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春
(南京大學(xué) 歷史學(xué)院,江蘇 南京 210023)
蒙古人的鐵騎橫掃亞洲,但只有風(fēng)聞的歐洲人并不大在意,仍然沉醉于同穆斯林的十字軍戰(zhàn)爭中,直到蒙古人的兵鋒直抵歐洲中部時,才使教皇和歐洲的君主們、王公們大為震驚,稱之為“上帝之鞭”。于是紛紛派出使節(jié),或為探聽蒙古人的軍事狀況,或企圖與蒙古人聯(lián)盟對付共同的敵人——穆斯林。恰恰是在戰(zhàn)爭的情況下帶來了歐洲和中國的接觸。
方濟各會修士意大利人普蘭諾·卡爾平尼(Giovanni de Plano Carpini,Jean de Plan Carpin,John of Plano Carpini,或譯作柏朗嘉賓)受教皇英諾森四世(Innocent Ⅳ)的派遣于1245—1247年出使蒙古,到達(dá)了哈喇和林(Caracorom),并帶著貴由汗給教皇的答信返回歐洲,然后寫下了他的報告書《蒙古史》(L’ Ystorid Mongalorum),書中描述了韃靼地區(qū)及其周圍的狀況。1247年教皇英諾森四世又派出多明我會修士阿塞林(Ascelin),圖爾內(nèi)人西孟(Simon of Tournai)及其他三人到達(dá)里海之西拜住(Baiju)的營地。1248年法王路易九世(Luis IX)派出多明我會修士安德魯(Andrew of Longjumeau)以及其他修士兩名、教會執(zhí)事兩名、衛(wèi)士二人到達(dá)葉密立河(Imil)畔,見到了攝政貴由汗的寡妻斡兀立海迷失(Ogul Gamish),并帶著回信返回。1253—1255年方濟各會修士法國人魯布魯克(Guillaume de Rubruquis,William of Rubruck)和另外三人在法王路易九世(Luis IX)的派遣下到達(dá)哈喇和林,這次出使從魯布魯克個人的角度看帶有純粹宗教性質(zhì),不同于卡爾平尼帶著刺探情報的使命,魯布魯克留下了一部行記,被稱作是游記文學(xué)中最生動最動人的游記之一,甚至比他同時代的馬可·波羅(Marco Polo)或19世紀(jì)的胡克(Huc)和加貝特(Gabet)等人的游記更為直接和令人信服。他的行記比卡爾平尼的書更詳細(xì)地描述了蒙古地區(qū),而且對于契丹地區(qū)也有多處提到。1289年教皇尼古拉四世(Nicholas Ⅳ)派遣方濟各會修士意大利人約翰·孟特·戈維諾(Giovanni di Monte Corvino, John of Monte Corvino)出使中國,在此之前孟特·戈維諾已在印度工作多年,他到達(dá)中國后便沒能再回歐洲,他在中國傳教多年,取得很大的成就,成為這一時期在中國傳教的最杰出的人物,留下了一些向教皇匯報情況的信件。此外還有1321年多倫提諾人托馬斯(Thomas of Tolentino)奉派前往中國襄助戈維諾工作道經(jīng)塔納(Tana,孟買附近)被害殉教;1340年被教皇派往察合臺國阿里麻里(Almalaq)城的主教方濟各會修士勃艮第人理查德(Richard of Burgundy)等人被殺。[注]參考[英]道森編、呂浦譯、周良宵注《出使蒙古記·“緒言”》,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3年版。孟特·戈維諾死后,教皇又派出由意大利人馬黎諾里(Giovanni dei Marignolli, John de' Marignolli)率領(lǐng)的一個使團,于1342年到達(dá)北京,在1347年返回,《波希米亞編年史》(Chronicle of Bohemia)中保留了關(guān)于馬黎諾里使團的情況。方濟各會修士意大利人鄂多立克(Odoric da Pordenone,Odoric of Pordenone)1318—1328年間東游中國,回國后口述了他的旅程與見聞,由亨利(Henricus de Glatz)用拉丁文筆錄成書。
顯然,基督教的修士在其中充任了主角。
另外一方面則是因為蒙古帝國的建立帶來的整個歐亞大陸內(nèi)部的和平給商人帶來了機會,橫穿歐洲大陸北部的陸路通道也因此為商人所利用。蒙特·戈維諾、鄂多立克、刺桐主教安德魯(Andrew of Perugia)、馬黎諾里等人都提到在中國的歐洲商人。著名旅行家馬可·波羅(Marco Polo)的父親尼柯羅·波羅(Nicolau Polo)和叔叔馬菲奧·波羅(Mafeu Polo)是在東方經(jīng)商的威尼斯商人,后留居中國并作為忽必烈的使節(jié)出使羅馬教延,再次去中國復(fù)命時帶上了馬可·波羅,因而才有馬可·波羅著名的游記留下來。14世紀(jì)初期熱那亞商人前往中國,實現(xiàn)了歐洲和中國之間直接的絲綢貿(mào)易,直到元朝滅亡才結(jié)束。但商人們幾乎沒有留下什么文字材料,佛羅倫薩一商行的代理商裴格羅梯(Francesco Balducci Pegolotti)的商業(yè)活動手冊是僅有的一部,但并非個人經(jīng)歷的敘述,而是來自各種材料的總匯。[注]參考[英]赫德遜著,王遵仲、李申、張毅譯《歐洲與中國》第五章“韃靼人統(tǒng)治下的和平”。中華書局,1995年版。
他們的著作或是書信成為歐洲了解中國的新的材料來源,而且也是更為準(zhǔn)確和直接的。
早在1238年,亦思馬因人(Ismaelians)就向法國和英國國王遣使送信,要求幫助抵御韃靼人。這封信可能首次向西歐傳遞了有關(guān)蒙古人的可靠信息。[1]1240年馬太·巴黎(Matthew Paris)的一段文字就講到了韃靼人(Tartars),稱他們“像魔鬼一樣涌出地獄(Tartarus),因此他們被恰當(dāng)?shù)胤Q作地獄的人(Tartari或Tartarians)”,但他還講了另外一種關(guān)于韃靼人得名的說法:“據(jù)說韃靼人得名于他們早期抵達(dá)的、流經(jīng)山里的一條河流,該河叫塔塔兒(Tartar);同樣,大馬士革(Damascus)的河流叫做法法兒(Farfar)?!盵注]參考[英]柔克義譯注、何高濟譯《魯布魯克東行紀(jì)》,“序言”見《柏朗嘉賓蒙古行紀(jì)·魯布魯克東行紀(j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87-189頁,全文翻譯了馬太·巴黎的這段文字,這是西歐迄至爾平尼出使蒙古宮廷前所了解到的有關(guān)蒙古人及其國土的所有情報。這得自傳聞的描述只是渲染了韃靼人的殘酷,對韃靼人居住在何處都沒能提及,倒是把韃靼這一名稱首先告訴給了歐洲人。此后的百年間,韃靼人就成為歐洲人描述遠(yuǎn)東狀況的一個基本的詞匯,這所謂“韃靼人”即指“蒙古人”,正如后面將提到的卡爾平尼的說法。
卡爾平尼的書中詳細(xì)描述了韃靼地區(qū)和周圍的狀況。
“韃靼地區(qū)位于東方一隅,我們認(rèn)為那里正是東方偏北的地方。契丹人(Kitai)以及肅良合人(Solangi)地區(qū)均位于其東部,南部是薩拉森人(Sarrasians)棲身地,在西部和南部之間是畏吾人(Huiur)疆域,西部是乃蠻人(Naiman)的省份,該地區(qū)的北部由海洋所環(huán)抱?!盵2]“韃靼人地區(qū)的部分地帶是高山峻嶺,山巒起伏,其余地帶則是坦蕩的平原,但幾乎到處都遍布含砂量很大的礫石地。在該地區(qū)的某些地帶覆蓋有很稀疏的森林,其它地方則沒有任何樹木。”[2]“這里的水量和河流為數(shù)甚少,大江大河更為罕見。”[2]卡爾平尼是這樣描述蒙古帝國的:“在東方地區(qū)有一個國家,我們上文已經(jīng)講過,它叫做蒙古(Mongal)。該地區(qū)過去有四個民族棲身:其一為也可蒙古(Yekamongal),也就是大蒙古人;其二是速蒙古(Sumongol),也就是水蒙古人,他們自稱為韃靼人,此名起源于流經(jīng)其域的韃靼河(Tartar);另一個民族叫作蔑兒乞(Merkit);第四部為蔑克里(Mecrit)。所有這些民族都有同一種體貌和語言,雖然他們的地方和首領(lǐng)是有區(qū)別的?!盵2]在這兒卡爾平尼提到了“韃靼”的狹義所指,也提到了“韃靼”一稱的起源,同于馬太·巴黎。有一處卡爾平尼還詳細(xì)開列了韃靼人征服地區(qū)的名字:契丹(Kitai)、乃蠻、肅良合、哈剌契丹(Kara Kitai)或黑契丹、禿馬惕(Tumat)、斡亦剌(Voyrat)、哈剌尼惕(Karanit)、畏吾兒、速蒙古(Sumoal)、蔑兒乞、蔑克里、撒里畏吾兒(Sarihuiur)、波黎吐蕃(Buritabet[注]柔克義認(rèn)為這是個混合語詞匯,由民族自稱Bord和Tibet組成。參見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書,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2頁。);還列了曾經(jīng)抵抗過韃靼人和至今尚未被他們征服地區(qū)的名稱,其中包括“契丹人的一部分”。[2]這之前卡爾平尼講到蒙古人“尚未征服契丹國的另外半壁江山,因為它位于海面”,[2]這“契丹國的另外半壁江山”或許指南宋,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可以認(rèn)為卡爾平尼的Kitai指金和南宋了。
蒙古的城市他提到哈喇和林(Caracorom)和失剌斡耳朵(Syra Ordo)。此外,卡爾平尼書也提示了一條通往東方的道路:從里昂起程,經(jīng)過中歐、東歐,沿著黑海、里海以北的草原地區(qū)到達(dá)蒙古高原的大城市哈剌和林。
值得注意的是他把自己聽聞的“蒙古人”這一名稱和西方常用的“韃靼人”對應(yīng)起來。
卡爾平尼的材料有他觀察所得的,但更多的是他從蒙古社會中的“西方”各界人士那里搜集的資料,也就是向一些斯拉夫或途魯吉(Turc,即是突厥)出身的人士詢問打探。[2]
卡爾平尼的書是進(jìn)獻(xiàn)給教皇的關(guān)于蒙古人情況、尤其是軍事情況的報告書,所以后來流傳不廣,但在當(dāng)時的影響肯定是不小的,在他死之前已有手抄本的流傳。魯布魯克在東行之前就讀過他的報告。13世紀(jì),卡爾平尼書的第一個刊本見于博韋的樊尚(Vincent of Beauvais)之《史鑒》(Speculum Majorum, Speculum Historiale)中,于1473年在施特拉施堡刊行,在1500年之前曾多次重版,尤其是在威尼斯重版。除《史鑒》的各種版本之外,從1537年起在威尼斯還出現(xiàn)了意大利文譯本。[3]
卡爾平尼的書標(biāo)志著中世紀(jì)對遠(yuǎn)東的看法開始發(fā)生變化,是歐洲對中國地理認(rèn)識向前發(fā)展的第一步。當(dāng)然,由于他的東行的目的,行歷的地區(qū)的限制,他的描述主要針對的是蒙古人地區(qū),但即使這樣,他也已經(jīng)把Kitai(契丹)這一名稱告訴歐洲人了。[注]伯希和指出,1221年的一份描述羅馬軍事行動的文獻(xiàn)中的Chata并非指中國,1248年的一封信中的Catha(Chatha)更可能指中國,尤其是指北中國。參見PELLIOT P 的 Notes on Marco Polo一書, Paris: Imprimerie Nationale Librairie Andrien-Maisonneuve, 1959年,第 216頁??柶侥崧犅劦腒itai是包括北中國和南中國的,這和后來的一些旅行家不同。而且除了伊希多萊(Isidore)之外,他不引用早期作家的說法,不在他的敘述中雜入有關(guān)亞洲的美妙傳說,[注]參考LACH D F 的 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一書, Chicago &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5年, 第32頁。他清晰如實的記述作風(fēng)本身也是一個開端。
與卡爾平尼同行的一位教友波蘭人班涅狄克脫(Benedict)有一份口述卡爾平尼行程的文字留下,[2]但那要簡單得多了。
魯布魯克書描述的主要對象當(dāng)然仍是蒙古地區(qū),他講到蒙古地區(qū)的“河流從東向西流”,講到“從我見到蒙哥汗的地方到契丹(Catay),南和東之間是二十天路程,而到蒙古人的老家,成吉思斡耳朵所在的斡難怯綠連(Onankerule),正東行有十天旅程”。[1]他也提及蒙古地區(qū)周圍的民族,包括常居住在山地的哈剌契丹人(Caracatay)、畏吾爾人(Iugur)、畏吾爾人東邊的山里的唐兀人(Tangut)、唐兀人那邊是土番(Tebet)、土番那邊是隆合(Longa)和肅良合(Solanga)、[注]柔克義提到:女真可能為Longa的來源,Solanga即是中世紀(jì)穆斯林所稱的Sulangka,也是東北的民族,索倫族即是沿用了這一名稱??柶侥嵋舱劶癝olanges。參見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書,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2頁。Muc人、[注]柔克義認(rèn)為可能是四川、甘肅的土著,元代的摩梭(Mosso)。參見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書,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4頁。契丹人、速(Su)蒙古即水蒙古、乞兒乞思(Kerkis)、兀良海(Oengai),[1]“往北,直到寒冷尚能忍受的地方,尚有其他許多貧窮的民族,他們的疆界西與帕斯卡蒂爾(Pascatir)[注]周良宵認(rèn)為即《元朝秘史》中的巴只吉惕(Bashgirt),游牧于烏拉爾山麓,有一部分西遷至匈牙利。魯布魯克稱它即為大匈牙利大概就源于其有部分西遷至匈牙利的原因。參考[英]道森編、呂浦譯、周良宵注《出使蒙古記》,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3年版,第80頁。卡爾平尼把Bascart又稱作大匈牙利,參見貝凱、韓百詩譯注,耿昇譯《柏朗嘉賓蒙古行紀(jì)·魯布魯克東行紀(j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73頁。國土,即大匈牙利連接”,“由于寒冷太甚,最北端未有人探索過”。[1]
對哈喇和林的描述,魯布魯克花費了很多筆墨,比卡爾平尼詳細(xì)得多。
魯布魯克對契丹的描述比卡爾平尼更為詳細(xì),尤其是關(guān)于契丹的位置和地理狀況,魯布魯克寫道,“該國土內(nèi)有許多省,大部分還沒有臣服于蒙古人,他們和印度之間隔著海洋。”[1]從這看來魯布魯克用的“契丹”也是包括北中國和南中國的。又寫道“契丹臨?!?,高麗(Caule)和蠻子(Manse)住在海島上。[1]魯布魯克是歐洲人中最先使用“蠻子”一稱的,這“蠻子”究竟意指何處難以確定,但以中國南方的可能性為大。
魯布魯克還第一次提到了一個漢文的地名——“西安(Segin,或認(rèn)為是‘西京’的對音,金代的西京即今大同)”,[注]參見周良宵《元和元以前中國的基督教》,《元史論叢》第一輯,中華書局1982年版。并講到“在契丹有十五個城鎮(zhèn)中居住著聶思脫里教徒。他們在稱作西安的城市里有一個主教區(qū)”。[1]
魯布魯克熟悉多種古代地理書,伊西多(Isidorus)和索林(Solinus)是他的地理向?qū)?。[注]參見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書,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第157頁。他作出了“大契丹(Great Cathay),我認(rèn)為其民族就是古代的賽里斯人(Seres,原譯作絲人)”[1]的判斷,并且寫道“他們生產(chǎn)最好的絲綢(該民族把它稱為絲),而他們是從他們的一座城市得到賽里斯人之名”。[1]顯然他是熟知古人關(guān)于賽里斯產(chǎn)絲綢的知識的,從前面提到的12—13世紀(jì)歐洲有關(guān)遠(yuǎn)東的知識看,賽里斯產(chǎn)絲綢是頗為流行而且也被大家廣泛接受的說法,魯布魯克也是一例。古典地理學(xué)家認(rèn)為高加索山(Caucausus)從印度洋一直延伸到小亞細(xì)亞。它的支脈遍布整個亞洲,這在魯布魯克書中也有所反映,他在敘述畏吾爾人、唐兀人、隆合和肅良合、Muc人、契丹人的一些簡要情況之后,說“所有這些民族都住在高加索山里,但是在這些山之北,直到東海,西徐亞那部分之南,住著蒙古游牧民”。[1]似乎據(jù)此可作這樣的推斷:魯布魯克接受古典地理學(xué)家關(guān)于東亞的地理圖景是在高加索山之北住著西徐亞人(即斯基泰人)?,F(xiàn)在因為獲知有蒙古人居住在東亞北部的新情況,就把它安放在兩者之間。依他這樣的看法,古代的賽里斯人也是居住在高加索山里的一個民族了,但他未作說明。在連結(jié)古代的地理知識和自己的游歷見聞時不免出現(xiàn)了一些難以解決的地方,如他說蒙古人之北是西徐亞人,而在一處談到蒙古地區(qū)的北部的情況時卻沒有再指出與古代西徐亞人的關(guān)系。
魯布魯克書中揭示出來的道路同卡爾平尼敘述的大抵相同,主要的行程也是經(jīng)過黑海、里海北部的草原地區(qū),只有經(jīng)過烏拉爾后的一段路程是折向南后又折向東北的。
魯布魯克回到歐洲后把報告呈獻(xiàn)給法王,但未受重視。幾年后,羅杰·培根(Roger Bacon)在法國遇到了他,向他詳細(xì)詢問了旅途的經(jīng)歷和發(fā)現(xiàn),并且?guī)缀趺總€地理細(xì)節(jié)都在他的名著《大著作》(Opus Majus)中披露出來,[1]其中確定契丹人就是古代的賽里斯人這一點在羅杰·培根看來是極有意義的,因為羅杰·培根強調(diào)的是獲得完整的知識。但魯布魯克書不受重視,知道卡爾平尼書的樊尚就不知道魯布魯克的報告。[注]參見ROCKHILL W W 的 The Journey of William Rubruck to the Eastern Parts of the World一書, London:The Hakluyt Society, 1900年版。此后直到16世紀(jì)英國地理學(xué)家哈克盧特(Hucluyt the younger)才在其《著名游記》叢書中刊布了魯布魯克的行記。[注]參見[法]艾田蒲著,許鈞、錢林森譯《中國之歐洲(上)》,河南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63-64頁。
傳教士對蒙古和契丹的敘述的影響主要是集中在當(dāng)時歐洲的知識分子當(dāng)中,通過知識分子又產(chǎn)生一些更廣泛的影響。但當(dāng)馬可·波羅和鄂多立克的游記出現(xiàn)后,這種情況有了根本的改觀,文藝復(fù)興時期馬可·波羅和鄂多立克的著作成為流行讀物,只遜于《約翰·曼德維爾游記》(Travel of Sir John Mandeville)。尤其是《馬可·波羅游記》對中國描述的詳細(xì)程度,是其它的著作無可匹敵的。但也要指出的是,《馬可·波羅游記》的流行不是因為他對中國的描述廣泛而確實,而是因為其中奇妙的故事吸引人,這一點和14世紀(jì)中期的《約翰·曼德維爾游記》的流行的實質(zhì)是一致的;而對《馬可·波羅游記》真實性的懷疑也是一直存在的事實。
《馬可·波羅游記》以時間先后為次記載了馬可·波羅在東方游歷24年(其中他僑居中國達(dá)17年)的路程和見聞。1217年夏,尼柯羅兄弟攜馬可回元朝復(fù)命,他們在地中海東岸的阿克拉(Acre)見過教皇后取道伊利汗國,經(jīng)帖必力思(Tabriz)到達(dá)忽里模子(Hurmuz),原擬走海道,后決定仍走陸路,沿著古代的絲綢之路,越過巴達(dá)哈傷高原和帕米爾高原,進(jìn)入元朝轄境可失哈耳(Cascar,今新疆喀什),然后由南道繼續(xù)東行,經(jīng)忽炭(Khotan,今新疆和田)、羅布泊等地,至沙洲(Saciou,今甘肅敦煌西);又經(jīng)肅州(Succiu,今甘肅酒泉)、甘州(Campcio,今甘肅張掖)、寧夏(Ecina,今寧夏銀川)、天德軍(Province of Tenduc,今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東白塔)等地,于1275年到達(dá)上都(Ciandu)。其間還插敘了大段的有關(guān)韃靼地區(qū)的情況。馬可·波羅在中國的十七年,先是留在朝廷,其間他熟悉了韃靼人的習(xí)俗、言語和文字以及射箭術(shù);然后是出使哈喇章(Caragian,Qarajang,即大理,亦指云南行省),其后又奉使各地,包括在揚州任職三年和多次到行在(杭州)視察歲課,最后是出使印度。1291年春,馬可一家隨同伊利汗國使臣護送闊闊真王妃去波斯,完成使命后于1295年回到威尼斯。在威尼斯和熱那亞的海戰(zhàn)中他被俘入獄,在獄中由他口授,魯斯梯切諾(Rusticiano)筆錄完成了《馬可·波羅游記》,初稿似為古法文。
馬可·波羅在中國奉使各地,留下其行程的詳細(xì)記載,現(xiàn)撮要列出:
往西南的行程:
汗八里(Cambaluc,今北京)——涿州(Giogiu,今河北涿州)——太原府(taianfu)——平陽府(Pianfu,今山西臨汾)——絳州(Caiciu,今山西新絳)——河中府(Cacionfu,今山西永濟西蒲州)——京兆府(Quengianfu,今陜西西安)——Cuncun地區(qū)(伯希和以為此名可復(fù)原為Cancion,即“漢中”,但不是指漢水上游的漢中,而是指鳳翔府,但此說有些勉強)——蠻子國,邊境首府之城阿黑八里(Acbalec[注]參考韓儒林主編《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歷史·元史》,“馬可·波羅”條,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84年版。Mangi,利州,即廣元)——成都府(Sindufu)——土番(Tebet)——建都(Caindu,今四川西昌)——不魯思河(Brius,今金沙江)——押赤(Yaci,今云南昆明)——哈剌章(Caragian,今大理)——金齒(Zardandan)的都會永昌(Uncian,今保山);回程經(jīng)押赤——禿老蠻地(Toloman)——敘州(Cuigiu,可能本作Suigiu,今四川宜賓)——成都,然后復(fù)走原路。
往東南的行程:
汗八里——涿州——河間府(Cacanfu)——長蘆(Cianglu,今滄州)——陵州(Ciangli,伯希和認(rèn)為應(yīng)作Cianglin,將陵,今德州)——東平府(Tundinfu,應(yīng)為tunpinfu,今東平)——新州碼頭(Singiu matu,今濟寧)——Lingiu(另有作Cingui和Zingui的版本,或可訂正為Ciugiu,徐州)——邳州(Pigiu)——宿遷(Ciugiu)——黃河(Caramoran)——“蠻子(Mangi)之境”的淮安州(Coigangiu)——寶應(yīng)(Paughin)——高郵(Cauyu)——泰州(Tigiu)——通州(Cingiu,應(yīng)為Tingiu)——揚州(Yangiu)——真州(Singiu,今儀征)——瓜州(Caigiu)——鎮(zhèn)江府(Chingianfu)——常州(Ciangiu)——蘇州(Sugin)——Vugiu(Vugian,吳江)——Vughin[注]伯希和認(rèn)為可以復(fù)原為Caghin,即嘉興,于是Ciangan也就被認(rèn)為是杭州東北不遠(yuǎn)的長安。但是,把Vughin考訂為吳興(湖州之另一名),將Ciangan與湖州西北的長興(亦名長安)對應(yīng),也有可能。且以湖州對音Vughin于音韻更合。即便Ciangan是杭州東北不遠(yuǎn)處的長安,也還是有從湖州經(jīng)過的可能?!L安(Ciangan)——行在(Quinsai,杭州)——信州(Cingin,今上饒)——建寧府(Quenlinfu,今建甌)——福州(Fugiu)——刺桐(Caiton,泉州)。
在敘述完揚州之后,馬可·波羅還插敘了南京省(Namghin,今開封)和襄陽府(Saianfu)的情況。[注]此處關(guān)于馬可·波羅在中國的行程參考陳得芝《馬可·波羅在中國的旅程及年代》,《元史及北方民族史研究集刊》,1986年第10期,陳文后附有地圖;另外又參考了楊志玖《馬可·波羅游記》的“序言”,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
馬可·波羅所述的交通路線與元朝的驛路大抵相同。
馬可·波羅將大汗統(tǒng)治之地分成三個部分:韃靼、契丹(Catai)省、[4]蠻子(Mangi)省[4](有時也稱蠻子國),契丹省和蠻子省的分界即是金、宋的分界。還有他在談到福州時稱之為王國(Kingdom of Fugiu),[4]并稱這是蠻子省下轄的九個王國之一,九個王國的名稱馬可·波羅只列了揚州、行在、福州。[4]不過,前面提到“南京省”下轄于蠻子。[4]這說明他對中國的行政地理尚不甚了解,不了解“行省”的涵義。他所用的省或許只是“部分”的意思。他稱中國西北、西南的許多地方為省,但他稱契丹、蠻子為大省,可能是以示區(qū)別的意思?!捌醯ぁ笔且褳樗暗目柶侥?、魯布魯克所用的一個名稱了,但他們是指整個長城以南的中國,而馬可·波羅是僅指金朝之地。馬可·波羅的“韃靼——契丹——蠻子”的認(rèn)識成果后來在西方的影響很大,尤其當(dāng)15世紀(jì)后半葉托勒密學(xué)說重新為西方人所知并一度流行,使得Seres-Sinai 的認(rèn)識又出現(xiàn)后,兩種認(rèn)識在存在兩個中國這一點上的相同更是加深了馬可·波羅的影響,也使托勒密的舊學(xué)說又有了新知識的支持,表現(xiàn)在地圖中則是將中國劃分成兩個或三個區(qū)域,標(biāo)注韃靼、契丹、蠻子這些名稱,直到16世紀(jì)末的地圖中尚有標(biāo)注Mongal-Cathaio-China者,在地區(qū)劃分格局上是與馬可·波羅相同的。
馬可·波羅還提到中國東部有7 448個島嶼,并稱這些“蠻子”的島嶼上的居民稱中國南部的海域為“秦海(Sea of Cin)”,又稱“印度海(Sea of Indie)”等,而他自己稱之為“大洋海(Ocean Sea)”。[4]穆斯林作家早就使用Sea of Sin。[注]參見PELLIOT P 的 Notes on Marco Polo一書, Paris: Imprimerie Nationale Librairie Andrien-Maisonneuve, 1959年,第 274頁。
馬可·波羅沒有提到“元”、“大蒙古國”多少是有點讓人驚訝的。不過,歐洲人認(rèn)識到中國的自稱是16世紀(jì)下半葉的事了。蔡美彪的解釋是馬可·波羅習(xí)用波斯語,在此他襲用了波斯人的國家觀念,把元朝統(tǒng)治下的漢地當(dāng)作蒙古的一個統(tǒng)治區(qū)域或一個兀魯思,但他沒有對馬可·波羅何以不用大蒙古國(Yeke Mongol Ulus)作出解釋。[注]參見蔡美彪《試論馬可·波羅在中國》,載中國國際文化書院編《中西文化交流先驅(qū)——馬可·波羅》,商務(wù)印書館1995年版。
14世紀(jì)初的保利諾·米諾里塔修士為一部地理著作繪制的世界地圖上就出現(xiàn)了關(guān)于契丹王國和它的大汗(Incipit Regnum Cathay e His Stat Magnus Canis)的描述。本卡爾迪諾認(rèn)為這反映了馬可·波羅的初期影響。[注]參見本卡爾迪諾《15—17世紀(jì)歐洲地圖學(xué)對中國的介紹》,《文化雜志》1998年第34期,澳門文化司署出版。
馬可·波羅在敘述行程時提供的大量地名對一般的閱讀者不會有什么影響,但對后來的制圖學(xué)家還是有影響的,如1351年的一幅Portolan地圖、[注]LACH DF講到Laurentian的這幅地圖描繪了馬可·波羅自中國返回歐洲的海路。參考LACH D F 的 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一書, Chicago &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5年, 第66頁。1375年的一幅Catalan地圖、1355年的《約翰·曼德維爾游記》、1461年教皇皮烏斯二世的地理書、1474年托斯卡內(nèi)利的信件、1506年馬丁·貝海姆的一件地球儀,到了葡萄牙人東航后,葡萄牙的制圖學(xué)家以Tartars-Cathay-Mangi或Cathay-Mangi的方式標(biāo)注東亞,這其中肯定是有著馬可·波羅的影響的。所以拉齊說馬可·波羅的權(quán)威一直保留到1550年,本卡爾迪諾認(rèn)為馬可·波羅的影響一直保留到17世紀(jì)。[注]參見本卡爾迪諾《15—17世紀(jì)歐洲地圖學(xué)對中國的介紹》,《文化雜志》,1998年第34期,10-15頁,澳門文化司署出版。
《馬可·波羅游記》的中國地名多用波斯語音讀,可分兩類,一類是蒙、漢語地名的音譯,經(jīng)波斯語再轉(zhuǎn)譯為拉丁語;另一類是意譯,如稱金齒為Zardandan。另外,就是兼有蒙古語和漢語的地名,馬可·波羅也仍然使用波斯語的譯名。[注]參考邵循正《語言與歷史——附論〈馬可·波羅游記〉的史料價值》,載《元史論叢》,1982年第1期;蔡美彪《試論馬可·波羅在中國》,載中國國際文化書院編《中西文化交流先驅(qū)——馬可·波羅》,商務(wù)印書館1995年版。這說明這些地名來自回回商人的可能性很大。
《馬可·波羅游記》的版本,據(jù)穆爾和伯希和統(tǒng)計,共有140種,1477年在紐倫堡出版了德文譯本,這是此書的最早刊本。[注]參見楊志玖《馬可·波羅游記》一書的“序言”,外語教學(xué)與研究出版社1998年版。谷兒只(Gorigos)的王子海頓(Hayton I)后來成了修士,往阿維農(nóng)朝覲教皇,教皇克萊門特五世(Clement V)讓他住在波易特萊爾(Poitlers)的一所修道院里,1307年他在那兒把他1204—1255年東游的經(jīng)歷用法文寫下獻(xiàn)給尼古拉·法爾肯(Nicolas Faulcon),名為Fleursdeshistoriesd'Orient,共有60章,包括亞洲的地理、蒙古汗的歷史和關(guān)于圣地以及東方基督教的內(nèi)容。前十五章是關(guān)于亞洲主要王國的敘述,可能是至他那時止有關(guān)這一大陸的地理總述的最佳著作。在此書的增補部分可見有關(guān)契丹(Cathay)的章節(jié)。[5]他稱契丹是地球表面上最大的帝國,“它位于大洋海(the Ocean Sea)邊,有許多島嶼,無人知其數(shù)目。”“契丹帝國位于世界的極東處,再遠(yuǎn)處沒有民族居住。它的西面是Tarse(迭屑)[注]是對聶斯脫里教徒和祆教徒的稱呼,這里指聶斯脫里教徒。遼、金時期,在中國北方和西北的游牧民族如乃蠻、克烈、汪古等部中聶斯脫里教頗流行,此處的Tarse王國或許就指乃蠻。王國的世界,向北是Belgian 沙漠,向南是海中的島嶼,是我們已經(jīng)說過的?!盵5]曼德維爾就曾使用過他的這一著作。[3]
鄂多立克的游記在文藝復(fù)興時期的影響僅次于馬可·波羅的游記,他是這一百年間的修士中對中國地理描述最為詳細(xì)的一位。關(guān)于他去中國的意圖,沒有地方提及,他是否為教會派出也不清楚,據(jù)書末他還向他的上級保證敘述的真實性以及另一人講述的他拜見大汗的逸事來看,他有可能是作為方濟各會的某一支系的一名使節(jié)出使中國的。鄂多立克還表示他甘愿再返東方、死在那些國土上,我想這也約略顯示出他是來東方傳教的。[6]
鄂多立克由海路東行,講到“在我東航大洋海(the Ocean Sea)若干天后,我來到吾人稱之為上印度(Upper India)的著名蠻子(Manzi)省”。[6]“上印度”這一名稱在1392—1393年麥能梯爾(Menentillus)寄自印度馬八兒(Mabar)的一封信(為蒙特·戈維諾的信件抄本的轉(zhuǎn)遞件)[注]此信英譯見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書,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09-221頁。中是指印度,為全印度的一部分,鄂多立克所用與之不同,從鄂多立克的口氣猜測,像他那樣以“上印度”指南部中國是為歐洲人廣泛使用的。他又講到“蠻子省有兩千大城;我的意思是說,像特利維索(Treviso)和維辛扎(Vicenza)那樣大的城市都不算在內(nèi)”。[6]然后是敘述他在中國的行程:[6]
辛迦蘭(Censcalan,[注]來源于波斯語Cin-Kalam,意為Great China,是梵文Mahacin的同義詞。由此可見鄂多立克也從穆斯林商人那兒獲取信息。廣州)——刺桐(Zayton)——福州(Fuzo)——白沙(Belsa)——行在(Cansay,杭州)——金陵府(Chilenfu[注]玉爾推測是Kianningfu的地方發(fā)音,以l代替n。)——達(dá)賴[注]何高濟原譯作“塔剌伊”。參見[英]亨利·玉耳英譯、何高濟譯《鄂多立克東游錄》,見《海屯行紀(jì)·鄂多立克東游錄·沙哈魯遣使中國記》,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70頁。河(Talay,長江)——揚州(Iamzai)——臨清(Lenzin)——哈剌沐漣(Caramoran,黃河)——新州碼頭(Sunzumatu)[注]何高濟原譯作“索家馬頭”,此據(jù)伯希和《馬可·波羅游記注》以“新州碼頭”對譯Singiu matu而作改正?!拱死?Cambalech,大都Taydo)——上都(Sandu)——東勝(Tozan)——甘肅(Kansan)省——土番(Tibet)
他在講到陸路的回程時提到土番,但他有無到過不可確定。
他還說到塔剌伊河出口處有一城市明州(Menzu)。[6]
辛迦蘭、行在兩城,鄂多立克有詳細(xì)的描述,并將它們同歐洲的城市作了一番比較,拿中國的城市同歐洲的城市作比較是鄂多立克的一個突出的特點。
契丹(Cathaii,Cataio,Chataio)也為鄂多立克所用,同馬可·波羅一樣也是指北中國。他說到哈剌沐漣河“流經(jīng)契丹中部", 汗八里是“著名契丹省內(nèi)的一座古城”。[6]關(guān)于中國的行政地理的認(rèn)識,鄂多立克是超過馬可·波羅的。他稱“這個帝國被其君王劃分為十二部分;每部分叫做一個省(Singo)”。[6]這十二省正是元代十二行省之?dāng)?shù)。他總共提到“蠻子省”、“契丹省”、“甘肅省”(稱“甘肅省”是世上第二個最好的省)等三個省。[6]
鄂多立克關(guān)于中國的地理認(rèn)識雖然有十二省的總體知識,但在具體敘述時還是籠罩在“韃靼(Tartary)[注]鄂多立克使用“大韃靼(Great Tartary)”這一名稱?!醯ぁU子”的模式之下,與馬可·波羅相仿。他還提到帝國有五千多島嶼,[6]這一點也類似于馬可·波羅。
鄂多立克書的抄本很多,據(jù)玉爾估計,藏于歐洲各國的拉丁、意大利、法、德各種語言的抄本有七十六種之多。[6]
14世紀(jì)初期羅馬教廷派往中國的傳教士和教廷之間的往來書信,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此時期在提到中國時一般所用的名稱:“韃靼國”、“契丹國”。13世紀(jì)末、14世紀(jì)初托連提諾的托馬斯(Thomas of Tolentino)給教皇、大主教、高級教士作的關(guān)于天主教在中國取得的成績的匯報演說中就用了“韃靼國”、“契丹國”這樣的名稱。[注]此信英譯見MOULE A C 的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載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頁,漢譯見[英]阿·克·穆爾著、郝鎮(zhèn)華譯《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國基督教史》,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08頁。蒙特·戈維諾任汗八里大主教,他在1305年的一封信中稱“韃靼皇帝轄地契丹國”、“契丹國汗八里”,又提到從歐洲通往契丹的兩條道路,其中經(jīng)過里海北岸的一條較捷便而安全,五六月內(nèi)可達(dá)到,另一條則又遠(yuǎn)又危險。[注]此信英譯見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書,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197-203頁。漢譯見[英]阿·克·穆爾著、郝鎮(zhèn)華譯《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國基督教史》,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95-199頁。1306年的另一封信又用了“契丹國大汗庭”、“契丹國韃靼人地”,[注]此信英譯見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書,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03-209頁;MOULE A. C的 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載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頁,漢譯見[英]阿·克·穆爾著、郝鎮(zhèn)華譯《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國基督教史》,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03頁。他的認(rèn)識是契丹國是韃靼皇帝統(tǒng)治之地。1307年教皇的三件訓(xùn)諭相應(yīng)地用了“韃靼”、“汗八里”。[注]教皇這三件訓(xùn)諭的英譯見MOULE A C的 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載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頁,漢譯見[英]阿·克·穆爾著、郝鎮(zhèn)華譯《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國基督教史》,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09-215頁。1326年刺桐的主教安德魯?shù)男胖幸蔡岬健昂拱死铩?,對刺桐的情況介紹稍多,指出它“位于海濱,距汗八里約三月路程”。[注]此信英譯見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書,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22-225頁;MOULE A. C的 Documents Relating to the Mission of the Minor Friar to China in the Thirteenth and Fourteenth Centuries一文,載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 1914年7月版,第533-599頁,漢譯見[英]阿·克·穆爾著、郝鎮(zhèn)華譯《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國基督教史》,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17-221頁(所據(jù)為英文節(jié)譯)。
大約1330年孫丹尼牙(Soltania)大主教約翰·德·科萊(John de Core)關(guān)于大汗財產(chǎn)的拉丁文著作中提到大汗的帝國稱“契丹(Cathay或Cathan)”,其地域東起極東處,向西直到大印度(Ynde the Greater),[注]卡爾平尼書講到抵御韃韃人而目前還沒有降服的國家和民族就有“大印度”,《柏朗嘉賓蒙古行紀(jì)·魯布魯克東行紀(jì)》一書稱:大印度包括從位于馬八爾(Marbar)東海岸的摩陀羅國(Madra)一直到馬克蘭(Mekran)之間的大部分地區(qū)。其寬度直道要走六個月。有兩大城市:汗八里(Cambalec)和行在(Cassay),“契丹幾乎沒有城市不比巴黎(Paris)和佛羅倫薩(Florence)大,高緯度的地方也有居民,小點的城市不計其數(shù)。有很好的草場以及很好聞的草藥。有許多大河,大的河流遍布整個帝國,所以有一半的土地是水澤。但在這些有水的地方還住著許多人。”這應(yīng)是指江南水鄉(xiāng)了。關(guān)于刺桐,他也是說“距汗八里足足三月路程,位于海濱”。[注]參見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書,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238-250頁,漢譯見[英]阿·克·穆爾著、郝鎮(zhèn)華譯《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國基督教史》,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80-282頁(所據(jù)為英文節(jié)譯)。這種一致性,說明與刺桐主教安德魯有著共同的信息來源。
1338—1353年,意大利人約翰·馬黎諾里在教皇派遣之下率領(lǐng)使團到達(dá)中國。馬黎諾里一行從阿維農(nóng)(Avignon)出發(fā)到康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經(jīng)過里海到Caffa(今克里米亞),然后直到阿里麻里(Armalec),又經(jīng)過Cyollos Kagon or Sand hills(沙州或鳴沙山)、Torrid Zone(天德)到達(dá)汗八里(Cambalec),又經(jīng)蠻子(Manzi),由海路到達(dá)印度,然后返回。他提到蠻子的著名城市Campsy(行在,杭州)、刺桐(Zayton),大港口辛迦蘭(Cynkalan,廣州)。契丹(Katay)——蠻子(Manzi)的模式是他認(rèn)識中的中國地理的主要框架。此外,他又稱“蠻子”為“最大印度(the Greatest India)”,[注]參見YULE H 的 Cathay and the Way Thither一書,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866年,第336-343頁,漢譯(所據(jù)為英文節(jié)譯)見[英]阿·克·穆爾著、郝鎮(zhèn)華譯《一五五零年前的中國基督教史》,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285-291頁,但未提供Cyollos Kagon or Sand hills和Torrid Zone的譯稱。名稱同于前述科萊的Ynde the Greater,但涵義不同,這一“最大印度”涵義同鄂多立克之“上印度”。《波希米亞編年史》書成之后知者甚少,直到1768年有人再寫波希米亞史的時候才為世人所知。[5]
1338年派往韃靼的使團中的方濟各會士維多利亞的帕斯卡爾(Pascal of Vittoria)寄自阿里麻里的一封信,記下了他的行程:阿維農(nóng)(Avignon)——康士坦丁堡(Constantinpole)——塔納(Tana)——薩萊(Sarray)——玉龍杰赤(Urganth)——阿里麻里(Armalec),[5]和馬黎諾里使團的行程的前段相近。
裴格羅梯的商業(yè)手冊是各種材料的匯總,可把它當(dāng)作是一般人所能獲得的中國地理知識的典型,尤其是在商人中,雖然此類書籍現(xiàn)存僅此一種。該書寫作于大約1330—1340年,現(xiàn)存本最早的是1471年的手稿。裴格羅梯用契丹(Ghattaijo,Ghattajo)指中國,也使用“契丹省”這樣的名稱,稱它“有許多城鎮(zhèn),首都是汗八里(Gamalec[Cambalec])”。他也描述了一條通往中國的道路:
塔納(Tana,今Azov)——(Gintarchav,今阿斯特拉罕Astracan)——薩萊(sara)——Saracanco——玉龍杰赤(Organci[Urghanj])——兀提剌耳(Oltrarre[Otrar],訛答剌)——阿里麻里(Armalec[Almalik])——甘州(Camexa[Kancheu])——行在(Chassai[Quinsai、Cansai])——汗八里(Gamalec[Cambalec])。
描述完路程后,他又說這條路是安全的。關(guān)于裴格羅梯描述的道路,玉爾認(rèn)為在他那個時代并不為歐洲人經(jīng)常利用。[5]但從和他差不多同時的帕斯卡爾的信件反映的行程和馬黎諾里使團實際所走的路程來看,至少主要的一段應(yīng)是常用的。
這一百年西方對中國地理的認(rèn)識成果得之于在蒙古人統(tǒng)治下的亞歐間交通的通暢,亞歐間直接交往的大大增加,許多歐洲人親歷中國并帶回其所見所聞,給歐洲以新的知識。此時也正是歐洲修會興起、修士積極活動之時。這兩重契機造就了百年間東西交流的繁盛。此外,也和普遍增長的對知識的興趣以及客觀地認(rèn)識事物、描述事物的態(tài)度的逐漸確立有關(guān),卡爾平尼就是這樣的典型例子。
這一時期的認(rèn)識成果有四個突出的特點:一是認(rèn)識集中在中國的名稱、地區(qū)、重要城市、北方民族,對中國的山脈、河流少有描述,這和自然地理描述之風(fēng)尚未興起有關(guān),偶有描述也只是最直觀的記錄罷了,缺少那種著意去描述的精神,對比15世紀(jì)下半葉以后到東方的旅行家的著述,會讓人覺得真有所謂的一時之風(fēng)氣;二是基本上通過旅程沿線的見聞的記錄反映出對地理的認(rèn)識,也正因為如此,勾勒出了多條通往中國的道路,在單純的地理著作、地圖中不見對中國地理的描述,也不見中國研究的專門書籍,但是對于那些對地理學(xué)一無所知的人來說,這些旅行家的記錄實質(zhì)上就是地理學(xué);[7]三是韃靼——契丹、韃靼——契丹——蠻子、契丹——蠻子的認(rèn)識模式的確立,這是最有影響的,但這并不意味著一定把遠(yuǎn)東的國度當(dāng)作兩個或是三個,而大抵是把遠(yuǎn)東劃分成不同的地區(qū)來認(rèn)識對待的,主要來自于當(dāng)時中國分裂的事實和當(dāng)時實際使用的名稱,但也多少說明了當(dāng)時的歐洲人在認(rèn)識東方時國家、地區(qū)、地理區(qū)域諸方面的混淆,旅行家在記錄見聞時不能通過自己的直觀認(rèn)識作進(jìn)一步的判斷;而大量的地名則成為后來地圖制作的資源;四是東行的歐洲人以意大利人為主,也以他們的記載最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