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羽 朱立揚
罰金刑是科罰一定數(shù)量財物的財產(chǎn)刑。罰金刑有廣狹義之分,狹義罰金刑即罰錢,廣義罰金刑包括罰錢、罰金屬、罰畜、罰俸等。本文研究對象為廣義西夏罰金刑。目前西夏罰金刑研究已積累一定成果①杜建錄:《西夏的刑罰制度》,《宋史研究論文集》第10輯,2002年,第251-266頁;楊積堂:《西夏刑罰體系初探》,《寧夏大學學報》1999年第4期,第68—71頁;陳永勝:《試論西夏的刑罰》,《甘肅理論學刊》2006年第1期,第89-92頁;戴羽:《西夏附加刑考探》,《蘭州學刊》2014年第4期,第74—79頁;戴羽:《西夏換刑制度考述》,《西夏學》第13輯,甘肅文化出版社,第59-66頁。,但缺乏專題研究,同時目前研究所采用的史料以《天盛律令》為主,乾順時期的《貞觀玉鏡將》以及西夏晚期的《法則》《新法》中的罰金刑史料尚未被充分利用。本文以《天盛律令》《貞觀玉鏡將》《法則》《新法》中的罰金刑史料為基礎(chǔ),試厘清西夏罰金刑的類型、演變及特點。
罰金刑與贖刑聯(lián)系緊密,通稱“罰贖”?!独魧W指南》道:“罰贖,謂犯公罪而贖免者?!雹冢墼菪煸穑骸独魧W指南》,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年,第72頁。唐宋罰金刑主要作為官員免除身體刑的替代刑罰,是官僚刑罰特權(quán)的表現(xiàn)。西夏罰金刑的整體設(shè)計借鑒自中原法律,從適用對象、功能來看,與唐宋律接近,但由于西夏特殊的經(jīng)濟環(huán)境與官僚體制,其罰金刑體系又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
西夏罰金刑類型豐富,從法典中的律令來看,既有罰錢、罰俸等傳統(tǒng)罰金刑,也有草原民族特有的罰畜、罰鐵等刑罰。
1.西夏罰錢刑的適用對象
罰錢刑主要適用對象為有官人,《罪情與官品當門》中規(guī)定有官人獲十三杖以下時可用罰錢相抵,“庶人、有雜官等獲杖罪時,及品‘暗監(jiān)’官以上至‘拒邪’官,一律七八杖交二緡錢,十杖交五緡錢,十三杖交七緡錢。”①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二《罪情與官品當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138頁。這說明罰錢刑與“庶人十三杖,有官罰馬一”的罰馬刑一樣,是有官人免于身體刑的優(yōu)待刑罰。罰錢適用的罪行多為輕微違法行為,如磨勘逾期,“自六日至十日,有官罰錢五緡,庶人十杖”②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七《庫局分轉(zhuǎn)派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525頁。;或文書報經(jīng)上司時有誤,“一律庶人十杖,有官罰錢五緡”③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一《矯誤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382頁。;或射殺羊、狗、豬等牲畜,“則有官罰錢五緡,庶人十杖”④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一《射刺穿食畜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391頁。。
罰錢的適用對象主要是有官人,但庶人也偶有適用,其性質(zhì)與有官人罰錢不同,有官人罰錢是作為杖刑的替代刑,是官僚特權(quán)的體現(xiàn)。而庶人所罰錢數(shù)主要作為他人告舉的賞金來源。如庶人屋舍裝飾違律,“不毀舊有時,當罰五緡錢,給舉告者”⑤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七《敕禁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283頁。;又如庶人設(shè)筵、下葬,“其間行飲食時,不許將臀部尻骨全置。若違律置者,當出錢五緡,以予舉報者,食者勿治?!雹奘方鸩?、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二〇《罪則不同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608頁。
2.西夏罰錢刑的適用特點
在《天盛律令》的罰錢刑適用上,一般官品越高,罰錢越多;另外違法次數(shù)越多,罰錢越多。如“臣僚不來朝或不服朝服”條規(guī)定:“大小臣僚等不來朝中,及雖來而不服朝服等,獲罰罪法依以下所定判斷。節(jié)親、宰相等,一番不來罰五緡,不服朝服罰三緡。二番不來罰七緡,不服朝服罰五緡。自三番以上不來一律罰十緡,不服朝服罰七緡。駙馬、次等司正、中書樞密承旨等,一番不來罰三緡,不服朝服罰二緡。二番不來罰五緡,不服朝服罰四緡。自三番以上不來一律罰七緡,不服朝服罰五緡。中等司正、次等司承旨以下有及品官等,一番不來罰二緡,不服朝服罰一緡。二番不來罰四緡,不服朝服罰二緡。自三番以上不來一律罰五緡,不服朝服罰三緡?!雹偈方鸩ā⒙欨櫼?、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二《內(nèi)宮待命等頭項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430頁。除官品外,西夏罰錢數(shù)額還與職司等級相關(guān)。如《新法》第十規(guī)定:“任職大小官吏中,低職位對高職位不敬,不下馬行禮,立于官高人坐次之前,見而不起,按違法治罰:末等司正于下等司正處違犯時,罰二緡;于中等司正處違時,罰三緡;于次等司正處違時,罰五緡;于宮內(nèi)騎士、殿上坐駙馬、經(jīng)略等處違時,罰七緡;于丞相處違犯時,罰十緡。下等司正于中等司正處違犯時,罰三緡;于次等司正處違時,罰五緡;于宮內(nèi)騎士、殿上坐駙馬、經(jīng)略等處違時,罰七緡;于丞相處違犯時,罰十緡。中等司正于次等司正處違時,罰四緡;于宮內(nèi)騎士、殿上坐駙馬、經(jīng)略等處違時,罰六緡;于丞相處違犯時,罰九緡。次等司正于中書、樞密、承旨、宮內(nèi)騎士、殿上坐駙馬等處違時,罰五緡;于正統(tǒng)、經(jīng)略處違犯時,罰六緡;于丞相處違犯時,罰八緡。”②梁松濤:《黑水城出土ИHВ.Nо.4794號西夏文法典新譯及考釋》,《第三屆西夏學國際論壇暨王靜如先生學術(shù)思想研討會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478—479頁。
若出現(xiàn)無法支付罰金時,則仍執(zhí)行原先刑罰。如御前值守失職罪:“不論有官、庶人,一律罰二緡,查完畢奏時來到時罰三緡,已奏之后方來到罰五緡。夜二三更過時,出查者處則罰七緡,天曉內(nèi)門未開,此時出查者處則罰納錢十緡。不堪納錢時,二緡笞二十,三緡七杖,五緡八杖,七緡十杖,十緡十三杖”。③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二《內(nèi)宮待命等頭項門》,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442頁。
3.西夏罰錢刑的演變
西夏罰錢刑在《天盛律令》《法則》《新法》中均有出現(xiàn),但未見于《貞觀玉鏡將》,這與軍事法典《貞觀玉鏡將》所涉及的賞罰數(shù)額較大有關(guān)。從《天盛律令》到西夏晚期的《新法》《法則》,西夏罰錢刑從數(shù)額、適用范圍、適用對象、繳納程序等方面都有了明顯的變化。
在罰錢數(shù)額方面,《天盛律令》中罰錢數(shù)額較小,罰二緡、三緡、五緡為主,適用范圍限于有官人獲輕杖刑時的置換刑以及庶人犯輕微違法行為的處罰。但在《新法》《法則》中,罰錢數(shù)額有了大幅度增加。在適用范圍方面,其他刑罰諸如降官、勞役、杖刑、罰馬等都可通過罰錢予以替代,罰錢成為西夏晚期最為普遍的刑罰,如“‘拒邪’官上降三十三官,八百九十一緡錢,罰馬一百四十緡錢,共一千三十一緡錢……‘頭主’至‘柱趣’革官、職、軍,三年十五杖?!ぁ偕辖滴迨伲陌倨呤呔?,勞役一百八緡,杖一緡五百,共五百八十六緡五百錢?!雹芰核蓾堄窈#骸对僬撐飨牡墓倥c職——以西夏官當制度為中心》,《寧夏社會科學》2014年第3期,第103頁。在適用對象上,罰錢也不僅僅是有官人的特權(quán),庶人也能以錢贖罪?!缎路ā肪矶?guī)定:“死罪贖十八年時,庶人六百四十八緡錢?!雹萘核蓾?、張玉海:《再論西夏的官與職——以西夏官當制度為中心》,《寧夏社會科學》2014 年第3 期,第103頁。獲死罪庶人可通過贖錢免罪,據(jù)舉重明輕原則,其余罪自然也可通過罰錢收贖。在罰錢繳納程序上,《新法》規(guī)定:“革職獻錢贖罪者……在規(guī)定的日期內(nèi)當納贖錢。納錢不了畢,愿于期限內(nèi)入職,不許行官事;納錢了畢,□□□當以諭文告各處,然后入職。期限之內(nèi),可以行官事。”①梁松濤、張玉海:《再論西夏的官與職——以西夏官當制度為中心》,《寧夏社會科學》2014 年第3 期,第104頁?!缎路ā匪?guī)定的納錢日期以及諭文告示等程序未見于《天盛律令》,說明隨著罰錢成為西夏晚期的主要罰金刑,其繳納程序也逐步完善。
罰馬是罰畜刑一種,是游牧民族較為典型的財產(chǎn)刑。西夏畜牧業(yè)發(fā)達,罰馬也成為西夏法典中普遍適用的財產(chǎn)刑。在西夏四部法典中,均設(shè)有罰馬刑,不過《貞觀玉鏡將》中罰馬刑在數(shù)量、適用上與之后的三部法典有較大不同。
1.西夏罰馬刑等之演變
在《貞觀玉鏡將》中,罰馬刑有罰馬一、罰馬二、罰馬三、罰馬五、罰馬七、罰馬十共六等,罰馬十為上限?!敦懹^玉鏡將》中的罰馬十在多條法令中出現(xiàn),如“與敵對[陣][的]將軍未損失兵馬,未敗,則量[罪][于]共事的將軍,因未往相助,具減十官,罰十匹馬,逮捕?!雹陉惐?yīng):《貞觀玉鏡將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2頁。而在《天盛律令》中,罰馬刑仍為六等,但罰馬數(shù)量不同,包括罰馬一、罰馬二、罰馬三、罰馬四、罰馬五、罰馬七,其中罰馬七為上限。從西夏貞觀到天盛時期,罰馬刑經(jīng)歷過罰馬數(shù)量的調(diào)整,即在刑等不變的情況下,增加罰馬四,減少罰馬十。而西夏晚期《法則》、《新法》中的罰馬數(shù)與《天盛律令》規(guī)定相一致,說明自《天盛律令》以后,罰馬刑等得以固定。
2.西夏罰馬刑的適用
西夏罰馬可單獨適用,如《天盛律令》中常見的“有官罰馬一,庶人十三杖”即罰馬單獨適用的情形;也可附加使用,如《罪情與官品當門》中罰馬常附加于降官、除官等刑罰。在《貞觀玉鏡將》中,西夏罰馬刑已與降官并用,不過《貞觀玉鏡將》中罰馬與降官并不嚴格對應(yīng),有降官三,罰馬五的法令③陳炳應(yīng):《貞觀玉鏡將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3頁。,也有降官五,罰馬三的法令④陳炳應(yīng):《貞觀玉鏡將研究》,寧夏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86頁。,這與《天盛律令》中降官與罰馬互相對應(yīng)(表1)有明顯不同。這說明西夏貞觀時期,罰馬刑適用還不成熟、完善,而到了天盛時期,罰馬刑適用已相當規(guī)范。
表1:《天盛律令》官當表(據(jù)《罪情與官品當門》整理)
3.西夏罰馬刑的性質(zhì)
草原民族的罰畜刑通常具有賠命價性質(zhì),而西夏罰馬刑具有雙重性質(zhì):一是作為賠償性質(zhì)的罰畜刑。如《天盛律令》規(guī)定的共戲毆打爭斗致人傷殘,需予之馬、牛,“牙齒及手指、足趾傷其一,裂唇、豁鼻,當予之馬一。傷其一以上,則當予之牝牛二”①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四《誤毆打爭斗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481 頁。。此處償馬的罰馬刑具有賠償性質(zhì),是游牧民族早期“賠命價”的遺留。早期羌人以游牧為業(yè),有以牲畜贖罪的習俗,“舊,羌殺中國人,得以羊、馬贖死如羌法”②[宋]王安石:《臨川先生文集》,中華書局,1959 年,第929 頁。。西夏罰馬刑的另一性質(zhì)是作為官僚階層獲杖刑時的置換刑,是官僚法律特權(quán)的體現(xiàn),其淵源是唐宋時期的官僚贖銅制度,與“賠命價”的性質(zhì)有很大不同。罰馬刑在適用對象上具有特定性,即僅適用于有官人,且只作為杖刑置換刑。在適用方式上,罰馬刑即可單獨適用,如西夏法典常見的“有官罰馬一,庶人十三杖”,便是官員犯杖十三時,由罰馬替代杖刑的置換。罰馬刑也可附加適用,如《天盛律令·罪情與官品當門》中罰馬常附加于降官、除官等刑罰。西夏罰馬刑從本質(zhì)上看與唐宋官員獲罪后的贖刑是一致的。
罰鐵是西夏特有的一種罰金刑,究其淵源,與宋贖銅、罰銅聯(lián)系緊密?!短焓⒙闪睢分辛P鐵刑主要適用于兩種情況:一是作為老幼、重病者贖罰之刑,“老幼者、重病等之罪已減以后,而須服多少勞役數(shù),能贖則贖,按五日交一斤鐵算。若確實不能贖,有擔保只關(guān)者,則當全減。”③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二《老幼重病減罪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150頁。該法令與《宋刑統(tǒng)》的規(guī)定相近,“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廢疾犯流罪以下收贖”④薛梅卿點校:《宋刑統(tǒng)》卷四《名例律》,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64頁。,“又計徒一年三百六十日,應(yīng)贖者征銅二十斤,即是一斤銅折役一十八日,計余役不滿十八日,征銅不滿一斤,數(shù)既不滿,并宜免放?!雹菅γ非潼c校:《宋刑統(tǒng)》卷四《名例律》,法律出版社,1999年,第68頁。所不同的是,宋所罰金屬為銅,西夏因銅礦稀缺,則以鐵代之。二者所贖日期也有所不同,西夏一斤鐵贖五日,宋一斤銅贖十八日。二是作為有官人輕微違法行為的罰金刑?!短焓⒙闪睢分谐霈F(xiàn)的有官人罰鐵有三處,均為極輕微違法行為的置換刑,如“樹木已植而不護,及無心失誤致牲畜入食時,畜主人等一律庶人笞二十,有官罰鐵五斤?!雹奘方鸩ā⒙欨櫼?、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五《地水雜罪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506頁。又如文書緩行的處罰,“諸司各案一個月散行文書者,案頭、司吏當令明。行文書時,所行搜尋者五日期間當搜尋畢。倘若誤期時,前五日以外,緩行自一日至五日者,局分司吏笞十五,其余罪勿治。五日以上至十日,局分司吏十杖,同任職有手記案頭等、庶人有雜官等笞十五,有及品官七斤鐵?!雹呤方鸩?、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九《事過問典遲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602頁。此外官員延期赴任,五日以內(nèi)罰鐵,“諸大人、承旨、習判、都案、案頭等不赴任上及超出寬限期,又得職位官敕諭文已發(fā)而不赴任等,一律超一二日罰五斤鐵,三四日十斤鐵?!雹偈方鸩?、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〇《失職寬限變告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351頁??梢姡飨牧P鐵數(shù)有五斤、七斤、十斤,對應(yīng)于庶人的笞刑。在上述法條中,既有庶人笞二十,有官人罰鐵五斤,也有庶人笞十五,有官人罰鐵七斤,說明罰鐵與笞刑并非嚴格對應(yīng)。西夏對有官人罰鐵的規(guī)定與宋對官吏罰銅較為接近,宋代官吏犯較輕罪時,多以罰銅處理,如“龍圖閣待制韓億、崇儀副使田承說各罰銅三十斤,以奉使契丹而不相善也?!雹冢鬯危堇顮c:《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五,中華書局,2004年,第2438頁。又如“大理寺言:‘比部員外郎夏侯彧等一十一人,并嘗保薦曹利涉,而利涉所入差遣,每緣利用陳乞,難坐薦者之罪?!显唬骸]如此,其人亦可知矣,當薄懲之。’乃詔各罰銅三十斤。”③[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一百七,中華書局,2004年,第2501頁??梢姡未P銅是“薄懲”官員的措施,這與西夏罰鐵的初衷相一致。所不同的是,宋代罰銅等級更多,據(jù)學者考證,“宋代罰銅約有1斤、2斤、4斤、6斤、7斤、8斤、9斤、10斤、20斤、30斤30余斤、40斤、60斤、80斤、90斤、100斤、120斤等18個等級?!雹芨呷~青:《“宋無罰金刑”質(zhì)疑》,《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08年第5期,第52頁。而西夏罰鐵最高為十斤。
《天盛律令》中的罰俸適用范圍較小,是在罰馬不能,又無錢可罰的情形下,方可適用?!蹲飫t不同門》規(guī)定:“諸人因罪受罰馬者,自馴舊馬至有齒好馬當交。倘若不堪罰馬是實,則當令尋擔保者,罰一馬當折交二十緡錢。彼亦不堪,則依司品,有俸祿者當于俸祿中減除,未有俸祿,則罰一馬折算降官一級。不愿降官而曰受杖,則因罰一馬受十三杖,罰二馬十五杖,罰三馬十七杖,自罰四馬以上一律二十杖?!雹菔方鸩ā⒙欨櫼?、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二〇《罪則不同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602頁。西夏罰俸與官當、減贖等無直接關(guān)聯(lián),僅作為罰馬不能時的備用刑。相較而言,宋代罰俸制度頗為發(fā)達,不僅獨立適用,且罰俸數(shù)目、等級均有明確規(guī)定,“罰俸,每月,一品,八貫;二品,六貫五百文;三品,五貫;四品,三貫五百文;五品,三貫;六品,二貫;七品,一貫七百文;八品,一貫三百文;九品,一貫五十文?!雹蓿鬯危葜x深甫:《慶元條法事類》卷七六《當贖門》,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2 年,第819頁。與宋代較為完善的罰俸制度相較,西夏罰俸僅作為罰馬不能時的備用刑,這與西夏不太完善的官員俸祿制度有關(guān)。西夏并非所有官員都有俸祿,有些有俸祿,有些則沒有。再者西夏俸祿標準不一,有糧食、米曲、牲畜等。⑦魏淑霞、陳燕:《西夏官吏酬勞、封爵、俸祿及致仕》,《西夏研究》2012年第3期,第58頁。這使西夏難以實行統(tǒng)一的罰俸制度。
《天盛律令》中的罰金刑以罰馬為主,輔以罰錢、罰鐵、罰俸等,四者并非孤立存在,而是有一定的銜接關(guān)系。一般而言,罰鐵適用于有官人笞刑的置換,罰錢則適用于十三杖以下杖刑的置換,十三杖以上則適用罰馬。如賬冊上報延誤法令就較為鮮明的體現(xiàn)了不同類型罰金刑的銜接關(guān)系,“延誤四日至十日者,有官罰錢三緡,庶人七杖。延誤十日以上至十五日,有官罰錢五緡,庶人十杖。十五日以上至二十日,有官罰馬一,庶人十三杖。二十日以上一律有官罰馬二,庶人十五杖。”①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七《庫局分轉(zhuǎn)派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525頁。又如轉(zhuǎn)賣酒曲法令,“賣曲后,賣者轉(zhuǎn)賣等之罪:自一斤至五十斤,庶人十杖,有官罰錢五緡。五十斤以上一律有官罰馬二,庶人徒三個月?!雹谑方鸩?、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一八《雜曲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564頁。罰俸則作為罰馬無法執(zhí)行時的備用刑,一馬可折交二十緡,“諸人因罪受罰馬者,自馴舊馬至有齒好馬當交。倘若不堪罰馬是實,則當令尋擔保者,罰一馬當折交二十緡錢。”③史金波、聶鴻音、白濱譯注:《天盛改舊新定律令》卷二〇《罪則不同門》,法律出版社,2000 年,第602頁??梢姡短焓⒙闪睢分械牧P金刑總體上銜接有序,體系完整。
西夏與同時期的宋、金相較,其罰金刑具有鮮明的草原民族特點。宋罰金種類主要是罰銅、罰錢、罰俸,“宋代贖刑物品,除了少數(shù)民族贖法以外,始終限于銅和錢”④戴建國:《宋代贖刑制度述略》,《法學研究》1994年第1期,第87頁。。金國早期多以馬、牛、雜物收贖,“其親屬欲以馬牛雜物贖者從之”⑤[元]脫脫:《金史》卷四五《刑志》,中華書局,1975年,第1014頁。。其后仿照中原律法,以贖銅、罰錢、罰銀為主。金《泰和律》采用贖銅,“凡十有二篇……實《唐律》也,但加贖銅皆倍之,增徒至四年、五年為七?!雹蓿墼菝撁摚骸督鹗贰肪硭奈濉缎讨尽罚腥A書局,1975年,第1024頁。此外金律還規(guī)定罰錢與罰銀之間的比率為一兩換二貫,“犯通寶之贓者并以物價折銀定罪,每兩為錢二貫,而法當贖銅者,止納通寶見錢,亦乞令依上輸銀,既足以懲惡,又有補于官?!雹撸墼菝撁摚骸督鹗贰肪硭陌恕妒池浿救?,中華書局,1975年,第1088頁。相較而言,西夏銀礦、銅礦資源稀缺,所流通的金屬貨幣也較少,因此在罰金刑中無罰銅、罰銀之刑。西夏境內(nèi)天然牧場眾多,畜牧資源豐富,罰馬刑極發(fā)達。馬在西夏罰金體系中相當于宋、金罰金體系中的銅,充當一般等價物的功能。這種差異顯然與西夏較為特殊的經(jīng)濟地理環(huán)境有關(guān)?!短焓⒙闪睢穼⒘P馬與中原“官當”制度相結(jié)合,使馬具有了與銅相近的功能屬性。其他草原民族如鮮卑、蒙古的罰畜刑大都停留在“賠命價”階段,西夏首次將其與官僚法律特權(quán)結(jié)合,拓展了罰畜刑的功能,是草原民族立法的一大創(chuàng)新。
在西夏晚期的法典中,罰錢在適用范圍與對象上均呈現(xiàn)擴大的趨勢,《天盛律令》中罰錢的適用對象主要是官僚階層,而西夏晚期《新法》中的罰錢已擴大至整個庶人階層。這種下移趨勢與宋贖刑下移的趨勢基本相同。北宋初,贖刑的適用對象多限于官僚及其親屬。宋神宗熙寧以后,贖刑適用對象下移至平民階層,如熙寧四年(1071)詔令:“自今吏民犯杖以下,情可矜者,聽贖錢以充助役,不當贖而贖者,監(jiān)司糾正之。”①[宋]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二七,中華書局,2004年,第5534 頁。但在所贖罪方面,仍限于杖罪,而西夏庶人犯死罪時,也可收贖。此外,西夏晚期罰錢數(shù)額有了極大的增加,如“‘拒邪’官上降三十三官,八百九十一緡錢,罰馬一百四十緡錢,共一千三十一緡錢?!雹诹核蓾?、張玉海:《再論西夏的官與職——以西夏官當制度為中心》,《寧夏社會科學》2014 年第3 期,第103頁。這比《天盛律令》中的罰錢數(shù)有了極大的增加,同時降官、罰馬等均可以罰錢相抵,反映出西夏晚期貨幣使用日趨普遍的現(xiàn)象。
綜上,西夏罰金刑主要包括罰錢、罰馬、罰鐵、罰俸四種類型,罰錢在《天盛律令》中作為有官人輕杖刑的置換刑與部分輕微違法行為的告賞賞金,而到了西夏晚期,罰錢成為絕大多數(shù)刑罰的替代刑,適用對象不僅包括有官人,也擴大至整個庶人階層,這與同時期宋罰金刑適用對象擴大的現(xiàn)象一致。罰馬刑在西夏四部法典中都有出現(xiàn),《天盛律令》中的罰馬刑等與《新法》《法則》一致,《貞觀玉鏡將》則與后三部不同,說明從乾順到仁孝時期,罰馬刑等經(jīng)歷過調(diào)整,而自《天盛律令》之后,罰馬刑等得以固定。西夏法典中罰馬刑主要適用于有官人,是官僚特權(quán)的表現(xiàn),但法典中也保留了作為“賠命價”性質(zhì)的罰畜刑,這使西夏罰馬刑具有雙重性質(zhì)。西夏罰鐵作為有官人笞刑的替代,罰俸作為在罰馬不能時的備用刑。西夏不同類型的罰金刑并非孤立存在,彼此之間銜接有序,適用靈活,不同罰金刑之間、罰金刑與身體刑之間均可易科執(zhí)行。值得注意的是,在黑水城出土的西夏天慶年間(1194—1205年)買賣土地契約中,出現(xiàn)罰金與罰糧③史金波:《黑水城出土西夏文賣地契研究》,《歷史研究》2012年第2期,第49頁。,其中罰金數(shù)額有“一兩金”、“三兩金”?!短焓⒙闪睢贰斗▌t》《新法》中無罰金與罰糧,這兩種刑罰是否為西夏晚期新增刑種,有待進一步考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