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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

2019-03-13 08:15魯夢玲
蒲松齡研究 2019年4期
關鍵詞:聊齋志異

魯夢玲

摘要:作為英語世界對中國文學進行整體關照的首次嘗試,翟理斯(Herbert Allen Giles,1845-1935 )撰寫的《中國文學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不僅對英國漢學發(fā)展做出了階段性的總結,而且向英語世界的讀者系統(tǒng)地展現(xiàn)了中國文學的全貌。其中,蒲松齡的《聊齋志異》被翟理斯視作清代文學的經(jīng)典作品,在《中國文學史》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并與《紅樓夢》一起列為專章,拉開了清代文學的帷幕。而翟理斯《中國文學史》對《聊齋志異》的推崇、選譯及評介又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的經(jīng)典化進程。

關鍵詞:翟理斯;中國文學史;聊齋志異

中圖分類號:I207.419? ? 文獻標識碼:A

應倫敦威廉·海涅曼公司(William Heinemann &Co.)主編艾德蒙·高斯(Ed?螄mund Gosse,1849-1928)之邀,翟理斯撰寫了英語世界第一部《中國文學史》(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該著作首次出版后,歷經(jīng)多次再版,在英語世界傳播甚廣,深受大眾青睞。① 其中值得注意的是,蒲松齡的《聊齋志異》被翟理斯視作清代文學的經(jīng)典作品,不僅被寫入文學史著作,而且從作者生平、成書過程、創(chuàng)作風格、文學價值等諸多方面對《聊齋志異》進行了詳細介紹,這無疑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的經(jīng)典化進程。本文擬對翟理斯《中國文學史》對《聊齋志異》的定位、選譯及評介進行具體辨析,并進一步探討其對《聊齋志異》在海外傳播的積極影響。

一、翟氏文學史對《聊齋志異》的定位與評介

作為英語世界對中國文學進行整體觀照的有益嘗試,翟理斯撰寫的《中國文學史》不僅對英國漢學發(fā)展做出了階段性的總結,而且向英語世界的讀者系統(tǒng)地展現(xiàn)了中國文學的全貌。具體而言,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以朝代的歷史演變?yōu)榻?jīng)、以文學的各種體裁為緯,既描繪出了中國文學發(fā)展的歷史脈絡,又突出了各個朝代的文學特征。① 在第八卷清代文學(1644-1900年)中,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是第一部被論及的文學作品,翟理斯對其給予了充分的肯定和熱情的贊揚。

首先,翟理斯《中國文學史》將蒲松齡視作清代文學的開拓者。清朝初立,文壇低迷,亟待開辟一片新天地。“可以說,這個王朝的文學開拓者是一個講述奇異故事的人。” [1]在翟理斯看來,講述奇異故事的蒲松齡是清代文學的開拓者,他所創(chuàng)作的《聊齋志異》則拉開了清代文學的帷幕。因此,翟理斯將《聊齋志異》置于其《中國文學史》第八卷清代文學(1644-1900年)的第一章(THE“LIAO CHAI”-THE“HUNG LOU M?魭NG”),與《紅樓夢》合章命名,專章論述,將之推選為清代文學的經(jīng)典作品,與《紅樓夢》一并代表了清代文學,特別是小說的最高成就。而《聊齋志異》作為翟氏文學史清代首部被論及的文學作品,又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打破了清初文學界僵局,整飭文壇低沉之風的作用。

其次,翟理斯《中國文學史》將《聊齋志異》推舉為志怪小說的巨擘。翟氏文學史以朝代分八個文學時期,每個文學時期又以文學體裁分章,且大多以文學體裁命名。出現(xiàn)在章目中的文學作品,除了《道德經(jīng)》和“四書”“五經(jīng)”之外,只有《聊齋志異》和《紅樓夢》??梢?,翟理斯不僅將《聊齋志異》與《紅樓夢》一并視為清代文學的代表作品,而且將之與儒道經(jīng)典相提并論,不僅使其在文學史上占據(jù)了一席之地,而且試圖突破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藩籬,將小說與戲曲也納入文學范疇。因此,“蒲松齡就是一個非常值得注意的例外?!?[1]338翟理斯更是將《聊齋志異》置于《紅樓夢》之前,篇幅占整章的三分之一有余,視作志怪小說的巨擘。

翟理斯對《聊齋志異》推崇備至,充分肯定了《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并從作者生平、成書過程,創(chuàng)作風格等諸多方面對《聊齋志異》做出了詳細的論述。

第一,翟理斯或借鑒中國傳統(tǒng)“知人論世”的方法,首當其沖地介紹了蒲松齡的生平經(jīng)歷。翟理斯在《中國文學史》中簡單地介紹了蒲松齡生卒年、科考與交游情況,并譯介了大部分蒲松齡自序,介紹了蒲松齡的成長軼事、性情及文學喜好。蒲松齡勤奮苦讀數(shù)十載,曾多次參加科考,然命途多舛,屢試不第。翟理斯究其原因,“大體上可以說,其失敗的原因是他忽略了科舉考試的套式。” [1]339蒲松齡忽視了科舉考試慣有的模式,致使仕途坎坷。然而仕途失利又成為蒲松齡寫作“孤憤之書”的動機,從而促成了《聊齋志異》的問世。翟理斯借中國傳統(tǒng) “知人論世”的方法,將作家生平經(jīng)歷與作品聯(lián)系在一起,進行深度思考分析,得出結論,足見對此方法的推崇。

第二,翟氏文學史中詳細地敘說了《聊齋志異》的成書過程。蒲松齡 “喜人談鬼”,有所聽聞,則命筆記之;四面八方有同好之人,又將他們的聽聞,用竹筒寄送給蒲松齡,他將其撰寫成一卷卷鬼故事?!岸嗄陙恚皇菍⑦@些‘鬼狐故事的手稿積累著。蒲松齡生活過于貧困,無法負擔起高額的排版印刷的費用,我們在版本記錄上得知他的孫子將《聊齋志異》第一次出版?!?[1]341從產(chǎn)生興趣,到創(chuàng)作,再到成書,蒲松齡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而這種長時間積累起來的文學作品,才經(jīng)得起大眾讀者的閱讀和審視,從而成為經(jīng)典作品。翟理斯注意到這一過程對《聊齋志異》成書的重要影響,在其《中國文學史》事無巨細的做出介紹,讓英語世界的讀者能夠了解到《聊齋志異》的成書過程。

第三,在翟理斯看來,《聊齋志異》獨特的創(chuàng)作風格是深受世界贊譽的重要原因?!读凝S志異》具備中國文人文學該有的因素,即平和流暢的語言。其獨到之處還在于語言的精煉,一詞一句皆經(jīng)千錘百煉,反復推敲,無一處可增刪。情節(jié)安排巧妙得當,尤其是故事中小人物的塑造。翟理斯還分析了《聊齋志異》獨具一格的創(chuàng)作手法,運用了暗喻和諷刺貫穿在整部作品之中,使得作品耐人尋味。蒲松齡故事敘述平易流暢,采用獨特的寫作手法,將中國三千多年豐富的詩學和歷史文化傾注其中,形成獨樹一幟的創(chuàng)作風格,促使《聊齋志異》深受贊譽。

總之,翟理斯在《中國文學史》中以“知人論世”的方法探討了作家與作品的關系,還討論了成書過程和創(chuàng)作風格對《聊齋志異》成為經(jīng)典的影響。翟理斯的《中國文學史》對蒲松齡《聊齋志異》在文學史上定位和評介很高。蒲松齡是清代文學的開拓者,而其《聊齋志異》更是拉開了清文學的帷幕,是志怪小說的巨擘,不僅豐富了小說的題材,還將小說歸于文學范疇,提升了小說的文學史地位。

二、翟氏文學史中《聊齋志異》的選譯

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不僅肯定了《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上所具有的重要地位,并對《聊齋志異》的作者生平、成書過程,創(chuàng)作風格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論述,且從《聊齋志異》中選譯的多篇故事,“在翻譯所能達到的范圍內,由中國作家們自己說話”, ① 使讀者可以接觸到原汁原味的中國作品,通過文本閱讀實現(xiàn)直接的文學體驗。翟氏文學史從《聊齋志異》中選譯了《瞳人語》《勞山道士》《畫皮》《種梨》《嬰寧》《畫壁》《鳳仙》《僧孽》《考城隍》9篇故事,并提及《龍》《鸮鳥》《汪士秀》3篇,共涉及到《聊齋志異》12篇故事。

其實,在撰寫《中國文學史》之前,翟理斯早已關注到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他從《聊齋志異》中選譯了164篇故事結集出版,即Strange Stories From A Chinese Studio,該譯本于1878年出版,是《聊齋志異》早期最為系統(tǒng)和流行的譯本。② 與之相比,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中選譯的《聊齋志異》篇目雖不以數(shù)量取勝,卻是翟理斯認為最能代表《聊齋志異》的故事。

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以巧妙的筆法,匠心的工藝從《聊齋志異》豐富的題材中,精心選取了這12篇故事。這些故事,按照主題內容的不同分層撰寫,大致有以下四個方面:

其一,以“崇德懲惡”為主題。這一主題在《聊齋志異》中數(shù)量可觀,具有教化大眾,規(guī)范行為的社會效用。如翟理斯全篇翻譯了《瞳人語》,文中方棟“佻脫不持儀節(jié)” [2]4,因未遵循“非禮勿視”的儒家倫理道德,遭到眼疾懲罰;但后來他知錯就改,行善積德,最終德行品性受人尊崇。翟理斯看到方棟不幸遭遇的根源是對儒家倫理的觸犯,而此時翟理斯恰處于維多利亞時代,他自覺地借《瞳人語》來抨擊道德淪喪,禮俗敗壞的社會風氣,以此來警示品德敗壞的世人,匡扶社會不良風氣。

其二,以“道僧術法”為主題?!秳谏降朗俊贰懂嬈ぁ贰斗N梨》皆講述了道僧法術,是翟本文學史選篇篇數(shù)最多的主題。翟理斯通過《勞山道士》《畫皮》《種梨》這三個故事向英語世界的讀者們介紹中國道士的多重身份職能。如《勞山道士》中王生去勞山向名道士學習術法,道士教他穿墻之術,回家后王生向妻子炫耀法術卻碰壁。翟理斯選譯了《畫皮》中道士收妖的過程,對道士施法過程的刻畫極為細致:

She then became a dense column of smoke curling up from the ground, when the priest took an uncorked gourd and threw it right into the midst of the smoke. A sucking noise was heard,and the whole column was drawn into the gourd;after which the priest corked it up closely and put it in hispouch.? [1]

翟理斯的描寫細微而生動,用“uncorded”“threw”“drawn into”“corked up”“put in”一系列動詞,把“道士出一葫蘆,拔其塞,置煙中,飗飗然如口吸氣,瞬息煙盡。道士塞口入囊。” ① 句中的“出”“拔”“置”“吸”“塞”表現(xiàn)的活靈活現(xiàn),突顯出道士收妖術法嫻熟,一氣呵成,如行云流水,很有畫面感,同時給英語世界的讀者留有想象的空間。而《種梨》中的道士,擺脫了修仙和收妖捉鬼師的身份,是一個為生活所迫,混跡集市充滿生活氣息會法術的道士。翟理斯通過《勞山道士》《畫皮》《種梨》這三個故事向英語世界的讀者們闡釋中國道士多重的身份職能,讓讀者能夠較全面的了解中國獨有的道士形象。

其三,以“狐女精怪”為主題。翟理斯以描寫狐女的名篇《嬰寧》和《鳳仙》為例,展現(xiàn)了“狐女”形象。翟理斯通過《嬰寧》展現(xiàn)出狐女嬌憨純真的形象,表達了對純美愛情的贊頌。因此,翟理斯并未全篇翻譯《嬰寧》,而是重點講述了《嬰寧》中王子服第二次遇見嬰寧并向她訴衷情的場景,蒲松齡借嬰寧的故事,意在諷刺封建家長制對女子的約束和迫害,而翟理斯只是純粹的講述王子服和嬰寧的愛情故事,頌揚了狐女對愛情的忠癡。

此外,翟理斯借“狐妖精怪”這一主題表達了對中國古代女性的品德贊頌?!懂嫳凇分兄煨⒘M入寺廟的畫壁中與壁畫上的女子相結合,翟理斯在這里注意到了畫中女子盤起了發(fā)髻,象征著身份的轉變。而《鳳仙》中,翟理斯只節(jié)譯了鳳仙送給劉赤水一面鏡子督促他好好學習,翟理斯寫“狐女”時,關注的是她們身上中國式婦德。相較于“道僧法術”側重“法術”的描述,“狐女精怪”方面關注的她們身上表現(xiàn)出來中國女性的賢良惠質,翟理斯對中國女性品德的歌頌可見一斑。

其四,以“地獄故事”為主題。翟本文學史中主要涉及《僧孽》《考城隍》兩篇,其中最為詳盡地是《僧孽》。張某暴斃,魂魄被鬼差誤押入地獄,閻王令鬼差將其送回陽間。經(jīng)過陰司冥府,張某央求參觀地獄,翟理斯借張某的眼睛,向英語世界的讀者呈現(xiàn)出地獄的狀貌:Nine Sections、Knife Hill、Sword Tree,即地獄中的“九幽”“刀山”“劍樹”。張某還看見了因犯了僧戒倒掛著受刑的哥哥。張某回陽間將自己在陰間看見的種種情景詳實相告,哥哥就收心戒葷酒,日日誦經(jīng)懺悔,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戒僧。翟理斯以《僧孽》的主人公張某的視角,呈現(xiàn)了地獄狀貌,宣揚了地獄陰司具有對現(xiàn)世人的警示與約束作用。

翟理斯之所以從《聊齋志異》中選譯這12篇故事寫入其《中國文學史》,首先離不開翟理斯的個人愛好和傾向。從選篇內容上講,翟理斯明顯傾向于“崇德懲惡”“道僧術法”“狐女精怪”及“地獄敘寫”為主題的故事,認為這些是《聊齋志異》中最有代表性的故事。同時,翟理斯在遵循個人喜好的前提下亦注重敘事的完整性,因此選譯了《嬰寧》《勞山道士》等情節(jié)結構完整的故事。此外,翟理斯選譯的這些故事亦是為了迎合當時西人的閱讀期待。英語世界讀者們對遙遠的東方充滿好奇,對中國文化滿懷興趣?!读凝S志異》講述“奇異故事”,而選譯的這些故事大多情節(jié)曲折、撲朔迷離、想象奇特,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英語世界讀者的獵奇心理。而且受到其所處時代的影響。在維多利亞時期,文學家們批判社會,關注廣大百姓的生活與命運,對淪陷的社會道德與不公深感憤慨。翟理斯在內的一批文學家的作品,大多是反映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對社會制度的無情批判。蒲松齡的這12篇故事,大體上都是批判社會制度,諷刺社會不端現(xiàn)象,揚善懲惡的思想主題,同翟理斯時代的小說家們不謀而合,迎合了時代的需要。

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選篇獨具匠心,并且從內容和結構兩方面,既因循《聊齋志異》英譯本,又呈現(xiàn)出不同,具有鮮明的特點。首先表現(xiàn)為,翟本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選篇內容的主題化。翟本文學史中所選《聊齋志異》的12篇故事均見于《聊齋故事》英譯本,但是又在英譯本《聊齋志異》的基礎上,依傍主題精心選篇,每個主題的聊齋故事數(shù)量又控制在兩至三篇,將最能代表《聊齋志異》的故事加以翻譯介紹,使得英語讀者可以窺一斑而知全豹。翟本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因篇幅規(guī)制,在英譯本《聊齋志異》的基礎上,依傍主題內容精心選篇,每個主題的聊齋故事數(shù)量控制在兩至三篇。《古文選珍》中選篇未與之完全重合,但還是依循了翟本文學史主題化的選篇模式。

其次,翟本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在結構安排上批判地繼承了翟理斯《聊齋志異》英譯本。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因循了英譯《聊齋志異》刪去的“異史氏曰”文學評論的做法。對此,朱振武教授分析翟理斯這一文學行為的原因,一是翟理斯出身文人世家,追求文筆優(yōu)雅,不喜說教;二是這樣的譯文方式符合當時英國小說的主流敘事模式。[3]176的確,翟理斯一直遵循這樣的文學習慣,在其《中國文學史》中也絲毫沒有“異史氏曰”的影子,鮮少有直接說教的成分,更多的是以情節(jié)為主的敘事,直接抓住讀者的眼球,吸引讀者的閱讀興趣,這也是他的文學史能受英語世界讀者矚目,并廣泛流傳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外,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為避免色情內容,采用意譯的方式結構篇章,或直接刪去了與色情相關的內容。這直接影響了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篇幅結構安排。如《畫壁》中:“舍內寂無人;遽擁之,亦不甚拒,遂與狎好。……四顧無人,漸入猥褻,蘭麝熏心,樂方未艾?!?[2]6朱孝廉與畫壁中女子交好的言語描寫得很直白,翟理斯為了避開這些內容,采用了意譯的方式,一方面直譯沒辦法掩蓋露骨的描述,而意譯可以自由地選擇內容;另一方面也豐富了文章的呈現(xiàn)方式,這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好方法?!秼雽帯分型踝臃蛬雽幓楹笊畈糠郑岳硭怪苯訉⑵鋭h掉,導致文章中斷,為維護文章結構完整和嚴謹,作者在中間插入對嬰寧性格的論說。相較于英譯本《聊齋志異》直接遺棄涉及情愛的篇目,不收錄其中,在《中國文學史》中,他的手法更為嫻熟。通過他獨具匠心的情節(jié)結構安排,讓讀者有了文學審美和文學趣味上的享受。

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與《聊齋志異》英譯本淵源頗深。它明顯借鑒因循了其英譯本《聊齋志異》,如入選故事的譯文大都直接采用了《聊齋志異》英譯本中的譯文,但受文學史書寫體式影響,翟氏文學史雖不以入選的篇幅數(shù)量取勝,但更聚焦于最能代表《聊齋志異》的內容和風格的作品,從而彰顯了《聊齋志異》的主要風格,這又進一步促進了《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的經(jīng)典化進程。

三、翟氏文學史中《聊齋志異》的敘寫特點及其影響

如上文所述,翟理斯將《聊齋志異》推舉為清代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并精心從中選譯了12篇故事寫入其中國文學史,不僅使《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中占據(jù)了一席之地,而且將《聊齋志異》置于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歷史中加以審視和描述,從而翟氏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呈現(xiàn)出鮮明的特色,這不僅賦予了翟理斯《中國文學史》鮮活的藝術魅力,還使得《聊齋志異》在文學史之林中始終煥發(fā)活力,深受英語世界的讀者們喜愛。

第一,在介紹《聊齋志異》時,翟理斯采用了多樣的描寫方法和敘述方式,力求多樣化的呈現(xiàn)。翟理斯慣用直譯的方式來敘述聊齋故事,如蒲松齡自序、《瞳人語》《種梨》等,但為了敘述生動,翟理斯將直譯和意譯相結合。如《勞山道士》則運用意譯向讀者交代了王生想去勞山向名道士學習術法的背景。直譯了王生學穿墻術,回家向妻子展示法術卻碰壁的過程?!懂嬈ぁ芬庾g了道士收妖的過程,其他內容采用直譯。而《嬰寧》中,翟理斯直譯了王子服第二次遇見嬰寧,王子服對嬰寧訴衷情的場景,簡單意譯兩人結婚及婚后生活的內容。

第二,關注英語世界讀者的閱讀接受。在英譯過程中翟理斯盡量靠近蒲松齡的原意,考慮到英語世界讀者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不甚了解,為了幫助英語世界讀者理解文意,在下方做了詳盡地注釋。而翟本文學史中《聊齋志異》的注釋全在自序,注釋共有十條,主要涉及四個方面:其一,文人作家的注釋,大致介紹他們的生平著作,如李賀、嵇康、干寶;其二,對提及的作品作注釋,介紹其作者及作品情況,如劉義慶的《幽冥錄》;其三,補充蒲松齡所述故事、用典出處和背景的介紹,如屈原《山鬼》中“披蘿帶荔”的山鬼形象、嵇康彈古琴遇鬼的故事、李白杜甫青楓林的典故等;其四,對中國傳統(tǒng)習俗和思想文化的解釋說明,如對“松懸弧”的解釋,中國古代生男娃在門口掛弓,生女娃掛帨的習俗,解釋“輪回六道”時,在注釋說明六道為阿修羅道、天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等,諸如此類的注釋不勝枚舉。翟理斯的注釋往往通俗易懂,周全地考慮到英語世界讀者對中國文化了解程度,掃除了英語世界讀者的閱讀障礙。

第三,翟理斯擅長將異國文化同本國文化進行比對,讓讀者更容易了解中國文化,閱讀輕松流暢。這種比對在文學史中表現(xiàn)明顯,一方面將異國與本國學者進行比對,他認為英國著名劇作家、文學家、詩人威廉·S·吉爾伯特(William Schwenck Gilbert,1836-1911)的“心上人”(Sweethearts)觀點是向蒲松齡學習的。他將本國的著名文人視作蒲松齡的“學生”。此外,翟理斯高度贊美蒲松齡采用的暗喻手法,將人物形象藝術化,認為“……只有卡萊爾式作品足夠與之匹敵……” [1]342他將蒲松齡與維多利亞時期英國著名的諷刺作家相比較,讓英語世界的讀者認識到蒲松齡及《聊齋志異》在中國文學史上的成就。

另一方面將異國文化與本國文化中異類物質的比對。將異國文化的“壁畫”同本國文化的“鏡子”異類物質間的比對?!懂嫳凇分兄煨⒘M入壁畫正如“愛麗絲穿過鏡子” ① ,兩人都進入另一個世界,它不僅是主人公渴求的美好世界,更是作者理想世界的外化。異類物質的比對,讓英語世界讀者,可以通過愛麗絲進入鏡子聯(lián)想穿入壁畫的場景,更好地理解故事情節(jié)。而《鳳仙》中,鳳仙送的“鏡子”沒

有“壁畫”穿越空間的力量,同《白雪公主》的“魔鏡”有異曲同工之處。英語世界的讀者熟知此處“鏡子”功能,因而翟理斯只平鋪直敘,沒有做任何比對等藝術處理。

第四,版本觀念初步形成。西人早期并不關注作品的版本和評注本,翟理斯多年學習中國文學的過程中,思維中也逐漸形成版本意識。他在《中國文學史》中除了提及《聊齋志異》成書過程外,還講述了其出版過程,“自那以后,許多版本出現(xiàn)在中國大眾的面前,最著名的版本是鹽運使但明倫本。他在道光年間小有名氣,1842年他出資出版了一個極好的版本,此版本是十六卷的八開本,每卷160頁?!?[1]342翟氏文學史中《聊齋志異》的譯文即以但明倫本為中文底本,而在翟理斯之前,則少有漢學家提及《聊齋志異》的版本問題。翟理斯對《聊齋志異》的版本介紹雖然并不全面,但初步顯示出對版本的重視,這對后世西人對中國典籍版本的關注有一定的促進作用。

翟本中國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介紹的內容豐富,特點鮮明。正是它的紛呈特點灌注的新鮮血液,才使得翟本文學史一經(jīng)出版就好評如潮,廣受英語世界讀者們的追捧。而翟理斯《中國文學史》中的《聊齋志異》為后世中國文學史聊齋的書寫提供了范例,也為它在英語世界傳播做了重要貢獻,推進了其經(jīng)典化的進程。

首先,為后世中國文學史中《聊齋志異》的書寫提供范例。翟本文學史以多樣的呈現(xiàn)方式,精心的選篇內容將《聊齋志異》推向了英語世界,成功引起各國文學家們對《聊齋志異》的興趣,為后世中國文學史聊齋的書寫提供了范例。1961年陳綬頤在美國南加州波摩那大學任教時編寫《中國文學史述》(Chinese Literature:A Historical Introduction),它是“自1901年翟理斯的《中國文學史》問世后第一部同題材的著作,也是與翟理斯的文學史相比,內容更為系統(tǒng)完備的一部文學史著述?!?[4]228陳綬頤受翟本文學史觀的影響,加重了戲曲小說部分敘述,進一步提升了戲曲小說在文學史中的地位。因此陳綬頤不僅將《聊齋志異》寫入文學史,而且吸收了翟氏文學史中《聊齋志異》的敘事體式,繼承了翟本的夾敘夾議,直譯意譯相結合的方式。此后掀起一股撰寫“中國文學史”的浪潮,著名的有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東亞語言文學系教授倪豪士(William H. Nienhauser,Jr.)主編的《印第安納中國傳統(tǒng)文學指南》(The Indiana Companion to Traditional Chinese Literature)、2001年出版的梅維恒(Victor H. Mair)的《哥倫比亞文學史》(The Columbi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2010年出版的孫康宜和宇文所安所編寫的《劍橋文學史》(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等,都或多或少繼承了翟本文學史中《聊齋志異》的敘事體式。

其次,對《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傳播產(chǎn)生了積極的影響。翟本文學史中對《聊齋志異》給予了高度評價,在文學史聊齋部分的結尾說道:“然而我們已對蒲松齡了解很多了,正如韓愈曾說的“死后成名”,蒲松齡的作品在后世獲得廣泛而深厚地贊譽,它向我們證實了文學作品具有撫慰人心,緩解精神創(chuàng)傷的不朽作用。” [1]355肯定了蒲松齡《聊齋志異》的社會功用。正是如此,翟理斯以《聊齋志異》來匡扶社會風氣,緩解英語世界的讀者的精神創(chuàng)傷?!读凝S志異》是最早被英譯的中國古典小說之一,自翟本文學史出版后進一步加快了《聊齋志異》在英語世界的傳播速度,迅速進入英語世界讀者們的視野之中,《聊齋志異》被譯成其他語種二十多種,被大眾所熟知,其中英語世界譯本數(shù)量最多,影響最廣。1907年英國漢學家禧在明(Walter Caine Hiller,1849-1927)編寫的漢語學習教材《中文學習指南》(The Chinese Language and How to Learn It)中十五篇課文,有十三篇選自《聊齋志異》;1913年法國傳教士喬治·索立(George Soulie,1878-1955)英譯了25篇《聊齋志異》(Strange Stories from the Lodge of Leisure);1946年澳大利亞著名華人女演員鄺如絲(Rose Quong,1897-1972)選譯了40篇狐鬼愛情故事,編譯為Chinese Ghost and Love Stories等英譯本,也推動其被納入歐美漢學研究的范疇,共同推進《聊齋志異》在世界文學之林經(jīng)典化進程,使得“聊齋學”的研究逐漸成為了一門國際性的研究。

參考文獻:

[1]Herbert Allen Giles.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M].New York and London D.Appletonand Company.1927.

[2]蒲松齡.聊齋志異(鑄雪齋抄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朱振武.《聊齋志異》的創(chuàng)作發(fā)生及其在英語世界的傳播[M].上海:學林出版社,2017.

[4]李麗.英語學界中國文學史中的《紅樓夢》[J].紅樓夢學刊,2012.

(責任編輯:陳麗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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