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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真相:民粹主義的一種社交媒體景觀

2019-03-06 00:29:42朱鴻軍季誠浩
關鍵詞:民粹主義社交景觀

朱鴻軍, 季誠浩, 蒲 曉

(1. 中國社會科學院 新聞傳播研究所, 北京 100732; 2. 清華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 北京 100062)

2016年《牛津詞典》將“Post-truth(后真相)”選為該年年度詞匯,與往年相比,并不常用的“后真相”一詞在2016年被使用的頻率增長了2 000%。特別是在2016年美國大選中特朗普的意外獲勝和英國退出歐盟兩大政治事件中,“后真相”現象表現尤甚,成為熱門議題。那么,應該如何定義“后真相”?它是如何形成的?具有什么樣的社會影響?又該如何應對?本文將從這些角度進行梳理與探究。

一、 從幻象到政治:“后真相”的歷史演變

根據《牛津詞典》的定義,“后真相”是一種“訴諸情感與個人信仰比陳述客觀事實更能影響民意的狀況”[1]3。它往往指的是成為社會慣例的公然謊言。換言之,這意味著人們可以毫無顧忌地說謊,這是一種對真實客觀的反動。

雖然“后真相”這一詞匯在2016年大熱,但事實上其淵源由來已久。原本指涉領域廣泛,凡是不以事實、真相直至真理為是非評判的現象都可稱之為“后真相”[1]13。尼采就認為人類必須對某種幻象達成一致,以此實現和平共處。為了防止國民與國民之間經常性的智力戰(zhàn)爭,人們必須從現在建立起一種“應當被確認的真實”[2]。尼采提出的“被我們忘記是幻象的幻象”的“真實說”事實上是一種政治合意實現的基礎假設,在當下雖然不一定被完全接受,但是揭示了在政治生活中真相是可以被建構的。

16世紀伴隨著印刷品與識字率提升而引發(fā)的“小冊子論戰(zhàn)”,可以被視為一種“后真相”的早期形式。當時,誹謗與諷刺的小冊子被廉價印發(fā)和廣泛傳播,進而間接導致戰(zhàn)爭與革命,例如17世紀的英國內戰(zhàn)和18世紀的美國獨立運動[3]。哈佛大學教授詹妮弗·霍赫希爾德和H.L.杰恩認為如今“后真相”現象的上升是一種倒退,20世紀媒體環(huán)境相對平衡和修辭相對緩和的情況已經改變,媒體與政治現實狀況返回到了18世紀的亂象[4]。

在1992年,美國塞爾維亞裔劇作家史蒂夫·特西奇(Steve Tesich)就認為在“水門事件”事件、“伊朗門”丑聞和“海灣戰(zhàn)爭”的新聞報道中存在這樣一種令人羞愧的現象:“作為自由公民的我們,正在自由地決定我們自己將生活在‘后真相’的世界中”[5]。1994年,理論家鮑德里亞(Baudrillard)曾說“我們生活的世界擁有越來越多的信息,越來越少的意義”,并且預測信息的泛濫將直接摧毀其蘊含的實際意義[6]79。雖然它的觀點有失偏頗,但仍然解釋了在信息泛濫的當下,異議、謠言和無知觀點將更容易產生并與社會恒常形成對抗。每個人都可以在熠熠生輝的互聯網之光中發(fā)現“己所欲”的“真實”。

2004年,美國學者拉爾夫·凱伊斯(Ralph Keyes)就宣稱我們進入了“謊言”極度逼真卻令人苦惱的“后真相時代”。過去,“說謊往往伴隨著一定的內疚”,而在“后真相時代”,人們往往毫無內疚地篡改真實?!昂笳嫦唷爆F象的虛假程度超過人們無法實現的承諾,畢竟承諾即使無法兌現卻仍然包含著對“真實”的一定期許,而在“后真相時代”這種期許也不復存在[7]9。人們憑借主觀性判斷事實,任何違背個人意志的信息都可以毫無疑問地被質疑[8]。2004年英國社會學家科林·克勞奇(Colin Crouch)在《后民主》一書中用“后民主”一詞形容這樣一種政治模式:“選舉制確然存在并且可以改變政府,但是選舉的輿論被牢牢控制,被專家與精英用說服技巧所管控,人們討論的是由小部分專家所選擇的無關緊要的話題?!盵9]4科林·克勞奇直截了當地形容這種社會環(huán)境就像“廣告”,社會信任出現危機,社會誠信喪失[9]4,這就是如今所謂的“后真相”。

可以看到,“后真相”在歷史上一直與政治領域有著極高的耦合性。到了2010年4月,由一位名叫大衛(wèi)·羅伯特(David Robert)的博主在其博文中首次提出了“后真相政治”一詞,將其定義為“一種政治(輿論與媒體敘述)變得與政策(法規(guī)實體)無關的政治文化”[10]。在2016年英國脫歐和美國大選中,“后真相政治”一詞開始廣為流傳。

近年來,“后真相”現象在政治領域的泛濫,使得其內涵逐漸與“后真相政治”等同?!昂笳嫦嗾巍钡囊淮筇攸c是“雄辯勝于事實”,而非“事實勝于雄辯”,意見重于事實,立場決定是非,人們把情感和感覺放在首位,證據、事實和真相淪為次要(甚至毫不重要)因素,政治人物說謊不再是為了瞞騙,而是鞏固目標群眾的偏見,換取共鳴與支持[11]。這與理想狀態(tài)下的政治理性形成了對抗,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勝利代替社會進步作為最終目標的現象,是一種令人感嘆的政治文化[12]131。

二、 媒介景觀:大眾傳播時代后真相的一種呈現

關于“景觀”的含義,在居伊·德波的景觀理論中,它是一種由感性的可觀看性建構起來的幻象[13]11。景觀是被制造出來的,人們也心知肚明,但卻仍然沉迷其中無法自拔,以至于將本真的社會忘得一干二凈。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中,“景觀已經成為人們主導性的生活模式”[13]21。

在德波的理論基礎上,弗爾茨和貝斯特認為景觀有三層含義。第一,景觀是指“少數人演出,多數人默默觀賞的某種表演”。第二,景觀是“在直接的暴力之外潛在地將具有政治的、批判的和創(chuàng)造性的人類歸屬于思想和行動的邊緣的所有方法和手段”。乍一看,景觀似乎是去政治化的,但事實上包含對人類更深刻的隱性奴役。第三,在景觀所造成的廣泛迷惑之下,人民將徹底偏離自己本真的批判性和創(chuàng)造性。

“后真相政治”現象與定義的三個層次相對應,顯然是一種景觀。第一,所謂少數人,當然是幕后操控的資本家和政客,比如在美國大選辯論中夸夸其談的總統(tǒng)候選人。而多數人,指的是蕓蕓眾生,比如觀看2016年美國大選的首場辯論的8 400萬美國公民。第二,在2016年美國大選的首場辯論中,關于未來政策和發(fā)展方向的內容少之又少,競選雙方所做的只是互相揭短和打壓,通過形成明確的立場和煽動性觀點,建構話語強占,引發(fā)集體認同,操控民意的走向,進而影響政治或其他公共事務[14]。第三,據谷歌趨勢(Google Trends)的統(tǒng)計數據顯示,在脫歐公投結束后,英國居民才開始追問一些最基本的問題,這些問題包括什么是歐盟、哪些國家屬于歐盟??梢姡聦嵣嫌嗽谶M行脫歐公投時對歐盟缺乏基本認知,而理性決策肯定是建立在對政治事務具有全面了解的基礎之上的。由于景觀的迷惑性,英國投票者在做出驚世駭俗的脫歐決定時,并沒有進行理性與批判的思考。

而把“后真相”定義為一種媒介景觀,是在“景觀”基礎上強調媒介的作用。其實,德波在他所處的時代,已經意識到了“專門化的媒體”對社會影像的塑造作用,“為了向我們展示人不再能直接把握這一世界,景觀的工作就是利用各種各樣專門化的媒介,因此,視覺就自然被提高到特別卓越的地位”[13]14。進入大眾傳播時代,大眾媒體與街市、廣場和宗教儀式等一起成為承載社會景觀的主場,并且緣于大眾媒體趨向成為現代社會運行的最重要構件和民眾須臾離不開的剛需品,大眾媒體已越來越毫無爭議地成為社會景觀活躍的第一主場和制造社會景觀的主體制度[15]229。后真相,作為一大社會景觀,同樣也將大眾媒體作為呈現的第一主場,并且大量的證據表明大眾媒體也正成為“后真相”這一景觀放大或縮小的最重要變量,在“后真相”實踐中,媒體都會在各自網頁及Facebook、YouTube等社交媒體上進行大肆傳播,公眾通過社交媒體表達個人的意見和情緒[16]。為此,可以這樣說,大眾傳播時代,“后真相”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種媒介景觀。

三、 基礎性破壞:“后真相”景觀的負向效應

在理論根源上,德波的景觀社會事實上就是對西方景觀社會的哲學反思和批判。也就是說,在評價和分析“后真相”景觀時,批判性的反思是基本邏輯。具體到“后真相”,也需要將視角關注于社會深層結構層面中的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以此批判性地分析和探究它的社會影響。

(一) 傳播職業(yè)倫理基礎的顛覆

傳統(tǒng)的傳播職業(yè)倫理建立在真實、客觀的基礎之上。而“后真相”的哲學基礎之一是“相對主義”,從哲學根源上就形成了對客觀真實的反動。從相對主義的角度看,關于真相的觀點在不同語境下是不同的。極端的相對主義者甚至認為每個個體眼中的事實都是不同的。這與客觀真實原則相悖。

“后真相”包含的相對主義也影響了新聞界。在“后真相政治”中,相關新聞信息導向呈現二元化,原因和事實不再是引導的準則,一則新聞信息只是某一群體用來對抗另一群體的“建議性版本”?!昂笳嫦嗾巍钡男侣勑畔⒅校P于事實的陳述將局限于特定的范式中。任何所謂的客觀性只存在于雙方達成一致的基礎上,而非普世性的標準。如此,新聞業(yè)將成為“后客觀”的行業(yè),主要職能在于充當可靠的中介而非傳遞事實[17]76-77。

事實上,20世紀90年代中期記者們就開始將“客觀性原則”視為無關緊要的職業(yè)儀式,反而那些將“客觀性原則”作為行為準則的老派被責備為欺騙公眾和自己?!皩€人意志加入事實”的觀點不僅僅局限于一些臭名昭著的記者,而是廣泛存在于整個新聞界,允許“小寫版本”報道存在幾乎成了專業(yè)共識[18]。

到了2016年的美國大選,所涉報道對偏于負面的“故事性”題材過于熱衷,而對于事關總統(tǒng)履職好壞的候選人個人能力以及影響民主治理成效的政策議題關注太少。記者們所疑者多多,為選民選擇提供的有價值的信息卻寥寥——“所破者多,所立者少”,這對于行使民主權利的選民而言,無疑是巨大缺憾。針對大選,帕特森就質疑,如果希拉里的“郵件門”事件沒有造成國家的重大損失,媒體卻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和時間,連篇累牘地對此進行追蹤,是不是偏離了方向?這對于美國民主政治而言,是不是避重就輕?美國當代很有影響力的新聞記者喬治·拉莫斯(Jorge Ramos)也認為,新聞業(yè)從特朗普宣布競選起,“報道就存在嚴重缺陷”,包括《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及政治新聞網(www.politico.com)花費13個月的時間報道“作為騙子”的特朗普,“這是極為不當的”[19]。

這樣的指責,傳統(tǒng)新聞業(yè)有相當一部分并不買賬:有新聞記者認為,他們沒有義務對公共政策進行解讀;還有新聞記者表示,他們開始時那樣報道特朗普,純粹是將其看做一個娛樂對象,沒有想過他能走這么遠。這些想法與做法都與傳播職業(yè)倫理的要求相去甚遠。這意味著“后真相”時代,傳播職業(yè)倫理或許將漸行漸遠。

(二) 現代民主政治的破壞

“后真相”作為一種媒介景觀,包含著許多幻象,虛假的真實代替了真實本體。而民主政治是建立在理性與客觀的基礎之上的。所以,在“后真相”景觀不斷泛化之后,許多對現代民主政治的破壞因素開始顯現。

其中一大破壞因素是“憤怒”。從2016年美國大選預選階段起,“憤怒”就成為主基調。當時,美國智庫蘭德公司研究發(fā)現,要判斷共和黨選民中誰支持特朗普,“最可靠的辦法”是看他是否同意這樣一個表述:“像我這樣的人,對政府干了些啥無話可說”。特朗普準確地抓住美國民眾對金錢政治的厭惡,大打憤怒牌,號召進行一場“改變美國的政治革命”。隨著大選的推進,草根階層的憤怒潮水般涌來,同時也“成就”了特朗普。他利用網絡和社交媒體直接回應草根關切,撥動了美國民眾那根憤怒的心弦[20]。而這種憤怒因素直接導致了公眾進行理性科學的政治判斷。

另一大破壞因素是“偏見”。在英國退出歐盟的實踐中,全民公投這件事,一連串帶有偏見的媒體報道對選民已經造成誤導。2013年,英國獨立選舉委員會的研究發(fā)現,許多選民淺薄片面地理解歐盟的意義,或者甚至對歐盟一無所知,或并不清楚英國加入歐盟的地位等。雖然英國脫歐的原因是有多方面的,但偏見是無法回避的一個因素。當一件重大政治事件到來時,偏見對于公眾做出理性判斷來說具有極大的破壞力[21]。

最重要的因素是“謊言”。“偏見”和“憤怒”產生的原因都是“后真相”傳播泛化中有意或無意的“謊言”。例如,在2016年美國大選中,特朗普謊言頻出,比如競爭對手“希拉里·克林頓要讓赴美難民數量增加550%”,“美國目前給予恐怖主義國家1 500億美元”,“希拉里正在給每個人增加賦稅”……[22]這些謊言是為了加強憤怒,強化偏見。謊言、謠言、八卦以令人恐慌的速度流傳,在網絡空間中被廣泛分享,成員間的相互信任超過對任何主流媒體的信任,這些謊言很快便披上真相的外衣。如果拿出的證據與深信不疑的觀念發(fā)生沖突,人們首先傾向于丟棄事實。從此,政治成了摔跤比賽,社會將承受代價。謊言使政治系統(tǒng)陷入混亂,糟糕的結果會加劇隔閡,使人們對制度、國家和社會更加不信任。

(三) 啟蒙精神的倒退

啟蒙精神一直是西方現代性社會崇尚的價值取向,倡導一種“理性至上”的原則。理性給予一切被作為“存有者”(seiendes)的東西,即一切事物、價值和目的以最終的意義[23]13。這種理性是一種普遍理性,包含著兩個層面的含義:一是自由、平等和真實等諸多形而上的概念;二是對科學的追求與崇尚。而“后真相”景觀中,信息的洪流和虛假的真實正逐漸消解人們對真實、客觀與科學的欲望與需要,甚至具備啟蒙精神的能力。

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曾在2016羅格斯大學畢業(yè)典禮演講中說道:“如今,每個人口袋里都有一部手機,以此可以獲得數倍于過去人們可以獲取的信息。但諷刺的是,信息的洪流并沒有讓我們可以更清楚地看清真相。某種程度上,它使得我們對自己的無知更加自信。我們假設互聯網上的所有信息都是真實的,上網檢索只是為了我們自己的偏見,觀點掩蓋了事實,兇險的陰謀論被當做信條。這讓我想起了卡爾·薩根說過的話:判斷我們是否進步,要看我們是否有提問的勇氣和解決問題的深度,還有對真相的接納,而并非那些讓人自我感覺良好的東西?!盵注]參見網易公開課《奧巴馬2016羅格斯大學畢業(yè)典禮演講》。

也就是說,一個成熟的具有理性的個體,需要具備能夠發(fā)現真相的能力和接受不同觀點修正自我的能力,而非盲目沉醉于與自己意志觀點相一致的信息洪流中。個體理性與主體性本身就是一個現代社會的基礎。而“后真相”景觀中包含著消費主義、 反智主義等等與理性精神相違背的因素,以自我與本能為依托,鼓吹放縱與野性[24]。情緒化的人們開始無視客觀事實,即使因此說謊也毫不羞愧。這種傾向對于社會來說并非好兆頭。一方面,現代社會本應該對知識、理性持有尊敬和追求,“后真相”在本質上不符合現代文明的本質。另一方面,公民理性精神的喪失會導致社會秩序的破壞。

四、 另一種真相:后真相的正向效應

關于“后真相”的定義和解釋五花八門,有人將其貼上欺騙和謊言的標簽,但也有人認為“后真相”映射了當下社會的某些特殊之處。所以,我們對“后真相”的討論不必過度悲觀:“后真相”自身就是當代真理的表達方式,它不是有待克服、規(guī)訓的情景,而是當代社會真理展現自身的唯一方式[25],也是另一種“真相”的情感化建構過程。

一方面,“后真相”能夠引發(fā)人們對社會問題的反思與批判?!昂笳胬怼弊プ×斯妭鞑サ男滦问剑鼧酥局胬聿豢赡艹蔀閷ΜF實的一致性評估[25]。作為一種另類的知識或者情緒,當“后真相”反映出當今社會現存的某些重大結構性問題時,能夠促使人們正視問題、解決問題[26]。也就是說,雖然“后真相”往往伴隨著網絡犬儒主義、民粹主義,會出現假新聞、謊言等,但同時它也會引發(fā)人們對真相的批判性思考[27]。

另一方面,“后真相”以非理性的形態(tài)對抗強權。后真相與民粹主義具有很強的連接度。如今的傳播邏輯對民粹主義所擁護的“后真相”的、分裂的、極端的傳播形態(tài)是有利的,而非官方和非主流的媒體渠道形態(tài)中很容易產生自下而上的傳播與宣傳。這種傳播和行動網絡能夠推動公眾參與[25],在特定情況下以一種蠻不講理的非理性方式成為對抗權力和“強人政治”的有力武器和動員工具。

總而言之,雖然“后真相”意味著對事實真相的扭曲和情感化呈現,但是在現實情況中,“后真相”仍然可能引發(fā)人們對社會問題的反思和社會權力的批判?!昂笳嫦唷卑那楦羞壿嫳旧砭褪钦J識社會的一部分,也是社會變革的助推力。“后真相”本質上作為真理的一種表達方式,仍然存在產生正面社會效應的可能性。

五、 民粹主義、商業(yè)利益、社交媒體:“后真相”景觀塑造的三股力量

在對“后真相”景觀的社會影響進行批判性的分析之后,需要對其成因進行進一步分析。只有了解了“后真相”景觀是如何塑造起來的,真正厘清其機理和機制,才能夠正確地對待它。在當下媒介高度發(fā)達的社會中,“后真相”景觀的塑造是民粹主義、商業(yè)主義和社交媒體共同作用、互相影響的結果。

(一) 民粹主義:“后真相”催生的社會土壤

從現象發(fā)生的角度看,民粹主義由來已久。19世紀90年代到20世紀初期的美國人民黨運動,是民粹主義的淵源之一。美國的民粹主義運動,自此一直保留下來,直至整個20世紀,成為美國乃至西方國家政治和社會中一道別樣的風景。

“民粹主義”的實踐,“需要含混的空洞能指作為中介,以統(tǒng)合多元紛雜的特殊要求;也同時需要借助人民情感的投資(emotional investment),以及一種共同的熱情和欲望”[28]。因此,對于“民粹主義”來說,本身需要的就是情緒化、混淆性的符號,而非理性的討論。結果是,“民粹主義”一般都會排拒和壓抑智性的交鋒,孕育出各種“反智主義”的論述和行為。

“民粹主義”對抗的是“精英主義”。面對專家,民眾完全沒有理性辯駁的優(yōu)勢;面對政客官員,民眾缺失制衡權力猛虎的手段;面對富人,民眾無法改變不得不為成為勞工的現實?,F狀,維持現狀,更甚使普通百姓現狀漸趨惡化的現狀,已使草根群體失去與官員、專家、富人等精英分子理性對話的耐心,并逐步累積起對他們的不滿、憤怨和對立。從意識形態(tài)的角度看,“民粹主義”表達了一種對現狀不滿的情緒,對政治人物充滿不信任感,反對精英,具有非理智化的傾向,以上訴求對人民充滿了吸引力[29]143-147。

總而言之,“民粹主義”強調平民群眾的價值和理想,反對精英主義,認為平民化是所有政治運動和制度的合法性來源。“民粹主義”還往往通過普通平民為了特定訴求組織和進行社會運動等形式表現出來,主張進行激進的社會改革。

比如,2016年英國脫歐和美國大選兩大政治實踐中,20世紀90年代以來“右派民粹主義”就被政客所利用。所謂“右派民粹主義”,主要特點是將矛頭指向國內政治精英,議題更多地轉向全球化背景下的移民、排外等方面。例如,2016年英國脫歐公投在宣傳期間,“右派民粹主義”傾向已經出現,尤其是脫歐派政客散布錯誤信息,煽動不滿情緒。脫歐派當時聲稱,歐盟成員國身份每周使英國損失3.5億英鎊,但絕口不提英國從這一身份得到的好處;脫歐派還大肆渲染外來移民搶走本地人工作崗位,破壞社會安全和傳統(tǒng)文化,但只字不談移民對英國社會的巨大貢獻[30]。而在2016年美國總統(tǒng)選舉中,特朗普的民粹傾向具有鮮明的保守右派民粹主義特征。在競選過程中,特朗普對外標榜自己的競選經費全部自掏腰包,不像希拉里那樣用的是國家公帑。刻意將自己與現存體制劃清界限,以此表明自己與現存的代表美國精英階層(金融體系、華爾街百萬富翁)是完全對立的。將自己裝扮成與“人民”為伍的體制外人士。特朗普將美國主要政治人物描述成“白癡”“傻瓜”和“軟弱無能的人”,這些都是民粹主義者慣用的“強人話語”[31]20。

“民粹主義”的思潮和運動還可以被政治家作為控制平民階層的策略,在表面上強調平民的價值和地位,實則是對平民階層進行社會動員以促進政治共同體的形成[32]。所以,“民粹主義”的存在不僅僅是所謂平權、人權或者個人意識的提升,還是一種平衡精英階層與平民階層的政治策略。

“民粹主義”恰恰為政客建構“真相”以實現政治訴求提供了契機。政治家看似把平民階層的情緒和意志放在首要位置,使置身“真相”的個體看到的仿佛是一個到處充斥著自身意志與觀念的世界,所有的政策、組織和輿論都與自身的訴求不謀而合?!罢狻庇狭艘欢ǖ摹懊褚狻?,激化了“民粹主義”,而真正的“真相”卻被忽略和埋葬,無視或扭曲事實的謊言和謠言得到廣泛傳播,大量的平民被政客建構的“真相”影響。這種建構的“真相”逐漸代替了真正的“真相”,“后真相”景觀開始形成。

(二) 商業(yè)主義:后真相泛化的主觀推手

不同時代的商業(yè)主義具有不同的內涵,但是所有的策略和業(yè)務都是為了獲取更大的經濟效益。趨利的資本家對符號與媒體的使用也不例外。從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資本主義社會始終存在進入“新經濟”時代的樂觀論調?!靶陆洕钡陌l(fā)展動力在于技術和互聯網的拓展,經濟的發(fā)展似乎完全依賴于所謂的“符號分析師”,傳統(tǒng)工人似乎失去了作用。雖然仍然有人對社會中的符號消費持以批判和質疑態(tài)度,但可以明確的是,當時的創(chuàng)意產業(yè)和經濟服務是“后真相”時代來臨的墊腳石[18]。

而在今天,媒體有意無意地錯置了“民主—市場”的關系,無形之中將市場與利潤放在了更重要的地位??v觀2016年美國大選始終,美國傳統(tǒng)媒體更多地將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作為報道對象和新聞來源。常年致力于政治與新聞業(yè)研究的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托馬斯·帕特森(Thomas E. Patterson)對美國廣播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華爾街日報》等在內的11家美國主流媒體(ABC, CBS, CNN, Fox, the Los Angeles Times, NBC, The New York Times, USA Today, The Wall Street Journal, The Washington Post, and The Washington Times)的總統(tǒng)選舉報道進行了跟蹤研究,發(fā)表了4份研究報告。11家主流媒體大致都屬于恩特曼心目中的傳統(tǒng)新聞業(yè)。數據表明,自特朗普宣布競選總統(tǒng)到其最終被確定為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這段時間內,上述媒體對特朗普的報道量大幅度領先于其最富競爭力的黨內競爭對手(對前者的報道量為63%,后者僅為37%)。在進入總統(tǒng)大選階段后,上述媒體對特朗普的報道量也超出希拉里15%[33]。傳統(tǒng)新聞業(yè)為何更愿意將特朗普作為報道對象?原因無他——用美國記者的話來說,他是“有故事的人”,而“故事”往往是新聞業(yè)贏取受眾、獲取經濟回報的主要手段。

另外,媒體報道呈現出政治娛樂化特點。在總統(tǒng)競選活動一年多的時間里,特朗普始終是美國新聞業(yè)的“寵兒”——不僅受到娛樂業(yè)、小報新聞業(yè)的追捧,也受到傳統(tǒng)新聞業(yè)的追逐。作為總統(tǒng)候選人,當然是媒體關注的焦點,媒體對其給予重點關注和報道無可厚非。但從內容方面講,整個大選過程中,對于民主制度以及未來國家民主運作至關重要的“政策”議題和“領導人經驗與領導力”議題的相關報道,僅占到總報道數量的11%,其他報道比例高達69%[33]。而在其他報道中,有相當多的報道是關于候選人的丑聞與流言蜚語的。后者無疑更具“戲劇性”,也更能吸引人們的眼球。報道對象的側重和報道內容的偏離,最終導致“后真相”景觀的逐步形成。

(三) 社交媒體:后真相大眾化的倍增器

沒有社交媒體的助推,“民粹主義”和商業(yè)利益趨勢下的議程設置還難以形成一個“后真相”的景觀。

一方面,“民粹主義”通過社交媒體發(fā)展出了“網絡民粹主義”。所有“民粹主義”傾向的情緒和意見通過社交媒體進行傳播和擴大。電影制作人亞當·柯蒂斯(Adam Curtis)的最近一部紀錄片關注到了當下社交媒體內容的“濾波器”以及它對形成和確立觀點的影響。他認為,如今每一個人都生活在由社交媒體個性化推送服務所建構的“內容泡沫”中,這種“內容泡沫”亦假亦真卻也由個體的閱讀興趣和使用習慣所建構,為我們提供與自身訴求具有一致性的內容,過濾掉我們可能討厭的、有異議的或者僅僅是不感興趣的信息[34]。雖然“濾波器”過高地估計了技術的影響力,但是也反映出人們往往在根據自身需求的輕重緩急選擇信息時,加深了固有的成見。

也就是說,社交媒體為政治空間里“民粹主義”傾向的觀點和言論提供了一個繼續(xù)滋長的技術依托,催生了“網絡民粹主義”。傳統(tǒng)的“民粹主義”由于傳播技術的限制,影響相對較小。但是社交媒體的出現,改變了原有的傳播規(guī)律,個體與個體、個體與組織之間的交往呈現開放性和自由性等特征,表達變得更加無門檻。人們不再需要借助傳統(tǒng)大眾媒體的把關,就可以將自己的言論傳播出去,并且獲得較大的影響力。個體的身份、地位、權力或財富都隱匿在文本的背后,社交媒體幾乎是一個言論的自由市場,從而成為一個繁榮而嘈雜的公共空間。所以,社交媒體的空間是“網絡民粹主義”誕生的土地,也是“后真相”景觀形成的場域[32]。

另一方面,社交媒體強化了商業(yè)主義驅使的議程。大眾媒體在商業(yè)主義的利益驅使下,已然對政治事件以及事件中的對立面做出了價值判斷和選擇,做出了符合自身利益的議程設置。但是,大眾媒體設置的議程畢竟是通過科層篩選的,而非由政客與精英直接傳遞給公眾。而公民自己選擇的信息遠遠不如精英直接傳遞給他們的信息重要[32]。所以,此時社交媒體的介入就有了必要性與可能性。

從技術發(fā)展的角度看,社交媒體創(chuàng)生出一個“后科層制”(post-bureaucratic)的傳播生態(tài)環(huán)境,它是一種去中心化的、不再受以往科層制控制的傳播體系,賦予使用者更多的信息生產、傳播的權利和能力[35]23。依照布魯斯·比默的分析,在這種傳播環(huán)境中,信息仍然會對民主產生影響。所以,或是為了鞏固大眾媒體上對自己的有利局面,或是緩解大眾媒體對自身的不利影響,無論是美國大選還是英國脫歐事件的投票期間,政客們都在社交媒體上持續(xù)地投入,對立雙方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傳播自己的理念、態(tài)度以及對對方的攻擊與反駁。

在傳統(tǒng)媒體時代,人們在進行政治決策時,往往具有加入某一團體的意愿,降低不確定性和提高安全感。所以,團體認同的議程成為人們選擇的基礎。由于在大眾媒體之外,人們擁有了社交媒體這種新的傳播媒介,所以他們在選擇“議題”時可以遵從自我意志與目的[36]。一旦人們通過社交媒體直接接收政客、精英的信息,就不一定需要加入一個有形的團體,而且往往對所選擇議程的認同度更高。

然而,無論是商業(yè)主義趨勢下的大眾媒體設置的議程,還是社交媒體中形成的議程,都不能包含全部的真實。但是社交媒體提高的議程認同度激發(fā)了人們更高的情緒,引發(fā)了人們更高程度的偏見。人們對政治的理性批判和對真實的追求在這種情形下愈發(fā)降低,“后真相”景觀最終形成與泛化。

六、 治理與預防:“后真相”應對

“后真相”景觀在西方國家造成了不可忽視的破壞性影響,雖然我國在政治制度和社會性質上都與資本主義國家存在差異,但是也必須提高警惕,預防“后真相”景觀的形成與泛化。

(一) 網絡民粹主義的治理

要最終消解“網絡民粹主義”,根本上要通過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各方面的發(fā)展。只有社會更加發(fā)展,才能夠緩解社會矛盾,消除“平民”與“精英”階層的二元對立。一方面,要完善公眾參與政治的渠道,讓普通民眾的意志能夠通過順暢的渠道傳遞給政策制訂者,以便制訂科學合理的政策。另一方面,要讓所有人享受到社會經濟發(fā)展的成果,完善資源與權力的分配制度。

在社會不斷發(fā)展與進步的同時,還需要建構現實與網絡空間的互動。只有將社會的現實全貌在網絡空間中完全展現出來,才能夠讓公眾做出理性與科學的判斷,避免偏見、憤怒以及謊言。網絡虛擬空間中的現實要逐漸符合社會現實的真實建構,不再包含個人情緒、利益和訴求的影響因素。

(二) 民眾社交媒介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

目前,我國網民素質還相對較低,媒介素養(yǎng)還沒在全民范圍內建立起來。不成熟的網民群體比較容易做出盲目、憤怒、偏見等各種不理性的行為。特別是在社交媒體中,難以對網民的言論和行為進行把關,網民極容易受外界因素左右。所以,應當提高民眾的社交媒介素養(yǎng)。

提高民眾社交媒介素養(yǎng),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做起。首先,在基礎教育和高等教育階段都設置媒介素養(yǎng)課程,從年青一代出發(fā),進行媒介素養(yǎng)的全民化教育。其次,應當加強媒介素養(yǎng)教育的宣傳,通過各種渠道進行相關法律、法規(guī)的宣傳。最后,除了教育與宣傳,還應該完善相關的法律法規(guī),用強制性的力量進行規(guī)范與引導,促進全社會養(yǎng)成良好的網絡素養(yǎng)和使用習慣。

(三) 社交媒體運營商的規(guī)范

由于“后真相”景觀的泛化中,社交媒體是一個最重要的因素,是最主要的載體和渠道,所以社交媒體運營商也是進行“后真相”預防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之一。

作為社交媒體運營商,需要從內部與外部兩個層面進行自我規(guī)范。在內部層面,一方面運營商自身需要遵守傳播倫理,不能對公眾進行誤導,不做“謊言式”的報道與傳播;另一方面要對使用者行為進行把關,對激進的不當信息進行監(jiān)督與治理。在重大的社會與政治議題上,社交媒體運營商更應該秉承媒體的社會責任,應當引導公正客觀的社會輿論。在外部層面,一方面要遵守行業(yè)規(guī)范,接受行業(yè)協會監(jiān)督,不因商業(yè)利益喪失媒體的良心,另一方面需要遵守法律法規(guī),接受政府部門的監(jiān)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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