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瀅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嚴羽《滄浪詩話》完成后,最早被同鄉(xiāng)人魏慶之著錄于《詩人玉屑》,流傳至后世。后人在論及嚴羽詩學之影響時,七子派是經(jīng)常被提及的“學徒”之一。對于《滄浪詩話》是否真實地影響到作為明代最大詩歌流派的七子派,清初馮班《嚴氏糾謬》說:“嘉靖之末,王、李名盛。詳其詩法,盡本于嚴滄浪”[1]283。王、李指嘉靖、隆慶年間興起的后七子中王世貞、李攀龍等詩人,與弘治、正德年間以李夢陽、何景明等為代表的前七子一起被稱為“七子派”。但眾所周知,七子派的文學運動最終以“因襲模擬”的惡名告終,馮班《嚴氏糾謬》以攻訐嚴羽為宗旨,有意把他與七子派拉到一起,實則以七子派的惡名驗證嚴羽詩法的謬誤。翻檢七子諸人的別集,李夢陽、何景明、康海、李攀龍等人對前代阮嗣宗、杜甫等詩人均有贊語,卻獨不提嚴滄浪,也沒有引述《滄浪詩話》的只言片語。這樣,所謂“盡本于嚴滄浪”之說就有些過于絕對了。
但是嚴滄浪影響明代詩學又是不爭的事實。在明代,《滄浪詩話》成為詩學權威,“前后七子倡“格調(diào)”,他們“詩必盛唐”的擬古主張都分別承襲它的余風[2]。那么嚴羽與七子派的關系究竟是如何呢?毫無疑問他們都是以學古為名,“詩必盛唐”是李夢陽等七子派的原則立場,而以“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3]又是嚴滄浪的基本觀點,即“尊唐”是其共通點,因而以這一角度為切入點,探究嚴羽對七子派的具體影響問題是很有必要的。
七子派“詩必盛唐”的前提便是“四唐說”。錢謙益在《唐詩英華序》中說:“世之論唐詩,必曰初、盛、中、晚,老師豎儒,遞相傳述。揆厥所由,蓋創(chuàng)于宋季之嚴儀卿,而成于國初之高棅?!盵4]他認為唐詩初、盛、中、晚的分類初創(chuàng)于嚴羽,成熟于明初高棅的《唐詩品匯》。然而,對于唐詩分期的說法并非自嚴羽始,早在司空圖的《與王駕評詩書》中就有關于唐詩從唐初的逐步發(fā)展繼而走向頂峰,再由盛轉衰的變化過程的談論①《全唐文》卷807:“國初主上好文雅,風流特盛。沈、宋始興之后,杰出于江寧,宏肆于李杜,極矣。右丞蘇州,趣味澄瓊,若清風之出岫。大歷十數(shù)公,抑又其次焉……閬仙東野、劉得仁輩,時得佳致,亦足滌煩,厥后聽聞,逾褊淺矣。”中華書局,1983,第8486頁.,其中已可看出以時來給唐詩分品的雛形,再到北宋理學家楊時更是明確提出了盛、中、晚三唐說②《龜山先生語錄》卷二:“詩自《河梁》之后,詩之變至唐而止,元和之詩極盛。詩有盛唐、中唐、晚唐,五代陋矣。”陳伯海主編《唐詩品匯》下冊,第3171頁.,其劃分已基本與嚴羽一致,可知“創(chuàng)于嚴滄浪”之說并不準確,那么嚴滄浪的“五唐分期說”對后世唐詩分期斷限的影響有如此大么?
嚴羽在《滄浪詩話·詩體》中以時論體,把唐詩分為唐初體、盛唐體、大歷體、元和體和晚唐體,雖然他將大歷和元和分開論述,但是在《詩辨》中又將大歷之詩和元白之詩統(tǒng)為一體,名謂“大歷以還之詩”并稱其“小乘禪”加以區(qū)分,在《詩評》中也有“大歷以前,分明別是一番言語”“大歷以后”等提法,可見嚴羽已經(jīng)看到了自大歷以后的唐詩已不具有盛唐氣象了,因而將其歸為一類加以批評,其中實際已可看出“四唐說”的雛形了,這對元明時期的唐詩分類產(chǎn)生了影響。元初方回在評論許渾《春日題韋曲野老村舍》時說:“予選詩以老杜為主,老杜同時諸人皆盛唐之作,亦皆取之;中唐則大歷以后、元和以前,亦多取之。晚唐諸人,賈島開一別派,姚和繼之,沿而下亦無作者,亦不容不取之?!盵5]與嚴羽的思想基本吻合,另外在他的《瀛奎律隨》中也有了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的說法。到了元末楊士弘于至正四年(1344)編選的《唐音》中,有“始音”“正音”“遺響”一說,已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這樣的明確稱謂(《唐音序》),但是他于“始音”中只收了初唐四杰的詩,“正音”以五、七言古詩、律詩、絕句的體裁分類,又分“唐初盛唐”“中唐”“晚唐”三個時期編次。初唐的陳子昂與“沈、宋”并入盛唐詩中,“遺響”收錄了唐代非大家之作,并大致按嚴羽“五唐說”的次序排列,由此可見,“四唐”說以嚴羽的“五唐說”為基礎于元代就已經(jīng)形成了,只不過年代斷限尚不明確。明初高棅繼承并完善了“四唐說”,他在《唐詩品匯序》中指出:
有唐三百年詩,眾體備矣……至于聲律興象,文詞理致,各有品格高下之不同。略而言之,則有初唐、盛唐、中唐、晚唐之不同。詳而分之,貞觀、永徽之時(618—655),虞(世南)魏(征)諸公,稍離舊習,王、楊、盧、駱,因加美麗,劉希夷有閨帷之作,上官儀有婉媚之體,此初唐之始制也;神龍以還,洎開元初,陳子昂古風雅正,李巨山(嶠)文章宿老,沈、宋之新聲,蘇(颋)、張(說)之大手筆,此初唐之漸盛也。開元、天寶間,則有李翰林之飄逸,杜工部之沉郁,孟襄陽之清雅,王右丞之精致、儲光義之真率,王昌齡之聲俊,高適、岑參之悲壯,李頎、常建之超凡,此盛唐之盛者也。大歷、貞元中,則有為韋蘇州(應物)之雅淡,劉隨州(長卿)之閑曠,錢(起)、郎(士元)之清贍,皇甫(皇甫冉、皇甫曾兄弟)之沖秀,秦公緒(系)之山林,李從一之臺閣,此中唐之再盛也。下暨元和(806—820)之際,則有柳愚溪(尊元)之超然復古,韓昌黎之博大其詞,張(籍)王(建)樂府,得其故實,元白序事,務在分明,與夫李賀、盧仝之鬼怪,孟郊、賈島之饑寒,此晚唐之變也;降而開成(836—840)以后,則有杜牧之豪縱,溫飛卿之綺靡,李義山之隱僻,許用晦(渾)之偶對,他若劉滄、馬戴、李頻、李群玉悲,尚能黽勉氣格,特邁時流,此晚唐變態(tài)之極,而遺風余韻,猶有存者焉。[6]7
這是明代對于“四唐說”最為詳盡的論證,高棅按品格的高下將唐詩略分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四體,但從他的詳細論說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高棅是將嚴羽的“五唐說”進行了再加工,雖然他對于唐代分期的時間斷限與嚴羽有明顯差異,但是他的“詳而分之”很明顯是在嚴羽的影響之下,將嚴羽單列出來的大歷體看作是中唐之再盛,把元和體視作趨于晚唐之變,從而得出“四唐說”的品類劃分。如果說嚴羽的唐詩分期說不僅呈現(xiàn)了一個客觀的歷史分期,還包含著一種明確的價值判斷,那么高棅則將這種價值判斷進一步建立在一種事物發(fā)展規(guī)律的必然性基礎上了。他在《唐詩品匯序》開篇就提出各體詩歌的發(fā)展流變都是“興于始,成于中,流于變,而陊于終”[6]7的,即意圖從事物發(fā)展流變的一般規(guī)律來為盛唐詩歌的品格之高提供依據(jù)?!睹魇贰じ邨妭鳌分姓f:“其所選《唐詩品匯》《唐詩正聲》,終明之世,館閣尊之。”[7]7336可見這一觀點遂成為明代之權威,嚴羽的“五唐說”流傳至明儼然已進一步發(fā)展成劃分唐詩品格的前提,前后七子也是在此基礎上才能得以對唐詩各個時期的藝術風貌和價值做更為具體細致的分析,所謂“詩必盛唐”的口號也正是在對唐詩不同時期作出高下評判之后發(fā)出的呼聲。
在對唐詩作出分期之后,嚴羽和七子派都提出了要以盛唐為法的觀點,只不過嚴羽的表述更為直接,其在《滄浪詩話·詩辨》中開篇便先定下以“識”為主的學詩風氣,并提出“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將盛唐詩歌和漢魏晉并提,作為學詩的一個楷模。然后在具體論證中,以禪喻詩,確立了正法眼、第一義的原則,同樣將漢魏與盛唐詩歌標舉為第一義。我們知道學習前人包括三個基本問題:以誰為典范?向典范學什么?如何學習?“以誰為典范”的問題嚴羽已做出了回答,但在具體向典范學習什么的問題上,嚴羽獨獨以盛唐為法,不提漢魏,并不是因為盛唐高于漢魏,而是嚴羽并未對漢魏與盛唐詩歌作一個高下之分,只是因為“后舍漢魏而獨言盛唐者,謂古律之體備矣”,也就是說嚴羽認為盛唐詩可以替代漢魏詩的原因就在于盛唐的詩體更為完備,其不僅有漢魏所有的古體,也有漢魏所沒有的律體,且都是“第一義”的,因而嚴羽獨細談“以盛唐為法”就有了合理的解釋。嚴羽這種以“盛唐為法”的觀點,給后人帶來了一定影響。對七子派有開啟之功的李東陽就說:“唐人不言法,詩法多出于宋。而宋人于詩無所得,所謂‘法’者,不過一字一句對偶雕琢之功,而天真興致,則未可與道,高者失之捕風捉影,而卑者坐于黏皮滯骨,至于江西詩派極矣。惟嚴滄浪之論,超離塵俗,真若有所得,反復譬說,未嘗有失。顧其所自為作,徒得唐人體面,而亦少超拔警策之處?!盵8]可以看出,李東陽的尊唐觀是受了嚴羽的影響的。因而現(xiàn)代在論及嚴羽對七子派詩學觀的影響時往往會涉及嚴羽推崇漢魏晉唐思想對七子派的影響,是不無道理的。反觀七子派,首先“詩必盛唐”的口號并非他們的原話,而是出自《明史·文苑二》“李夢陽傳”:
夢陽才恩雄鷙,卓然以復古自命。弘治時,宰相李東陽主文柄,天下翕然尊之,夢陽獨譏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非是者弗道。[7]7348
顯然,這一口號來自他人的概括。雖然七子派中沒有人提過“詩必盛唐”的口號,但是他們的學古思想中無不流露出對于盛唐詩歌的贊賞。如前七子領袖李夢陽在《缶音序》中說:“詩至唐,古調(diào)亡矣,然自有唐調(diào),可歌詠,高者猶足被管弦”[9];后七子謝榛在提及唐詩也說道:“歷觀(盛唐)十四家所作,咸為可法,當選其諸集中最佳者,錄成一軼,熟讀之以奪神氣,歌詠之以求聲調(diào)”[10];李攀龍推崇盛唐的觀點則更為偏執(zhí),其曾言:“詩自天寶以下,文西京以下,誓不污我毫素也”[11]。由此可見,似乎是前后七子應和了嚴羽將漢魏盛唐視為學習方向的觀點。
然而,二者雖都以盛唐為法,但各自的具體觀點仍有差別。就漢魏與盛唐詩歌,即學習楷模的價值定位上有明顯差異。如上文所提,嚴羽并沒有對漢魏及盛唐詩歌做一個明顯的高下區(qū)分,而七子派在嚴羽的基礎上進行了更進一步的辨析。從李夢陽《缶音序》中提到的“詩至唐,古調(diào)亡矣……”可以看出,他認為詩歌發(fā)展到了唐代已不具備漢魏詩歌的“古調(diào)”了,雖然它自有“唐調(diào)”但是“古調(diào)”已亡,漢魏的詩風唐代是沒能繼承下來的,這已經(jīng)透出了李夢陽的價值判斷。發(fā)展至后七子這種高下判斷則更為直接,李攀龍在《選唐詩序》中直說:“唐無五言古詩,而有其古詩”[12]。也就是說,唐代古詩是達不到漢魏五言古詩的高度的,漢魏古詩的價值是要高于唐代古詩的。在這一價值判斷的基礎上,七子派提出了具有明顯的辨體意識的觀點。他們的詩學主張雖然可以籠統(tǒng)地概括為“詩必盛唐”,但他們從來沒有像嚴羽那樣籠統(tǒng)地主張“以漢魏晉盛唐為法”,而是古體、近體各有所師。何景明《海叟集序》云:“故景明學歌行近體,有取(李杜)二家,旁及唐初、盛唐諸人;而古作必從漢魏求之?!盵13]594意思是其學習歌行近體以李白、杜甫為師,再延及唐初與盛唐的大家,但是古詩就必須從漢魏詩歌中才能求來。秉承七子派詩歌理論的胡應麟也在《詩藪》稱:“今人律則稱唐,古則稱漢,然唐之律遠不如漢之古?!盵14]可以看出七子派的種種努力都是為了實現(xiàn)古典詩歌規(guī)范化,而要實現(xiàn)規(guī)范化,就要為各體詩歌找到典范形態(tài),是辨體意識發(fā)展到后期形成的一種觀點。因而可以說,七子派主張古體、近體各有所依是對嚴羽古今體皆以盛唐為法主張的一個修正。
嚴羽的“五唐分期說”以及對盛唐詩歌的標舉實際上含有一種將詩歌好壞系于時的價值判斷,這種價值判斷更為直接地投射在他的“尊唐抑宋”觀上。嚴羽在《答出繼叔臨安吳景遷書》中自詡“其間說江西詩病,真取心肝劊子手”,可見他對于盛唐詩歌的推崇的同時直戳宋詩弊病。既然這樣,他就自然要將唐、宋詩歌進行比較。
首先從詩之本色來看,嚴羽認為盛唐詩歌為“透徹之悟”,而宋詩則落入“野狐外道”“終不悟也”;其次于“興趣”而言,嚴羽又提出“盛唐詩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瑩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11]26,與之相對“近代諸公”則作“奇特解會”“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這其中彰顯了嚴羽對盛唐詩歌含蓄蘊藉、玲瓏透徹的境界的推崇以及對宋詩刻意精工的批判,其褒貶不言而喻。更為重要的是,嚴羽曾多次提及“氣象”,其在詩評中說:“唐人與本朝人詩,未論工拙,直是氣象不同”,可見嚴羽以“氣象”一詞來區(qū)分唐、宋詩歌,在詩辨中他又提及:“詩之法有五:曰體制,曰格力,曰氣象,曰興趣,曰音節(jié)”,當代學者多以風格來解釋氣象,如王運熙在《全面地認識和評價〈滄浪詩話〉》中認為,詩的氣象乃是詩呈露于外的詩歌的精神面貌;陶明濬則將人之氣象與詩之氣象貫通起來,以為“氣象人之儀容”,是詩歌呈現(xiàn)出的整體精神風貌。那么在嚴羽眼里,唐、宋詩歌整體精神風貌有何不同呢?在《答出繼叔臨安吳景遷書》中嚴羽說:“坡谷諸公詩,如米元章之字,雖筆力勁健,終有子路事夫子氣象。盛唐諸公之詩,如顏魯公書,既筆力雄壯,又氣象渾厚,其不同如此?!盵11]252-253子路本性粗豪,需要刻意學習才可符合孔門風范,而“筆力雄壯”是就外化為詩的力量、氣魄而言,可見嚴羽并非僅僅看到符合盛唐王維、孟浩然山水田園詩派的盛唐詩歌的審美特征,還看到了與劉勰以來推崇的“風骨”概念所暗含理想一致的盛唐詩歌風格面貌。嚴羽身處山河破碎、風雨飄搖的南宋末年,時代的苦難必然喚起他的現(xiàn)實之感、憂患之情,他本人也寫作了多首反映現(xiàn)實、戰(zhàn)亂的詩歌,由此他對于“雄壯”詩風的推崇就不難理解了。也就是說,他對于唐宋詩歌的褒貶不僅是在詩歌的審美特征上,還在于唐宋詩歌的整體精神面貌中。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他雖不滿江西詩人的粗豪,也不滿企圖以細膩圓潤的筆調(diào)挽救江西之弊的“永嘉四靈”和“江湖派”。
受時代限制,嚴羽對宋詩的批判并未太過尖銳,如其對宋初尚沿襲唐人之詩的王禹偁、楊億、歐陽修等人的詩還有所肯定,但其確實成了此種觀點的一個先聲,使得“尊唐抑宋”觀發(fā)展至元明則越演越烈。元末明初文學家劉崧在《乾坤清氣序》中說:“詩盛于唐,尚矣。盛唐之詩,稱李太白、杜少陵而止……長慶以降,已不復論。宋詩推蘇黃,去李杜為近。逮宋季而無詩矣。”[15]其后“宋無詩”的觀點便成為“眾口一詞”的輿論。如果說劉崧對文壇的“宋無詩”的言論影響還不大的話,那么作為明代“文章領袖”的李東陽則在《懷麓堂詩話》直言宋人于詩法有所得于詩則無所得,其對于前后七子的影響則是毋庸置疑的。李夢陽于《缶音序》說:“宋人主理不主調(diào),于是唐調(diào)亦亡”,言外之意,宋代沒有唐調(diào),所以無詩。何景明在《與李空同論詩書》中說:“近詩以盛唐為尚,宋人似蒼老而實疏鹵”[16],在《雜言》也說:“經(jīng)亡而騷作,騷亡而賦作,賦亡而詩作。秦無經(jīng),漢無騷,唐無賦,宋無詩”[13]666,都是強調(diào)唐宋異調(diào),同樣是以唐詩為標準來評判宋詩。那么,與其說宋無詩是七子派尊唐的理由,不如說他們是從尊唐的立場出發(fā)來判定“宋無詩”的。嚴羽的“尊唐抑宋”觀發(fā)展至明已然演變成“一代自有一代之文學”的觀點,七子派在對宋詩更為嚴厲以至于極端的批評中扛起了詩歌復古、回歸傳統(tǒng)審美風格的大旗,看似是對嚴羽“尊唐抑宋”觀的進一步加深,實則是出于自身文學復古、回歸詩學傳統(tǒng)的目的,從而進行的對詩歌之格更為明確的評判。
綜上所述,七子派理論之基礎“四唐分期說”是在嚴羽“五唐說”的基礎上進行完善與明確的,其“詩必盛唐”的口號實則是對嚴羽詩法盛唐觀的進一步修正,其“尊唐抑宋”觀的發(fā)揚也是基于嚴羽的價值判斷,結合自身的宗旨、目的所做出的更為篤定的價值選擇。因而,從“尊唐觀”這三個方面來看,七子派的理論是對嚴羽的觀點的一個修正與發(fā)展,而非馮班所言是“近本于滄浪”的,近現(xiàn)代一些過于夸大嚴羽對七子派的影響,認為七子派直接繼承嚴羽衣缽的觀點實則為20世紀以來近現(xiàn)代人們對于理論的過于迷信所造成的結果,七子派與嚴羽的影響關系問題仍需要放在具體的時代背景之下進行分析,而非盲目地認為前者的理論必然對后者產(chǎn)生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