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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長孺讀《流沙墜簡》筆記校證*

2019-01-19 06:55:48
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文書流沙整理

王 素

唐長孺師在20世紀80年代中葉,曾撰七律憶舊,其頷聯(lián)云:“平生不負雕蟲手,垂老猶詮發(fā)冢書?!盵注]王素箋注: 《唐長孺詩詞集》丁卯(1987)條,北京: 中華書局,2016年,第104頁?!鞍l(fā)冢書”指《吐魯番出土文書》??芍茙熓菍⒄怼锻卖敺鐾廖臅芬暊懽约骸按估稀弊钪匾氖聵I(yè)的。唐師爲整理《吐魯番出土文書》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在唐師故宅保存的尚待整理的衆(zhòng)多遺稿中,僅讀《吐魯番出土文書》筆記就有三冊,近四百頁。此外,還有不少讀散見吐魯番文書卡片,讀《吐魯番出土文書》出版物批注,以及《吐魯番出土文書》整理組成員陳國燦、朱雷、吳震、李徵、程喜霖、王素等談?wù)砉ぷ鱽硇诺取U劦健锻卖敺鐾廖臅返恼?,大家都只知道出版物的成品樣式,不知道這個成品樣式的形成過程。因此,我們準備以《唐長孺讀吐魯番文書筆記》爲名,將前揭相關(guān)遺稿皆整理出版。本文揭載之讀羅振玉、王國維《流沙墜簡》筆記,亦爲整理《吐魯番出土文書》準備工作之一,且時間較早,故先行整理校證,以饗讀者。

説 明

一、 筆記寫於“文物出版社稿紙”正面,凡四頁,十六條。背面爲唐師讀《南齊書》札記,凡四十六頁。筆記時間應(yīng)該在前,札記時間應(yīng)該在後。

二、 筆記所據(jù)《流沙墜簡》是何版本不詳,爲便於讀者核對,整理者根據(jù)中華書局1993年影印1934年修訂版《流沙墜簡》,在原文後括注影印版頁碼。

三、 筆記整理分“原文”與“校證”二項,“原文”爲唐師夾敍夾議文字,“校證”爲整理者解説?!霸摹敝械摹锻踽尅窢懲鯂S《流沙墜簡考釋》略稱,《文書》爲《吐魯番出土文書》略稱,顯示筆記係爲整理《文書》而作。

四、 筆記係唐師寫給自己看的文字,較爲隨意,故體例並不統(tǒng)一。譬如俗字與正字混用,“缺”與“闕”不分,漢字數(shù)字與阿拉伯數(shù)字錯出,引文或加引號或不加引號,“上缺”“下缺”或加括號或不加括號。其他標點亦有不太規(guī)範之處。整理者迻録時,在不影響原意的情況下,稍稍做了一些統(tǒng)一工作。

筆 記 整 理

1.高昌土兵

原文: 《流沙墜簡》卷二稟給類四十六簡記稟兵食斛斗,有“□ 栿 五斛四斗稟高昌土兵梁秋等三人,日食六升,起九月一日,盡卅日”。(第169頁)而三十二簡記“出 栿 二斛四斗稟兵鄧□(下缺)兵梁秋等四人,々日食六升(下缺)”,下署“領(lǐng)功曹掾梁鸞”。(第166頁)梁鸞又見第二十八簡及雜事類六十七簡,(第164、205頁)此二簡一爲泰始四年物,一爲泰始五年物,故《王釋》以爲梁鸞、梁秋皆泰始時人。(第170頁)

“高昌土兵”按此簡記稟食共七條,都只記稟兵某人等若干人,獨此稱“高昌土兵”,表明梁秋等四人是由高昌來戍守海頭,不是戊己校尉營兵,而稱高昌,可知當時雖未置郡,實際上已把戊己校尉所管地區(qū)稱爲高昌。其稱爲“土兵”不可解,或是征自土人,別於校尉營兵而言。

烽燧類第七簡記“宜禾郡蠭第”,(第129頁)宜禾並非郡,《王釋》以爲殆指宜禾都尉所轄全境。(第131頁)則高昌未置郡前,也可能有高昌郡之稱。

校證: 第三十二簡釋文,原文係按《流沙墜簡》格式照録,即以“出”字頂格,以下爲雙行,分別以“ 栿 二斛”“兵梁秋”開頭,故在下面括有兩個“下缺”。此處爲製版方便,改爲單行。此條“高昌土兵”材料,唐師曾在《魏晉時期有關(guān)高昌的一些資料》一文中引用。[注]唐長孺: 《魏晉時期有關(guān)高昌的一些資料》,原載《中國史研究》1979年第1期,收入《唐長孺文集: 山居存稿》,北京: 中華書局,2011年,第345—355頁。當然,該文根據(jù)的羅布泊簡牘材料,並不限於《流沙墜簡》。因爲《流沙墜簡》所收主要是斯坦因在樓蘭等地掘獲的簡牘,而該文還引用了孔好德(Conrady)《斯文赫定在樓蘭所獲的中國文書和零星文物》所收晉代木簡。[注]按: 孔好德,或譯孔好古、康拉迪、康拉德。此書名稱亦有不同譯法,原名與出版信息爲: Die Chinesischen Handschritfen und Sonstigen Kleinfunde Sven Hedin in Lou-lan,Stockholm,1920.因而該文的一些結(jié)論,與筆記不盡相同。譬如: 關(guān)於“高昌土兵”的含義,該文云:“值得注意的是‘高昌土兵’的稱謂。土兵這一名稱,在當時是不經(jīng)見的,顧名思義,應(yīng)該即以高昌土人充當?shù)谋?。如果這個推測不誤,那就表明這個自漢以來的屯戍區(qū)已存在著一定數(shù)量的土生土長的定居人戶,也表明戊己校尉所領(lǐng)兵除了來自別地(包括來自海頭和內(nèi)地州郡)的屯戍兵以外,還有在高昌居民中組成的隊伍。”[注]唐師重視十六國時期高昌郡的兵制,在稍後發(fā)表的《新出吐魯番文書簡介》中也説:“從文書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兵士出自兩個來源,一是徵發(fā)或稱爲‘入幕’,見哈九一號墓所出《下二部督郵、縣主者符》和阿二二號墓所出《翟蔥等應(yīng)幕入幢名籍》。符下給主管地方的二部督郵及縣主者,這些兵士稱爲‘見入軍之人’,可知徵自民間。當時南朝是沿襲魏晉相承的世襲兵制,北魏當時基本上以鮮卑和其他少數(shù)族人當兵,行之於高昌郡的徵發(fā)制度應(yīng)該也繼承戊己校尉時代遺制?!痹撐脑缎鲁鐾卖敺臅l(fā)掘整理經(jīng)過及文書簡介》,載日本《東方學報》第54冊,1982年,收入《唐長孺文集: 山居存稿》,第323頁。關(guān)於“高昌”當時是否稱郡問題,該文云:“總之,在(高昌)置郡前,高昌已具有郡的規(guī)模以及作爲郡的一切軍、政制度?!本^筆記更加嚴謹。這反映了唐師對這兩個問題前後思想上的變化。

2.器物簿

校證: “折傷弊絶簿”之“弊”,《流沙墜簡》原文作“敝”?!版z曹請條所領(lǐng)器仗及亡矢簿”“完堅折傷簿”原補寫於“兵四時簿”四字上方,“兵四時簿”右邊有插入符號,遂插補於此。唐師關(guān)注此類“器物簿”材料,是因爲《文書》同類材料不少。如闞爽政權(quán)有《器物帳》《器物帳殘片》,麴氏王國有《張相受等器物殘帳》《蔡禪師等器物殘帳》。[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北京: 文物出版社,1992年,第78、82、369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225、226號,臺北: 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第126頁;王素: 《〈吐魯番出土文書〉附録殘片考釋》,《出土文獻研究》第3輯,北京: 中華書局,1998年,第151頁。不同之處是《文書》稱“帳”,不隨《流沙墜簡》稱“簿”。這反映了唐師對於《文書》的定名,有著自己的思考。

3.襲、褶

原文: 器物類第三十七簡“練復(fù)襲一領(lǐng)”,《王釋》:“衣之有著者必具表裏,其無著者則有複有單,複者謂之襲,謂之褶?!?第182頁)又六十三簡有“故黃旃褶一領(lǐng)。賈綵三匹?!?第189頁)

校證: “三十七簡”之“七”,據(jù)《流沙墜簡》原文,應(yīng)爲“八”之筆誤。唐師關(guān)注“襲”“褶”,是因爲《文書》“襲”雖未聞,其另名“褶”卻屢見。如闞爽政權(quán)《缺名隨葬衣物疏》有“褶一枚”、《苻長資父母墟墓隨葬衣物疏》有“故褶一枚”,麴氏王國《某家失火燒損財物帳》有“綞褶一領(lǐng)”、《章和五年(535年)令狐孝忠妻隨葬衣物疏》有“褶裬三具”、《章和十三年(543年)孝姿隨葬衣物疏》有“故錦褶一枚”、《章和十八年(548年)光妃隨葬衣物疏》有“紫綾褶一枚”,[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55、91、98、130、143、144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233、209、437、300、311、315號,臺北: 新文豐出版公司,1997年,第127—128、122、186、148、151—153頁。等等,不贅舉。又,“綵”,《文書》所收隨葬衣物疏亦常見,因未入條目,此處不贅證。

4.條

原文: 器物類第五十七簡:“兵曹謹條所領(lǐng)器仗及亡矢簿?!?第187頁)按條,條別也?!段臅酚袟l呈,即條記事項之呈。

校證: “兵曹”之“兵”,據(jù)《流沙墜簡》原文,應(yīng)爲“鎧”之筆誤。另參前揭第2條“器物簿”。唐師關(guān)注“條”,如筆記所説,是因爲《文書》有“條呈”類文書。如西涼有《某人條呈爲取 栿 及買毯事》《劉普條呈爲得麥事》《劉普條呈爲綿絲事》,沮渠氏北涼有《玄始十一年(422年)馬受條呈爲出酒事》。[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6—7、61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33、29、30、57號,第77—78、85頁。此外,《文書》屬於“條”文書者,還有“條知”“條次”類文書。如沮渠氏北涼有《義和三年(433年)兵曹條知治幢墼文書》,闞爽政權(quán)有《兵曹條次往守白艻人名文書》(二件)、《兵曹條次往守海人名文書》。[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63、72—73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94、141、142、172號,第95、105—106、113頁。按: 《兵曹條次往守白艻人名文書》二件原定名均脫“次”字,此據(jù)第二件內(nèi)稱“謹條次往白艻守人名在右”補。

5.

原文: 器物類第五十九簡有“ 棖 鍪”?!锻踽尅罚骸啊墩h文》兜:‘兜鍪,首鎧也,從從皃省,皃象人頭也?!褡儼p作兒,變作白,像人戴冑之形?!?第187—188頁)

校證: “像人”之“像”,《流沙墜簡》原文作“象”。唐師關(guān)注“ 棖 ”,推測應(yīng)是因爲《文書》“斛斗”二字寫法缺乏規(guī)範,“斛”多寫作“ 毐s”,“斗”多寫作“ 棖 ”。如麴氏王國《和婆居羅等田租簿》(二)記“毛師奴一畝六十步,十二月廿日,三 毐s(斛)柒 棖 (斗)”,又“□孝敍一半,七月廿三日,肆 毐s(斛)五 棖 (斗)”。[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276頁。整理時在“ 棖 ”後括注“斗”,需要有文獻根據(jù)。

6.沽酒二斗

原文: 雜事類第六簡賣布袍券有“時在候史張子卿、戍卒杜忠知察,□各□二斗”。所謂“時在旁”即《文書》之“時見”,“沽酒二斗”即漢孫成買地券之“沽酒各半”。(第193—194頁)《文書》有“沽各半”,省“酒”字。

校證: “布袍”之“袍”,《流沙墜簡》原文作“”?!爸臁敝安臁?,《流沙墜簡》原文作“卷約”。標題“沽酒二斗”之“斗”與“□各□二斗”之“斗”,原均寫作“升”,後改爲“斗”,《流沙墜簡》原文作“□沽□二升”?!八^”以下“時在旁”“沽酒二斗”云云,釋文與原引文不同,係據(jù)《王釋》,而漏寫“《王釋》”二字。唐師關(guān)注此條,如筆記所説,是因爲《文書》有“時見”和“沽各半”。如麴氏王國《承平五年道人法安弟阿奴舉錦券》記“倩書道人知駿,時見道智惠”,又《義熙五年道人弘度舉錦券》記“民有私要,々行二主,各自署名爲信,沽各半,倩書道護”。[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88—89、94—95頁。另參王素: 《高昌史稿·統(tǒng)治編》,北京: 文物出版社,1998年,第284—285、327—329頁。

7.索盧靈

原文: 雜事類第五十六簡“景元四年八月八日,幕下史索盧靈□兼將張祿(正)録事掾關(guān)”。(第202頁)按魏時海頭有姓索盧之史。

校證: “(正)”,《流沙墜簡》原文作“簡面”?!板h事”前,《流沙墜簡》原文有“上缺”二字。按《漢書》卷九九下《王莽傳下》地皇三年冬條“無鹽索盧恢等舉兵反城”師古注曰:“索盧,姓也?!笨芍诵找婌妒芳踉?。唐師關(guān)注“索盧”之姓,是因爲《文書》有此姓。如西涼《劉普條呈爲綿絲事》有“索盧來”,闞爽政權(quán)《翟蔥等應(yīng)募入幢名籍》有“索盧早”。[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7、102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30、152號,第78、108頁。

8.起

原文: 雜事類第五十七簡:“(上缺)元五年八月癸卯起(下缺)?!?第203頁)按年月日起乃魏晉以來文書形式。見《宋書·禮志》。

校證: 唐師關(guān)注官文書“年月日起”,是因爲《文書》有此形式。如段氏北涼《神璽三年(399年)倉曹貸糧文書》有“神璽三年五月七日起倉曹”,沮渠氏北涼《義和三年(433年)兵曹李祿白草》有“義和三年六月五日起兵曹”,麴氏王國《義和二年(615年)都官下始昌縣司馬主者符爲遣弓師侯尾相等諸府事》有“義和二年乙亥歲十月 日起工相兒侯阿伯”。[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12、62頁;同書,北京: 文物出版社,1994年,第98頁。

10.統(tǒng)軍

原文: 雜事類第八十八簡:“(上缺)統(tǒng)軍君□(下缺)?!?第208頁)

校證: 唐師關(guān)注“統(tǒng)軍”,是因爲《文書》有此官。如前秦《倉曹屬爲買八緵布事》有“統(tǒng)軍玢”。[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4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16號,第73頁。

11.會

原文: 《流沙墜簡》簿書類第七簡:“賓籍,吏出入關(guān)人畜車馬器物如官書會,正月三日須集,移書各三通,毋忽,如律令?!?第107頁)

第八簡:“出入關(guān)人畜車馬器物如關(guān)書移官會。正月三日,毋忽,如律令?!?第107頁)

第十簡:“以小面一言已也,未□會五月朔以爲(下略)?!?第107頁)

《王釋》:“七、八、九三簡則督促期會者也?!独m(xù)漢書·百官志》:‘主記室史,主録記書,催期會?!Z誼云:‘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爲大故。’則漢人之視期會重矣。”(第108頁)按《文書》有買八縱布賈會事,當即期會之會。察簡文“如官書會”“如關(guān)書移官會”,皆指出入關(guān)人畜車馬器物須記上簿籍,於正月三日移主管官會集。期會即如期會集。

校證: 唐師關(guān)注“會”亦即“期會”,如筆記所説,是因爲“《文書》有買八縱布賈會事,當即期會之會”。此“買八縱布賈會事”,即前揭前秦《倉曹屬爲買八緵布事》,其正文爲:“倉曹樊霸、梁斌前屬催奸吏買八縱(緵)布四匹,竟未得。今日盡,急須。屬至,亟催買,會廿六日。屬官付。”可以看出,筆記的撰寫時間,應(yīng)遠早於《文書》所收最早的十六國文書(即高昌郡文書)的定稿時間,因爲筆記所記“八縱布”“賈會”,正式出版的《文書》已改作“八縱(緵)布”“買,會”了。[注]按原所以誤“買”爲“賈”,蓋因“買八縱布賈會事”之“布賈”亦爲一詞。長沙三國吳簡常見,如《竹簡》有“ 五年田畝布賈準入米 ”(666號),《竹簡》有“入嘉禾二年所貸食新吏田畝布賈米四斛”(1913號),但意義不詳。明溫純《溫恭毅集》卷一一《明壽官峩東王君(一鴻)墓誌銘》謂誌主:“早年家徒四壁立,意氣軒軒,若纏十萬緍,常佐長君化居吳越間,爲布賈,已稍贏,則又轉(zhuǎn)而鬻販江淮間,爲鹽賈,家遂大起?!?《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288冊,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2—1986年,第644頁。)此處之“布賈”則指販賣布匹的商人。

12.守堤兵

原文: 簿書類三十一簡:“帳下將薛明言: 謹案文書,前至樓蘭□還守堤兵廉(下缺)?!?第115頁)按樓蘭有屯田,故有守堤兵。《文書》言守水,也是屯田。又三十九簡:“得勑: □□兵張遠、馬始今當上堤,勑得具糧食伯物詣部會□動時,不得稽留設(shè)解?!?第117頁)亦守堤兵。

校證: “得勑”之“得”,《流沙墜簡》原文作“將”?!皠械谩敝暗谩?,《流沙墜簡》原文作“到”。第三十九簡釋文,原文按《流沙墜簡》格式照録,即以“得(將)勑”字頂格,以下爲雙行,分別以“□□兵”“詣部會”開頭,此處爲製版方便,改爲單行。唐師關(guān)注“守堤兵”,如筆記所説,是因爲“樓蘭有屯田,故有守堤兵?!段臅费允厮?,也是屯田”。筆記所謂“《文書》言守水,也是屯田”,指沮渠氏北涼《兵曹下八幢符爲屯兵值夜守水事》。[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70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104號,第97—98頁。唐師《新出吐魯番文書簡介》也談到:“由於這一地區(qū)開渠灌溉的重要性,在放水時要屯兵守水,這當是漢代以來的傳統(tǒng)?!盵注]唐長孺: 《新出吐魯番文書簡介》,《唐長孺文集: 山居存稿》,第323頁。所謂“漢代以來的傳統(tǒng)”,應(yīng)是根據(jù)《流沙墜簡》的記載往前逆推的。

13.刾

原文: 簿書類三十七簡:“將尹宜部 溉北河田一頃 六月廿六日刾?!薄锻踽尅罚骸坝液喴嘞掳咨现畷喫^刺者是也?!眮K引《漢書·外戚傳》“條刺”顔注及《釋名》,以爲“刺本謂書寫,後遂以所書寫之物爲刺”,最後且謂公文之名。又引《唐六典》尚書省左右司郎中職,“諸司自相質(zhì)問,其義有三,曰關(guān)刺移”。(第116—117頁)按此簡云刺,如據(jù)唐制,則平行之文書,非必下達上。

14.隧

原文: 烽燧類三十四簡下《王釋》:“簡文, 檹或作隧,或作隊,他書則多作燧,皆別構(gòu)之字,非有他義也?!?第137—138頁)按隊、燧、 檹一字,則隤、 檼亦一字。

校證: 此烽燧類三十四簡正文與《王釋》均只提到隊、燧、 檹,並未涉及隤、 檼,僅《文書》中有隤、 檼。唐師是想據(jù)《王釋》認定隊、燧、 檹爲一字,説明《文書》中的隤、 檼亦爲一字。如沮渠氏北涼《玄始十二年(423年)兵曹牒》中的“大塢隤”、《玄始十一年(422年)馬受條呈爲出酒事》中的“隤騎”,原件均寫作“隤”;[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31、61頁。而《兵曹張預(yù)班示爲謫所部隤事》中的“部隤”之“隤”,原件寫作“ 檼”。[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73頁。按: 其中“部隤”之“隤”,雖因塗有墨跡不太清楚,但看得出來“隤”下是有“辵”的。按《龍龕手鑑》:“ 檼,同隤?!碧茙熕陨跏恰?/p>

15.作墼

原文: 戍役類十四簡,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皆記戍卒作墼積々?!墩h文》:“墼,瓴適也,一曰未燒磚也?!鳖啂煿抛ⅰ都本推吩疲骸佰哉?,抑泥土爲之。令其堅激?!?第147—149頁)

校證: “十九”後似脫“簡”字。“々”,據(jù)《流沙墜簡》原文,應(yīng)爲“積”前“墼”之重文符號,此處正確釋文應(yīng)作“作墼、積墼”?!啊墩h文》”前,據(jù)《流沙墜簡》原文,應(yīng)脫“《王釋》引”三字。“墼者”之“墼”,《流沙墜簡》原文作“毄”。唐師關(guān)注“作墼”,是因爲《文書》所收沮渠氏北涼《義和三年(433年)兵曹條知治幢墼文書》中亦有“作墼”。[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63頁。此外,唐王朝《寶應(yīng)元年(762年)六月康失芬行車傷人案卷》中還有“般(搬)墼”。[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331頁。

16.屯田

原文: 戍役類三十一、三十二簡,並稱大麥若干頃或畝,已截若干畝,小畝若干畝,已截或溉若干畝,禾若干頃畝,莇溉若干畝,下 栿 若干畝,溉若干畝。(第152—153頁)《文書》91: 33有“選兵十五人夜往守水”及“引水溉兩部”語,皆屯田也。

校證: 本條未涉及第“三十二”簡內(nèi)容,此“三十二”應(yīng)爲衍文。“小畝”之“畝”,據(jù)《流沙墜簡》原文,應(yīng)爲“麥”之筆誤。唐師關(guān)注“屯田”,如筆記所説,是因爲“《文書》91: 33有‘選兵十五人夜往守水’及‘引水溉兩部’語,皆屯田也”。此處引《文書》云云,爲沮渠氏北涼《兵曹下八幢符爲屯兵值夜守水事》語。[注]唐長孺主編: 《吐魯番出土文書》,第70頁。另參王素: 《吐魯番出土高昌文獻編年》第104號,第97—98頁。但亦可看出,筆記的撰寫時間,應(yīng)遠早於《文書》所收最早的十六國文書(即高昌郡文書)的定稿時間,因爲筆記所記“91: 33”“夜往”,正式出版的《文書》已改作“75TKM91: 33(a),34(a)”“夜住”了。

結(jié) 論

唐師讀《流沙墜簡》筆記,通過前揭校證,可以推知,具體應(yīng)寫於1975年左右。其時《文書》整理組剛剛成立,很多工作都還處在準備階段。唐師作爲《文書》整理組組長,[注]按: 1974年10月,經(jīng)周恩來批準,王冶秋主持,在北京相繼成立了《銀雀山漢墓竹簡》《馬王堆漢墓帛書》《吐魯番出土文書》三個整理組,工作地點在沙灘文物出版社。這三個整理組,僅《吐魯番出土文書》整理組設(shè)有組長,由唐師擔任。另兩個整理組最初合稱“竹簡帛書整理組”,不設(shè)組長,大致實行聘用制,即根據(jù)學人專長,聘請從事某一類別文獻的整理,故先後聘用的唐蘭、商承祚、羅福頤、顧鐵符、張政烺、朱德熙、史樹青、于豪亮、馬雍、李學勤、裘錫圭、曾憲通等一大批老中青學人,均各有專攻,譬如唐蘭主要承擔馬王堆竹簡遣冊和帛書古佚書整理,羅福頤、顧鐵符主要承擔銀雀山《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等整理,張政烺主要承擔馬王堆帛書《老子》整理,等等。當然,也有交叉整理和綜合討論會。後來,也僅《吐魯番出土文書》釋文本全10冊、圖文本全4卷,於1981至1996年全部整理出版。這應(yīng)該與《吐魯番出土文書》整理組設(shè)有組長,有唐師直接領(lǐng)導負責,存在一定的關(guān)係。肩負的責任更加重大,不僅需要做資料方面的準備,還需要做研究方面的準備。本文揭載的讀《流沙墜簡》筆記屬於資料方面的準備。關(guān)於《文書》所收十六國文書(即高昌郡文書),唐師撰寫過五篇研究文章,除了前揭《魏晉時期有關(guān)高昌的一些資料》《新出吐魯番文書簡介》二文外,還有《吐魯番文書中所見高昌郡縣行政制度》《吐魯番文書中所見高昌郡軍事制度》《吐魯番文書中所見絲織手工業(yè)技術(shù)在西域各地的傳播》三文,[注]唐長孺: 《吐魯番文書中所見高昌郡縣行政制度》,原載《文物》1978年第6期;《吐魯番文書中所見高昌郡軍事制度》,原載《社會科學戰(zhàn)綫》1982年第3期;《吐魯番文書中所見絲織手工業(yè)技術(shù)在西域各地的傳播》,原載《出土文獻研究》創(chuàng)刊號,北京: 文物出版社,1985年?,F(xiàn)均收入《唐長孺文集: 山居存稿》,第356—373、374—400、401—412頁。按: 唐師還有《高昌郡紀年》,原載《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第3期,1981年,收入《唐長孺文集: 山居存稿三編》,北京: 中華書局,2011年,第39—70頁。但該文主要是用傳世文獻寫成,很少涉及吐魯番文書,據(jù)前言所説:“幾年前,我參加整理吐魯番所出文書,其中一部分即是高昌郡時代文書。爲了便於考查當時發(fā)生的與高昌郡直接或間接有關(guān)的史實,初步搜輯諸書所見,按年序列?!敝獙嶋H亦屬唐師爲整理《文書》做的準備工作之一,故不統(tǒng)計在內(nèi)。則都屬於研究方面的準備(前揭十六條筆記內(nèi)容,此三文亦頗多涉及,本文限於篇幅,未能一一校證,讀者有興趣可自行比對)。因而可以認爲,《文書》的整理,所以能夠成爲出土文獻整理的典範,不僅是唐師個人的知識學養(yǎng)所致,也與唐師個人的勤職敬業(yè)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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