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廣豪
蘇州人是從泰伯廟里走出來的子弟。
泰伯不僅是蘇州人的先祖之一,而且也在蘇州人的基因里注入了淡泊、內斂的氣質。泰伯有禮讓之德,也有淡泊之心,這是他對爭斗的鄙夷,更是對自由的追尋。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也許大多數(shù)蘇州人就是繼承了他這樣的性格,才會在漫長的歲月里給別人留下了不求聞達,但求安穩(wěn)的印象。
同樣,面對于蘇州園林,世人也一直有一種誤讀,認為這是官員仕途失意,退而隱居的安樂窩,或是文人與世隔絕,孤芳自賞的避居地。當代眾多名家來蘇州走一遭,也感嘆,白發(fā)蘇州,果真是中國人的退隱勝地。這其實真是對蘇州人造園的大誤解。
解開這個千年的誤讀,還是要回到中華文化的本源上。對于中國人來講,一生要解決的三個問題都是和自己相關。這三個問題是:人與大自然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人自身的關系。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處不好,真談不上能和他人相處,和自然相處。所以圣賢留下一句話,古之學人為己,今之學人為人。何為為己,因為這世界看不懂太多,人生處處都有糾結,解決自己的問題,才是萬般手段的源頭。可修理別人容易,修理自己難。為什么蘇州園林能成蘇州的標志,秘密就在蘇州人修理自己的膽氣啊。看似治園,實是治己,是袒露自己處理陰陽,虛實,動靜,雅俗這些矛盾關系的能力。能治己了,才能推己及人,進而調和天地矛盾,人間才能做到高手。而走進一個園子,就是讓你走進蘇州人的心。心都有勇氣向世人打開,還糾結什么膽氣的大小呢。而我更聽說故宮后花園的傳說,一樣有著蘇州凡人的膽量。為什么清宮御花園里的假山造景和蘇州園林迥然不同,雖有著蘇式的太湖石,卻石柱林立,如刀似劍。據(jù)說當年被征造園的蘇州香山工匠心中不服異族統(tǒng)治,專挑了五色十樣的太湖石,毎石都尖銳獨立,堆不成假山,卻造成了刀山火海之園象,表達隱藏在內心的反清復明的決心,這得有多大的膽氣啊。
對蘇州人來講,道為體,園為用。造園,游園之于蘇州,既非為標榜豪富,也非為相忘江湖,實為心手證道之良途。要把天下擺平,先要試試將一個園子擺平,而要將一個園子擺平,就是要先將自己擺平。擺平,是蘇州人生命活出不同維度來的通路,也是中正平和這個境界里的秘境。走入園林,假山是祥云,繞廊是天路,池沼是湖海,是物質也是一種能量,更是今人與古人的對話,蘇州人在園子里重走圣賢路,修仙得道,天人合一。你說,蘇州人這膽子大不大。蘇州園林,是一個囊括宇宙精神于生活空間的無上居所啊。內求的浩瀚,這才是水性蘇州人真正的太湖精神,也是每一個當下跟內在關聯(lián)的深察和對宇宙完整通透的徹悟。
在蘇州人心中,什么是生命中值得追求的,或許是自己靜慢淡的能力吧。來蘇州的外地朋友在某一個側面,感受到蘇州人的這個特點,謂之膽小,但從長遠的歷史趨勢來看,每一次,蘇州人都走在了前頭。因為,蘇州人的心是靜的,能聽得到變化,蘇州人的步子是慢的,卻踩得準時機,蘇州人沒有豪言壯語,淡淡一笑,忙去了。
這時機、變化、實干,造就了蘇州人能引領趨勢。一個人干不過一個團隊,一個團隊干不過一個系統(tǒng),一個系統(tǒng)干不過一個趨勢。從園林之城這個系統(tǒng)里走出來的蘇州人,每一次在歷史的機遇中,總是得機得勢。這是一種能力,也是一種智慧。近四十年來,蘇州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奇跡、張家港精神、昆山之路,園區(qū)理念,什么不是求已體勢,處處領先呢?秘密就在這里。
蘇州之所以成為當代的蘇州,與蘇州人的膽氣內化為了心胸和智慧,大有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