烈的。每當(dāng)這時候,龍三老爹喉嚨里會突然有了老痰,呼嚕呼嚕響得很厲害。金姑臉一紅,便慌忙轉(zhuǎn)身就走。

望著金姑瘦小的身影,祁奮覺得她很可憐。

火塘里的火焰跳躍著,嬉戲著,快活地低吟,不時地爆出一串好看的小火星。細(xì)碎的干柴棍上,架著一個猙獰的藍(lán)樹蔸,因有些濕,呼吐著裊裊的熱氣,但不久,周身便生出黃的藍(lán)的火苗,如一只發(fā)情的老狗,壓抑不住滿心的激動。

龍三老爹過足了煙癮,放下煙桿,久久地瞅著祁奮,冷冷地說:“這雨是該落了,該落了,老天也該憐惜山里人。再不落,就只有向老天祈雨了?!?/p>

祁奮沒有作聲。這種莊重的祈雨儀式,他只聽說過,卻從沒有機(jī)會目睹。

上午,村長石二幺,急匆匆找到祁奮,嘶啞著喉嚨說:“只好祈雨了,沒什么法子可想。大家都說要祈雨,我只好同意。好多年沒搞過了,搞一搞,也許靈驗(yàn)。”

作為縣里的干部,祁奮既不能贊同,也不能反對,只能聽之任之。

村長拍拍祁奮的肩,說:“殺豬擺酒席,扎‘龍,準(zhǔn)備鑼鼓、火銃,就這樣了。祁同志,你放心,是我們自己要搞的,與你沒有任何關(guān)系。何況,這地方,離政府還遠(yuǎn)著哩!”

祁奮心里明白,村長和村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不過是表示一種尊重,跟他打個招呼而已。末了,村長又交代,因?yàn)槠願^是遠(yuǎn)客,請一定去,這會給他們帶來好運(yùn)氣。

午后,祈雨開始了。

用苞谷稈和苞谷葉扎成的長“龍”,由四男四女舉著,選的都是未婚的處男處女。“龍”扎得很威武,有角有鱗,有頭有尾,眼珠是兩個黑布團(tuán)子,一長條紅布做了龍的舌頭,氣宇確實(shí)不凡。他們先躲進(jìn)一個山洞里,表示“龍”的蟄伏。

村長拽著祁奮,和鑼鼓、火銃班子齊刷刷站在洞外。

先是響了三聲銃,四山猛地抖了幾抖,接著鑼鼓一陣瘋敲,驚天動地。眾人一齊“嗬——嗬——嗬”地呼喊起來,緊接著“龍”緩緩出洞。

“龍”先是繞村一圈,在井前盤桓一陣,然后繞過山塘,走過溪河,直奔向村前一座頂高的山。這大概是一個象征:“龍”將引水入井、人山塘、入溪河。全村所有的人,在村長的帶領(lǐng)下,緊緊地跟在“龍”的后面。

祁奮看見全村人的眼睛流淌著滋潤,仿佛有一片清波蕩動。

山頂是一塊空坪?!褒垺睌R在早已備好的柴堆上,人們便密匝匝圍在四周。村長肅立其前,口中唧唧咕咕念了一通什么咒語,才慎重地劃著火柴,點(diǎn)燃了柴堆。

龍三老爹輕輕地在祁奮耳邊說:“送龍上天,請他老人家行云作雨?!?/p>

柴堆燒得叭叭啦啦地響,伏在上面的“龍”,漸漸地在沖天的火焰中翻騰起來,做出振翅欲飛的姿勢。

鑼鼓和火銃聲響成一片,震得祁奮耳朵發(fā)麻。

接著,那四對男女,身子開始猛烈地扭動,一起一伏,互相逗誘,目光如閃電,燃燒著不可遏止的激情。少頃,各配成對,在土坪上彼此嬉戲,表示一種生命形式所具有的力量,以及對于天宇山川陰陽相交而孕生云雨的渴求。

圍觀的人忽然紛紛跪倒磕頭,一大片脊背起起伏伏,如一排排的浪。

龍三老爹推了祁奮一把,低聲吼道:“快跪下,祈雨要心誠?!?/p>

祁奮猶豫了一下,只好跪下來磕頭。

這一切都讓祁奮猝不及防,也無法考慮將會有什么后果,只是“入鄉(xiāng)隨俗”罷了。但于倉皇就范中,他覺得有一種極新鮮的情感自身體的深處激揚(yáng)而起,如烈火燒灼,又難受又暢快。祁奮突然發(fā)現(xiàn)金姑就跪在他的旁邊,而且挨得很緊,在他們一起伏下上身的那一瞬,金姑突然在他的大腿上快疾地?fù)崃艘幌隆?/p>

夜很深很深了。

麂子村一點(diǎn)聲息也沒有,沉睡在一個遙遠(yuǎn)的夢中。祁奮和龍三老爹,木雕般坐在火塘邊。往常,他們早上床睡覺去了,但今夜,龍三老爹絲毫沒有要去睡的意思,因此祁奮也只好陪著他。

金姑肯定也沒有睡,那邊的臥室里有細(xì)小的聲音傳出,怯怯的。于是祁奮想到每個枯寂的長夜,對金姑這個年輕女性的煎熬,為什么她要一個人獨(dú)守空房,為什么不另求佳偶?祁奮知道這偏遠(yuǎn)的村子,有著許多陳規(guī)舊律,對于男女的壓抑如磨盤般沉重,一個弱女子是無法與之相抗的。并不像邵敏所說的這里有多么開放,那只是傳聞而已。

龍三老爹忽然從火塘邊躍起,敏捷如風(fēng),躥到墻邊,摘下那把獵刀。先用手揩去刀套上的塵垢,然后才抽出刀來——銹跡斑斑,黯然無光。他把套子一甩,便蹲到磨刀石前,先用手舀了些水灑在石上。然后,一手握刀柄,一手按住刀面,霍霍地磨起來,一下又一下,響得極讓人難受。祁奮覺得仿佛那鈍了的刃口,是在他的心上刮過來刮過去,終至刮出一片血來。龍三老爹開始喘氣,極粗重,但不是那種衰老的喘息,而是精壯漢子充滿陽剛之氣的內(nèi)心獨(dú)白。龍三老爹再不舀水于石上,只是不停地干磨,似乎是用磨刀這種形式,來消遣等待的煩悶與焦慮。扎著長巾的頭斜著忽上忽下,如一個在浪尖起伏的救生圈。于火塘拋擲出的光輝中,漸見那刀的刃口锃亮起來,當(dāng)祁奮的目光碰上去的時候,立刻感到齊刷刷地被切斷,紛亂在地,不留下任何聲音。

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忽然響了一聲雷,響得驚心動魄。接著有了呼呼的風(fēng)聲,如海嘯一般。

此刻的天宇,一定是黑如鴉翅,濃云聚集,陰陽相攪,雨是要來了。

難道是祈雨的結(jié)果?祁奮自然是不相信的,只不過是巧合而已。不管怎么說,雨畢竟是如期而至了。

村外的什么地方,穿云裂石般傳來瘋狂的尖叫,如一把利刃,穿過厚實(shí)的石屋,猛地插入祁奮的肉體。

“洪水齊天喲——兄妹成婚喲——”

“洪水齊天喲——兄妹成婚喲——”

一聲接一聲,一浪趕一浪,在闊大的天宇間回蕩,搖撼著麂子村。

龍三老爹恐怖地一笑,丟下獵刀,回到火塘邊,抖抖地說:“是麻癲子在喊。他是個啞癲,平素不吵不鬧,怎么說話了?他被鎖在他家的牛欄屋里,鐵鏈子有筷子粗,這家伙競掙脫了?”

龍三老爹說完,再不開口,只是望著火塘,一張臉烤得色如紅銅,皺紋也仿佛平展,竟如一個精壯男子的面容。眼睛半瞇,似睡非睡。過了一陣兒,他喃喃自語:“我也有過一個好女人,可惜讓別個娶了。后來我成家了,我卻怕見她,我怕把這個家攪了……其實(shí)我怕什么,老婆早死了,她的那個漢子也死了。麻癲子就是這樣癲的……他表妹嫁到外鄉(xiāng)去了……這村子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

龍三老爹分明不是在說給祁奮聽,仿佛在和冥冥中的誰對話。

在這一刻,祁奮突然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全身有一種澎湃的熱力在涌動,嘩嘩有聲,干癟的血管漸漸地鼓暴,滾燙的血在里面翻滾呼嘯。

麻癲子是個什么模樣?龍三老爹又有一個怎樣的女人?對于祁奮來說,都是謎。

風(fēng)忽地止住,幾聲響雷過后,雨終于落下來了。先是細(xì)細(xì)的,如蠶之噬葉;接著是大點(diǎn)大點(diǎn)地進(jìn)射,打得石板屋頂叮當(dāng)叮當(dāng)響;再過一陣兒,便是嘩嘩嘩嘩的聲響。

“洪水齊天喲——兄妹成婚喲——”麻癲子仍在呼喊,充滿不可抑制的亢奮。

龍三老爹猛地站起來,指著金姑的臥室,對祁奮吼道:“你若是個男子漢,快去,快去,她在等你!”

祁奮一愣。

龍三老爹又說:“我去找她去!”

說完,他從墻壁上取下蓑衣、斗笠,如一匹快活的麂子,躥出門去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祁奮不安地坐在火塘邊,細(xì)想這幾天發(fā)生的種種情狀,細(xì)想今夜龍三老爹突如其來的省悟。難道這祈雨的儀式,使村里人得到了什么啟示,復(fù)蘇了一種久旱的情緒?

因忘記添柴,火塘漸暗,屋里有些冷。

祁奮的身后有輕哨的腳步聲傳來。

猛一回頭,金姑站在他面前。頭發(fā)披散如烏云,垂在圓潤的肩上;臉很秀麗,泛著醉紅,眼癡癡的,鼻梁很小巧,嘴唇半啟,露出潔白的牙。金姑的胸脯急劇地起伏著,仿佛里面有巖漿在涌翻。與祁奮平素見到的金姑竟是兩樣,再不單飄,再不枯黃,再不畏縮。

“跟我來!兩年了,我就這樣守著,連這老東西也嚴(yán)嚴(yán)地看著我……今晚,他找他相好的去了,來—一來!”

金姑瘋狂地抓住祁奮的手,把他從火塘邊拉起來,往她臥室里拖去。

祁奮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洪水齊天喲——兄_妹成婚喲——”

于風(fēng)聲雨聲雷聲中,祁奮又聽見了麻癲子的呼喊。

祁奮的手一抖,麻癲子的呼喊使他想到了另外的意義。一剎那間,金姑的肌膚上,仿佛長出了許多的尖刺,他感到他的十指在殷殷滴血,痛得鉆心,痛得他什么激情也沒有了。偶然地一瞥,他看見了那把被龍三老爹磨快的刀,正靠在墻邊,于是心里有了莫名的恐懼感,他畢竟是一個干部,他畢竟是一個有了家室的人。

祁奮猛力地推開了金姑,倉皇地逃入龍三老爹的臥室,然后把門頂上。

“畜牲,開門,快開門!”

金姑用拳頭用腳猛力地打門和踢門,用指甲咔啦啦地?fù)搁T縫,然后嗚嗚地哭泣起來。

風(fēng)聲。雨聲。雷聲。

金姑終于疲倦了,癱軟在地上,又掙扎著爬起來,一步一步地回房去了。

祁奮呆呆地一直坐到天快亮的時候。

麻癲子的呼喊,不知什么時候消失了。

龍三老爹回來了,一身打得透濕,動作卻是很機(jī)敏,一張臉興奮得閃光,酷似一個剛剛幽會歸來的后生子。他迅速地?fù)Q下濕衣服,在他未穿上干爽衣服而裸著的一剎那間,祁奮感覺到那衰老的身子經(jīng)歷了一番蛻變,有了屬于—個男人的剛勇之氣。

龍三老爹聽見了金姑低低的啜泣聲,立即明白了此中的情由,于是倒豎雙眉,兇狠地問祁奮:

“你沒過去?”

祁奮望了望他,垂下頭,不敢吭聲。

“你冷了一個女人的心,你知道不?”

龍三老爹猛地跳到祁奮面前,狠狠地打了他兩個耳光,打得他的臉麻麻的。

祁奮的心反而輕松了些。

龍三老爹朝地上吐了一口痰,飛快地走到金姑那邊去了。

“金姑,以后……爹再不管你,你去找個人家,不要‘守了?!甭曇艉軠睾停荏w貼。

金姑的哭聲沒有了。

幾天后,祁奮收拾行裝,向村長石二幺告別。

龍三老爹和金姑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臉陰陰的。在他們的眼里,祁奮無異于一個罪人。

村長一直把祁奮送到村口,平靜地對他說:

“麻癲子死了,死在溪河里,尸體一直漂到五十里外的盤石村,被橫在水邊的樹權(quán)子掛住了,他的表妹就嫁在那里。”

太陽正好升起,到處是亮晶晶、濕淋淋的。村前的溪河里,水滿滿的,嘩嘩地流著,響得心醉。有幾個姑娘、大嫂蹲在河邊洗衣裳,棒槌一起一落,疊在石頭上的衣服被擊得水花四濺,于是有七色彩虹忽現(xiàn)忽逝。她們邊洗衣,邊說著粗痞的笑話,隨之而爆發(fā)的笑聲,漂落在水波上,流往遠(yuǎn)處。

偶爾有一個男子經(jīng)過,往溪河里丟一塊石頭一自然是落在他喜愛的女人前面,女人便羞羞地回眸一笑,罵—聲:“騷牯子!”

于是,笑聲更多、更密、更重。

麂子村好像在一場大夢中醒來,變得容光煥發(fā)。

祁奮是在當(dāng)天下午四點(diǎn)鐘的時候回到縣城的。按規(guī)定,他應(yīng)該去抗旱指揮部報到,向頭頭兒匯報那里的旱情。但他沒有。早晨,他從麂子村出發(fā),步行到中午十二點(diǎn)才到達(dá)鄉(xiāng)政府所在地,找了家飯店隨便吃了頓飯,然后搭長途班車直奔縣城。從汽車站出來,招手叫了輛的士,徑直回了家。

麂子村的那場雨,直到現(xiàn)在還讓他的心濕漉漉的。他放下行李包,直接進(jìn)了臥室,那張床上的被子都沒疊,看得出是妻子邵敏睡了個午覺,然后匆匆去上班的。水紅色的睡衣睡褲胡亂搭在床頭,仿佛體溫還未散盡。祁奮看了好一陣兒,全身兀地發(fā)燒發(fā)燙。

然后,祁奮很激動地走進(jìn)了浴室。幾天沒洗澡了,得好好洗一洗。

當(dāng)祁奮赤裸地站在水龍頭下,水花濺上去,冒出白色的熱氣。

水聲嘩嘩。

真像麂子村的那個雨夜……

(聶鑫森,畢業(yè)于魯迅文學(xué)院和北大中文系作家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詩集、散文隨筆集、文化專著六十余部。曾獲“莊重文文學(xué)獎”“湖南文學(xué)獎”“金盾文學(xué)獎”, 《小說月報》第十一、十二屆“百花獎”,第三屆“小小說金麻雀獎”,首屆《短小說》“吳承恩文藝獎”,首屆《小說選刊》“蒲松齡小小說獎”,“小小說創(chuàng)作終身成就獎”等獎項(xiàng)。)

插圖:趙興達(dá)

編輯·耿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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