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有
(揚州大學 社會發(fā)展學院,江蘇 揚州 225002)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是由時任縣令王儉心主持編修,采阮元之說,以劉文淇、張安保為總纂,劉毓崧等人為分纂,于咸豐二年(1852)修纂而成。后由張丙炎等人組織???,于光緒十六年(1890)刻印而成[1]3。全書共五十卷,記載內(nèi)容豐富。在分目安排上,廣泛吸收當時已成書的《江南通志》、《揚州府志》等方志的優(yōu)點,將新志共分為建置、輿地、河渠、食貨、學校、祭祀、武備、職官、選舉、人物、藝文、雜類等十二門,門下再以類相從,并附有“舊志序文論贊”以及江藩據(jù)《輿地紀勝》校補舊志一卷。相比于前幾部志書,道光《重修儀征縣志》篇幅更大,既增加了諸多舊志所不載之內(nèi)容,又對舊志頗有存留之功,有“讀此一篇,即可知諸志之崖略”之美譽[2],于后人研究儀征舊志具有重要意義。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是在引用了多種文獻的基礎上,又結合實地考察增入新的內(nèi)容所編成的。劉文淇在《與王子涵司馬論修縣志書》中對此闡述道:
以各志互相參考加以釐訂,并非徑錄舊文。況舊志新增,分析登載,其注明以上舊志者,足以見諸君子編次之精、根據(jù)之確;其注明以上新增者,足以見諸君子搜羅之廣,纂輯之勤。則沿舊者不啻更新,而新采之功更著矣[3]20。
該志在舊志內(nèi)容以及其他資料上,有“分析登載”之功;在新增內(nèi)容上,則又有“新采之功”。志書內(nèi)容豐富,具有重要的歷史價值,對此可以從史料價值和文獻學價值兩個方面進行總結。
道光《儀征縣志》在編纂上留存舊志,又征引了諸多相關文獻,在內(nèi)容上具有地方特色,還具有重要的科技史等價值,是我們研究古代儀征重要的參考史料。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最顯著的特點是在續(xù)寫新志的前提下,又裒集和保存了當時儀征尚存的舊志內(nèi)容。王儉心在開局重修之前,與劉文淇、張安保等人商議,又拜訪阮元,虛心請教修志之法。道光《重修儀征縣志?序》云:
且議將新、舊各志一律重修,戊申仲夏商之于余,余告以欲得新志之善,必須存留舊志。當于各門之中,皆列申志于前,次列馬志,次列陸志,次列李志,次列顏志,然后再列新增。凡舊志有異同,則詳注以推其得失;新增之事跡,則據(jù)實以著其本原;其舊志缺漏舛偽,有他書可以訂正者,別立校補一類[2]。
新志基本上根據(jù)此法而編纂,為較為完整地保留舊志,志中于各門之前,歷列以前舊志相關內(nèi)容,然后再列新增內(nèi)容。劉文淇又在此法的基礎上,略作變通,使得體例更加完善:
及文淇館于太傅處,亦當論及修志之事,謂不可掩蔽前人,此次修志,擬推廣其意,而變通其法?,F(xiàn)所修各門,首隆慶申志,次康熙胡志,此康熙馬公之續(xù)修之胡志,次康熙陸志,次雍正李志,次嘉慶顏志,次今日新增者,如“鹽法事略”之類,不妨照府志所書,新立一門而注明其故[3]19。
因此道光《重修儀征縣志》雖為新志,但實際包括一切所見舊志。例如,卷三《輿地志》記載了儀征疆域、星野、形勝、風俗、鋪舍、鄉(xiāng)都、坊巷、鎮(zhèn)市、津梁等方面的內(nèi)容,便是按照順序,首列舊志,再加新增。在征引舊志內(nèi)容之后,又加以施注,標明“以上申志”“以上胡志”“以上李志”等;編者在盡列諸舊志后,又加入新的內(nèi)容,如卷二十三《武備志?事略》在列諸志相關內(nèi)容后,還記述了第一次鴉片戰(zhàn)爭后期儀征士民謀劃抗英的文獻資料,并在文末標明了“以上新增”。
不僅如此,編者在標明資料來源之后,又對所征引的文獻進行考證。例如卷十三《食貨志二?雜辦》:“按陸志“雜辦”內(nèi)各項銀數(shù)與胡志同者,僅載名目,不載銀數(shù),其銀數(shù)不同者則詳載之[1]175”?!半s辦”一類,各舊志所記載略有差異,編者在引陸志對稅務“雜辦”一類的記載后,又考證和說明了該段文獻。編者在編纂新志時,凡與舊志有所異同,則詳注以推其得失,但仍存于新志中,此類方法,對保存舊志資料大有好處[4]。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涵蓋內(nèi)容豐富,是在多方征引文獻的基礎上編修而成的。這些資料既包括儀征舊志,還包括府志等志書,以及《晉書》《宋史》《元史》《輿地紀勝》《方輿紀要》《夢溪筆談》《揚州畫舫錄》《淮海英靈集》等史學類書籍。志書也大量運用檔案文獻,如《河渠志》《食貨志》中引用的“南掣廳卷”,《武備志》中運用的衛(wèi)署檔案資料等。這些資料的合理引用,不但提高了志書內(nèi)容的可信性,也對于一些亡佚的書籍起到了保護作用。此外,志書還援引了一些相關詩文,如卷三《輿地志?形勝》記載儀征為“淮南一州”,并附按語說明,引劉宰送邵監(jiān)酒詩一首:“儀真來往幾經(jīng)秋,風物淮南第一州[1]53”。詩文的合理引用,使得該志考證更加詳實。
在文獻不足的情況下,還時常附有編者實地考證的內(nèi)容。例如在卷二十六《人物志?宦績》中,耿人鳳、顏希源、巴彥岱、張能煥、王廷謨、謝子諴、羅煜等人的傳記之后,皆附“采訪”二字[1]394-395,可見志書編者還進行過實地采訪,制作了《采訪錄》①,從而充實了史料。因此,該志在按語中既博引文獻,詳加校勘考證,又多進行實地采訪,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清代學者章學誠在闡發(fā)方志理論方面,開宗明義地提出了“方志乃一方之全史”[5],是記載一方事跡之著作。道光《重修儀征縣志》囊括了多部舊志,又新增了許多內(nèi)容,不論在建置沿革,地形地貌,還是民風名俗,人物事跡等方面的記載都具有儀征特色,是研究儀征地方歷史的重要史料。
儀征地處交通重地,從唐代開始,就已成為淮鹽中轉的重要港口。唐元和間,置揚子鹽鐵留后。宋建安軍置鹽倉,令發(fā)運使轉米入倉,以回船載鹽,散江浙荊湖六路。維時鹽為重貨,系民食,然非揚子所產(chǎn),特寄徑轉般,榷征足國而已。明置批驗鹽引所,視唐宋立法,于鹽為特重矣[1]185。到了清代,朝廷視鹽為國之根本,更是重視鹽務,儀征鹽業(yè)也因此更加繁盛。
鹽業(yè)如此發(fā)達,成為了儀征地方重要的特色,也為縣志增加了新的內(nèi)容。道光《重修儀征縣志》開《河渠志》兩卷,專述與鹽務密切相關水利,《凡例》對此說明道:
儀征河道為淮鹽捆掣出江之路,南北津要,商賈輻輳,近年每形淤塞,秋后水涸舟行,阻滯貧民,生計維艱,所關甚巨,疏濬之策,當事者必預籌焉。立《河渠志》[1]9。
與此關系密切的是,儀征地方設立了名目眾多的鹽官,并因此而興建了許多官署。卷二《建置志?官署》便對這些鹽務的衙署詳加記載,如揚子院、發(fā)運司、批驗鹽引所、鹽法道、鹽倉廳等。當然,儀征作為交通要道,貿(mào)易發(fā)達,除主要的鹽業(yè)之外,還有諸如茶、酒等行業(yè)也十分發(fā)達,這在志書當中均有相關記載。
該志亦重視儀征的風土人情的描述,例如“揚州土俗輕揚”:“其氣躁勁,厥性輕揚。亦曰州界多水,水波揚也[1]53”。解釋了儀征之地“州界多水”,是“土俗輕揚”的形成的重要原因。又如:“鹽商改掣入舟之次,諸游手逐末者或倍之。城西附塘饒沃可田,而軍民犬牙錯處,動則猘狺,殊不盡地利。然其士秀而文,風憚訟懹,頗以信義,較瓜、揚而易治也[1]55”。生動形象地描述了儀征地理位置和環(huán)境,褒揚了儀征人民崇文尚禮、注重信義,民風淳樸而易于治理的優(yōu)良品質(zhì)。
道光《儀征縣志》新增了諸多舊志中所沒有的內(nèi)容,如編者在《河渠志》《食貨志》以及《武備志》等卷中,對以往記載不甚詳盡的諸如水利、冶煉、園藝等內(nèi)容,依照衙署檔案以及其他資料詳加補載,因此它又具有科技史史料價值。卷十一《河渠志?水利》:
三十七年(乾?。┦辉?,兩淮鹽政敕修三汊河口,埽壩使淮水歸于儀河濟運。
按:三汊河口建橋束水始于前明萬歷六年。國朝因之改作草壩,三年一修,是以漕艘鹽銅船雙,四時均由內(nèi)河出入,不致冒險繞江而儀之殷阜,亦甲于他郡。是年以后,修理不繼,工程又多草率,淮水遂全趨瓜口,刷濁無資,邑之衰實由于此[1]144。
這則材料記述了乾隆三十七年(1772)兩淮鹽政敕修三汊河口之事,又附有三汊河束水修草壩的歷史。兩淮鹽政敕修三汊河之事,當時南掣廳留有記錄,保存了完整的手札,也被編者收入志中。新志《河渠志》分為第十卷、第十一兩卷,第十卷多引申志、李志、顏志等志書相關內(nèi)容,但也附有篇幅較大的按語進行考證。而第十一卷則基本上是新增的內(nèi)容,引用文獻豐富,絕大部分還是同時代的作品,主要包括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天下郡國利病書》和編者劉文淇所作之《揚州水道記》,以及重要的檔案資料“南掣廳卷”等。
儀征舊志對屯田、運田等稅賦情況素來不甚重視,導致記載頗為簡略,但道光《重修儀征縣志》卻用大篇幅對此進行補錄。如志書從第十二卷至第十四卷的《食貨志》,編者依衛(wèi)署檔案資料對“田賦”一一增輯。該志還設立《食貨志?物產(chǎn)》一卷,專門介紹儀征物產(chǎn),如卷十四《食貨志?物產(chǎn)》載:
茨菰,凡蔬品多菘:有青菜、白菜、烏菜、蔓菜,一歲之中,周而復始,最便民食[1]183。
從申、胡二志中節(jié)選出茨菰這種儀征特色物產(chǎn),增輯入冊,并介紹了它的種類、形態(tài)和功效。同卷亦有:
蚊樹:葉如柿,有稜園。五月間結實如胡桃,熟則綻蚊蟲,千百結對而出。
以上新增[1]184。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新增入的物產(chǎn)有三種,分別為五榖樹、蚊樹以及蝗等。其實方志物產(chǎn)歷來有之,早在方志雛形《禹貢》和《山海經(jīng)》中就已見眉目。而“物產(chǎn)”門類的載記,可以追溯到先秦,體例形成于宋,到明代則趨于完善[6]。儀征舊志也偶有介紹當?shù)匚锂a(chǎn),但諸如如申志、胡志等只是“總名食貨”[1]183,往往一筆帶過,而李志、顏志當中甚至沒有該類記載,因此這也成為該志的一大優(yōu)點。除此之外,《食貨志?鹽法》記載了儀征地方鹽法事略,《武備志?軍器》中提及了儀征地方兵器的冶煉等信息,《雜類志?祥異》以編年的形式介紹了儀征地方的氣象、災害等科技史信息等,這些都利于各方面歷史研究以及信息技術等領域研究工作的開展。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的文獻學價值,既體現(xiàn)在志書《藝文志》中以“經(jīng)、史、子、集”分類法清晰地記載文獻學相關書籍外,也體現(xiàn)在書中其他方面的文獻學價值,如志書多附按語,又穿插編者自己的觀點,以及對舊志的補載,相關內(nèi)容的勘誤和存疑等,于后人研究文獻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多附按語,這些按語包含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編者在條列舊志相關內(nèi)容之后,又時常對其作進一步解釋說明。例如卷二《建置志?官署》對清江闡官廳進行介紹:“一在縣東南二里一壩,洪武十六年闡官羅榮肇建,一在馬驛街茶引所后[1]47”。因該官署已廢,后又附有按語對此進行補充說明:
陸志云:“按舊志云又有闡廳四在各闡壩,官廳一在三壩東,一在壩西,相對又壩官各一人,今廢?!鳖佒驹疲骸霸U居廠東井港街,乾隆五十年闡官劉海棟詳請估賣民房二十間改建衙署。”按:后于年奉憲撤裁,遂廢[1]47。
對清江闡官廳的描述,除羅列了陸志、顏志等相關舊志書來解釋之外,還加上了編者自己的考證按語,使得記載更加詳細嚴謹。按語解釋說明的作用,在卷二十一《武備志?兵制》中體現(xiàn)的尤為明顯。編者在介紹儀征兵制時,幾乎都會附上按語加以解釋,如該卷記載南齊高帝置齊郡,稱“于瓜步置一軍,長蘆置三軍,白沙洲置一軍”,對于在這些地方設置軍隊的原因,按語要言不煩,解釋道:“先是元魏佛貍南侵,緣淮居民多散走,是后凡寇兵一至,民輒棄居業(yè)而逃,故齊特于江北置軍二十一[1]272”。
按語還對所引文獻的相關內(nèi)容進行??焙涂甲C,并多有穿插編者自己的觀點。如卷二十六《職官志?名宦》載有宋代趙孟鏞、邱采守土御敵犧牲之事,但編者查據(jù)史料,發(fā)現(xiàn)兩人并未曾守儀征之地,便引申志之說來解釋記載兩人事跡的原因,即“以上非守真土者,然于真各有防亂御敵之功,因并載之。”后又附有按語,對李志、顏志沒有按照時間順序,列邱采傳(發(fā)生在乾興年間)在趙孟鏞傳(發(fā)生在德祐年間)之前一事表達了自己的看法:“又按乾興為真宗年號,不應在德祐之后,此從舊志之次也[1]384”。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在編纂體例上,深韙阮元之說,但續(xù)新志而又保留舊志,而且還對舊志作了全面的考證。因此,它對舊志多有補載、勘誤之功。
志書多處記錄舊志所不載之事,如卷二十《祠祀志?祠寺》對姜公生祠的記載,先是盡列胡志、續(xù)修胡志、陸志和顏志等舊志的相關內(nèi)容,分析諸志不同之處,后引府志云:
埰治行節(jié)義,彪炳于時,士民追思不已,祠圯則為修繕。
按:道光八年,守備王嘉福捐廉獨修。十一年,知縣范仕義重建。十九年知縣吳廷獻重修,添置恪扇,并立忠節(jié)神主,祀于祠內(nèi)[1]257。
舊志載有姜公生祠相關內(nèi)容,但缺少該祠的修繕歷史,府志雖有所提及,但記載卻并不詳細,因此新志對此進行了補載。
志書還勘正了舊志和其他文獻的諸多訛誤。如卷三《輿地志?津梁》介紹鳳凰橋:“在縣北四十里,洪武初知縣賈彥良建”。但陸志稱此橋“知州賈彥良建”[1]63,編者引申志等書,對賈彥良的履歷進行考證,證明了賈彥良并未任職過揚州知州,陸志乃記載之誤。又如在卷二十六《職官志?王皞傳》中對王皞入職儀征縣令的時間進行考證,儀征諸舊志皆為“嘉靖六年”,但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引《鄒守益重修儒學碑記》云:“皞于嘉靖戊子夏任”。嘉靖戊子,即嘉靖七年(1528)也,因此得出結論“舊志作六年誤”[1]387。
對于舊志所載無法確定之事,志書秉持客觀的態(tài)度,列出原文,存疑待考。例如卷八《輿地志?名跡》記載了尚書司封郎中孫錫墓,在考證他的方位時,引陸志“今縣西四里六都”之語,但該說法正確與否尚未可知,因此編者附加按語考證:
王安石為孫錫墓志與傳同不錄,錄其銘,銘曰:“於戲?qū)O公,有直其道,為之少時,以濟壯老。人信公行,承趨薦保,天順公德,與公壽考。維公有子,喪事哀祗,慰其孝思,用此銘詩。”張榘曰:“洙墓,李清臣有志銘在《淇水集》?!倍菇窠圆豢勺R[1]113。
到修纂道光《重修儀征縣志》之時,孫錫墓、其子洙墓皆已不存,不能進行實地采訪,只能參考舊志等文獻的記載信息。但舊志文獻的正確性卻有待考證,因此編者在按語中列出孫錫墓志銘以及張榘之語后,又表示“二墓今皆不可識”,只能存疑待考。
道光《重修儀征縣志》是由王儉心主持監(jiān)修,體例上遵照阮元的指導,以劉文淇、張安保等人為總纂,14人任職分纂,在諸多舊志的基礎上增修而成的。志書很好地存留了舊志,不輕改妄刪,它門目編排明細,在內(nèi)容上征引廣泛,論述詳盡,不僅裒集了當時尚存的儀征各志內(nèi)容,還多附按語解釋說明,對其進行補載,并對相關內(nèi)容勘誤和存疑。該志是古代儀征歷史上最后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部方志,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和文獻學價值,對我們研究儀征地方的歷史和清代方志的發(fā)展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注釋:
①據(jù)道光《重修儀征縣志》卷二十六《人物志·宦績·屠倬傳》記載,屠倬任職儀征縣令時,有“治鴆夫獄”之事跡,并附有按語,稱屠倬“‘治鴆夫獄’系《采訪錄》,余見《沈欽韓文集》”,加之耿人鳳等人傳記后均附“采訪”二字,可知劉文淇等人在編寫縣志時,曾到實地采訪,編有《采訪錄》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