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躍紅
人說寡婦門前是非多,盛菊秀是個寡婦,但她家門前媒人多。
盛菊秀是在她們村眾多婦女中最顯眼、最討人喜歡的一個。三十多歲的人兒,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紀輕,額頭飄著一撮兒“劉海”,鬢發(fā)微卷,抿嘴一笑,挺勾魂兒,她人不僅長得漂亮,清爽,而且性格也豪爽,豐腴的身體結(jié)實而不失姿色。周邊想打她主意的人不少,但凡膽子大的去套近乎、想占點兒便宜,沒有一個不碰釘子的。盛菊秀不是沒有男人,而是男人黃狗子去世得早,兒子三歲那年,生活在落后村莊的他卻得了一個高科技的白血病。好在丈夫家里有經(jīng)濟實力,他父親是村黨支部書記,為給獨生子治病舍得花錢,縣醫(yī)院治不好,送到市醫(yī)院,最后送到省醫(yī)院,雖然拖了一段時間,但還是回天乏術(shù)。醫(yī)生說沒辦法,病生真了,得的是全世界醫(yī)學(xué)界最棘手的疑難絕癥呢。算命先生打卦說,天意難違,是他家祖上德性欠佳,尤其是他當村支書的爹,這些年利用手中權(quán)利,欺男霸女,禍害鄉(xiāng)鄰,搜括民脂民膏,貪污受賄,是天之報應(yīng)。這個她信,包括她盛菊秀本人,就是其中受害者之一,當年她本來名花有主,結(jié)果硬是被他們家軟硬兼施,逼她做了他們家的兒媳婦,最終讓她成了權(quán)力的犧牲品。
最令她后怕的是丈夫死后,公公對她死不正經(jīng),背地里總要對她動腳動手,原本稱呼她“菊秀”,現(xiàn)改喚她“秀秀”了,讓人感到猥陋,有時甚至毛骨悚然。一天傍晚,公公趁婆婆帶孫子外出走親戚,天不黑便關(guān)了門,將她一把摟住,強行把手伸進她內(nèi)衣亂摸,并用力向下發(fā)展,嚇得盛菊秀拼命抵抗。連說“爸爸不好這樣的”、“爸爸不好這樣的”,希以喚醒他的良知。誰知“爸爸”卻恬不知恥地說,這叫“爬灰”,民間習俗,是可笑而不可拒之的。無論盛菊秀如何求饒,他仿佛沒聽見似的,依然我行我素,同時道出他自己并非親公公,黃狗子其實是他的親弟弟的天大隱密。盛菊秀聽后簡直驚呆了。心想他們家也太亂了吧?從公公嘴里她得知,他們黃家五代單傳,三十多年前,他參軍走后,家里留下他剛過門的媳婦,由于經(jīng)受不住寂莫和引誘,與公公,也就是他爹暗里私通,一年后便有了黃狗子。從時間上推算,妻子是在他離家后一個月懷上的黃狗子,別人不知道,但他心里有數(shù),肯定不是自已的種。
“這就是你想占有我的理由?”盛菊秀羞憤不已,使勁掙扎。
“就一回,秀秀,完了我讓你搬出去,給你蓋新房。你可以重新嫁人?!惫饴榈剌p喚,緊緊抱住她不放。
一個企圖強行占有,一個在拼命自衛(wèi)。正相持不下,突然響起“咚咚”敲門聲,趁公公發(fā)愣,她連忙掙脫跑去開門。奇怪,開門卻不見敲門人。她顧不上去找敲門人,趁機逃了出去。
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婆婆回家后,盛菊秀當什么事情都未曾發(fā)生過一樣,生活一律照常進行,雖然公公時不時趁機摸她幾下,糾纏不休,她也盡力忍著。好在上蒼有眼,不久后公公因在村里土地征用中受賄東窗事發(fā),被法院抓去判刑十年。于是給了她獲得自由的機會,親朋好友們幫她在村頭蓋起了新房,她從此獨門獨院,另立門戶。
哎,這些年上門提親的踏破門檻兒,可她就是不搭那個茬,究其原因,是因為在她心幕上一直抹不掉一個男人的身影,那就是她的初戀情人,一個已有妻室、為人善良能干的男子漢,現(xiàn)任村黨支部書記秦水生。
可是,村里有個不知深淺的家伙,對盛菊秀垂涎三尺,他的大名蔣正亞沒人叫,都呼他蔣瘸子。開始他聽到此稱謂,總是陰下臉兒,說人家太不“五講四美”,怎么可以拿別人的缺陷開玩笑,這不是明擺著欺侮人嗎?然而,時間一長,他也就習慣成自然了,你們愛咋叫咋叫,不就是一個識別符號嗎?只是太形象了,叫得有點缺德,誰能保證自已生得十全十美,沒有一點毛?。渴Y瘸子懶得去計較,也沒有精力去計較,他有自己的發(fā)展規(guī)劃,他要改變自已的命運。蔣瘸子天生頭腦靈活,從修自行車起家,發(fā)展到修理汽車,生意做得紅火,幾年下來攢下了上千萬資產(chǎn)。早年因為家里窮,身有殘疾,沒人肯嫁給他,眼睜睜地讓美好青春白白地流失,現(xiàn)在雖已年紀四十拐了彎,他反而耐得住性子了,送上門的小姐大姑娘,他連看也懶得看。他說都盯著鈔票呢,現(xiàn)在一些姑娘小姐有奶便是娘,有錢便是郎,不牢靠。其實,他心里饞著盛菊秀,可惜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這天,水生按計劃,帶上縣里的紅頭文件,到衛(wèi)生局、環(huán)保局、自來水公司等幾個部門,落實村里環(huán)境改造和用水問題。多年來,村里相繼有村民生些怪病,光白血病就有好多例。經(jīng)請專家檢測化驗,結(jié)論是水質(zhì)原因。其實這是個老問題,年年上訪無人管,多虧一學(xué)生娃把事件捅到了報紙上,引起了省領(lǐng)導(dǎo)的重視,縣里這才當回事兒。
水生提前吃過午飯,打算先到縣醫(yī)院去看望生病住院的妻子。十天前,妻子因老毛病心臟病突發(fā),送醫(yī)院搶救,水生在醫(yī)院里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她完全脫險。如果不是因為村里這事,他會天天陪在醫(yī)院。為了不影響工作,水生只得讓姐姐替自己照顧。提起水生對妻子,村里人沒有一個不夸他的,他妻子長年體弱多病,結(jié)婚十多年一直不敢要孩子,水生心里雖然有點遺憾,但從沒有產(chǎn)生過其它念頭。他剛走到村口,就看見蔣瘸子老遠向他打招呼,身子一起一伏地蹭蹭地蕩過來。
“水生書記,你這是要去外面瀟灑呀?”蔣瘸子訕笑著問,一邊客氣地掏煙,遞煙,上火,一條龍服務(wù)。
“那有你們當老板瀟灑清閑?還不是進城為你們謀利益,跑腿桿子,勞碌命一條,還拿我開心?!彼舆^一支“芙蓉王”,雙手捧著,低頭點著。
“怕是去和誰幽會吧?”蔣瘸子陰陽怪氣地嘻笑著,因為他在前一會兒,明明看見盛菊秀上了去縣城的公交車。他一邊神秘兮兮地擠眉弄眼,一邊向村長訴苦?!澳銈儺敶蟾刹康哪还茏约嚎旎羁?,要抽空關(guān)心一下我們大齡青年喲,大哥我都快奔五了,還從沒有沾過女人邊呢!”
“鬼曉得你,十商九奸,沒有夜貓不偷腥的!”水生絕地反擊,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痛快!
“天地良心,對天發(fā)誓,我絕對沒有做過那事兒。”蔣瘸子一本正經(jīng),急得眼睛直眨巴。
“那你看上誰了?我?guī)湍闳烤€搭橋?!彼鷮κY瘸子有點好感,去年“六一”兒童節(jié),他給希望工程捐資二萬元,今年春節(jié)又給特困戶每家200元,還是蠻有愛心的。水生想成人之美,為他做點好事。
“人倒是有一個,就怕你舍不得,不肯幫忙?!笔Y瘸子仰著頭,狡黠地沖著水生怪笑。
“我舍不得?說得蹊蹺,誰?”水生知道蔣瘸子提到的是誰,因為他曾在自己的面前不止一次講起過她,他明知故問。
“嘿嘿,你曉得的,嘿嘿——”。蔣瘸子就是不說出她的名字,光傻笑。
“‘黑黑?好耳熟嘛,哦,我家那只大母黑貓叫‘黑黑。怎么,這個你也要?”水生故意逗他。以往每當蔣瘸子提到她,水生均敷衍了事,一直以為他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姑妄說之,姑妄聽之罷了,不料他倒越來越執(zhí)著了。蔣瘸子被母貓“黑黑”弄得哭笑不得,無奈只好說出盛菊秀的名字。
“你也不去照照鏡子,發(fā)了財也不搞得體面一點,成天邋里邋遢的,誰會喜歡你,怕是躲你還躲不及呢!你瞧你,一副油頭滑腦的樣子,要是下次再胡諂,讓你打一輩子光棍!”水生警告他,故作生氣,因有事要辦,水生懶得與他糾纏,就隨口寬他的心說:“好了,有機會我?guī)湍銌枂柨?。?/p>
中午是機關(guān)休息時間,水生先到醫(yī)院看妻子,見妻子的氣色比前幾天好多了,心里很高興。坐在床邊給妻子說著村里的趣事,也很自然地提到了蔣瘸子的事,妻子聽了后突然認真起來,提醒他別好心辦壞事,蔣瘸子雖優(yōu)勢突出,但缺陷明顯,盛菊秀不一定看得上他。說著說著她好像突然想起來什么,使勁剜了丈夫一眼,伸手擰了擰他耳朵,半真半假地開玩笑說:“你莫介紹介紹,到時叫化子烤火——往自己胯里扒”。
“怎么會呢”?水生咕噥了一句,算是回應(yīng),但心里底氣不足。從內(nèi)心講,水生對盛菊秀還是一往情深的。那天傍晚盛菊秀遭公公猥褻,正巧水生路過,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敲門后快速躲藏起來,幫盛菊秀解圍脫身。蔣瘸子的事,水生知道有難度,首先對自己就是感情上的折磨,這倒不是自己吃著碗里、看著鍋里,或者與盛菊秀有什么不正常的關(guān)系,雖說妻子身體不好,但夫妻倆的感情一直很好。他從沒有嫌棄過她,更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他與盛菊秀曾是初戀情人,這在全村是公開的秘密,當年若不是因盛菊秀母親出于無奈,硬要將女兒許配給村支書的兒子黃狗子,說不定他們早就成了一家子。人可人妻或人夫,是講緣分,或受到客觀條件與情況影響的。他承認他們雙方至今還保持著友好“意景”。特別是每次見面后,盛菊秀那雙火辣辣的眼睛,總會灼得他魂不守舍,想入非非。而眼下一旦要經(jīng)自己的手介紹給別人,而且是一個瘸子,心里還真有點不是滋味。不過,他覺得做人還是不能太自私,那樣對盛菊秀也是不公平的。她守寡多年,總不能老讓人家無限期地為自己一輩子當守寡門將吧?她也應(yīng)該找個好人家了??墒牵Y瘸子合適嗎?
水生懂,這年頭求人辦事是要請客的,村里事先也做了這筆開支的準備。盡管握有尚方寶劍——縣委紅頭文件,具體要把事情做好、做快、做到位,感情疏通是必不可少的。晚上水生做東,在賓館擺了一桌酒宴,請幾個單位的相關(guān)領(lǐng)導(dǎo)吃飯,然后還給每人打了個紅包。說來也巧,水生搞完應(yīng)酬,送走客人,出大門拐彎一抬頭,瞅見盛菊秀站在紅綠燈路口邊。四目相對,分外眼亮,盛菊秀抿嘴一笑,羞怯地背過身去。
“菊秀,是你呀?”水生走過去與她打招呼。
“不是我是誰?問得稀奇搭古怪。”盛菊秀捂嘴笑。
“我當是哪個女協(xié)警在執(zhí)勤呢?”水生開玩笑說。
“是呀,我是女協(xié)警,你給開工資呀?”盛菊秀說著,兩人同笑。
“你是在等人吧?”水生問。
“嗯”。菊秀低頭輕輕一頷首。
“等誰呀?”水生直愣愣地問。
“還能等誰?等小狗狗唄?!笔⒕招惆姿谎?,莞爾一笑。她昨天就得知水生今天要到縣機關(guān)辦事的消息,留了個心眼兒,上午以進城看兒子為由,辦了些小事,見時間差不多了,便特地在此等候。
“走吧?!笔⒕招阏f。水生像個聽話的孩子,或者真像小狗狗,乖乖地跟著盛菊秀,一前一后出了縣城。
踏上縣郊一條僻靜的田埂小路,二人開始合攏并行。田埂路窄,兩人的身子時不時“蓬嚓嚓”。雙方?jīng)]有言語,只聽見田間里青蛙咕咕叫……
“嫂子病好些了嗎?”盛菊秀關(guān)心地問。
“好是好點了,可是難除根兒?!彼L嘆了一聲。
“得找家大醫(yī)院瞧瞧。”
“我也正琢磨著這事兒。”
兩人一陣沉默。
“怎么沒話兒了?”盛菊秀用手肘拐一拐他問。
“說啥?”水生哽咽一下,忍不住打了幾個酒嗝。
“想說啥說啥唄,又不是啞巴?!笔⒕招汊钼醯啬竽笠陆?,期待著。
“哦,兒子?;丶覇??”盛菊秀的兒子在縣城寄宿讀高中,水生找話茬。
“廢話,?;丶也皇浅闪俗咦x生了?”盛菊秀好笑。
“那、那倒是?!彼G訥地笑,他突然記起蔣瘸子托的事,想慢慢地對盛菊秀提出來。他最近聽說老支書快要刑滿出獄的消息,擔心地問:“聽說老支書很快就要勞改釋放回家,你知道不?”
“聽說了,關(guān)我什么事?”盛菊秀冷冷地問。
“我擔心他賊心不死,再騷撓你?!彼f。
盛菊秀感到詫異,覺得他好像知道點什么。不等她提問,水生接著把那天敲門的過程說給她聽。
“啊,原來好漢是你呀?!笔⒕招阈拇娓屑ぃ卦谛睦锒嗄甑囊蓤F終于解開。她說:“此一時,彼一時,你以為他還敢膽大妄為?”盛菊秀并不害怕。經(jīng)歷過那晚的非禮糾纏,她對“強奸”二字有了新的認識,只要被動一方不予配合,強奸只能是未遂。
“那你一人在家也太寂寞、太不安全了,如果有個人陪你、保護你,那該多好?”
“誰陪?誰保護?你來?”盛菊秀反應(yīng)快,眼睛一亮,抓住時機,毫不掩飾地問:“你敢嗎?”
“我,我……”水生不禁語塞。
晚風輕拂,稻浪飄香,穿過田埂小路,爬上一片樹林山坡。這里一條山路,他們曾經(jīng)在夜晚不知走過多少回,每當縣里放映新電影,他倆相約而去,暮色中,兩人手拉著手,學(xué)著電影里的戀人樣子,在山坡上歡快地跳躍,戲耍追趕。山坡上的那棵老槐樹是他們初戀的見證。多少次他們在樹下暢談人生,憧憬美好的未來。
瞧,那棵老槐樹現(xiàn)在依舊聳立著,而且比過去更加枝繁葉茂了,他們不由自主地走到樹下,對視而立。兩人相距很近很近,連胸脯的起伏和鼻息都能感覺到。盛菊秀輕輕握住水生的手,她的手很燙,像一個傳感器,讓他感到渾身發(fā)熱,出汗。水生酒后被撩起的激情一發(fā)而不可收,他再也抑制不住沸騰的熱血,一把將她攬在懷里,兩片滾燙的嘴唇在對方臉上掃蕩著、掃蕩著,慢慢地吻合在一起……他答應(yīng),今晚去她家陪她。她說,她會給他留門兒。
水生回家洗了個痛快澡。涼水一沖,使他清醒了一半,眼前出現(xiàn)盛菊秀的美麗身影,他知道,盛菊秀此刻一定是在等他,是去還是不去呢?他為對剛才許下的諾言如果真要去兌現(xiàn)了而感到十分為難。他有些遲疑起來,心里開始發(fā)慌,脈跳加速。怎么辦?他躺在沙發(fā)上,冥思苦想。驀然心里一亮,他想到蔣瘸子,但轉(zhuǎn)念又立馬搖頭否定。
不行,這樣做未免太過分,對盛菊秀也是一種感情上的褻瀆??墒怯钟惺裁戳疾吣??他想著想著,又轉(zhuǎn)回到蔣瘸子身上,細忖忖,他覺得蔣瘸子的條件并不比誰差,他的腿雖然有點瘸,可是又不是去當模特兒,需要上臺表演,挨別人什么事?他的身材雖不高大,但肯定比武大郎高,一米六零足有,又是個講義氣、有愛心之人,他有經(jīng)濟實力,盛菊秀的兒子轉(zhuǎn)眼高中畢業(yè)要考大學(xué),需要大筆學(xué)費,現(xiàn)在城里都時興把小孩送到國外去讀書,如果事情辦成功,相信蔣瘸子不會吝嗇,說不定還能資助她兒子出國求學(xué)呢。水生這么想著,似乎有了些寬慰,心里也感到踏實起來。他起身出門,經(jīng)直朝汽修廠奔去。
到汽修廠已經(jīng)是九點多鐘了,蔣瘸子還在看電視,見水生來找,嘻笑著問:“我的大書記,這么晚了找我,莫非有好事?”
“美得你,那要看你有沒有這個命!”水生把蔣瘸子拉到身邊,手搭耳朵,如此這般,說得蔣瘸子眉飛色舞。臨走,水生交待說:“你快去洗個澡,嘴里一股臭煙味,用酒漱漱口?!彼紤]到今晚自己酒味重。
夜色已深,大多數(shù)莊戶人家已熄燈睡覺,少有幾家窗口電視屏一閃一閃;遠處傳來零星狗吠聲,天空有月亮,也有烏云,月亮時隱時現(xiàn)。
盛菊秀的屋前突然閃現(xiàn)一條人影,一起一伏地蕩過去,蕩到門邊,他用手試了一下,門果然虛掩著。他左右環(huán)顧,輕輕地推開,閃身進去,又隨手關(guān)上。
房間里沒有燈,“入侵者”似乎對家里環(huán)境挺熟悉的,沒有碰到任何障礙,徑直往里蕩。他躡手躡腳蕩到床邊。且聽盛菊秀在輕喚:“我當你不敢了呢,快上來?!?/p>
蔣瘸子迅速脫光衣服,“嗖”地鉆進被窩……
“瞧你急的,慢點……”女人嬌聲迷人?!鞍?,你屬猴呀,輕點兒,別扯壞我衣服……”
“嗯……”
“酒氣好重,今后要少喝點。傷身體?!?/p>
“嗯……”
“饞貓,唉喲,弄疼我了?!?/p>
“嗯……”蔣瘸子不敢說話,只能“嗯”,猴急地往她身上爬。
可惜好景不長。女人很敏感,好像察覺到什么,伸手下摸,只聽得一聲驚叫:“呀,誰?!”
頓時,被窩里猛地卷起了“沙漠風暴”。所不同的是,“入侵者”不像美國人進攻伊拉克那樣長驅(qū)直入,而是遭到強烈反抗,受壓迫者手腳并用,亂踢、亂掐,蔣瘸子無還手之力,處處被動挨打,招架不住,被掀下床鋪,摟起衣褲,狼狽跳竄。只聽得盛菊秀壓低聲怒吼:“狗娘養(yǎng)的,滾……”
翌日,蔣瘸子顯得更瘸了,像一個殘兵敗將,一臉疲憊與沮喪。見到水生便叫苦不迭:“唉喲,我的個娘,都是你出的餿主意,害得我好苦,唉喲?!?/p>
“什么?”水生愕然。瞅著蔣瘸子唉聲嘆氣的樣子,想笑不敢笑,關(guān)切地問:“怎么搞的,是你露馬腳了?”
“屁,我連屁都沒漏一個,唉喲,這是個鬼靈精!”蔣瘸子說著,猛然醒悟,可不,問題就出在腳上,她用手摸來著,自己殘疾變了形的腿,一摸便知。
“明明是人腳,怎么會是馬腳?你是哪壺不開拎哪壺,故意氣我呀!”蔣瘸子生氣地瞪一眼水生,哭喪著臉,撩起衣服給他看:“呶,呶……”水生伸長脖子去看,只見蔣瘸子身上被揪得青皮紫肉,肚皮上被抓出的血跡“戰(zhàn)壕”縱橫交錯,真是體無完膚,慘不忍睹。不過,他發(fā)現(xiàn)盛菊秀出手挺講究,顯眼處從頸梗至面部完好無損,給他留著臉面兒呢。否則,還能出得了門?
水生也傻眼了,正發(fā)愣,肩膀上忽地挨了一拳頭,出手也太重了吧,誰這么大膽?定神一看,是盛菊秀。原來,盛菊秀已找他多時,他想這下完蛋了,還不鬧翻天?!
“討厭!”盛菊秀漲紅著臉,雙額上有隱隱淚痕,眼簾紅腫,可見她一夜未眠。然而,事情并沒有想象得那么糟。盛菊秀是個顧面子之人,見四周有人走動,訕訕拂袖擦一把臉,一跺腳,扔下一句“真無聊!”噘嘴而去。
一連幾日,水生和蔣瘸子都心神不定,害怕見到盛菊秀,擔心她會找麻煩,只要一見到她或聽到她的聲音,他們就老遠地躲起來,盡量回避,人家正在氣頭上,少惹麻煩。但村莊就那么一屁股大,要想永遠躲著不見是不可能的。
一天中午,蔣瘸子與盛菊秀“冤家路窄”,而且還是在一條僻靜的單行道上狹路相逢呀!蔣瘸子想躲,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被盛菊秀叫住:“喂,躲什么躲?我又不是恐怖分子!”
“喲,是菊秀妹子呀?”蔣瘸子假裝突然發(fā)現(xiàn)盛菊秀,滿臉堆笑,卻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尷尬和忐忑不安。
見蔣瘸子那狼狽相,盛菊秀有點忍俊不禁,抿抿嘴說:“你不是很有膽量嗎?有本事今晚上我家一趟,我一定恭候?!?/p>
“啊呀,好妹子,你就饒我這回吧,以后我再也不敢了?!笔Y瘸子心有余悸。一想起床上那回事,肚皮子就發(fā)痛,背上直冒汗,笑相變苦臉。
盛菊秀反被弄得哭笑不得了,頓了頓,兇巴巴地說:“讓你去就去,別不識好歹,當我會吃了你不成?!”盛菊秀沒跟他多啰唆,扔下一句“別忘了,今天晚上!”扭頭便走。
蔣瘸子目送走盛菊秀,原地歪立著身子發(fā)了半天呆,滿腦子霧水。俗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笨涩F(xiàn)在是雞邀黃鼠狼做客,這倒是有點讓人琢磨不透了。蔣瘸子從腰里摸出手機,很快撥通了水生的電話,把情況經(jīng)過從頭到尾向水生通報了一遍,請他拿主意。
水生想了想,說:“既然人家盛情邀請,那你只有一個選擇:去!”
蔣瘸子在手機那頭叫了起來:“你這是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呀,反正燒的不是你,皮肉不痛?!?/p>
水生卻仍在耐心勸導(dǎo):“是禍躲不過,是福不用躲。我看你還是去吧,說不定有好事?!彼呴_玩笑邊給他鼓勁?!澳憧催^電視劇《林海雪原》沒有?人家楊子榮智取威虎山,連土匪窩子都敢鉆,同樣是人,你怎么就這么膽???”
見水生這么說,蔣瘸子只好把心一橫,說去就去,誰怕誰?反正她家里沒養(yǎng)老虎,還真的被吃了不成?最后二人約好,夜晚不許關(guān)機,有情況及時電話聯(lián)系。
結(jié)果,等了一個晚上,水生也未接到蔣瘸子的求助電話。第二天又等了一上午,還是杳無音信。水生心里有點不安了,主動給蔣瘸子打手機,電話接通,水生問蔣瘸子咋樣。蔣瘸子只笑不答,笑夠了,蔣瘸子吐出一句外交辭令:“無可奉告?!?/p>
神經(jīng)??!水生一氣之下,把電話掛了。事過不久,村里爆出一條特大新聞:盛菊秀與蔣瘸子將喜結(jié)良緣,而且水生被請為證婚人。人們驚訝著,揣測著,誰也沒想到,原來竟是水生牽線搭橋,水生在這里功不可沒。
有道是,幾家歡樂幾家愁,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也就在盛菊秀與蔣瘸子結(jié)婚不久,水生妻子的心臟病再次復(fù)發(fā),在縣醫(yī)院搶救無效,不幸去世,一連幾個月,水生都處于十分悲痛和自責之中,覺得自己褻瀆了別人的真情,所以老天爺才會這樣懲罰他,殃及妻子這么早就離開了人世。
隨著時光流逝,水生心情有所好轉(zhuǎn),便有人要為他做媒,都被他婉言謝絕。過上好日子的蔣瘸子沒有忘記水生書記。一天,他約水生晚上到他家里喝幾盅,讓盛菊秀燒幾個好菜,散散心。
水生允約前往。見客人到來,蔣瘸子手忙腳亂,對水生畢恭畢敬,又是泡茶,又是點煙,倒是盛菊秀顯得很平靜,對水生不冷不熱。今晚顯然她打扮過,穿一身潔凈好看的衣服,嘴上涂著淡淡的口紅,盛菊秀天生賢惠,手腳麻利,進廚房不一會兒工夫,幾道佳肴便上了桌。啟開一瓶高濃度“五糧液”,蔣瘸子邊倒邊說:“老弟,今天你放開喝,完了就住在我家,別見外。”
二人斟滿酒。蔣瘸子舉杯說:“老弟,我先敬第一杯,感恩酒。沒有你就沒有我今天美好的生活,話在酒中,干!”蔣瘸子一仰頸梗,杯底朝天。水生脖子一昂,酒杯見底。
盛菊秀在旁邊聽了臉一紅,心想,才端酒杯,說話就不著邊際了。她眄斜一眼水生,心里說,還不都是你導(dǎo)演的好戲!
趁品菜的當兒,蔣瘸子把第二杯斟滿?!皝?,老弟,敬第二杯,結(jié)義酒。今后不分彼此,如果看得起,盡管來家里,老哥我決不小氣 ,肝膽相照,兩肋插刀。干!”蔣瘸子一飲而盡,水生盡而一飲。
水生禮節(jié)性地欲拿酒瓶倒酒,被蔣瘸子推開?!鞍?!今天我掌瓶,你別客氣,吃菜吃菜”。蔣瘸子一邊吃菜,一邊把酒倒上。
“來,我敬老弟第三杯,祝福酒。祝老弟好人好報,一生平安。干!”兩人酒杯一碰,又一次話在酒中,酒在肚子里。
酒過三巡,你來我往,一瓶酒清空,蔣瘸子讓妻子再拿一瓶,望著她的背影,蔣瘸子說:“菊秀是個好女人,有情有義,如果你想……”蔣瘸子欲言又止,“叭”地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瞧,瞧我這張嘴!我,我是說你們本是天、天生的一對,都怪老天爺不、不公平?!?/p>
“他喝多了,別介意?!笔⒕招憬o水生夾菜說,她從未見老蔣喝過這么多酒。
此時,蔣瘸子已有幾分醉意,倒酒的手在顫抖,朦朧著雙眼說:“不,不多,我,沒醉,沒,沒醉,干!”二人又一杯下肚。蔣瘸子撐著桌子站起來,向盛菊秀揮了揮手,說:“菊秀,你、你敬,幫我敬一杯,我、我……”蔣瘸子有點站不穩(wěn)了,水生把他扶住,他指著水生說:“你,你不準走,菊秀你陪、陪好,喝——!”
水生把蔣瘸子架進臥室,扶上床,蓋上被子,鼾聲隨之而起?;氐阶肋?,盛菊秀已在各自的酒杯里斟滿了酒。她裝得很平靜,盯著水生說:“來,我敬你,謝謝光臨,干!”兩人酒杯輕輕地挨了一下,卻都沒干完。
同蔣瘸子剛才相比,兩人喝酒少,說話多。越說情越深,越說意越濃。盛菊秀兩頰緋紅,白齒紅唇,分外動人。她含情脈脈地依偎過去,伸手撫摸水生的肩膀,柔聲地問:“還痛嗎?”
水生把盛菊秀的手握住,慢慢往下移,放在自己的胸口,捧住。事兒都已過去都快一年了,但大家記憶猶新。他說:“你打得好,打得痛快!只要你能解氣。”
“我氣你太不懂我的心,你那樣做,無疑猶如跟別人當街扒光我的衣服有什么兩樣?人要臉,樹要皮,這種事傳出去讓我多丟人?!?/p>
水生既為那晚的魯莽行為感到慚愧,又對自己促成一個新的家庭而欣慰。如果說有什么不對,最多只不過是自己當時方法欠妥。他輕輕地為盛菊秀擦去淚水,連說對不起。盛菊秀猛地撲進他的懷里。臥室里鼾聲如雷,餐廳里情意綿綿……
忽地,水生一怔,輕輕地推開盛菊秀,要起身去看蔣瘸子,盛菊秀說你放心,別去管他,每次喝醉,都會半天醒不來。果然,推門一看,只見蔣瘸子睡得正香。
水生回到餐桌前,站著,沒有再坐下去的意思,他一口將杯中的酒喝光,便要告辭。
“你今晚非得要走嗎?”盛菊秀深情地問,一雙挽留的眼光里充滿了情和愛,充滿了期待和希望。
水生徑直走到門口,停下來,遲疑了片刻,擰開門鎖。盛菊秀追到門邊,水生已走出很遠,漸漸地消失在黑夜中。
嘿,怎么沒了鼾聲?盛菊秀突然想到自己的男人,那個喝醉了酒,今晚十分反常的男人。她推開房門,奇怪,床上無人,再轉(zhuǎn)眼尋找,發(fā)現(xiàn)蔣瘸子站在窗口吸煙。
“你沒醉?”盛菊秀詫異地問。
“水生的酒量比我好?!彼麤]有正面回答,心想,自己再喝幾杯也醉不了,但是他還是沒有說出來,他從內(nèi)心敬佩水生,心里念叨著,“真是個老實人,夠哥們兒,好人呀!”
他看了看妻子,心里隱約浮現(xiàn)一絲愧疚,想對她說什么,欲言又止。覺得還是去收拾碗筷更好,他一起一伏地從妻子身邊蕩過去。望著自己瘸男人的背影,盛菊秀感到幾分愛憐與酸楚。
不一會兒,廚房里響起鍋碗瓢勺“交響曲”,這是一首永恒的曲子,伴隨著人們走過春夏秋冬。
原載《鄞州文學(xué)》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