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勇
我想每個年輕人成為鄉(xiāng)村教師的理由都不一樣。
2014年的8月,我來到雙牌縣蔡里口小學。到了這里,我才知道此處工作的不易。
蔡里口小學是一所農(nóng)村寄宿制小學,班多師少,一師多科,還有早晚自習。一天下來僅是完成規(guī)定的教學任務(wù)就很吃力。再加上身處大山,一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枯燥平淡,日子很是難熬。
可就是在這樣一個偏僻得不能再偏僻、貧窮得不能再貧窮的地方,有一些老師在這兒,一扎根便是30多年,潛心從教,無怨無悔。究竟是什么,讓他們?nèi)耆缫蝗盏貓允刂?/p>
開學伊始,我承擔了班主任工作,接手別人都不愿接的“調(diào)皮班”“問題班”———四年級,任教該年級語文、體育和美術(shù)。這個班都是留守兒童,其中單親家庭、建檔立卡戶子女占80%。由于這些孩子的父母長期不在身邊,他們有著各種心理和行為問題,其外在表現(xiàn)為孤僻、偷盜、打人,不按時做作業(yè),不愿打掃衛(wèi)生等;再加上這個班的班主任、任課教師每年一換,導致全班普遍成績不好。
遇到學生調(diào)皮得很了,煩躁起來,我恨不得當天搬起行李就跑路。但是半途而廢,不是我的作風。非但如此,我的脾氣還真就上來了,我就不相信,我還治不了他們!
為了“治”住他們,我對他們陸續(xù)啟動了個別談話、跟蹤觀察和家訪。
破敗的門扉,邋里邋遢的院子,他們幾乎都是爺爺奶奶帶著,有的連爺爺奶奶也不在身邊,只能寄居在親戚家里。每多一點了解,我就多一份心疼,這份成長中缺失的陪伴,誰來彌補?這一顆顆孤獨無助的心,誰來呵護?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鞍謰尣辉谏磉厸]關(guān)系,我們就把自己的班級當家,把班級里的每一個成員都當成家人。”我這樣告訴他們。
他們從沒吃過火鍋丸子,我便買了火鍋丸子和青菜,在家親自動手請他們吃火鍋;他們從沒和父母出去旅游,我就帶他們?nèi)ド缴辖加?;他們的父母沒陪他們過過生日,我和同學們陪他們一起過生日;我教他們?nèi)绾蜗茨?、洗手,如何自己洗衣服。印象最深的是,我們在小河邊排成一排洗衣服時的場景,那天我們的笑聲隨著溪水傳得很遠很遠??粗麄儬N爛的笑臉,我想這就是陪伴的力量。
就這樣,我們一起建立了屬于我們的班級節(jié)日;我們有了自己的班號和口號;我們有了自己的班級制度??粗麄?nèi)谇⑾嗵幍臉幼?,活潑開朗、相互說笑的樣子,那群孤僻、喜歡打人的孩子不翼而飛。
我將他們平時的美術(shù)、書法、文學作品等,收集起來匯成冊,把他們的成長點滴記錄下來。正是這些活動,讓他們一點點融入這個“小家”,并且試圖去維護它熱愛它。
因為對這個小家有了“歸屬感”,他們能夠自發(fā)地去完成任務(wù)。我便把班級要做的每項工作都列了出來,讓他們選擇自己喜歡的任務(wù)。每周我都會對他們這個“小家”的各項工作進行評分。因為是他們自己選擇的任務(wù),所以抵觸的心理要少得多,甚至都不需要監(jiān)督。慢慢地,他們也能夠按時完成作業(yè),打掃衛(wèi)生也主動積極了。隨之而來的,是紀律、學風上的大轉(zhuǎn)變,這種轉(zhuǎn)變的直接體現(xiàn)便是學習成績的上漲。
2014年他們在全縣統(tǒng)考中班級排名還是倒數(shù)第九,語文第十;之后幾年,他們一步步前進。待到2016年,班級排名已到全縣第三,語文第一。
為了幫他們建立起自信,我每周都會開展豐富的班會活動。比如,用演講比賽、讀書報告會、課前五分鐘、籃球賽、廣場舞以及一些外出參觀、比賽的活動來鍛煉他們。
記得有一次,我?guī)麄兊烬埗次幕a(chǎn)業(yè)園參觀。參觀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有一個平時從來沒有靜坐超過五分鐘的調(diào)皮孩子琦,竟然能夠坐在那個美術(shù)館里,安安靜靜欣賞那些美術(shù)畫冊??粗⒆觽儼l(fā)現(xiàn)墻上懸掛的一幅幅畫作就是他們的家鄉(xiāng)時,他們驚嘆的樣子;看著他們興奮地隨著輕快的音樂,在美術(shù)館的大廳里歡快地跳起《小蘋果》的樣子;看著他們自信扭動的舞姿,那一刻,我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涌出!
一旦走出自卑的“囚籠”,這些農(nóng)村孩子具有的優(yōu)秀品質(zhì)就開始綻放出令人驚艷的光彩。
2017年5月,我班學生即將畢業(yè),他們每天都自發(fā)學習到很晚,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給我交一份滿意的成績單,以一種驕傲的姿態(tài)離開學校。
記得有一次,縣教育工會要舉行演講比賽,原以為為了學習,同學們不會響應(yīng),可沒想到大家非常積極。經(jīng)過一番篩選,最終確定人選從班長趙小燕和學習委員蔣艷林中產(chǎn)生。
小燕的演講很具有情感沖擊力,但是心理素質(zhì)不夠;艷林的演講綜合素質(zhì)很好,但是欠缺一些情感沖擊力。最后我決定讓趙小燕參加比賽,雖然她不穩(wěn)定,但是她更加需要這個機會鍛煉自己。
可令我沒想到的是,趙小燕的一番話,讓我第一次意識到她們真的長大了。她說:“老師,我們快畢業(yè)了,既然我們決定以驕傲的姿態(tài)離開學校,怎么能放棄奪得榮譽的機會?我知道自己的經(jīng)驗不足,容易失誤,所以為了我們的班級榮譽、學校榮譽,讓蔣艷林參賽吧!”
看著她堅定的眼神,我心中五味雜陳。我知道以趙小燕的聰慧,她心里很清楚有朋友的陪伴,她有很大的把握完成這次演講,但是她不允許哪怕是有一絲影響到班級失去榮譽的可能性發(fā)生,所以她選擇放棄。第二天,蔣艷林果然出色完成了比賽,捧回一等獎。
2017年在全縣中小學質(zhì)量檢測中,我班的孩子最終以語文、數(shù)學、科學三個單科第一,道德與法治、美術(shù)單科第二,音樂單科第三,綜合總排名全縣第一的成績跨入初中門檻。
在不舍間,我開始回顧與孩子們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原來他們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間從“丑小鴨”變成了“白天鵝”:調(diào)皮鬼楊琦、楊明輝代表學校到縣里參加運動會,均獲得第五名,打破了蔡里口中心小學200米跑、跳遠的零記錄;楊娜榮獲雙牌縣“創(chuàng)建森林城市”征文比賽二等獎;蔣燕林在“陽光校園,我們的好伙伴”演講比賽中榮獲縣一等獎……他們做到了,他們不再是“問題班”,他們給我留下一張讓我無比驕傲的成績單!
我本想用我的方式去溫暖孩子們,沒想到最后卻是孩子們感動了我。
從那一刻起,我突然明白了那些扎根30多年的鄉(xiāng)村教師前輩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這一群群遍布在全國各地偏遠農(nóng)村、有著各種各樣的心理或行為問題的孩子,也能夠像有父母時刻關(guān)懷的孩子一樣健康成長!
看著還在酣睡的校園,看著門前河水“嘩嘩”地流淌,在逐漸變得平靜的故鄉(xiāng)面前,我愈加地明白了自己應(yīng)該珍惜和恪守的姿態(tài)。
(作者單位:雙牌縣何家洞鎮(zhèn)蔡里口中心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