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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窺楊慎書論
——以 《丹鉛總錄》為例

2019-01-09 07:05
書法賞評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書論楊慎王羲之

楊慎 (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他博覽群書,著述之豐,涉獵之廣,無愧明代才子的稱號。其弟子梁佐搜合其師雜考筆記,重編成二十七卷的 《丹鉛總錄》,稱得上是一部楊慎的學(xué)術(shù)大觀。 《丹鉛總錄》第十五卷的字學(xué)類,書論不足二十則,篇幅不長,雖頗具代表性,不乏有發(fā)前人所示發(fā)之處,可惜被關(guān)注度太低。本文擇其為闡評對象,嘗試走進(jìn)楊慎的書學(xué)研究世界,一斑窺豹。

《丹鉛總錄》第十五卷首尾各有一則,主題一致,所以將其攏在一起探析。憑此二則便足以領(lǐng)略楊慎立論時,廣引經(jīng)、史、子、集等書籍記載,溯源流、辨異同、析正誤、闡己意的風(fēng)華。

《水經(jīng)注》載: “晉,世河決。胡公石槨上有八分書?!笨计鋾r,蓋周也。故知八分不始于秦矣。

又考 《莊子》云: “丁子有尾。”李頤注云: “謂右行曲波為尾,今丁子二字,雖左行皆有曲波,亦是尾也?!睂徣缋钫f,八分不始于秦又一證也。 (圖1)

圖1

楊慎認(rèn)為八分不始于秦,一是有實物為證,即周時石棺上已有八分書;二是據(jù)文字為憑,乃戰(zhàn)國時 《莊子》里有 “丁子有尾”之文,李頤之注。

雖然在前后二則中,同是引用 《水經(jīng)注》和李頤的注釋,但明顯有異。 (圖2)

據(jù)清代郭慶藩 《莊子集釋》釋文,李頤說: “夫萬物無定形,體無定稱,在上為首,在下為尾。世人謂右行曲波為尾,今丁子二字,雖左行曲波,亦是尾也?!盵1]

可見,他前后所引李頤注的文意是一致,但前則更準(zhǔn)確。后則寫的時間較遲些,在記憶上出現(xiàn)小小誤差。不過,楊慎的超群記憶力,足以令人稱奇。他曾見趙壹的 《非草書》于 《墨池編》,因 “今失其帙,略記如此”。只要拿他略記的文本與現(xiàn)存的趙壹原文一比較,除了次序不一與漏些句子的小疵外,真不敢苛責(zé)于他了,反生無限敬意。

有意思的是,在引用 《水經(jīng)注》句上,后則更準(zhǔn)確。因為楊慎所引的此句: “晉,世河決。胡公石槨上有八分書。”今本 《水經(jīng)注》根本找不到它。

楊慎在后一則說:

《水經(jīng)注》載: “齊地掘得古冢,棺前和有八分書,驗文乃太公三世孫胡公之墓。以此知八分書不始于秦矣。” (圖2)

《水經(jīng)注》原文說: “孫暢之嘗見青州傅宏仁說,臨淄人發(fā)古冢,得桐棺前和外隱為隸字,言齊太公六世孫胡公之棺也。惟三字是古,余同今書。證知隸自古出,非始于秦。”[2]雖有出處且大意相同,但憑此實不足征信。楊慎不是有意就是大意,因為此事源自 “孫暢之嘗見青州傅宏仁說”,怎可憑空口單傳為信,所以只能當(dāng)輔助佐證材料而已。

而楊慎所增引李頤的字形之注釋,也只是一家之言,也佐證乏力。因為更妥當(dāng)?shù)淖⑨屖?,丁子是楚人的呼稱,其實就是蝦蟆。 “丁子有尾”是惠施的辯題之一,其本意是說,蝦蟆有尾,因為它的幼蟲是長尾的蝌蚪。楊慎與李頤如果堅持己見,就與惠施相應(yīng),站到詭辯隊伍的另一端了。

也就是說,八分不始秦,非楊慎創(chuàng)見,其所提供的二證經(jīng)不起推敲。可是,楊慎意猶未盡,意氣風(fēng)發(fā)地宣告:“不止八分不始于秦,小篆亦不始于李斯,自五帝以來有之矣。” (圖2)

書契既作字體,悉具科斗。古文、大篆、小篆,各有所用。如禹刻 《岣嶁碑》則用科斗。宣王刻 《石鼓》則用籀書。如今之傳世文字也。至于用之民庶,媒妁婚姻之約,市井交易之券,則從簡易,用小篆。

何以知其然也?唐人 《錢譜》載: “太昊氏金尊盧氏幣其文,具存與今小篆不殊。 “余昔在京,得太公九府圓錢。近在滇得黃帝布刀。其文悉是小篆。乃知小篆與大篆同出并用,決不始于秦也。如今人楷書亦有數(shù)體,有古字楷書,有今字楷書,又有一種省訛俗書,同一時也。文人奇士多用古字,官府文移通用今字,吏胥下流市井、米鹽帳薄則用省訛俗字。如 “錢”作“”, “圣” 作 “圣”; “盡” 作 “盡” 是也。 由是例之, 推千成世以上,隆古之極,未必悉用科斗,推千萬世以下,世變之極,未必悉用俗書也。詳著愚見,以俟明哲。 (圖3)

這回,楊慎斷定古文、大篆、小篆,各有所用,同出并用,決不始于秦,證據(jù)就比較充足且可采信。或許是之前的 “八分不始于秦” 嚴(yán)謹(jǐn)性不足,曾引起質(zhì)疑與爭鳴,楊慎再次論證和確立新論就博古知今又謙遜十足。當(dāng)我們本以為這事就此終結(jié)了,卻沒料到不知過了多久,楊慎重提舊事,提供更久遠(yuǎn)的物證:

再考 《贊皇山中吉日癸巳》字,乃周穆王書。其時代遠(yuǎn)在宣王之前。然 《贊皇山》石刻乃是小篆,而宣王 《石鼓》卻是古文籀書。此又大篆、小篆并用之明證也。 (圖3)

楊慎考據(jù)的較真勁,令人佩服,值得學(xué)習(xí)。

圖2

圖3

在 《丹鉛總錄》數(shù)量不多的書論中,楊慎對王羲之的關(guān)注占了較大比例。所以,將他有關(guān)王羲之的幾則書論集中起來便于分析。

先看 《法帖用字》 (圖4):

羲之諸帖,多用古字。古山嶺之 “嶺”,但作 “領(lǐng)”。 《漢書》梅領(lǐng)、隃領(lǐng)是也。 《蘭亭帖》 “崇山峻領(lǐng)”,實述用之。唐褚遂良加山作 “嶺”,贅矣。又書岷嶺作汶領(lǐng)。 《初月帖》 “淡悶干嘔”,“淡”古淡液之淡, “干”古干濕之干,今以 “淡”作 “痰”, “干”作 “干”,非也。

圖4

為說明王羲之多用古字,楊慎舉了 《蘭亭帖》 (圖5)和 《游目帖》 (圖7)和 《干嘔帖》 (圖8)三例。其中“汶領(lǐng)”二字出自何帖,他沒說出。而 《干嘔帖》,他舉了 《初月帖》。在王羲之 《十七帖》中的 《初月帖》并無 “淡悶干嘔”四字。

他認(rèn)為褚遂良 《蘭亭帖》臨本中給 “領(lǐng)”字頭上加山成 “嶺”字,此舉是畫蛇添足。而有人將 “淡悶干嘔”更改成 “痰悶干嘔”,也是自作聰明。

楊慎在前人作品的字力求忠實,尤其在詩詞方面更顯得小心謹(jǐn)慎。盡可能還原本來面目,這既是功夫,又是立場。

另外,從此則可以解讀出楊慎的觀點,一是 《蘭亭帖》確是王羲之書作,而將 “領(lǐng)”加山作 “嶺”的唐臨本是褚遂良臨本無疑。 這對 《蘭亭序》真?zhèn)闻c臨本的鑒別有一定的價值。

圖5

圖6

圖7

圖8

讀了單個字的考究,再來看他對王羲之句子的斷句:

王右軍 《十七帖》有云: “往得其書信遂不取答。”謂昔嘗得其來信而信人竟不取回書耳,而世俗遂誤讀?!巴闷鋾拧睘橐痪洌?“遂不取答”為一句,誤矣。 《古樂府》云: “有信數(shù)寄,書無信,心相憶,莫作瓶墜井,一去無消息?!卑ピ娫疲?“去札頻逢信,回帆早掛空?!贝硕娪瓤勺C。 (圖9)

圖9

圖10

此則的談?wù)搶ο笫峭豸酥?《朱處仁帖》 (圖10)

《東觀余論》 “法帖刊誤”: 《朱處仁帖》在 《十七帖》間,其中有云: “往得其書,信遂不取答”,謂昔嘗得其書,而信人竟不取報書耳。而世俗遂誤讀為 “往得其書信”,殊不知 “信”者乃使人也,自連下語,非若今之謂書信也。[3]

《東觀余論》乃北宋黃伯思 (1079-1118)卒后,其二子裒其平時議論題跋而成。只因楊慎沒有注明,便斷定他掠人之美,恐過于草率。這與他的人品修為相悖。應(yīng)當(dāng)是他對其出處有些模糊,而干脆放棄標(biāo)明的緣故。幸好楊慎沒有僅僅停留在句讀之上,還另舉二詩佐證,便足以擊退草率的攻訐,挽回些學(xué)術(shù)尊嚴(yán)。更慶幸的是,本句的正確的斷句,之后得到普遍認(rèn)可,雖然人們習(xí)慣于歸功于黃伯思。

順便提一下,楊慎認(rèn)為:

孔明 《出師表》今世所傳皆本 《三國志》,按 《文選》所載, “先帝之靈”下 “若無興德之言”六字,他本皆無,于義有缺,當(dāng)以 《文選》為正。 (圖11)

將其六字補全 《出師表》,人們也歸功于 《文選》。

或許楊慎對自己的考據(jù)之功,到底歸不歸自己身上倒沒那么在意。但后人如果對他訂訛成果視而不見的話,這才是他真正在意之處。

如楊慎對李密 《陳情表》文中一字的論斷,時至今日依然沒有得到肯定。無論是 《古文觀止》還是高中教材等,都是我行我素,堅持沒將 “偽”字更正為 “荒”字,就是文后補條注釋: “偽”,一本作 “荒”,也沒有。楊慎說:

“李密 《陳情表》有 ‘少仕偽朝’之句,責(zé)備者謂其篤于孝而妨于忠。嘗見佛書引此文, ‘偽朝’作 ‘荒朝’。蓋密之初文也。 ‘偽朝’字,蓋晉改之,以入史耳。劉靜修詩: ‘若將文字論心術(shù),恐有無邊受屈人。蓋指此類乎?近日趙弘道作 《令伯祠記辨》,偽朝字,惜未見此?!?(圖12)

楊慎此憾,從趙弘道算起,這一嘆已五百多年矣。難不成,還要繼續(xù)長嘆下去?

圖11

圖12

楊慎除了從文字和斷句上為王羲之代言,還對指稱或偽稱是王羲之的書作加以厘清。

有關(guān)草書 《心經(jīng)》,楊慎說:

《草書心經(jīng)》乃唐駙馬鄭萬鈞所書。張說有序,見唐 《文粹》。今陜西碑林有此石刻。或以為右軍書, 非也。 (圖13)

圖13

圖14 (局部)

近人收藏家、鑒定家朱文鈞 (1882-1937),字幼平,號翼廠。他題跋 《草書心經(jīng)》,文中首段落云: “此石在陜西西安。相傳為右軍書。其實非也。蓋開天以后書耳。 《訪碑錄》云: ‘王弇州定為唐附馬都尉鄭萬鈞書?!恢螕?jù)?” (圖15)

盡管朱文鈞先生與楊慎都認(rèn)定陜西西安碑林中 《草書心經(jīng)》不是王羲之所書,但前者對王弇州定論持疑。王弇州即王世貞 (1526-1590)。王世貞晚生楊慎三十多年,而 《寰宇訪碑錄》晚出于 《丹鉛總錄》二百四十多年。王世貞曾撰文盛贊楊慎。因此,他認(rèn)定 《草書心經(jīng)》為鄭萬鈞所書,當(dāng)是采納楊慎所言。如果朱文鈞先生讀到楊慎 《丹鉛總錄》此則,就不會發(fā)出 “不知何據(jù)”的質(zhì)疑了。

楊慎三言兩語便道破了一樁公案。先說結(jié)論,再提供二個論據(jù):一是有文記載即張說之序可查;二是指定實物即今陜西碑林有此石刻。讀讀張說 《石刻般若心經(jīng)序》,其文說: “秘書少監(jiān)駙馬都尉滎陽鄭萬鈞,深藝之士也。學(xué)有傳癡,書成草圣,乃揮灑手翰,鐫刻心經(jīng),樹圣善之寶坊,啟未來之華葉?!盵4]

滑稽的是,現(xiàn)在往往把 《草書心經(jīng)》從王羲之名下改成張旭了。楊慎有知,不知做何感想?

有關(guān) 《草書百韻歌》,楊慎說:

《草書百韻歌》乃宋人編成,以示初學(xué)者,托名王羲之。近有一庸中書,取以刻石。而一巨公序之,信以為然。有自京師來滇,持以問余曰: “此羲之草韻也?” 余戲之曰: “字莫高于羲之,自作 《草書百韻歌》,奇矣。又如詩莫高于杜子美,子美有 《詩學(xué)大成》。經(jīng)書出于孔子,孔子有《四書講套》。若求得二書與此為三絕矣?!逼淙算等辉唬?“孔子豈有 《四書活套》乎?”余曰:“孔子既無 《四書活套》,羲之豈有 《草書百韻歌》乎?”其人始悟,信乎偽物易售信貨難市也。諺云: “若無此輩, 餓殺此輩?!?(圖14)

楊慎駁難托名王羲之的 《草書百韻歌》不是板著面孔,而是用幽默化解,甚是難得的不尋常的手法。

《草書百韻歌》版本眾多,為人熟知的韓道亨書于萬歷四十一年 (1613)的 《草訣百韻歌》為其一。而在韓道亨版前,托名米芾集王羲之 《草訣歌》 (圖15-16)早就流行開了。楊慎對同僚 “一庸中書”刻石,唆使 “一巨公”作序,企圖以偽物行世,以抖包袱形式加以澄清。他既鐵定 《草書百韻歌》是宋人托名王羲之而編成的,又對繼續(xù)作偽的行徑加以揶揄。

圖15

圖16

圖17

且看楊慎浩嘆: “右軍之書,蓋泰山一毫芒存于世爾。”這是他在欣賞李嗣真妙評王羲之得意之筆諸書,而后感慨右軍之書 “傳于石刻亦鮮矣”?;蛟S這正是他對是否為王羲之的書作詳加辨識的緣由之一。他一邊痛惜著,一邊尋覓著;一邊失落著,一邊期待著:

唐李嗣真 《論右軍書》, “不同往往,以變格難儔其書。 《樂毅論》 《太史箴》,其體正直,有忠臣烈士之象。 《告誓文》 《曹娥碑》,其容憔悴,有孝子順孫之象。 《逍遙篇》 《孤雁賦》,有抱素拔俗之象。皆見義以成字,非得以獨妍也?!彼谜嫠e諸字之目,蓋皆右軍得意之筆,然傳于石刻亦鮮矣。 《太史箴》 《書譜》尚有其目, 《逍遙篇》 《孤雁賦》并其目亦不知。則右軍之書,蓋泰山一毫芒存于世爾。 (圖18)

圖18

圖19

將鐘、張與 “二王”四位善書者并論在 《丹鉛總錄》中有下文一則:

王僧虔云: “變古制今,惟右軍、領(lǐng)軍爾。不爾,至今猶法鐘、張?!?《書斷》云: “王獻(xiàn)之變右軍行書,號曰破體書。”由此觀之,世稱鐘、王,不知王之書法已非鐘矣。又稱 “二王”,不知獻(xiàn)之書法已非右軍矣。譬之王降而為霸,圣傳而為賢,必能暗中摸索,辨此書字,始有進(jìn)耳。 (圖19)

楊慎先借王僧虔與張懷瓘所言,提醒人們注意鐘張 “二王”書法的不同,切不可盲目崇拜,囫圇吞棗。善學(xué)者要辨析他們的不同,學(xué)書才有長進(jìn)。

楊慎的刻石難精論,雖僅一短則,然而寫得相當(dāng)精彩:

“字書于碑碣,比之簡牘,已難得刻手,精尤為難。

“古刻之存于今者, 《岣嶁山禹碑》是夏時刻工所成。 《石鼓》為周刻。 《夏承碑》 《雅州高孝廉碑》 《夾江縣酒官碑》 《新都縣王稚子石闕》,皆漢刻。然皆篆籀八分筆,齊勻無牽綰折搭,不見其難且工。

“晉獻(xiàn)之 《保母帖》自書上磚,晉工刻之。宋潛溪評,以為勝 《蘭亭》。蓋刻工之妍也。唐顏魯公書碑,令家僮刻之,恐俗工失其筆意。至于李北海手自刻之者數(shù)碑,碑中書黃仙鶴刻或云伏靈芝刻或云元省已刻,皆公自刻,而詭撰此名也。

“元趙子昂書,得茅紹之刻精,毫發(fā)不失。紹之在江南以此技致富。晚有會稽李樟者出,自云勝紹之。紹之試令刻之,于字下一磔一運而就。紹之乃服。絕藝信亦自有人哉?!?(圖20)

楊慎此則書論,是否受米芾 (1051-1107) 《海岳名言》的影響,不敢造次妄議。但綜觀其隱論點與顏真卿書碑令家僮刻之例,又似乎跡可尋。楊慎明里說碑碣之書因刻手而易失筆意,暗里就含有碑碣慎學(xué)之意。米元章說: “石刻不可學(xué),但自書使人刻之,已非己書也,故必須真跡觀之,乃得趣。如顏真卿,每使家僮刻字,故會主人意,修改波撇,致大失真?!盵5]雖同評石刻,共舉一例,對顏真卿所為,楊慎傾向于不褒不貶,而米芾明顯貶責(zé)。

至于楊慎說李邕自刻數(shù)碑,卻化名三位不同刻工所為。其說之詭,真不知所憑何據(jù)。

圖20 (局部)

圖21 (局部)

楊慎所舉王獻(xiàn)之 《保母帖》磚刻,引宋潛溪即宋濂 (1310—1381)贊評?;蛘邨钌鳑]見到姜夔 (1154-1221)之跋 (圖21),或者他記憶出錯。姜夔跋曰: “此字與 《蘭亭敘》不少異,真大令之名跡。不經(jīng)重摹,筆意具在,猶勝定武刻也…… 《保母志》有七美,非他帖所及?!?宋濂與姜夔所言是不是如出一轍?

全則小文,始以嘆 “難得刻手,精尤為難”,終以茅紹之與李樟競技而感 “絕藝信亦自有人”,從古說到今,峰回路轉(zhuǎn),堪稱書論妙文。

楊慎考證六朝人摹臨有二法,即廓填與影書。他認(rèn)為 “傍書釋文”也屬于影書。所以先舉蕭思話和趙文深二人影書之功,再舉褚遂良為太宗傍書釋文為例。

六朝人尚字學(xué),摹臨特盛。其曰廓填者,即今之雙鉤;曰影書者,如今之響拓。 《南史》云: “蕭思話書羊欣之影,風(fēng)流逼好,殆當(dāng)不減?!?《北史》: “趙文深少學(xué)楷隸,雅有鐘、王之則,周明帝令至江陵影覆寺碑是也?!庇职鴷屛囊嘣挥?。唐太宗集右軍帖,令褚遂良帖旁黃影之。 (圖22)

這則偏重摹臨二法的史論,至于其優(yōu)劣與同異,交由岳珂在下則代言。

圖22

圖23

從 《英光堂帖 》中米元章臨智永 《真草千文》,楊慎看出臨摹的端倪。他認(rèn)為岳珂的跋與贊都是臨摹的至理名言,所以 “特表出之”,就由他全權(quán)代言,而自己就不多費口舌。

余觀岳珂 《英光堂帖》,有米元章臨智永 《真草千文》,與今本大不同。乃知古人臨帖不論形似也。珂跋其后云: “摹、臨二法本不同。摹帖如梓人作室梁櫨榱桶,雖具準(zhǔn)繩而締創(chuàng)既成氣象,自有工拙。臨帖如雙鵠并翔青天,浮云浩蕩萬里,各隨所至而息。寶晉蓋進(jìn)乎此者也?!庇譃橹澰唬骸坝乐ǎ酝?。章之體,峭以健。馬牛其風(fēng),神合志通。彼妍我峭,惟妙惟肖。故曰:袒裼不浼,夜戶不啟。善學(xué)柳下惠,莫如魯男子?!苯悦砸玻乇沓鲋?。 (圖23)

類似這等純粹摘錄他人書論,在其他人的書論也常見。但比重一多,哪怕是金言玉語,或一句頂萬句,都會有損形象。摘錄后加些評語,才是更有價值的書論。楊慎不可能不懂。

《丹鉛總錄》有二則評黃庭堅 (1045-1105),一則贊,一則諷。

先讀 《山谷論草書》:

山谷一帖云: “少時喜作草書,初不師承古人,但管中窺豹,稍稍推類為之。方事急時便以意成,久之或不自識也?!庇嘀^山谷豈杜撰者,蓋自掊擊以教人耳。 (圖24)

圖24

圖25 (局部)

楊慎引用黃庭堅一段自述后,隨后加了一句評語。他覺得黃庭堅現(xiàn)身說法,精神可嘉。當(dāng)他覺得黃庭堅有失公允時,也毫不客氣加以駁斥。

試看 《范文正書》 (圖25) 此則:

“宋蘇才翁筆法妙天下,不肯下一世人,惟稱范文正公書與 《樂毅論》同法。黃山谷謂才翁傲睨萬物,眾人皆側(cè)目,而文正公待之甚厚,故才翁評書,少曲董狐之筆耳。山谷此評,似非君子之言。文正公字法,實入書家之品,才翁非佞語也。

“王荊公字本無所解,評者謂其作字似忙。世間那得許多忙事,而山谷阿私所好,謂荊公字法出于楊虛白,又謂金陵定林寺壁有荊公書數(shù)百字,惜未見賞音者。何荊公字法當(dāng)時無一人賞音,而山谷獨稱之邪!才翁曲筆于范文正公,不猶愈于山谷獻(xiàn)諛于王安石乎?”

再讀與之相關(guān)的黃庭堅二則原文:

“范文正公書,落筆痛快沉著,極近晉、宋人書。往時蘇才翁筆法妙天下,不肯一世,人惟稱文正公書與 《樂毅論》同法。余少時得此評,初不謂然,以謂才翁傲睨萬物,眾人皆側(cè)目無王法,必見殺也。而文正待之甚厚,愛其才而忘其短也,故才翁評書少曲董狐之筆耳。老年觀此書,乃知用筆實處是其最工,大概文正妙于世故,想其鉤指回腕,皆優(yōu)入古人法度中。今土大夫喜書,當(dāng)不但學(xué)其筆法,觀其所以教戒故舊親戚,皆天下長者之言也。深愛其書,則深味其義,推而涉世,不為古人志士,吾不信也?!盵6]

“王荊公書字得古人法,出于楊虛白。虛白自書詩云: ‘浮世百年今過半,校他蘧瑗十年遲?!G公此二帖近之。往時李西臺喜學(xué)書,題少師大字壁后云: ‘枯杉倒檜霜天老,松煙麝煤陰雨寒。我亦生來有書癖,一回入寺一回看?!髋_真能賞音。今金陵定林寺壁荊公書數(shù)百字,未見賞音者?!盵7]

蘇舜元 (1006-1054),字才翁,一作才翁。蘇舜欽 (1008—1048),字子美,蘇舜元之弟。楊慎對黃庭堅評蘇舜元耿耿于懷,意難平,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是不是他有意對黃庭堅所論斷章取義,不得而知。其實,黃庭堅對蘇才翁之評及范仲淹之書,經(jīng)歷少時與老年的不同接受過程,是先抑后揚,加以盛贊的。何況黃庭堅曾云: “余學(xué)草書三十余年,初以周越為師,故二十年抖擻俗氣不脫。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其后又得張旭、懷素、高閑墨跡,乃窺筆法之妙。”[8]黃庭堅對蘇舜元兄弟其人其書都相當(dāng)推崇,楊慎會錯其真意了。范仲淹與王安石的書法究竟如何,楊慎與黃庭堅可以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楊慎說黃庭堅所評 “非君子之言”以及 “獻(xiàn)諛于王安石”,就冤屈他,也玩得有點兒過火了。

最后,略論其它幾則。

關(guān)于元朝詔書,楊慎對其用材及其字體的描述,就事論事,可載入史記。

元朝頒詔書,每用羊皮寫之,謂之羊皮圣旨。其字用蒙古書,漢人亦多習(xí)之。張孟浩詩云: “鴻濛再剖一天地,書契復(fù)見科斗文。”張光弼 《輦下曲》云: “和寧沙中樸遫筆,史臣以代鉛槧事。百司譯寫高昌書,龍蛇復(fù)見古文字?!鄙w蒙古之書,其體勢與篆、隸相仿佛,故以科斗龍蛇稱之。非徒為頌美其上之辭也。 (圖26)

圖26

楊慎據(jù)董源 (934-約962)所言,另加 《藝文志》和 《三國志》所載,認(rèn)定劉表善書,惜以翰札為余事所掩。其實,書史中善書者如劉表因各種因素湮滅不聞不傳者眾矣。

董北苑云: “劉景升為書家,祖師鐘繇、胡昭,皆受其學(xué)。然昭肥繇瘦,各得其一體?!本吧磩⒈硪?。表初在黨人中俊廚顧及之列,其人品之高可知。 《藝文志》有 《劉表集》,今雖不可見,觀《三國志》注載: “其與袁尚兄弟書,其筆力豈減崔、蔡耶?”則翰札之工,又其余事耳。 (圖27)

皇象尤善章草,其成功之美所由何在?楊慎謹(jǐn)錄皇象的一則書帖所語,善莫大焉。皇象寥寥數(shù)語,將佳書對筆墨紙心四者之合說得恰如其分。楊慎的書論,有時雖僅僅輯錄他人所言,有些可當(dāng)佚文,相當(dāng)珍貴。

皇象曰: “欲見草漫漫落落,宜得精毫軟筆。委曲宛轉(zhuǎn)不叛散者,紙當(dāng)?shù)没懿徽次壅?,墨又須多膠紺黝者。如逸豫之余,手調(diào)適而心佳娛,正可以小展。善書者始能用軟筆也?!?(圖27)

如下此則,楊慎將楊誠齋 (1127—1206)所跋二法帖恭錄,而自己不附著一言,可謂一切盡在不言中。誠齋跋 《韶州蘇黃帖》云: “蘇黃皆落南,而嶺南無二公帖,似魯人不識麟,惟韶有之。耿光異氣,上燭南斗,下貫碧海矣?!庇职厦自绿疲?“萬里學(xué)書,最晚雖偏參諸方,然袖手一瓣香,五十年來未拈出。今得此帖,乃知李密未見秦王耳。” (圖28)

圖28

圖29

或許是張禺山的情性甚合楊慎之懷,引得他輯古之余,破例為好友宕開一筆。張禺山有知,領(lǐng)情不?光陰荏苒,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 《張禺山戲語》斯文!

張禺山晚年好縱筆作草書,不師法帖而殊自珍詫。嘗自書一紙寄余,且戲書其后曰: “野花艷目,不必牡丹;村酒酣人,何須蟻綠。太白詩云: ‘越女濯素足,行人解金裝?!瘽u近自然,何必金蓮玉弓乎?”亦可謂善謔矣。 (圖28)

結(jié)語

以博學(xué)名世的楊慎,抄掇眾書以撮其精要,考據(jù)群物而存其菁華。 《丹鉛總錄》輯錄的書論,以隨筆日記式短評見長,有他個人見解,也有他個人偏好;有真知灼見,也有失之偏頗;有文采飛揚,也有平淡無味……但瑕不掩瑜,或可補佚,或增訂,或可啟智,或可解惑……楊慎的治學(xué)精神,以及傳承文化的風(fēng)范,都是一筆值得繼承的珍貴財富。

書學(xué)固然掩隱于楊慎其它更顯眼的成就,但因此而不重視其重要價值,未免太不公正。除了 《丹鉛總錄》外,楊慎的 《墨池瑣錄》 《升庵書品》 《法帖神品目》等都是對書論的整理、考證和鑒識的成果。但像 《歷代書法論文選》 《歷代書法論文選續(xù)編》等沒有選錄楊慎的書論,這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有深度的楊慎書學(xué)研究宏文千呼萬喚中。關(guān)于楊慎的書論研究,我們欠他一個深情的回應(yīng)。鑒于本人才學(xué)鄙拙,自忖心有余而力不足,將微文作引玉之棄磚,投湖之碎石。

注釋:

[1]清郭慶潘 《莊子集釋》,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1109頁。

[2]酈道元 《水經(jīng)注》,岳麓書社 ,1995年版,第253頁。

[3]祁小春 《王羲之十七帖匯考》,上海書畫出版社,2014年版,第51頁。

[4] 《全唐文》,中華書局,2013年10月版,卷二二五,第2271頁。

[5] 《歷代書法論文選》,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年版,第361頁。

[6] [7] [8] 《歷代書法論文選續(xù)編》,上海書畫出版社,2016年版,第63、68、6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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