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單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我的中學時代就是在長江中下游南岸的一個小鎮(zhèn)度過的,這個古鎮(zhèn)有很多傳說,也出過一些名人,但史志的不發(fā)達讓很多“傳說”都變了樣。唐陸龜蒙《馬當山銘》:“言天下之險者,在山曰太行,在水曰呂梁,合二險而為一,吾又聞乎馬當”?!短藉居钣洝罚厚R當山“橫枕大江,象馬形?;仫L急系,波浪涌沸,為舟船艱險”。故名叫“馬當”,我們讀書的學校是這里唯一的中學,那時就已有近七十年的歷史了。今年恰好是我們高中畢業(yè)四十周年,一些在省城的同學倡議搞一次畢業(yè)四十周年聚會,于是乎就有了今天的相聚。
秋日的陽光有點燥熱,久曬卻是溫暖又提神。我們一行近六十人的馬當中學七八屆高中師生乘坐三輛中巴由縣城出發(fā)趕往三十里外的馬當鎮(zhèn),中巴車一進入馬當江堤路我就有點小激動,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因為變化太大,兒時記憶中的“大江東去浪淘盡”的長江已成了一條“油膩的中年男人”!寬闊的江面也似乎夾窄了許多。江水的顏色也不一樣了,今天的江水蒼桑中有點發(fā)“橫”,不那么純潔了!
車子從江堤拐下來,彎很急也很陡,幸好有胡老師的指揮才不至于拐急拐錯。下了江堤離學校大門也就四五百米左右,車隊進了校園,校長帶領(lǐng)他的班子成員列隊等候我們,從這架式看母校對于我們這批“四十年前的老學生”真的很重視,很盡心,應(yīng)該是那“母”字深情的表達吧!
校園己完全沒有兒時的印跡了,哪怕一丁點都沒有。是呀,都四十年了,不要說原來的校舍了,就是一塊磚都成“古董”了。還是胡老師開始給我們講原來的校舍的方位,現(xiàn)在的教學大樓在原來的什么地方建立,他記億猶新。老人家都八十五歲了,身體還那么硬朗且中氣十足。胡老師那時是我們的語文老師,兼著教導主任的職務(wù),他可是一位語文功底深厚又“學究”氣很濃的老師,我那時聽同學說“胡老師家庭成份不好,要不然他調(diào)到縣中去了”。我印象深刻的“英俊瀟灑”,投藍(打藍球)特別漂亮的吳老師和“普通話說得非常好聽”的畢老師,他們夫婦都是教我們數(shù)學,吳老師是武漢大學畢業(yè)的高材生。兩位數(shù)學老師夫婦那可是我少年時代的偶像,郎才女貌的典范!如果那時沒有“五七大軍”這一詞,可能長江邊上這所鄉(xiāng)村中學也容納不下他們的智慧,我們慶幸那時遇到了一批“五七大軍”的恩師開墾了我們少年時代荒蕪的知識領(lǐng)地。當時的“五七大軍”中還有一對跟我們同吃同住的班主任龔老師和倪老師夫婦,今天跟我們同行,他們二老都已耄耋之年,龔老師和倪老師分別教我們物理和化學,他們是我“宏觀世界”和“微觀世界”的啟蒙老師,以至于有一年我去劍橋大學看到牛頓的“那顆蘋果樹”時張口就喊出“這是龔老師的萬有引力學!”。
母校今天的校園比我們讀書時大多了,四周的土墻青瓦的教室早已被樓房取代,所有的方位都有些讓我們“錯位”,我站在校園新建的塑膠跑道,四處張望,即興奮又茫然,來時想要找的“印跡”呢?這可是我四十年一直魂牽夢繞的地方,承載了我們青春的沖動和幻想的”圣地”!
是呀,我們本不是來尋找“原樣”,知道那是己成為走過的風景,正如青春的氣息己從我們臉上散去一樣。不過,每個同學的心中一定會有一處“圣地”讓他刻骨銘心,我的“圣地”就是那緊挨校園的丁家湖。原來,校園是依湖而建的,校園有二分之一的“國界線”都在湖邊上,現(xiàn)在這丁家湖已沒有小時候那一片浩瀚的湖面了,開發(fā)商己填湖造房占了大半個湖面,不遠處就是一排排新建的商品房,己把湖水的氣息調(diào)和成了一缸“濃湯”。這丁家湖原來可真是學校的風水寶地,解決了全校師生足不出“戶”就可洗衣洗澡洗碗的生活問題。沒錯,我們一日三餐蹾在湖邊吃蹾在湖邊洗,離不開這一汪湖水。記得是讀初二那年春天的一個中午我正在湖邊洗碗,小孩子都喜歡玩水,洗碗時先把碗放在水面上漂著,然后一轉(zhuǎn),碗就在水面上轉(zhuǎn)起一團旋渦。特別開心!忽然,碗被一顆石子砸中了,旋即碗被石子推到了湖中間,我傻眼了,這可是我家唯一一個“鐵飯碗”,是我母親花五個雞蛋從供銷社換來的!我急得快要哭了,無助的我看到周圍沒有一個象“砸”石子的人,也沒有一個同學有承認的跡象!我那時膽子很小,感覺湖很深,根本沒有勇氣“趟到湖里”去抓碗。湖面上一陣陣涼涼的初春寒風把飄浮在水面上的碗越刮越遠。如果失去這碗回家不僅要挨打,而且家里也再沒錢給我買一個這樣的“鐵飯碗”,就只能從家里拿一只普通“陶瓷碗”了!碗越飄越遠,這時上課鈴響了,我顧不得那么多了,反正上課對我來說沒有碗重要!我決定走到湖對岸去等待那飄走的碗!
當我七拐八彎地走到湖對岸時,原來湖心中飄浮的我那搪瓷飯碗早己不知去向,那一湖碧波的清水讓我感覺象是面對汪洋大海,瘦小而又無助的我真想駕著一葉扁舟去搜尋。我在學校對岸的湖邊足足等待了一下午,學校每節(jié)課的鈴聲就象揪我命似的刺耳,太陽己落山了,湖面已籠罩著暗色,我無比失落且極其害怕。失去這只“鐵飯碗”的我意味著什么?我只能拿陶瓷碗去打飯,學校打飯是要搶要擠的,每頓飯都會有同學的碗被擠掉摔掉,我瘦小的個頭拿著陶瓷碗去“擠飯”且不要經(jīng)常摔碎!這在我們家當時的經(jīng)濟更是不允許的。我的鐵飯碗就這樣被丁家湖“吞沒”了,我回到學校被班主任陶老師找到辦公室問我為什么逃課,我只得如實告之!陶老師終于把事情的“真象”給我“挖”出來了,第二天我才知道是我的同桌同學當時在玩“打水憋”(一種用石子在水面飄,看能連續(xù)飄過水面幾次的兒童游戲)不小心石子砸到我的碗上的??磥砦沂桥c“鐵飯碗”無緣呀!后來的這四十多年學習、工作也真是與“鐵飯碗”沒有緣份,沒有“享受”到一次“鐵飯碗”給我?guī)淼谋U虾桶惨?。是不是這校園“丟碗”讓我沒逃出這“因果”?當然,這自然是笑話。
“上課啦!”這呼聲把我從回憶中拉了回來,不遠處一群披著長紅圍巾(為集會專門定做的)的同學們向站在湖邊的我招手,哦,一會龔老師要給我們上課了。讓我們這些畢業(yè)四十年的學生重溫老師的經(jīng)典授課是此次集會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四十年前老師教會了我們知識,四十年后老師用他波瀾壯闊的人生為我們彈奏一首最美的樂章,這是同學們期盼已久的,我們認真聆聽著龔老師的授課。內(nèi)容己經(jīng)不再重要,形式已把四十年來的師生恩情再一次握牢,每一個“年近花甲”的學生依然那樣認真,那是真心想回到少年時代去?
聽完龔老師的課,大家再次來到操場照集體合影。這時我特別覺得口渴,于是情不自禁地去尋找當年學校食堂。當年食堂內(nèi)的那口二米多長的水泥池是我們整個少年時期飲水的水源,我眼前出現(xiàn)了當年為我們挑水的“來大爺”(那時老師學生都叫他大來)。四十多年前的學校即沒有水井更沒有自來水,學校專門請了一個挑水工,他每天從五百米開外的長江里挑二十多擔水供全校師生做飯飲水用。我從七四年來馬中讀書時就是這位來大爺為我們挑水,那時他應(yīng)該有五十歲了吧,聽他口音象是外地人,平時基本不言語,他滴咕最多的是食堂的人不珍惜從長江里挑來的水。每天清晨看見“來大爺”從江堤壩下來挑著兩只盛滿渾黃江水的水桶,步履蹣跚,一扭一扭向?qū)W校方向前移,他那寬厚的已經(jīng)彎成鍋底似的肩背架著一根滿是補丁的扁擔毫無知覺走著,日復一日地光著腳丫為我們挑水,他沒有寒暑也沒有雨晴,扁擔水桶是他賴以生存的工具,長江是他的工地,學校是他的歸宿!記得有一次兩個高年級同學在廚房打架,他們就在那個碩大水池里臼水灑對方。這時來大爺挑水回來,看到有人把他幸幸苦苦挑回來的水灑得滿地,氣得嗷嗷直叫,拿起扁擔就要去打人,幸好司務(wù)長及時趕到,這“來大爺”才沒去追趕??墒撬麣獾谜l都不理,連著兩頓飯不吃。有的同學見他氣嘟嘟的樣子還故意去“逗”他,“來大爺”就大聲罵人,同學們就轟笑而去。記得有一天上午課間下課時我在校園操場被一個同學追趕,不小心撞到了挑著一擔水回來的來大爺身上了,兩桶水灑了一半,這來大爺可惱了,他的勞動成果瞬間被一個玩皮少年給“侵害”了該是多么憤怒,那時的我不知道道歉為何種“修養(yǎng)”,竟然還沖著他扮鬼臉,學著他聽不懂的腔調(diào)嘟嚕著,這下可激怒了來大爺,他放下水桶就準備用那根扁擔來揍我,我嚇得撒腿就跑,他可是滿校園的追呀!這下事鬧大了,全校都知道初二(甲)班有個學生跟挑水工友打架!我就這樣由于個子瘦小家庭貧窮不被同學知道變成了人人都知道的“搗蛋鬼”,我那時很“羞愧”覺得自己無辜,但又無能為力去改變,只能承受自己“惹禍”帶來的痛苦。若干年后我才意識到少年的懵懂和無知有時不僅會傷害一個善良的人,同時自己也備受折磨。人大多都是在傷害和被傷害中長大!“來大爺”用他一輩子的力氣和堅韌澆灌了馬中十幾代學生,他讓我們“飲著長江水”,把長江的精氣和神韻灌溉在我們少年的心靈中,可是我們的一些無知無意的舉動讓他備受傷害,使他毫無快樂,這也許是那個年代每個人都在承受的吧!
拍完集體合影,我們準備乘車回縣城的了。中巴駛出母校大門的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這四十年真的有些短,我這四十年的曰思夢想都與這校園有“瓜葛”,今天就這短短兩個多小時全“過”了一遍,實在難以消化,有很多的片斷“卡”在那兒沒放映出來。電影《芳華》的場影雖彌補了我對四十年前母?;貞浀摹坝≯E”,即便是那樣物是人非的今天我恐怕也無以表達“校園夢"的情懷!我們期待的相聚相見不是為了“見證”消逝的青春和變遷的校園,是在這“見證”的過程中讓我們靈魂有些許的升華,更是要把我“曾經(jīng)蒼海”的心靈沐浴在“反璞歸真”情境中。
我們的回程是穿過馬當老街,讓我們再次感受當年放學回家必須經(jīng)過的窄窄的老街。那時小街兩邊的商店餐廳和人家一家挨著一家,我那時非常羨慕住在老街的同學,他們每天都可聞到街上飄著的包子油條的香味。老街不寬大約七八米的樣子,中巴車也只能“將就”而過,車正要拐彎時迎面來了一輛小轎車!這下好了,堵上了!我打開車窗一看,咦,這兒不是當年小街頂頭的那間“小國營餐廳”嗎?瞬間,我“聞”到了一陣“米粉蒸肉”的香味,這可是當時全“街上”唯一一家能做這種奢侈的米粉蒸肉。那時每當周六我們這些住校的學生放學回家經(jīng)過這里時,餐廳內(nèi)飄出的肉香令我有一種“掏心裂肺”的沖動和欲望,口水不停地下咽,一直咽到家門口。直到有一天實在忍受不了這種“煎熬”,也可能是少年在長體格時對營養(yǎng)的渴求!我做了一次大膽的決定,把每周從家里背到學校換飯票的米偷偷地“賣”了兩斤,換來四毛四分錢,于是周六等同學們都走光了,我一人來到這家“豪華”餐廳花了三毛錢買了一小缽米粉蒸肉,至今都記得那一小份肉(大概只有三四塊)我不是吃下去的,肉一進入我口中就己溶化成濃濃的肉漿“滑”進了我的胃里,這香味,這口感,這色澤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吃到的最美味的一頓,以至于這四十多年來我無論走到哪里吃過的山珍海味都沒有超越這頓“米粉蒸肉”的“享受”。吃完我又花了五分錢買了兩個饅頭帶回家孝敬母親準備“將功補過”,但后來還是挨了兩天無飯票打飯的“苦”,餓了兩天!
“嘟…”,這時,小轎車司機按著喇叭主動退出,給我們讓道,不耽擱我們的行程。小鎮(zhèn)的人還像當年一樣寬容我們厚待我們,使我們這一代代“莘莘學子”在丁家湖畔屈壯成長!長江水哺養(yǎng)著我們,丁家湖的水澆灌著我們,馬當小街的喧鬧開化我們!我們從馬當小街走出,帶著知識、藏著夢想,走向那更廣闊的世界!
中巴駛出了馬當小街,向縣城飛奔!我們曾經(jīng)的記憶和“芳華”早已隨風而去,留下了幾車碩果累累的“秋實”!
(作者單位:北京未醫(yī)堂健康科技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