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言自
訴訟時效制度是我國《民法總則》中的一項重要制度。《民法總則》第一百九十二條第一款規(guī)定:“訴訟時效期間屆滿的,義務人可以提出不履行義務的抗辯?!边@表明訴訟時效期間屆滿的效力是義務人取得了時效抗辯權,但是義務人這一抗辯權的取得并不意味著權利人喪失“勝訴權”。
雖然我國法律對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有著系列規(guī)定,但在司法實踐中仍然存在一些問題,如:保證人能否作為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的主體?訴訟時效中斷事由中,權利人怎樣才算合理行使權力?
關于援引訴訟時效抗辯的主體,我國法律現(xiàn)有兩種規(guī)定:一種是《民法總則》第一百九十二條規(guī)定的“義務人”,另一種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事案件適用訴訟時效制度若干問題的規(guī)定》(法釋〔2008〕11號,以下簡稱《訴訟時效規(guī)定》)第一條的“當事人”,根據(jù)我國最高人民法院的解釋,當事人即是指義務人。但我國《擔保法》第二十條規(guī)定,保證人享有債務人的抗辯權。即,對于主債務訴訟時效屆滿的,保證人能夠援引主債務人的訴訟時效抗辯權以拒絕履行保證義務。
在司法實踐中,保證責任訴訟時效與主債務訴訟時效期間會有所差異,概因二者對訴訟時效的計算方式不同?!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擔保法〉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0〕44號,以下簡稱《擔保法解釋》)第三十四條區(qū)分了一般保證和連帶責任保證中訴訟時效的計算方法。一般保證的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屆滿前對債務人提起訴訟或者申請仲裁的,從判決或者仲裁裁決生效之日起,開始計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連帶責任保證的債權人在保證期間屆滿前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的,從債權人要求保證人承擔保證責任之日起,開始計算保證合同的訴訟時效。
那么,保證債務訴訟時效尚未屆滿但主債務訴訟時效已經屆滿的,保證人能否援引主債務人的訴訟時效抗辯權呢?對此,《訴訟時效規(guī)定》第二十一條第一款規(guī)定,“主債務訴訟時效期間屆滿,保證人享有主債務人的訴訟時效抗辯權”。此條款將《擔保法解釋》中復雜的問題簡單化,而第二十一條第二款“保證人未主張前述訴訟時效抗辯權,承擔保證責任后向主債務人行使追償權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也表明,即使保證債務訴訟時效未屆滿,保證人亦可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
保證期間的設立是對保證人權益的保護。在保證期間內,權利人向保證人行使請求權的,保證債務人的或有債務就變?yōu)閷嵢粋鶆?,此時,保證債務的訴訟時效開始計算?!稉7ā芳啊稉7ń忉尅分胁⑽磳ΡWC債務的訴訟時效期間及中斷事由進行規(guī)定,援引《民法總則》等規(guī)定,保證債務的訴訟時效亦因權利人行使權力的表意行為而中斷,其時效期間重新計算。
前述主債務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即使保證債務訴訟時效未屆滿,保證人亦可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稉7ā返谌鶙l規(guī)定,在一般保證中,主債務訴訟時效中斷的,保證債務訴訟時效隨之中斷,而在連帶責任保證中,主債務訴訟時效中斷的,保證債務訴訟時效并不隨之中斷。對此,在司法實踐中,對于連帶責任保證中這種特性,權利人在行使債權請求權時應格外注意主債務訴訟時效中斷后重新計算的期間與保證債務訴訟時效不中斷的期間之間的時間差,這一制度基于保護保證人權益的同時,也是要求權利人積極行使權力,從而能夠更好地平衡權利人、債務人、保證人之間的權益。
《民法總則》第一百九十五條規(guī)定了四種訴訟時效中斷的事由,《訴訟時效規(guī)定》第十、十二、十三條更加詳細地闡述了訴訟時效中斷的法定事由。
1.以義務人為出發(fā)點的事由。指義務人同意履行義務。對于“同意”的釋義,《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案件訴訟時效司法解釋理解與適用》中認為,作為時效中斷事由的債務人同意履行債務應當理解為債務人承認債務存在即可,債務人承認債務的存在即產生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但在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債務人放棄訴訟時效抗辯權時,最高人民法院則認為,債務人在訴訟時效期間屆滿后放棄訴訟時效抗辯權時,應當達到同意的程度,即為債務人應切實同意履行債務。
2.以權利人為出發(fā)點的事由。指權利人通過行使權利達到訴訟時效中斷的效果?!睹穹ㄍ▌t》第一百四十條規(guī)定了提起訴訟和提出要求兩項權利行使型事由:
當事人提出要求型事由,不論債務人承認與否,權利人主張權利的意思表示即權利文書、信件或者數(shù)據(jù)電文到達債務人即可產生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在司法實踐中,對于此類權利人主張權利的方式范圍更為擴大,權利人列明債務人公告催收的方式也被最高人民法院認可為訴訟時效中斷的事由。有學者認為,此種規(guī)定以及司法實踐的做法表明我國訴訟時效中斷標準過低,且最高人民法院的審判實踐過于強調對債權人的保護而忽視了訴訟時效制度應在債權人和債務人兩者之間利益的均衡問題。筆者認為,相較于德國普通時效期間為三十年、日本十年或二十年等時效期間的規(guī)定,我國《民法總則》調整的3年訴訟時效期間規(guī)定依然過于偏短,且現(xiàn)行社會堪憂的市場信用實況,債權人逃避債務手段層出不窮,在這種情況下的訴訟時效制度博弈中,時效規(guī)則的適用應側重保護權利人。
當事人提起訴訟型事由,是指債權人提起訴訟或與提起訴訟有同樣效力的事由,如申請仲裁、申請支付令、申請強制執(zhí)行等,以達到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訴訟時效規(guī)定》第十二條規(guī)定,“訴訟時效從提交起訴狀或者口頭起訴之日起中斷”。依據(jù)法律規(guī)定,權利人即使已經提交起訴狀,仍會產生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對此,有學者認為將起訴一律作為中斷事由會導致濫訴的現(xiàn)象,不利于實現(xiàn)保護債務人的目的。筆者認為,對于權利人提起訴訟引發(fā)訴訟時效中斷后撤訴的行為不能一概而論。首先,權利人在訴訟期間內有權提起訴訟,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其次,權利人在提起訴訟之后,有權申請撤訴,這是當事人基于處分權的一項重要的訴訟權利。司法實踐中,權利人由于正當原因而撤訴的,訴訟時效中斷的效力及于雙方當事人。這跟濫訴是有著本質區(qū)別的,況且還存在有法院立案審查之后做出不予立案的情況,如果這種情況下的訴訟時效中斷損害了債務人的權益,不利于實現(xiàn)保護債務人的目的,那么債權人的權益又該當如何保護呢?因此,筆者認為,基于現(xiàn)行法律,權利人正確行使自己的權利產生的訴訟時效中斷效力應被肯定,債權人不能以此加快自己訴訟時效抗辯權的實現(xiàn)。
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時效從提交起訴狀或者口頭起訴之日起中斷”,在司法實踐中,可能會帶來另一問題:權利人提交起訴狀或者口頭起訴后,法院立案審查后送達債務人之前會有一段期間,如果訴訟時效中斷前時效的屆滿日剛好是在這段時間內,債務人能否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筆者認為,法律明文規(guī)定“提交”或“口頭起訴”,就已經排除了上述期間內債務人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的可能,時效一旦中斷則不可恢復。故在上述情況下債務人不能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
訴訟時效制度從“勝訴權消滅”到“抗辯權產生”,在整個發(fā)展過程中,保證人作為援引訴訟時效抗辯權的主體與訴訟時效制度的銜接,從復雜向簡化的轉變,以及訴訟時效中斷事由的界定,不論從理論基礎還是司法實踐出發(fā)都極具研究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