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樹
驟雨之后,
花瓣落盡。
滿地碎銀。
第二天早晨,
梨樹已經(jīng)
一身輕松。
梨樹已經(jīng)懷孕。
又是素顏,
波瀾不驚。
根吸飽了雨水,
新葉上,露仍存。
一身甜蜜,
梨樹打算
日復(fù)一日,
慢慢釀成。
人在旅途
高速路上,一車疾馳,而前途
已竭力拉直。
大地、萬物,一再地沉默,一再地肅穆。
只剩
奔赴……
來得匆匆,去得匆匆。
來不及體味,來不及訴說,來不及看清。
來不及……相認(rèn)。
被遺忘的河流
離得遠(yuǎn)些,更遠(yuǎn)一些,
我就聽不到河水流動(dòng)的聲音了。
在我耳中,河也就是
沒有聲音的了。
到了夜里,站得再高,
我也看不見這條河。
在我的意識(shí)里,河就是
無存的了,沒有的了。
淡水河
沒有流到海里的水,
都是
沒有回到家里的水。
都是淡水。
流到海里的水,
終于有了咸味了。
都是因?yàn)椋?/p>
在奔向大海的過程中,
河一直不停地,
向河里
添加著
汗水、淚水。
不同的路
一直走,一直走,
你會(huì)走到路盡頭。
你的腳會(huì)停下來,會(huì)猶豫:
是繼續(xù)朝前向無路的地方走,
走出一條新路來,
還是回頭走老路,
朝后悔的方向走?
五十八年前,
十八歲的張菊花和王狗剩,
擁抱著,
緩緩走到懸崖上,
他們選擇,
繼續(xù)朝前。
十八歲的張菊花,
燦燦爛爛,活了僅僅十八年,
七十六歲的王狗剩,
窩窩囊囊活到了今天。
張菊花是沒有機(jī)會(huì)后悔的,
她也是不可能后悔的。
王狗剩的一生中,
剩下的,全是后悔。
霧
濃霧不散,草木不動(dòng),既無陽光也無風(fēng),
我在靜悄悄的沐浴中,覺到春天,
在鞋底,在土中,在枝條末端,暗使勁。
一條瘦水在溝底,
卵石似的,沉淀著歡欣。
抬頭望去,世界小得
一團(tuán)霧,就可以藏住,
只要伸一伸手,我也能將霧,輕輕托住。
救贖
我要把
呼吸,
從空氣里救出來。
我已經(jīng)把
我的腳,
從泥土里拔出來。
我還要
把我,
從人群里揪出來。
擱在
無他的
孤獨(dú)中。
腳的兩條路
一條老路,一絲不茍,等在門口,
讓我接著走,來來回回走,
期望用溫暖,耗盡我一生。
而所有新路、出路,
大山擋著,草木藏住,
同樣渴望我用腳,一步一個(gè)腳印地
叫醒、救活。
醉人的酒
與人喝酒,易使人醉。
火辣辣的陽光,讓夏日的一小塊樹林,
醉得動(dòng)也不能動(dòng)。
醉了樹們的,不僅僅是酒一樣的陽光,
酒一樣的友情,
還有酒一樣的山坡,
酒一樣的接觸,酒一樣的熱風(fēng)。
寫在春天的詩行
給樹穿上葉子,
戴好花朵,
讓它像一位,
待嫁的新娘。
還得備好,
以下幾樣嫁妝:
一聲聲
穿透枝葉的陽光;
一句句
雨點(diǎn)的叮囑;
一件件
鳥鳴的衣裳;
一滴滴
泥土的芬芳。
夠了,似乎
不再需要什么了。
不不不,還有。
還有昆蟲的鄰居,
常來常往;
還有鳥窩的衣兜,
裝幾縷暖,
讓未歸的候鳥,
長(zhǎng)途奔赴,始終渴望。
小小地愛著祖國(guó)
十四億人民,不會(huì)在意其中的
一個(gè)人。
但祖國(guó),在意我。
還有一人
也在意我。
是我愛著
也愛我的
十四億人民中的,小小一個(gè)。
她跟我一樣,也小小地愛著
我們的祖國(guó)。
只是記在心里,從不嘴上說。
粉筆之歌
面對(duì)一塊黑板,
不能洗白,就用漢字,把它寫白。
不能寫白,就用一生,把它涂白。
終于涂成黎明了,就快看到曙光了,
十萬支白色粉筆,
老頭似的,全都變成禿頂了,
丟了或扔了,在一塊黑板的晨光里,
找不到粉筆的晚年生活了。
也只有我,將每一支用過的粉筆,
悄然裝進(jìn),搬運(yùn)過它們的,粉筆盒里,
存在我的記憶里。
陣雨過后
陣雨過后,那棵春樹,
很快補(bǔ)妝、撲粉,復(fù)歸穩(wěn)重。
像這驟雨,并未侵身。
像未被揉捏。像未獲滋潤(rùn)。
只那表情,比雨前
又新了幾分,嬌羞了幾分。
作者簡(jiǎn)介
小米,原名劉長(zhǎng)江,1968年生,中國(guó)作協(xié)會(huì)員,1986年開始在《大家》《人民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中國(guó)作家》《詩刊》等百余家報(bào)刊發(fā)表文學(xué)作品,百余篇作品曾入選數(shù)十種詩文選集和年度選本,出版?zhèn)€人詩集《小米詩選》《十年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