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晨荃

和煦的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我懶懶地趴在草地上閉目養(yǎng)神。今天是大年初一，大寒節(jié)氣已過，可卻是反常的燥熱，若不是趴著不動，恐怕我要煩躁得咬人。

抬眼看看四周，前面是一條小河，河水渾濁。就算刮過一陣風，河面也起不了什么漣漪，因為這是一條人工河，并不與外河相通，又在高高的圍墻下，風似乎也不能讓它活潑得皺皺眉。我趴著的地方是一塊空曠的草坪——人們精心選擇鋪就的草坪。我背后是幾塊石頭砌起的假山，假山是空的，里面就是我的住所。說到這里，你們應該知道我并不是在農莊度假的白領了吧？是的，我只是一只被圈養(yǎng)在動物園的老虎。

說起來真是慚愧，我雖是一只虎，可至今沒有捕殺過一頭麋鹿，一只狍子，甚至連一只小野雞都沒碰過?？纯醋约哼@一身綺麗的皮毛，瞧瞧自己那健壯雄偉的體態(tài)，照照自己額頭上讓動物們魂飛魄散的“王”字，我知道自己是百獸之王，森林之王。只是，現在的我只要趴在草地上曬曬太陽，每天就有吃不完的肉，并不需要我縱橫山林捕獵果腹。因此，有時候恍恍惚惚間，我會以為自己是一只貓。

人們?yōu)槭裁匆盐覀冴P起來？美其名曰是為了保護我們。這真是我們虎族的悲哀。追溯我們虎族的歷史，什么時候需要人類的保護才能生存繁衍的？早在100萬年前，我們的祖先和人類的祖先藍田人曾一起共同生活，相安無事，和睦相處。后來，由于我們威風凜凜，所向披靡，被人們奉為神明、圖騰。小孩周歲要穿虎頭鞋，戴虎頭帽，用以驅鬼辟邪。皇帝調兵遣將要用虎符，以求百戰(zhàn)百勝，永立不敗之地。我們則稱霸森林，繁衍生息。

我們命運的轉折點是在北宋年間。那一位叫武松的好漢不聽店家勸告，不理官府告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上得景陽岡來。人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們虎族白天潛伏山林，夜晚出洞覓食，本也相安無事?？蛇@武松偏要在這月黑風高之夜侵犯我們的領地，怎能不讓人大怒？于是便發(fā)生了人盡皆知的事件?？珊薜氖牵址冈谇?，打死了我們的祖先，竟然被稱為“打虎英雄”;而我們防衛(wèi)在后，竟背了“惡虎”的罵名。從此以后，人類對我們的捕殺從未斷絕。

悠悠流年，滄海桑田。當我們虎族只剩下不到一百只的時候，人類突然醒悟了。我們成了珍稀動物，我們被人類保護了起來。真是造化弄人！可這難道不是人類的悲哀嗎？

我嘆了口氣，繼續(xù)趴著。這時，飼養(yǎng)員來了，他把一大塊肉扔給了我，牛肉的香味把我拉回了現實。我這才感覺肚子真的餓了，原來回憶也是需要吃飽的。我啃咬著牛肉，心情漸漸平復。

突然，圍墻上鐵絲網外的人群一陣騷動。我抬頭一看，只看到一個陌生的人影向我走來。他是誰？他為什么會在這里？作為參觀者不應該在高高的鐵絲網外嗎？這里是我的領地，他不知道嗎？“你怎么進來的？是不是翻墻了？你不知道這是猛虎區(qū)嗎？快隨我離開這里！”飼養(yǎng)員的斥責聲傳入我的耳朵。原來是個逃票的。呵呵，我們虎族淪落到如此地步，你竟然還要逃票，享受免費參觀？那人并不理會飼養(yǎng)員的訓斥，繼續(xù)向我走來。漸漸地，我看清他了：是一名男子，手里拿著手機，對準我不停地用手指戳著屏幕。他微笑著走向我，蹲在離我一米多遠的地方。我瞬間懵了，這就是人們說的“談虎色變”嗎？他沖我招招手，戲謔道：“來，一起合個影。老虎啊老虎，你已經被人馴化了，應該不會咬我吧？”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平日里你們往鐵絲網里塞香蕉，把我當猴看倒也罷了，今日竟敢當面逗弄我！我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草屑。人群中發(fā)出了一聲尖叫，這叫聲在我聽來，似乎是為我唱響的出征的戰(zhàn)歌。我應聲長嘯。啊！好久沒有這么酣暢淋漓地吼過了，今天我要為虎族雪恥，正名！這嘯聲直震得黃葉飄零，死水微瀾。那人臉色大變，轉身就跑。我把兩爪在地上略一按，傾身往前一撲，一下把他掀翻在地。那人驚恐萬狀，大喊救命。此時，鐵絲網外響起了鞭炮聲，那是鼓勵我驅逐入侵者而放的嗎？那是為我響起的勝利的鞭炮嗎？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今天我不能饒了他！我舉起爪子——那從沒磨過的爪子在陽光下閃出一絲寒光，然后，深深地扎進了那人的后背。接著，我一低頭咬住了那人的咽喉，我嘗到了活物的味道……在極度的亢奮中，我聽到了鐵絲網外撕心裂肺的哭聲，照相的“咔嚓”聲，鬧鬧哄哄的尖叫聲……

“砰砰砰……”幾聲槍響過后，我慢慢倒下，世界漸漸安靜……恍惚中，我回到了谷幽澗深的高山，古木參天的叢林。我一聲長嘯，威震山林……

天邊，殘陽如血。

【評點】

文章擬題簡潔，立意新穎，吸人眼球。以一只老虎的悲劇命運折射出了人類對于大自然的毀壞以及人性的愚昧和陰暗面。文章結構清晰，層次感非常強。以主人公“老虎”的心理變化為主線，它控訴人類的罪行，但更為諷刺的是，這樣的控訴背后卻是必須依靠人類才能生存下去的現實，隨著“老虎”攻擊入侵者，文章以一個雙重悲劇結局，但對于人性、心理、生態(tài)的拷問卻值得讀者細細品味。

劉加雨

【鏈接】

華南虎（廈門虎，南中國虎）于1981年被列入CITES公約附錄Ⅰ保護名單，亦稱“中國虎”，是中國的十大瀕危動物之一、國家一級保護動物，紅色物種名錄極度瀕危，在野外已滅絕。華南虎僅在中國分布，是中國特有的虎亞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